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微躬了身惶恐道,“多谢汉王抬爱,春君愧不敢当,汉王念兄妹情义来探望我,我心里着实感激,只是这里并非说话的好地方,咱们往抱厦里去吧,我叫丫头奉茶,咱们再聊不迟。”

朱高煦像吃了黄莲似的,一缕苦涩从舌根处一直蔓延到心底,再往周身每个角落扩散开去

她就那么怕和他单独相处,千方百计的要引他到众目睽睽之下,然后让他不得不像个丑角一般假意周旋,面上含着威严,眼睛却不受控制的绕着她转,这样她很得意么?这个女人可恶透顶,他但凡能狠得下心,将她一把掐死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是他不能,从见到她的那天起,她就是他所有的憧憬和幻想,他就像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一样的渴望她,即便是给他一个微笑也是好的,这些年来他试图忽略她,娶了王妃,还纳了一堆的妾,他以为自己可以暂时忘记,可那个该死的裴臻昨日又把他的伤口揭开了,血肉模糊的一片,连他自己都不忍看。

怀了孩子?快生了?他听后耳边似有风车呜呜作响,脚下虚了,几乎连手里的笏板都举不动,于是堂堂的亲王一反常态,巴巴的跑到个新封的三品副都御史家里,给他老子贺什么寿,真是笑掉人的大牙而她呢?佯装不知,推诿闪躲,怎么伤人怎么来。好得很他咬牙切齿的笑起来,“我绝不去青州我就在京师呆着,看看裴臻能奈我何”

毋望叹道,“汉王,我们爷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何苦执意留在京师?你迟迟不肯就藩,朝中大臣定然多有猜测,太子殿下也不能安心,难道你情愿削护卫,再贬庶么?还是听我劝去封地罢。”

朱高煦转头深深地看她,“你可愿跟我去青州?我带你一道去好不好?只要有你,就是即刻去云南,给朱高炽守一辈子边疆我也绝无二话”

他的眼里有殷殷的期盼,冷酷的脸也因柔情变得生动起来,毋望张口结舌,心下嘀咕,你替你们朱家守门户,却要来牺牲我,这是什么道理?随即道,“殿下莫要开玩笑,我已经嫁了裴臻,还怀了孩子,殿下说这样的话未免不合情理。”

他踏前一步执起她的手,急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一定当这孩子是亲生的,将来让他袭我的爵位也使得,你道好不好?”

她有些被唬着了,使劲抽回了手,拉下脸道,“殿下请自重,这种话往后别再说了,叫人听见像什么皇后视我如亲生的一般,诸位哥哥就是我的亲哥哥,殿下这样有悖伦常。”

他渐次面沉似水,重重一哼道,“我从没有承认过,便是你名字进了玉牒也不能说明什么,咱们原是八杆子打不到的,就是做了夫妻也没什么。”

毋望生出了惧意,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一拱一拱躁动起来,她慌了神,忙捂着肚子在堤边的石凳上坐下,定了定神方道,“殿下若再唐突,我就去回禀皇后,叫她替我作主”

朱高煦嘲讽一笑,“我母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便是去告状又待如何,横竖我名声不好,满朝文武口诛笔伐,恨不得将我流放到天边去,我恶形恶状,多这一条罪责算得什么?妹妹……春君,我这一生从未和谁下过气儿,如今就算我求你,你跟我走罢,我定然善待你,善待你的孩子,绝不叫他受半点委屈,好不好?”

毋望白着脸道,“我瞧你是疯了,别人的老婆你也要,便宜爹你也肯做,你竟这么没出息么”

他一愣,低头看左手掌心那个小小的疤,缓缓抚摩,苦笑道,“你才知道?我早疯了只是世上人人都可以瞧不起我,独你不能,别忘了始作俑者是谁”说着伸手抓了她的腕子,狠戾道,“跟我走”

毋望狼狈地被他拖起来,正待要挣,一道银光朝他的膀子袭来,逼他不得不放开手抽出腰间金扇来挡,那银光一击未中,旋即挽了个剑花直往他面门而去,伴着飒飒风声,执剑之人怒不可遏,喝道,“朱高煦,你简直该死”

毋望抚胸微喘,细看是裴臻来了,一袭钩金描翠的长衫,广袖在缠斗中猎猎作响。

朱高煦恼怒,顺势金扇一圈,解开他剑上所发出的沾黏之劲,一覆一按,剑扇相交,“当”的一声,溅起一簇火星来。

裴臻盘开金扇,一记劈空掌打去,剑锋斜斜划过,竟将他衣裳划破,朱高煦一惊之下慌忙倒跃几步,复折扇一张,向裴臻握剑的右腕划去,哪知裴臻身形极快,横掌如刀,一个旋身,五指对准金扇,力贯指尖猛插过去,只听喀嚓一声,竟然洞穿了乌金锻造的扇面,余劲未减,指锋在朱高煦肋下一戳,登时戳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胜负便已分晓,朱高煦身形歪歪斜斜倒窜几步,勉强支持,被后面赶来的侍卫扶住。

汉王仪卫正几欲拔刀,叱道,“裴太傅,你好大的胆伤了王爷,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裴臻横眼过去,冷冷道,“狗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本官有罪自去皇上面前领罪,何尝轮到你一个奴才来教训?”

