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些人,伴有你人入我梦中】

【哪有你,你这样好】

【哪有你,这样你。】

——③《哪有你这样你》木心

作者有话要说:①《酉阳杂俎》的续篇,里面记录了中国版灰姑娘叶限来到桃源的故事

②米果:指的不是糯米团子的那种,是类似长鼻王的那种小食品

③出自木心先生的诗

第148章 苗

《姓书》云, 罗刹海市, 云中之国也,雨后常被人所见, 日出则复又消散。

相传楚国令尹斗越椒之子贲皇, 受封于苗邑, 此后贲皇后人便多以苗姓为姓氏。

其民多为豹脸鹰掌,善于飞行, 面如罗刹, 生性贪婪凶狠,时常半夜飞至人间, 屠村捕人为食, 遂也称罗刹鬼是也。

——《姓书·苗氏篇》

隔天清晨, 难得一晚上都没有被公鸡郎的诅咒带来的疼痛所折磨的晋锁阳照例是一个人起了个大早。

拿上放在床头的鞋袜,又穿上一步步走出屋檐上还挂着冰珠子的老屋的时候,他刚好抬头看了眼堂屋前挂着的黄历册子,在看到最上方那一页上写着‘辛酉年, 辛丑月, 丙辰日, 腊月廿七,忌出行,食荤’后,他的目光先是停顿了一下,随之才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外头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昨天晚上和秦艽分开回来之后,一直到到后半夜他都在做着一些光怪陆离, 仔细想起来压根也根本没什么头尾的梦。

一会儿是梦到一条条银白色的小鱼在林子生出类似镜子湖泊的地方游来游去,一会儿是梦到一群大着肚子的侗族女人被一群面目模糊的豹头人拖拽着带到山上,又绑起来烧死在柴堆里的残忍画面。

梦境里,披头散发,浑身赤裸的侗族女人们各个嚎哭的凄厉而恐怖,晋锁阳所能看见的就是皮肉绽开和人肉烧糊的可怕折磨让她们原本充满水分和营养的肚子一点点地瘪下去,最后皱巴巴的肚皮上竟显现出一张张面目清晰,狰狞痛哭如恶鬼般的婴儿面孔。

而那些活生生烧死她们的豹头羽人见此情形竟也疯狂地围拢上去,等用手上的刀斧一具具地刨开女尸们印出婴儿面孔的肚皮,面孔狰狞,长着猫科动物面目的它们先是一把揪出里面还带着脐带和少量羊水的干瘪婴儿尸体,又像是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捧着那些长着鱼尾的婴儿,并激动地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少数民族语言大喊了起来。

“是鱼!!是鱼!!!真的是鱼!我们竟然抓到鱼了!这下我们可发大财了!!把这些值钱的鱼都带回罗刹海市去卖掉!!我们罗刹鬼哪还愁不能拥有比那些狡诈傲慢的龙还要多的财富啊哈哈!!!”

明明在此之前并不能听懂任何少数民族语言,但是那一刻站在模糊失真的梦境之外,亲眼看着和姓书类似的黄色纸张在自己面前一页页翻过,并上演着这样类似连环画般的血腥一幕,还是把耳朵里都有些发疼的晋锁阳弄得脸色相当难看。

而一步步地拄着拐杖试图上前闯入那凶残可怖的屠杀梦境,却始终被那些画面内闪烁的刺目金光给硬生生挡住了。

直到脸色冷厉的晋锁阳用手中的拐杖击碎眼前那道金光,又抬手翻过这一页可怕而鲜红的梦境。

站立在恐怖的风暴口之外,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的他却看到了关于这场梦境的后半段书上竟然是完全空白的,孕妇,婴儿和豹头飞人都统统消失,就只有一个在湖水般的镜子中显得面容哀伤,异域绝美的鱼尾夫人和类似脚链子在响动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他的耳朵。

