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千百遍。

“七春,爱是什么呢?我只知道,这么多年,只要想到他,我就觉得幸福。因为想靠近他,所以我变得勇敢,变得优秀,变得坚强,忍受寂寞,甚至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仍然坚持着…你以为我痛苦吗?不,我并不痛苦,在爱着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不可怕,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美好,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原谅,是他让我感觉到每一天都充满希望。今晚我哭,只是因为替他难过,难过他带给我那么多,我却不能为他分担一点点,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寂寞。”

其实爱是很简单的事吧。

你爱着的人,他存在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发光;他失落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下雨。

能够避开的,就不是命运,能够放弃的,就不是爱。

爱和命运,都是上天的事情,我清醒的沉沦,却无能为力。

“七春,看到他那样,我好痛。”我呜咽着总结。

“我也好痛…”

“你也心痛?”我成功的被她吸引。

“不,我膀胱痛…我刚准备去尿尿,看你在这哭,结果没尿成…一直忍到现在,不敢打断你抒情…”

“噗!”

我就知道,孟七春是治愈系的啊。

15、十六岁的记忆像大群蝴蝶一样霸道的奔涌进脑海

“安之啊!你下午有空没有?陪我去一个地方!”何老师的大嗓门从电话里清楚的传出来。

我把话筒移开耳朵远一点。

“下午…”下午没空。

“我过来接你!我有个老朋友从北京那边淘了一个田黄印章来,硬说是皇帝用过的,我得过去亲眼瞧瞧,你也陪我一起去!”何老师完全不需要我的答案,已经自作主张急吼吼的安排。

我含糊推脱。

其实还因为心虚,以前在香港,和何老师通信,碰到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彦一,久而久之,使得何老师把我当成了古玩专家。

但我自己清楚,我那点东西实在比他高明不了多少,现场卖弄丢脸事小,坏事事大。

但何老师可不管不顾,一把挂断了电话。

我只得加紧做完手上工作。

果然午餐时间一过,何老师的电话就来了,我匆匆交待了几句,下楼随他而去。

路上我来开车,听得他在副驾位上坐立不安。

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唾沫横飞。

不外是:

“专门买赝品的老家伙,能有什么眼力劲,肯定又栽了!”

“哼,上次屁颠颠的抱来个明代珐琅碗来给我看,我就说是高仿,他偏不信,拿去给故宫博物院的专家看,果然是高仿,他还不服气,说我是碰中的。”

“不过皇帝印章可不是等闲物,安之你说,这封老头不会真得了个宝吧…”

我听得封老头三个字,怔了一怔。

我想,不会这么巧吧。

你那么思念一个人,却怎样都遍寻不获他的身影;而一旦重遇,他的名字身影却时时处处出现在身边。

难道我积攒了八年的缘分,都在这一个月用尽了。

车子开进一个小别墅区。

封家在院子上开了一个门,从院子进去,是密密的葡萄架,有古朴的石桌,石凳,精巧鱼池,靠墙处开了一片菜土,雪季快来了,但院子里依然有不少绿意,看得出主人很下功夫。

还未进院,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狗叫声,一只毛色油亮的金毛犬猛扑过来,却在发现是何老师之后立刻改吠为哼,热情的前爪搂腰猛摇尾巴。

须发皆白的老人大步迎出来,他身材高大,虽然年近八十却仍然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笑声像打雷一样,他随手拨开那只金毛大狗,自己却一掌拍到瘦小的何老师肩上,动作之大我的心都惊得跳了几跳。

何老师却不以为意,同样的大嗓门招呼回去,原本安静的小院里有了这两个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老人加上一只大狗的声音,瞬间变得像闹市一样。

进得屋中,暖意扑面而来,空气里充盈着淡淡的草药香。

那只金毛仍在我们左右跑动,这会儿已经放开了何老师,好奇的对着我嗅来嗅去。

何老师对我说:“这是他们家的老狗,叫郭靖。”

我看着那狗一脸憨厚的样子,一下子没忍住笑。

何老师又一把拉过我做介绍:“封老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程安之,我在香港碰到的那个姑娘,这方面可懂得比咱俩加起来还多!我儿子上次结婚时我才发现,她居然是我媳妇的姐姐!你说巧不巧,哈哈哈!”

然后再对我说:“安之,叫封伯伯!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老朋友,看货眼光差,看病倒是一流!”

封老爷子把眼睛一瞪:“封爷爷!”