朱高煦面色甚难看,拦了仪卫正,对裴臻道,“本王和太傅切磋武艺,太傅身手了得,本王计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

毋望松了口气,想来他也不愿事态扩大,朝臣械斗是犯大忌的,若闹到皇上面前大家都得不着好处,亏得他还清醒。

裴臻脸色不善,口中却道,“汉王善骑射,下官近身肉搏是讨了巧,侥幸得胜,承让了。”

此事动静极大,传到了谢观耳朵里,谢观让护院将燕脂湖一带隔开,自己慌忙来请罪,磕头道,“王爷在下官府里受了伤,臣死罪王爷息怒,下官传了医正来给王爷治伤,请王爷稍候。”

朱高煦又羞又愤,断然不肯再留下受辱,捂着伤口踉跄走了两步,目光晦涩的驻足看她一眼,她却垂眼侧身避开,他的心蓦地凉到了后背,自嘲地咧嘴笑,笑着笑着有热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涌出来,他急忙扭过头去,披了披风将身体遮住,疾步往园外而去。

裴臻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恨出了血,用力握住了拳,暗道如今看来不拚个你死我活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定要叫他削仪卫,贬庶人,死无全尸还有他那一家子,一个也不能留

旁边的谢观看得不明所以,自言自语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再瞧自家外甥女失魂落魄的样子,联系起汉王临走时的眼神,刹时便明白了七八分。长叹一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怪道平常万事深思熟虑的太傅会出手重伤了皇亲,那厮做事也忒出格了些

裴臻回身扶她,轻声道,“我来得晚了些,他可伤着你?”

毋望木然摇头,也不管还有别人在场,虚弱的靠在他肩头,忍不住抽噎两声,心里堵得难受,说不清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朱高煦。

裴臻对谢观拱手道,“今儿的事是兰杜孟浪,劳舅舅在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代为解释,兰杜带春儿先回府去了。”

谢观道,“我心里有数,不过你要仔细了,那位汉王可不是善茬子,日后朝上必定难为你,你多多留心罢。”

裴臻点头道,“我省得。”

招了公主仪卫来,半扶半抱的带她往角门去,安置上车后,对她道,“这阵子在家里安心坐胎罢,若闷得慌就接谭嫂子来府里陪你,自从谭渊死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接她来,你两个好作伴。府里我再加派人手,不论什么事都别出府,记着前车之鉴,若再落到他手里……”

毋望转身揽他的脖颈,齉声道,“我要是又落到他手里,你还救我么?可会由得我去了?”

裴臻失笑,刮了她的鼻子道,“傻话你是我媳妇儿,若由得你去,我还是爷们儿么?只是到时要连累你同我浪迹天涯了,我若不手仞那厮,便惘为人夫”

第119章喜信儿

近九月中旬,裴阑一家子连同父母进京师。

毋望懂礼,辟了上园给公婆,因裴阑房里人口多,便将两个园子打通了,好让他们住得宽绰些,自己喜静,搬到东北角的烟波苑去了。裴夫人在北地时就极看重她,如今果真成了婆媳自然高兴,又因毋望怀了身孕,更觉称心如意,一应事宜仔细张罗,竟比裴臻还体贴周到。裴阑媳妇也是个好性儿的,因此妯娌关系也融洽,婆媳日日聚在一起谈笑解闷,亲得如同母女一般,裴臻见状甚欢喜,便放了心在文渊阁编书修典。

转眼已将至重阳,毋望的身子愈发笨重起来,这日恹恹歪在榻上歇觉,裴阑媳妇带着大闺女进来,容姐儿已经十来岁了,出落出了女孩儿的玲珑细致来,见了毋望敛裙一福道,“给大伯母请安。”

毋望笑了笑,指了旁边的绣杌道,“坐罢,今儿学里放得早,怎么这会子来了?”

容姐儿道,“明儿是重阳,师傅叫我们早些回来给长辈们尽孝道,祖父祖母那里我已经去过了。”说着提了漆篮上来放到几上,“这是重阳糕,给大伯母吃的。”

毋望点头,“咱们大姐儿真是孝顺。”

二奶奶看了她的神色,道,“大嫂子这两日精神头不济,算算日子快生了罢?还是早些打发人把大哥哥请回来吧,有他在才稳妥。”

毋望搭了毡子在肚子上,缓缓道,“等要生了再说罢,他现下忙,先紧着他修书那边罢。”又道,“明儿的礼可都备得了?我如今这样问不了事了,都靠二奶奶替我置办,难为你了。”

阑二奶奶笑道,“你还同我客气什么,咱们姐妹似的,我自然事事给你周全。谢府和刘府的节礼都差人送去了,给刘府的姨娘另单备了一份,也送去了。我是来和你说,微云这丫头懂事儿,才刚使了小厮抬了金丝枣儿和两大笼重阳糕来,想是感念太太和你的好呢”

毋望朝窗外看,两只鸟停在窗屉子下的树枝上啾啾的叫,底下是盛放的大片菊花,衬得这秋日景致赏心悦目。

微云的婆婆小姑经上次的一番整治几乎吓破了胆,布政使大人戏做得足,把她们五花大绑推到了南门菜市口,办她们个栽赃诬蔑朝廷命官的罪,磨刀霍霍要砍她们的头,连侩子手都准备好了,把那对母女唬得魂飞胆散,倒在地上直吐白沫子,后来布政使大人假意听了太傅府长史说情才赦免了她们的罪,令她们即刻回老家,不得在京师逗留,那胡婆子母女白捡了一条命,自然没有不从的,慌里慌张雇了车便走了,再没敢来闹过。微云过上了安生日子,两口子也日渐恩爱,家里下人恭敬伺候着,好生将养之下人便丰腴起来,如今也有了怀孕的样子了。

两人又说起明儿登高的事来,说是阖家要往鸡鸣山上去,毋望正可惜自己去不了,突觉身下一热,似乎什么流了出来,她一惊,掀了腥腥毡儿看,襦裙尽已湿了,褥子也湿了一大片。

阑二奶奶一看了不得,道,“羊水破了,快些准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