【姓师——姓师——您能听得见奴的声音吗——】

【求求您——求求您快来救救奴——还有奴那至今不知所踪的小女儿吧——】

【奴原本是一条寻常的子孙鱼——十二年前被罗刹海市的海主强娶——从此便一直被锁链和笼子困在天空上方的罗刹海市里——奴的身后没有翅膀——所以十二年来始终都无法从云中之国逃脱出去——而这么多年——罗刹人便一直奴役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鱼——甚至是活生生吃掉和奴一样的其他鱼——】

【奴现在只求您来快救救和奴一样的可怜鱼——再帮奴找到我的小女儿——因为——您要治愈脸上公鸡郎诅咒的新鲜羊水现在就在奴这里——奴一定能帮您——您如果不信——奴现在就可以向您证明——只求您快带着奴的女儿来到罗刹海市——求您——求您——】

“……”

红衣的鱼尾夫人最后的哀求声定格在了那面奇怪的水镜子里,面色一怔的晋锁阳甚至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抓住她,那个隔着梦境向他求救的女人就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这让本还沉睡在梦中的白发青年一下子从床上睁着眼睛惊醒过来,许久才面色发白且错愕地揉了揉太阳穴,又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已经露出晨光的窗外。

刚刚那这是梦……还是真的?

那真的是一条从遥远的罗刹海市向在自己求救……的子孙鱼?

一时间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自己脑子里的臆想还是别的,皱着眉盯着上头的房梁,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晋锁阳思索了许久,最终也没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由于这个梦带来的某些印象实在太真实,所以此刻基本上完全清醒过来的他竟然也没有完全忘光,但也只隐约记得那好像是一群从天上飞到村子上方的豹头人,镜子里哭泣着的鱼尾夫人,还有那个依稀叫做……罗刹海市的奇怪地方。

等注意到睡在他这间老屋旁边的范细范阿宝还有枕头旁边趴着的泥娃娃们明显都还在休息心里面总觉得不太对劲,又看了看天色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没有发出太多动静。

只先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目前还比较混乱的情绪,又径直去屋前帮范细打了些待会儿早上一家人淘米做饭要用的井水,接着就坐在门口的天井旁开始拆自己脸上的那些纱布。

这个过程中,墙边上站着的灰雀在一边叫唤一边用爪子刨雪,动静不大,却为这干燥的冬晨意外点缀了几分生机。

而想到一会儿自己还得去找昨晚就已经和他约好的秦艽,再和他们父女一起下山去找公鸡郎,并不太想让别人一直这么等着自己的晋锁阳手上的动作也稍微快了些。

可伴着手中不知为何沾上了一些污渍泥土的纱布一圈圈地落在地上,又将青年瘦削苍白的下巴尖一点点显露出来。

本想和平时一样弯下腰捧起一些井水擦拭的晋锁阳在看清楚自己的脸后,却忽然有些神色不对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随之意识到不对的他才抿起唇,又飞快抬起手就一把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和面颊。

“……”

可这么拿手一碰,心里本还抱着一丝迟疑的晋锁阳这才发现井水中映照出来的那半张被朱红色油墨勾描出的像鱼尾巴一样的眉眼和眼尾的脸真的是自己的。

而稍稍皱着眉侧过脸去,才可以发现脸上原先属于公鸡郎诅咒和伤疤的位置都被那些奇怪的红色纹路压制在另半张面颊上。

压根没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当下只能低头捂着自己这半人半祟化的脸的晋锁阳刚要脸色难看地一下子从井边站起来,他就听身后传来了范细端着水盆一步步准备出屋的缓步脚步声。

“阿宝……阿宝,起床了……快起床……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摇晃着脑袋上触角的老太太那念叨声听上去一如往常,本来就因为手头这桩事而有些手忙脚乱的晋锁阳一听到这声音当下脸色沉地更厉害,只匆匆忙忙抬起头就想赶忙退回屋里去。

可一转过头,压根没来得及闪躲的他就这样和一点没心理准备的蚂蚁老太太撞了个正着。

而从自己那个角度刚刚好看清楚晋锁阳这半张简直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脸,被吓了一跳的范细当下只一脸惊讶地瞪大眼睛,随之才‘碰’地一下扔掉了手上满满当当的水盆,又指着他的脸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锁……锁阳?你的脸……你的脸……这是怎么……”