何老师争起来:“你个死老头,她是我媳妇的姐姐,叫你爷爷,那我不是要叫你叔?”

封老哈哈一笑:“谁让你四十岁才生何欢?”

眼见两个岁数加起来超过一百五的老顽童还没落座,就已经对吵开来,我暗暗好笑,趁机偷偷打量周围的环境。

客厅里有一面照片墙,多数是封老给多位大人物看病的纪念照片,那些曾是他病人的人中,有些是曾在新闻联播里出现的熟悉的脸,还有几个外国人,看起来身份都不凡。

见我在仔细打量那些照片,封老顿时嘴也不斗了,凑过来跟我讲故事。

不外是些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相见恨晚感激涕零的传说。

这都是老爷子一生的荣光,说起来就仿佛生命再重燃一次般整个人都变得耀眼,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大开眼界,估计已经听过无数次的何老师却很快不耐烦,连连催起印章的事,老爷子只好住嘴,意犹未尽的瞪了老朋友几眼,特意跟我说有时间单独聊,要好好给我上一课,我连连点头。

终于进入今天的主题。

封老已经小心翼翼的捧出他的锦盒,打开处,果然是一枚黄色印章。

何老师急不可待的捧起来细看。

我也凑过去。

这印章的印钮是瑞兽形,体形硕大刀工精美,封老爷子说是乾隆之印,也并非不可能。

我依稀记得,乾隆皇帝酷爱以田黄石刻章,传说曾有三百多枚田黄章流传下来,但多数流于海外,最有名的应是现在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三链章。

如果说封老这种业余收藏爱好者,机缘巧合竟收入一枚乾隆的田黄章,那确实是一件圆满的事情,其价值和意义都难估。

也难怪何老师如此激动,不敢置信。

何老师还在那仔细抚摩端详,封老爷子已经不耐烦的一把抢过章子来,小心的放在我的手上。

“小程丫头来说说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目光炯炯的看定了我,分明只是考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

“这枚印章从材质上看,实属上佳,血丝盘格明显,萝卜纹细密舒顺…”

我索性把脑袋里关于上好田黄石的特征背了一遍,其实我也分不清这枚章的材质是否具备那些属性,但是看到封老爷子连连点头,显然龙心大悦,自觉算是蒙混过关。

私心里,很可耻的有一种在讨好家长的感觉。

最后再坦诚说明一下自己水平有限,并无法认证古物真伪,但是封老爷子心中已经笃定,也并不在乎何老师的泛酸和我的无知,只是一心高兴。

兴致大好的封老爷子又邀请我品鉴了他的其他若干宝贝,还给我们沏了功夫茶,在两个老头时不时的斗嘴声和茶香里,一下午的时间飞快流逝了。

喝茶的结果就是我想去卫生间。

封老爷子挠挠白头发。

“楼下卫生间的马桶昨天坏了,叫人来修今天还没来,你去二楼用我孙子房间里的卫生间吧,二楼右拐第一间就是。”

我只好自己爬上楼去。

二楼右拐第一间,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套房,穿过书房和卧室,尽头是卫生间。

郭靖跟在我的后面蹭来蹭去,似是领路,又似是玩耍。

干净简单的房间。

我连呼吸也放轻,只怕惊扰这个梦。

没有乱扔的杂志,没有凌乱的杂物,墙上没有照片,全屋连一件挂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整个房间和楼下一样使用深色的家具,而深蓝色的床上用品,几乎是这极素空间里唯一彩色。

这就是封信的私人世界。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隐隐掠过什么,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那感觉却像一闪即逝的流星,抓不到重点。

我贪婪而留恋的看着这空间里的一切,却不敢伸手触碰。

封家的别墅住于近郊,算是最靠近市中心的别墅区,应该价值不菲。但这小小世界里,却似乎只有封老爷子和封信两个人居住。

阳光照在窗子上,有小鸟在窗外鸣叫,只伴着郭靖呼呼喘气的声音,静得让人心虚。

我鬼使神差的伸手去触摸桌上那本摊开的医学书。

目光落在书页上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那书页分明已经不新,但却干净得没有一个笔印。

