虽然这个见面在对方看来也许很是平常,甚至是心血来潮,但对于他来说却明显有点不一样。

而这么一想,忍不住又站在积满了雪花的墙下面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穿着。

许久,满意于自己现在这幅老土又贫寒,却能充满激起人同情欲望的装扮的秦龙君这才阴阳怪气冲着墙转了转灰色眼珠子,当下又显得相当神经质地弯下腰,并再一次开始像个强迫症一般的擦拭起了自己明明很干净的鞋面起来。

诚然,擦鞋这种重复性的行为本身并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但很明显,这种无聊没劲的要死的事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发泄某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现的途径了。

而低头擦鞋面的过程中,这两天火气和怨气确实都很大的他还眯着眼睛地尽情畅想了一下如果待会儿青年就在站在这面见不光的矮墙下和自己接会儿吻或是来一次口交是什么感觉。

正当一肚子黄暴下流想法的秦龙君这么歪着头这么擦啊擦的,以至于冰冷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被蹭得破皮时,他就听着墙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些很细碎的脚步声和艰难的重物挪动声,接着还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雪地上,感觉已经活活等了对方一辈子的秦龙君这才听着那边紧跟着传来了一阵询问声。

“秦艽?你人在那边吗?”

为了不打扰到范细一家的正常休息,今晚特意一个人出来的白发青年的声音明显放的有些轻,仔细听还带着些紊乱的呼吸声,显然是为了这趟顺利地能出来所以费了很大的劲。

而这边的秦艽一听到这让他熟悉的声音就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后还没等他开口回答,那边站在墙下面的青年就带着些困惑和迟疑地又一次开口道,

“你是在擦什么东西吗?这是什么声音?”

“……”

因为雪地上此刻实在太过安静的原因,所以白发青年显然刚刚远远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秦艽一个人呆在这儿的时候发出的奇怪擦鞋声。

而内心当然并不想让他才第一次见面就见识到,自己是个跟他随便用传声鬼说说话都会身体发痒发情,还准备待会儿想尽办法勾引他,甚至现在就有些按耐不住,所以才在这儿擦鞋发神经的疯子和变态。

低下头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暗流涌动的心情之后,脸色透出股异样的白的秦艽才简单地擦了擦自己流血破裂的手指,又在下意识地瞄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后,这才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墙后回答道,

“没有,鞋上刚刚沾了雪,范细她们都睡了吗?”

“……”

他这么态度相对自然地一转移话题,本来心里还觉得有些奇怪的晋锁阳也跟着被带了过去。

而语气明显有些无奈地回了句阿宝好像还没有,所以出来的时候差点遇到了一点麻烦,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晚来的晋锁阳停顿了一下,这才听到矮墙那边独自站着,他暂时还没看见过脸的男人用一种带着点沙哑的语调摇摇头回答道,

“没事,没等多久,你人终于来了就好。”

“……”

这话听着简单,但其实有些意味深长。

晋锁阳当下就对他有些抱歉,毕竟让昨天还身体不太舒服的对方在这儿等那么久本来也是自己的错,而本来就是故意这么说给他听的秦龙君在感觉到青年对自己的语气变化也没有吭声,就只是接下来继续开口道,

“不过你要给我的东西带来了吗?需要我去另一边拿还是就这样站着这儿接着?”

“……”

而听他这么一说,刚刚就顾着和他说话的晋锁阳才想起来今晚找他出来的主要目的,所以当下回过神来的青年只是一愣,接着口气十分诚恳主动地摇摇头,又照顾着对方的情绪回了句。

“不用,只要你站在原地再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过来找你。”

“……”

“而且我还有些东西……嗯,范虎,就是这儿,麻烦你了……”

这最后一句不知道在和谁悄悄嘀咕的话乍一听有些奇怪,让人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个总是神神秘秘,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青年究竟想干什么。

然而下一秒,不太明显地抬了抬眉的秦艽还是听着最开始的那种奇怪的重物挪动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而一时半会儿确实也不太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地站在这边等着。

许久,伴着一阵衣服面料和墙面磨蹭声,还站在墙下的秦艽就听到一声类似落雪的细微声音,随后一捧朱红色花骨朵上已经有一丝丝枯萎,但整体却还是十分娇艳婀娜的冬红花就这样轻轻地落进了他的手掌。

这是……冬红花?