老太太这一脸活见鬼的神情可把晋锁阳也给弄得有些僵硬住了,但一时间面色难看的白发青年也不知道该具体解释自己怎么就会忽然变成这幅模样,只一脸复杂地伸出手就想开口解释,并想让老太太千万不要害怕自己。

而正在这双方僵持间,隐约听到自己奶奶在外头忽然摔了东西的范阿宝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跟着从楼下探出头来。

可一对上楼底下皱着眉站着的晋锁阳那半张不知道为什么变宛若山中绝美的精怪般的面孔,范阿宝这咋呼的小子当即就哇呜一声又看直了眼睛,接着才和只小奶狗一样瞪大眼睛趴在楼上嗷嗷大叫起来道,

“啊啊啊!!!锁……锁阳哥!!你的脸!!你的脸!!好好好看啊!!看上去真的好……好好看啊!!就和画画上的那些在云里骑着龙,旁边还有仙鹤在一起飞来飞去的神仙一样!!啊啊啊!!!真的好好看啊!!”

范阿宝这小子这么用词无比夸张一嚎起来,可把本来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晋锁阳弄得瞬间愣住了,因为在这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头一句话说的竟然是这个。

而被自家这倒霉孙子一喊也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刚刚其实也有点被晋锁阳那张脸给弄呆了的范细老太太先是一脸无奈的抬起头示意楼上那个臭小子闭嘴,又在赶忙捡起地上的东西后,这才一脸复杂意外地凑上来冲面前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晋锁阳开口道,

“锁阳啊……你……你这脸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么才一个晚上就忽然变成了这样?而且之前那么严重的人面禽怎么就只剩下一半了?是找到治疗脸的药了?还是怎么回事?”

“……”

“诶,可不对啊,如果你这次真的是完全康复了,不该在这半张脸上还剩下这么一大块啊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过……你这样可真俊啊……就好像本来是泥巴捏的人忽然换了个玉石雕出来的壳子似的……看的我这颗老心肝都在一个劲儿地跟着跳哈哈……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奶奶!你今年都多大了!可不许这样调戏锁阳哥!而且你看他脸红了!!不过……对呀对呀,锁阳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特别厉害神奇的事了!!”

“哎哟你这个臭小子!你爷爷都不在那么多年了我现在还不能看看好看的小伙子!而且锁阳是外人嘛!!”

“嗷嗷嗷奶奶你又揪我的触角!!!我不管!!我现在要出去找杨花!!再告诉她锁阳哥昨晚睡了一觉忽然变的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哦,不不不,是天上下凡的仙男一样的好看了!!”

晋锁阳:“……”

虽然知道这孩子脑子一直不太好使,但一时间心情复杂的晋锁阳还是有些头疼地眉心都跟着抽搐了起来。

而赶在他要跑出去丢自己人之前就把这小子给一把抓住了,深吸了口气才俯下身看向他的晋锁阳先是沉下脸尽量严肃地看着他,又满脸写着一言难尽看着面前的祖孙俩并皱着眉干巴巴地开口道,

“……这件事除了你和你奶奶……暂时先不要告诉村里的任何人,包括杨花,还有……杨花的爸爸。”

“啊?这,这是为什么呀??”

“是啊……锁阳……这脸恢复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

这个祖孙俩一连串的问题显然连晋锁阳自己都无法解答,但被他们俩看的额头都有些尴尬地红着的青年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刚刚在梦中的时候,那从镜子里哭泣着求救的鱼尾夫人对他最后说的那番奇怪的话。

可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范细他们解释这种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浑身不自在地顶着他们莫名热切的注视的白发青年只一点不留情面地快速将自己严重不符合他个人审美的脸给重新遮起来,又在冲他们皱了皱眉后才缓缓开口道,

“……因为,我现在暂时还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好事,毕竟公鸡郎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完全解决,但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梦?”