就像这个房间一般,没有丝毫有一个年轻生命居住着的痕迹。

但我却知道,高中时的封信,会在书上做各种笔记,会偷偷的调皮的画小鸡吃米,会有掩饰得很好,但仍然不经意流露的各种少年情绪。

那些,在这个房间里,全部看不见了。

他似乎刻意的想让自己,仿佛没有活过。

我的心从未有过的恐慌惊惧,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我曾经在失去他所有消息后都不曾绝望,但这一刻,却有一种无能为力感暗暗的侵袭了我。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茫然四顾,却突然看到书的下面压着一张纸,露出一角。

我轻轻抽出来。

忽然愣住。

那张纸上,用我熟悉的笔迹,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程安之。

后面接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着出了那个房间的,出房间的时候,眼角瞄到书架上一样东西。

和这房间很不相称的一样东西。

十六岁的记忆像大群蝴蝶一样霸道的奔涌进脑海。

圣诞晚会上,我连送给他礼物的勇气都没有,只得趁乱将手里的一只丑怪小恐龙放进替他捡礼物的女生手里。

那恐龙被捏肚子,会发出可怕的大叫:I?love?you!I?love?you!I?love?you!

我爱你。

现在,它就静静的站在书架的角落里,看着我的失魂落魄。

我伸手捏它一下,再捏它一下,它已经不会发出声音。

回去的时候,我异常沉默。

何老师几次想开口,又欲言又止。

送他到家的时候,他终于还是迟迟疑疑的问了出来。

“安之啊,我记得你在香港有男朋友的是不是?那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我知道他说的是彦一,我摇头。

“那个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个朋友。”

何老师眼睛一亮。

“那你现在有男朋友没有?”

我又摇头,最近问这个问题的长辈好多。

何老师啊了一声,下定决心似的说:“你要是不嫌我多事,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就是封老头的孙子,上次小素婚礼上不知道你见过没有…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比我家何欢有出息,就是…”

前面有车突然插道,我一时慌乱,差点追尾。

何老师见我没吱声,大概以为我在催他下文,想了想一咬牙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离过一次婚…你看,要不约个时间让你们见见?”

我手脚发凉,心乱如麻。

最近发生的戏剧性转折太多,我原本就不玲珑,只觉应接吃力。

但是,至少我听懂了,何老师说的,是封信。

看我还是不出声,何老师也有点不好意思,自我解嘲道:“我也知道你肯定心气不低,条件又好,怪我多嘴,都是封老头,非要我问问…”

“不是的!”我急着打断他,一时间差点喉紧语塞。

“只要他同意,我没问题!”我只能这么说,矜持尽失的态度反而换来何老师的惊诧莫名。

封信,封信。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怎么会不愿意。

我不管前方是风是雨还是晴,我只知道,如若是你,随时随地,我会如约而至,哪怕赌上一生的运气。

第六章 Flower·赴约

封信,有时候我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另外几个我,也这样爱着另外几个你。

如果有的话,我多希望他们都是圆满结局。

[楔子·一场豪赌]

“我可以跟你签这个协议,但有一个条件。”

“我早想到了,我爸可以出手救你爸。”

“不,我要你爸,绝对不要救他。并且要把他其他经济罪名落实。”

“为什么?那是你爸啊?一旦落实,他至少要关十年,他的公司也会因为巨额罚款而资不抵债面临倒闭。”

“我知道。”

“那…成交。”

那是封信二十二岁那年的一场豪赌。

赌上的,是他自己的人生。

那一年,爸爸的公司,因为引进风投失败,反而加速暴露了在税务等方面的巨大问题,拔出萝卜带出泥,爸爸一夜间面临公司破产自己入狱的人生反转。

就在那时,叫姚姚的漂亮女人找到封信,要与他谈一场交易。

她是市里某政要的独生女,自小骄傲任性,国外名校毕业,归国不到一年,就未婚先孕。

那大概是一场惊心动魄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爱情,但遗憾的是,男人是个浪子,并不想人生尘埃落定。

姚姚放手得洒脱,拿出她官家女儿的手段,她一手为自己安排好后路。

向父亲摊牌,誓死保胎,迅速寻找一个合适她身份的形婚配偶,为这个孩子的出生买单。

这是一个短暂的契约,孩子出生后至两岁,双方将以感情不和为由,解除婚姻关系。

所有人都获得相对有限的体面。

如果要保住那个孩子,还要给他未来的坦途,这大概是最好的方法。

她相中为她搭过一次脉的医生封信。

良好的家世,初露的才华,美好的外形,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即将入狱的父亲。

经济一罪,可左可右,关系为大,如果她父亲愿意出手,他没有理由不做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