这个认知像是一片软绵绵的花瓣一样轻轻的刮过他的心底,而再等意识到这就是某人说好的要给自己的东西的秦艽面露古怪地一抬起头,他便亲眼看着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发身影顶着一只趴在他头顶的灰色壁虎就这样一起有些艰难和迟缓地越过他面前的墙面——

又像个从月宫中偷跑到人间私会凡间女子的捣药兔郎一般蒙着半张模糊的脸,并带着一额头的汗,背着个满满当当的草药篓子就趴在墙上冲墙下的自己点了点头。

“抱歉,你等很久了吧?”

这一刻,仿佛连他们头顶还在偶尔飘下来的雪花都忽然静了。

雪地上有些甜蜜的花香味道弥漫开,一丝丝地缠绕进彼此冰冷的可怕的心。

而见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秦艽也没有出声,就只是神色不太对地隔着朦胧的月光冲脸上还包着东西的白发青年回了个点头,又脸色诡异而狐疑地盯着他身边那只蹲在墙头上的壁虎沉默了。

而那位热心肠的‘范虎兄弟’在确定自己今晚确实已经帮到这两位大半夜约出来单独见面的凡人的忙后,便也功成身退的干脆顺着墙缝爬远了。

只留下这两个其实根本就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谁也不知道该先开口说什么的的人不尴不尬地对视着。

等注意到那独自站在下面的雪地上的‘杨花爸爸’低着头也不吭声,脸上还染着严重又丑陋的人面禽,所以总担心自己这样突兀的行为和长相会吓到别人的晋锁阳有那么一秒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对方打招呼。

但思索了一下,小心地从梯子上一点点爬下来的白发青年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又一本正经地抿着唇就对面前初次见面的男人轻轻来了一句道,

“冬红花,在山上偶然看见的,放在屋子里据说对呼吸道有帮助,希望你能喜欢。”

“……”

原本来之前还藏着一肚子虚伪又巧妙的算计,真到了这种面对面的时候,低头烦躁地皱着眉的秦艽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花言巧语来哄骗着对方再次向自己交出真心,甚至是表现出一丝一毫污秽和肮脏的念头了。

而刚刚对上彼此的视线一刹那,晋锁阳便已经发现对方长得其实并不如他那个特别的名字一样让人过目难忘,五官的任何一处都显得平庸而无趣不说,衣着更是寒酸到有些可怜的地步。

见状,从前早已经见惯了世家少爷那个圈子里各形各色气度,外表出众男性的晋锁阳当然没有说,因此产生什么特别大的落差感之类的。

毕竟以貌取人本来就不是十分礼貌的行为,更何况他自己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过度关注他人外表,甚至是以此为依据去随便评价对方。

所以当下他只是不自觉低头看了眼对方冻得有点发白发红,还缩在袖口里不想露出来的手指,等在心里略微疑惑地停顿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有往下想太多的白发青年这才下意识地向面前的人伸出自己的手,又对脸色不太好的秦艽就开口建议道,

“要不我们再去上面呆一会儿吧?”

“……”

“一直站在雪地上你是不是会很冷?”

“……”

脸上还贴着一大堆遮挡伤口的纱布的白发青年细心而认真地注视着他的样子看上去很诚恳也很让人难以拒绝。

所以一时间表情微妙,也明白这古板的要死的家伙会这么说肯定是什么也没多想的秦艽倒也没有再完全回避,反而在垂下眸思考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

而之后干脆和小孩子一样一块走到那面杨花和范阿宝经常玩闹的墙边,又伸出自己的手被那只暖和的好像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手给一把拉了上去,瞬间和刚刚那只壁虎一样奇怪地爬到人家范细家墙头上来的秦艽和晋锁阳只匆忙间对视了一眼。

随后,这两个明明和陌生人相处都会浑身不自在的要命,但莫名其妙就选择今晚出来见面的家伙才各自十分识趣地爬上墙头找了个地方坐好,又盯着下面的雪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这个过程中,主动开口说话的基本都是晋锁阳,低着头一脸古怪的秦艽反而话不太多。

而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青年对他,对杨花,包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相当的一视同仁,并且是真心实意地想把他这么个了不得的恩人当做朋友,甚至是给予回报的。

冷冷地在心底想着你的恩人现在就只想和你上床来报答他你这个笨蛋死兔子的秦龙君只表情烦躁地看向一旁,随后才有些没话找话地干巴巴来了一句。

“刚刚那个……是你朋友?”