一听到这话,同时睁大自己那双褐色眼睛的范细和范阿宝顿时也一起摇晃起了脑袋上的触角。

而见状,冲面前这对祖孙俩一起点点头的白发青年只皱着眉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半张一半宛若神明,一半宛若恶鬼的脸,又在抿着唇抬起勾勒着朱红色眼梢的眸子后,这才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

“我梦到了一个叫罗刹海市的云中之国……还有一条被关在豹人的笼子里,名字叫做杨姬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①罗刹海市:名字是出自《聊斋志异》,但这里的这个豹人故事是我自己额外加工的。

另外之前有解释过,这最后一个国姓并不是小的单元剧故事,而是一个环环紧扣的大故事,所以你们懂得,新的故事开始

第149章 苗

当一夜都几乎没有睡着的秦艽再次睁开自己泛着无机质冷光的眼睛的时候, 属于范村清晨的天空已经差不多亮了。

外头有些刺目的光照进来, 小楼上则传来杨花均匀稳定的呼吸声。

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缓慢,仿佛世间所有新生的事物都即将重新开始。

而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房梁的秦艽就这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 之后便也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等看见床头上那枝颜色依旧鲜艳, 还散发着甜丝丝花香的冬红花, 他先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随之才用手掌抚开自己额前好耳边垂下的发丝, 又眯着眼睛捏了捏自己咯咯作响的左手手指。

昨天这一晚他基本一直都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 时而想想某人明天早上还要来找他一起下山的事,时而又想想他们之前一起坐在月光下的围墙上说话的样子。

可这样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 他再次被自己常年极度紊乱不稳定的精神状况弄得再一次有些睡不着了。

而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一会儿, 后来干脆也放弃了挣扎, 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了的秦龙君依稀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而且内容居然还是个久违的,关于吃青蛙的怪梦。

梦里他隐约恢复了自己从前那副青鳞蛇尾,半人半蛇的样子, 地点应该是在他已经快一年多没有回去的赤水龙宫, 可他的蛇尾和肚子却不知道为何变得有些臃肿难看。

而因为某人不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忽然就开始变得有些暴躁易怒,后来还隐约胃里觉得不太舒服,甚至莫名地有点恶心想吐。

可眼前摆放着那一桶桶已经精心处理好的麻辣青蛙又莫名地让他食指大动,所以他干脆为了发泄和排遣自己的情绪吃的很饱很饱。

期间河伯和横行介士好像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什么,但是一律都被心情不太好的他把它们给直接赶出去了。

直到那一个个血淋淋,还会活蹦乱跳的麻辣青蛙脑袋都被他给咀嚼完吐出来, 只剩下肥美新鲜的皮肉被一点点吞进喉咙里,慢条斯理地吞下第八桶青蛙的他终于有些心满意足了。

可也是在这时,已经被撑得压根走不动路的他却不经意听到鬼鬼祟祟的横行介士和河伯在自己耳边照常溜须拍马,吵吵闹闹的声音。

也正是这番宛若九天神雷般在他头顶降下的对话,把咱们向来邪魅狂狷不可一世的秦龙君吓得脸色都当场变了,直接脸色难看就从那个离奇又诡异的梦里惊醒了。

【龙君,龙君,您现在情况实在特殊,哪怕是胃口特别好也千万要少吃点啊……而且前面您都已经生了一个杨花小娘娘了,这第二胎肯定不能掉以轻心,一定得小心再小心……加上晋姓师如今有事外出不在您身边,您可千万要为您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龙君着想啊……】

【哎哎哎,你这整天胡言乱语的老鱼头,什么小龙君呀,我听人间的那些妇人们常说什么酸儿辣女……龙君现在这么爱吃辣炒青蛙!我看一定是个可爱聪慧,和龙君一样一样的小公主!!】

【呸!什么小公主呀!我看一定是小龙君!!头胎是女孩,第二胎一定是个眉眼长得像晋姓师的小龙君!】

【你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要我看啊这第二胎一定是小公主!!是个眉眼长得像龙君的小公主!!】

秦艽:“……”

伴着河伯和横行介士关于他肚子里那个来历毫无科学依据的蛋究竟是眉眼长的像他,还是长的像那谁的争执声,被雷的半个身子连同手脚都酥麻了的秦龙君就这样脸色诡异地彻底从那个梦中醒了过来。

而此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昨晚怎么会好端端地做这种恶心的要命的梦,撑着头冷着脸坐在床头的秦龙君反复思索了一下。

半天还是决定将这该死的一切统统都一股脑怪在前几天刚催过自己赶紧结婚生子的河伯和横行介士身上,不多减掉他们半年的俸禄决不罢休。

小心眼记仇又爱给人穿小鞋的秦龙君这完全不讲道理的迁怒和报复,这会儿估计还在自家热炕头上呼呼大睡的河伯和横行介士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兀自冲无辜躺枪的群众发泄了一会儿情绪之后,本来都被恶心的浑身鸡皮疙瘩都快竖起来的秦龙君还是觉得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不少。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带来的后遗症,之后哪怕他如平常那般起床换衣服的时候,他都不自觉地阴着脸悄悄打量了好几眼自己的腰部和腿部线条。

而十分确定,尽管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他对自己的身材管理也绝对不可能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问题,这会儿在楼上还没起床的杨花也的确是他多年前从赤水河边抱回家养着,父母均不详的弃婴,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己和某人当年因为什么神奇的科学原理生的。

一大清早地就因为这样一个恐怖的梦而莫名其妙地陷入某种古怪情绪中的秦龙君就这样心情烦躁地望着窗外啧了一声,半响思绪渐渐飘散的他才眯着眼睛不自觉地畅想了一下。

虽说……昨晚那个梦从各方面来讲都很雷人也很不合理,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中有一点还真的完全没有说错。

因为最早决定收养杨花的时候,他确实是打算要把自己这个世上唯一的女儿教育的稍微和某人的性格喜好接近一点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个没什么是非观,做事也比较反叛惹人非议的人,这才导致他前半生事事不顺,总是惹人厌恶处处不受人待见,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和变得他一样。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他好歹可以好像拥有一个和对方共同的孩子一样,也给自己稍微留点安慰。

可惜,他的这个想法是不错,但由于从来没做过爹,所以缺乏基本的教育经验,最后实际收获的效果却很令人惋惜。

因为到头来,渐渐长大了的杨花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变成一个喜欢看书写字,斯文内敛的女孩,而是早早地就表现出和他小时候一样固执,叛逆,脾气不好,还有一点都不爱听人话的一面。

而多年之前,或许偶尔还会悄悄记恨着祖龙小时候对自己这种那种的不好,但活到这个岁数,褪去年少时那点轻狂意味的秦龙君反而渐渐开始明白当年做长辈的老龙王整天看到自己那副宁顽不灵的臭德行大概会是个什么心情了。

不过现在如果仔细回想起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也没有打算以什么家人的名义收养这个丫头。

而是准备把当时还很小的她送到就近的东山县医院门口去,让正常的人类世界去接纳和拯救这个被父母抛弃在可怕山林里的小生命。

这一当然还是因为他实在并不喜欢这些天生麻烦的要命的小孩子,二也是因为以他当时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正常控制的糟糕精神状况,实在也无法去好好照料一个刚刚失去父母,压根也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可也许实在是机缘巧合,恰巧他从河里捡到孩子的那一晚便是某人上一世过世的日子。

恰巧他当时的心情很糟,非常糟,而更巧的是,那一晚东山医院竟然又一次发生了停电,医生护士早早下班。

所以当时还居无定所,心情也十分不太好的秦艽就只能像个流浪汉一样地抱着她,干脆坐在东山医院的门口淋了一晚上的雨。

现在回想起来,这好像也已经是很多年前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当时那种怀里抱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小生命无聊而孤独地坐在大雨里一点点等着天再一次亮起来的感觉还是很清晰。

这期间他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麻木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只感觉自己浑身好冷,好像要活活冻死了。