“嗯?”

“那只已经走了的壁虎。”

“不是,我刚刚主要是想去找他借把梯子再爬过来找你。”

“……”

“他就住在范细家的老屋房梁上,有的时候我会看到他从房梁上正好爬过去,所以我才会认识他的,但我还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原来世上所有的生灵都会自己的名字,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叫什么。”

“范虎,据说是个很有来历的名字,你之前在范村那么久有听说过关于范姓还有东山的来历吗?”

这般若有所思的问着,之前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鬼的白发青年也露出一副想和他聊聊学术问题的书呆子样子,然而一贯都是个习惯用拳脚说话的暴力分子的秦龙君偏偏又对这种深奥复杂的学术问题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可没办法,既然刚刚都主动和对方聊了,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所以当下心里头已经有点不耐烦,但在某人面前必须还要保持着一丝‘我其实有点兴趣’的秦龙君只能故意装傻地摇摇头将这场灾难性的对话进行了下去,又眼看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在山里遇到什么狐狸,狐狸后来消失了的晋锁阳皱了皱眉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我怀疑在东山的上方有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入口,这个入口和范村的来历有关,也和公鸡郎的巫术有关,我今天甚至亲耳听见了从另一个很远的地方传到这里来的声音……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我之前之所以无法找到下山的路,不是因为公鸡郎把我带到了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地方,而是因为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

“我这样说,你能大概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舅妈:虽然我和我老公脑回路不同,但我们还是要谈恋爱!

舅舅:?你……你老公是谁?

第147章 杨

晋锁阳这么一说, 秦艽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短暂性地停顿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在试图隐瞒着青年的事情居然被这家伙给提前发现了, 而且看样子,他还真就是根据自己今天在山上遇到的那些事给琢磨出来的。

而如果不是那一晚从河水里救了他的时候便已经提前发现了这事, 自己如今也未必能完全猜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当下心里也不知道该宰了那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倒霉狐狸好, 还是怪身边这个家伙简直一点都不好蒙好。

很明白一旦让他彻底了解到这里和他所说的东山根本就不是一个时间, 对自己心里目前还在盘算的那些事绝对没什么好处。

可如果硬是从中干涉不让他试图去了解,关于这件事的调查又未必进行的下去。

所以权衡之下秦艽最终还是神色逐渐趋向冷静地眯了眯眼睛, 又在顾虑着自己现如今也在追查公鸡郎这件事的基础下, 这才尽量保持着语气正常,并配合着青年之前的话往下问了一句道,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 你是从一个和这里时间不太一样的东山来的?”

“嗯, 但……我目前也只是一种猜测,我的手机早就因为高空坠落的时候摔坏了,所以并不能确定这里和我那个世界的具体时间差,但我之前就问过范细, 这里的东山政府显然和我知道的并不是同一个, 更没有那些我之前所认识的人, 可同样是东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这就让我一直有些没想通……”

“……”

“但结合今天发生的事,我忽然间就意识到,时间在东山也许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时间,还可能是一种距离, 或是特殊的空间衡量单位,在过去的一些流传于民间的志怪故事,如《桃花源记》《①支诺皋》中时常有外人忽然闯入一个未知世界的相关记载,这其实……也都和我现在遭遇的情况很相似……”

“……”

“加上,我当时从山上掉进来的时候时差感不强,醒过来的时候刚好隔着一个昼夜,也许这里,就是我那个世界几天前或者几天后也说不定,而且,最关键的是……我发现两个东山其实在某些情况下也存在着一些特殊的关联,比如赤水龙王的传说在那一边的东山县城里同样也存在,这就更说明这条入口是活的,不是死的,有些相关信息也是流动和互通的……”

听他这么几乎分毫不差地和自己分析着这些目前已经得知的线索,作为本该活在传说故事中的赤水龙王本人面上自然也没有泄露出丝毫他其实早就知晓内情的样子。

而显然一个生活在范村多年且背景十分神秘的‘活人’,自己这样一直装作这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好像也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当下他只是顺着晋锁阳的话往下和他针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又随便聊了几句,期间还借着村里老人之口故意告知了关于自己刚刚得知的老孩子的来历。

等注意到晋锁阳明显被老孩子那恶心的要命的出处给弄得脸色不太好,原本就是想要到达这个效果的秦艽这才不置可否接下去地说道,

“小孩子被邪术榨出肉身里最后一滴油水,最后只能变成丑陋衰老的‘老孩子’被湘西巫师驱使的故事从古至今都有,这些‘老孩子’之前听命于公鸡郎把你一路带到这儿,显然,它们就是除了控制它们的公鸡郎之外唯一知晓这条来往途径的人……而如果真如你所说,那首老孩子们一直在嘴里反复哼唱的《抓公鸡》就是一切事情的关键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相对有用的线索。”

“……什么线索?”

一听到他这么说,面色一变,又抬眸迅速看向他的白发青年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而早就知道这条单独的线索今后可能会在这里派上用场的秦艽见状也没故意有吊着他的胃口,只若有所思地挪开眼睛,又揣摩着晋锁阳此刻的内心想法继续往下缓缓说道,

“我猜你也许后来也亲口问过范阿宝和村里的孩子,他们最开始究竟是从哪儿听说那首《抓公鸡》的,可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普遍忘性大,也许随便从哪儿听到了一句就记下了,根本也记不得这种东西具体的出处。”

“……”

“但很明显,一首这么奇怪又复杂的儿歌要在一个地区大范围传播总是需要一些途径的……可村里的孩子们平时能接触到的东西有限,所以之后还真的让我找到了一点注蛛丝马迹,你知道那首公鸡郎杀死八只鸡的童谣最早是被那位有心人写在了什么地方?”

“……写在哪儿?”

“在米果纸上,一种曾经在山底下到处都能买到的花生米果,里面就夹了这样一层薄薄的糯米纸,我们本地也叫米果纸,杨花从小就不喜欢吃糯米和花生这类东西,所以就算有人给了她这种米果,她每次拿到后也是偷偷扔掉或是吐掉……但以往春节的时候,本地几乎每家每户的小孩子都会吃这种米果,米果纸的外面就画了一只年画上面的那种大公鸡,所以这种米果又叫公鸡米果……”

“……”

这么说着,低下头的秦艽也顺势将先前他就准备从家里带到晋锁阳,但一直没拿出来的东西取了出来。

等抬手拆开手里的那个简陋的,底下印有东山食品二厂的大红色包装米果,又把里头已经变得有些黏黏糊糊的透明色糯米纸抽出来给他看了一眼后,月光下清晰辨认出上面的确依稀印有密密麻麻字迹的两人这只一脸复杂地双双对视了一眼,接着才听着神色不明的秦艽眯着眼睛继续往下面道,

“你看,果然,因为这层薄薄的糯米纸只要一含到嘴里就会迅速化掉,所以用糯米纸传播下儿歌的人几乎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而只要小孩子剥开来吃米果就一定能看到上面的字,要知道,侗族多年来其实并没有自己独立的语言和文字……”

“……没有文字?”

“嗯,因为本民族能歌善舞,所以一些特殊的音符声调就连小孩子都会轻易辨认哼唱,你是外地的来的可能也不清楚,但原先制造这种公鸡米果的食品厂就在山下的一个巴中川剧团旁边,只是几年前碰巧已经倒闭了而已……”

“……”

“所以在你来到之前,其实那个擅长邪术的公鸡郎就已经准备用这些写在米果上的儿歌对范村的孩子下手了,儿歌一传一,十传百,很快就会把儿歌迷惑了神智的孩子们就自动被往山上引,只是碰巧那天又遇到了你来到山里的这桩事,被引上林子中的范阿宝他们才能碰巧幸免于难……”

来来去去的,关于公鸡郎的种种线索居然最终还是指向了山下的另一个东山县城。

眼看着秦艽把那张或许沾着无数小孩子性命和血液的糯米纸用手指搓软又丢进雪地里一点点融化掉,晋锁阳一时间神情凝重,思绪似乎也随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往山下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川剧团和那个米果厂去了。

只是令他的心底感到始终有些许疑问的是,他觉得自己身旁的人在这件事上似乎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冷静,仿佛完全司空见惯一般,和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完全不爱管相识的态度又有一点出入。