但因为怀里的孩子一直在哭,所以他的脑子也跟着保持着清醒。

而在第三次听到小孩子几乎要哭哑了的声音后,整个人都从噩梦中渐渐回过神来的秦艽这才低头望了眼这个陌生的孩子,又这样翻出了她被小心地缝在小衣服里面的那个绣花名字。

一个丑丑的,也不知道是谁家就忽然不要了的小姑娘,就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要是自己现在也干脆不要她,她估计就直接这样死了。

杨花,杨花。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还算顺眼,亦或是当时整个人实在有些了无生趣了。

总之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等上早班的医生再发现医院门口那摊没有一丝雨水滴到的奇怪台阶的时候,秦艽已经带着怀中的杨花离开了。

而之后便是彼此长达十二年的父女缘分,虽然这期间他经常因为龙王的职责,必须出门,导致在外两人见不着面,杨花私下也一直对他有些别别扭扭的。

但总体来说,有这么个脾气性格和自己十分相似,模样活泼可爱,偶尔还能十分有眼力见地帮自己出出力的小女儿还是很省心的。

而想到自己这次也是多亏了自家小杨花,昨晚才能和某个脑回路完全不一致的家伙建立初步纯洁的革命友谊。

一想到今天上午他们一家三口【。】还要一起下山去找那个找死的公鸡郎算账,心情忽然格外不错的秦龙君爸爸便想干脆去楼上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小杨花给叫了起来,再无比耐心且温柔地问问她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早点。

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又走出楼下的屋子,脚步一顿,神色也跟着一变的秦艽却忽然听到了楼上传来的重物摔倒声,接着便是他家杨花崩溃而恐惧的尖叫和大哭声在耳边突兀地响了起来。

“啊啊啊!!爸爸!!!你……你……快来救救我!!!我的腿!!!我的腿忽然变成尾巴了!!!啊啊啊!!!”

第150章 苗

杨花害怕到大哭出来的呼救声让站在楼底下的秦艽一瞬间脸色一变, 当下什么也没管就直接上楼去, 又冷着脸就上去就一把推门进了女儿的小房间。

推开门的刹那,屋里的地上像是积了一层淡淡的银白色水光,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鱼类身上特有的咸涩味道, 仔细看还有些许掉落的鳞片奇怪地散布在床边。

而脸色不明地杵在门口的秦艽见状也眯着眼睛垂眸看了眼, 随之暂时还不清楚这里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才一步步抬脚走进去,又思索着单膝跪在地上, 并轻轻冲眼前的黑暗处呼唤了声。

“杨花, 别哭,你怎么了?”

“……呜呜……爸爸……”

“到底出什么事了, 告诉爸爸, 爸爸进来了, 别害怕。”

他这么难得缓和下声音一出声询问,房间的小角落里顿时传来抽泣又伤心的声音,好半天才有啪塔啪塔像是玻璃珠子掉在地上的动静传来。

而就在眼神危险地环视四周的秦艽若有所思地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时,一个人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不敢出声的杨花那委屈巴巴的哭声却是又一次响了起来。

“爸爸……我的脚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还长出了奇怪的尾巴……我好害怕……”

“……”

“……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呜呜……我是不是忽然变成一条怪鱼了……可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的啊呜呜……”

“……”

“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亲眼见过龙神呢……我今天还没有和晋哥哥一起去山底下玩……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呜呜……我的尾巴好疼……爸爸……”

抱着膝盖兀自大哭的小姑娘这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哭诉, 神情一顿的秦艽顿时也注意到不远处昏暗的墙角中正半缩半露地着一截属于小鱼女的银色尾巴, 也正是这一幕, 让他的脑子里也跟着想起了之前因为心情一直不好所以被他暂时性忽略掉的某件事。

十二岁……杨花的鱼尾……难道那件事就这样忽然提前了?

某个认知像是一道亮光一般划过脑海,脸色猛然间一变的秦龙君当下也没工夫去管这丫头嘴里胡言乱语的其他话。

只连忙上前去帮她匆忙查看了一下那眼看着就要因为缺水干裂而失去生机的尾巴,又一个俯身就连人带尾巴把自己额头滚烫的女儿从冰凉的地上抱了起来,并沉着脸就将自己的厚衣服脱下来帮她赶忙盖好腿这才飞快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