而相对的,秦艽一开始决定大半夜和他出来见面的时候,脑子里或多或少还怀揣着些见不光的想法。

可刚刚被这满脑子还都是他那些忙不完的正经事的家伙这么一番影响后,他脑子和身体里的那团邪火居然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冷却下来。

所以稍微收敛了点心思的秦艽一时间倒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晋锁阳对自己的揣测,只面无表情地思索着接下来他们所共同需要面对的事情,又在歪着头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捏着自己发僵发冷的手指低头望着两人面前的那块白茫茫的雪地沉声开口道,

“你如果明天真的有兴趣去那个川剧团还有第二食品厂附近找找线索,我也可以陪你下山去一趟东山县城,我这几天本来也有事要带着杨花下山一趟。”

“你和杨花?你们准备去山下干什么吗?”

“……今年滞销在家里的很多河珠手串还没有卖完,卖了以后过年的时候家里才可以周转正常一些,而且我之前已经快一年多没回家了,杨花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不太合身了,你如果明天要和我们一起下山,到时候晚上三个人也可以正好一起回来……另外,你现在的腿还是不能走太远的路对不对?还有那个你先前说的泥娃娃也会跟着去是吗?”

“……?嗯。”

乍一听身边声音沙哑阴凉的男人竟然已经周到体贴地帮他把什么都想好了,晋锁阳的脸上也是一怔,随之也连忙点了点头。

而到目前为止,在青年面前其实还是勉强维持着一个平凡不起眼的普通单身爸爸以及救命恩人形象,心里头已然已经另有一番盘算的秦龙君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又装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顺便的态度地开口道,

“嗯,那就没问题了,我在山下认识一个时常一块喝酒的老朋友,名字叫老塔,如今正在县城里的邮局里做邮差,他自己有一辆平时押货的小货车,每天会途径阿坝公路附近的十四个县城送信。

“……”

“明天早上如果大家恰好都起得比较早,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坐他的顺风车下去,这样路上会比较快也比较安全,不用你和那个泥娃娃自己来回走,这对你腿上的伤口恢复也比较好。”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白天他和泥娃娃悄悄跑出范村的那件事的,晋锁阳内心知道他是好意,所以迟疑和思索之余,接着也连忙显得十分郑重地对他道了句谢。

而意识到今天晚上这样故意卖了人情给他,对自己的个人形象肯定也会有帮助不少。

安然享受着此刻的重聚,私心里忽然觉得,和他这样大晚上的十分简单地坐在一块说说话,其实感觉也意外不错的秦龙君想了想望着一旁被自己搁在墙上的冬红花,又倚着墙望着两人的月光随口来了一句道,

“不用,是我该谢谢你的花才对,其实已经……好多年没人送过我这么好看的花了。”

他这么说着,语气里仿佛有些怀念珍惜和发自内心地喜欢,面容怔了一下晋锁阳望着他用手指尖轻柔地抚摸着那朵娇艳的冬红花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也跟着温暖柔软了一下。

可不知为何,明明彼此面容陌生,今晚之前完全是陌路人,之前也从未在一个有所交集的世界相遇过。

他对这个如眼前的冬红花一样神秘却也香气浓烈的男人的感觉却总是意外地熟悉,而这么想着,没忍住就怀着一种复杂而好奇的心情出声来了句。

“秦艽,你来到东山之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甚至从来没有记录在古书中的事?”

闻言,略微抬起灰色的眸子和白发青年对视了一眼的短发男人也只是眯着眼睛完全心血来潮地慢悠悠回了一句。

“你听说过龙回头的故事吗?”

“……没有。”

“那等你有一天知道了这个故事,你就会知道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了。”

“……”

“晚安,晋锁阳,谢谢你的花。”

这话音落下,两人的对话也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

直到这一晚两个人最终告别完分开,又各自从范细家的墙上爬梯子下来回到他们隔着一面墙和枯井的家。

思绪万千地躺回到床上,顺带将泥娃娃往枕头边带了带的白发青年这才若有所思地面对着腐朽的房梁和寂静的夜,还有那鼻尖依旧缠绕着的花香做了这样一个梦,和梦见了一首诗。

……

【十五年前】

【阴凉的晨】

【恍恍惚惚】

【清晰的诀别】

【每夜,梦中的你】

【梦中是你】

【与枕俱醒,觉得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