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也会那么妒忌,那么患得患失,那么不敢想象…”

“安之,我已经没有选择。”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为模糊,有些关键词语,甚至简单带过。

但是,我都听懂了。

我听得整颗心都揪起来,颤起来,沸腾起来,以至于整个人,都快要炸开。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出错,他是在说,他爱上了我。

他爱上了我,所以他没有了选择,尽管他开始还在犹豫该抓紧我还是该放弃。

在爱的人,没有后退的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突然翻过身来,面对着封信。

“封信。”

我低低的唤了他一声,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我,闭着眼睛笨拙的将嘴唇贴上去。

我慌张的,一心一意的,循着本能触碰着他的嘴唇,感觉到我的脸颊火热和他的唇角微凉。

惊心动魄的触觉,几乎让心脏如漫天烟火般爆炸。

我死死的闭着眼睛,全身麻木僵硬,不敢看他的脸上表情。

不知摸索了几秒,突然,一股温柔而坚决的力道,将我毫不留情的反制。

我惊得一瞬间睁开眼,只依稀捕捉到他垂下的长睫如诗如梦,又慌乱的紧紧闭上。

燃烧般的攻城掠地,他已狠狠夺去我最后一丝呼吸。

我如溺水般,无法挣扎,无法后退,只剩下手指软弱的抓紧他这样的本能。

他这样的人,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仿佛要窒息般的前一刻,我意识模糊的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封信。

我所没见过的封信。

也是,完美的封信。

第十章 Flower·寂静

如果一个人,总是看不到太阳升起,看不到星星开花,也看不到麦田的颜色,那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手心里仅剩的暖意的东西。程安之,你对我而言,是生存,是活下去。——彦一

[楔子·白塔里的星星糖]

那是一座高高的白塔,建在蓝色大海的边上,窗口开满了紫色的爬藤蔷薇,金黄色的闪亮的宝石尖顶直指天空,不管是晴天还是暴风雨中看到那座塔,人们都会惊叹它的夺目漂亮。

很多人都以为那白塔里住着幸福的公主,其实他们不知道,那里面住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王子。

他的世界寂静无声,一整年一整年,他不和人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活在那座塔里。

其实,没有什么不好。他想。

如果世界同时毁灭,巨大的沙尘和石块还有金色火焰把白塔和里面的星星糖一起淹没,焚毁,掩盖,那就更好。

他这样想着,小小的面孔上露出天真又诡异的微笑。

29、像鬼魂一样美丽阴暗的少年

那是我一生中最惶恐无助的时刻,没有之一。

我摇摇晃晃的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穿梭,一遍又一遍。

一个月前,一场查不出原因的持续午后低烧,突然降临在我的身上,连医生也一度失望,怀疑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

我不敢告之家人,只能自己苦捱,幸而一个月后,就在医生准备给我长期服用激素药时,症状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就像一场噩梦。

但是因为这场病,我失去了下一学期的奖学金,与此同时,家乡的若素打来电话,告之妈妈不久前单位体检被查出乳腺癌,幸而不是晚期,家人决定立刻做手术。

做手术的时间,正是我低烧不退的那段日子,家人想到临近大考,便一起瞒了我,直到手术成功。

我强忍悲伤,拼命的不许自己握着手机哭出声来。

那天我蒙着被子颤抖了一夜。

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我已经自私的选择远离家乡,现在又怎么还有脸让她们替我担心。

我怎么还有脸问家人要下个学年的巨额学费。

我怎么能告诉她们,我已经连回去的机票钱都没有。

我怎能带着自己这样病后的面容身体,出现在她们面前,让妈妈更加担忧。

所有的苦,都是自己选择的,你选择了它,就应该独自咽下。

我拨通若素的电话,告诉她,我不能回去,我在这边,有个很好的机会提前实习。

这个暑假,我不回家。

那个夏天,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在烈日下奔波。

品尝到什么叫绝望。

我无法获得正规的工作机会,也不能像本地学生一样申请信用贷款。

相熟的同学都不算至交,提供了几种方案都行不通后,也只能爱莫能助的摊手走开。

我找校方沟通,最后只得到延缓一个月交费的同情决议。

每一天天空星群亮起的时候,我都会细数着自己的一无所获,咬着牙对自己说,我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

但是第二天,仍然只有绝望。

我是在盛夏的傍晚见到彦一的。

海边的白色建筑美丽夺目,纯黑的豪华轿车却闪着死亡的光呼啸着冲向我。

我失去了躲闪的能力,一切都在瞬间发生,画面却宛如慢镜头,我看到明澈的挡风玻璃上,映出海边火一样的夕阳,像要焚烧一切般热烈汹涌,而在那如魔法般绚烂的色彩后,浮现出一张惨白如同鬼魅的脸。

冰冷的,空洞的,如同面具一般的,美丽精致的少年的脸。

就在车头撞上我的身体的一瞬,我感觉它猛的转了方向,从我的身边斜掠而过,但我的身体仍然被狠狠的擦中,整个人甩倒在地。

依稀中,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心的撞击声。

我呆呆的看到一群男女冲向出事的车,车子撞上了巨大的墙,引擎盖已经严重变形,不知从哪里冒出浓烟。

我几疑自己是在梦游。

我甚至没有察觉出自己腿上的剧痛感,整个人都只是木然的盯着那出事的车,驾车少年的脸和那带着死亡气息的目光,还有他这样决绝的求死行径,都无法真实。

都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抬着担架匆匆冲过我的身边。

担架上的少年双目紧闭,额角的深红色血泉,像无法止住一般,一路滴落。

但他表情安详,宛若熟睡。

他死了?

我全身都发起抖来。

直到感觉有人在我面前弯下腰,浑浑噩噩间,看到一张年轻却沉稳的男人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彦景城。

他叫人把我一起带回了医院。

我多次软组织挫伤,手臂刮去一块皮肉,右腿骨裂。

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彦家还是给了我最好的医护安排。

我进院后才知道,海边那巨大的白色建筑本就是私人医院。

我住在漂亮干净的单间病房里,脑袋却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着两天都没有任何人与我交流伤后的事宜,来换药的医生护士也只是例行公事,一个个口风极紧,我在她们嘴里连那个驾车少年的生死都问不出来,再加上学费的事尚未解决,腿一时半会还无法下地,简直郁闷得要抓狂。

第三天的时候,彦景城出现了。

那时我不知道他是彦一的小叔,只知道大家叫他彦先生。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和他打招呼,虽然是人家撞伤了我,但因为人家态度好,我就怂得不行。

他拉开一个扶手椅坐下,从无框镜片后安静的打量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也打量起他。

那天他穿着一件银灰的衬衫,黑色的西裤。虽然是大热的天气,但他的领口袖口仍然扣紧,显得精致而一丝不苟,仿佛夏天在他的世界之外。修得短短的头发根根竖起,使他在儒雅中多了一点点隐约的强硬,但仔细看,那强硬感又似乎只是幻觉。

他长得不算很帅,可是看到他的人,大约都会有一种奇怪的信任感。

我正出神的想,对面的彦先生突然开口,声音温和:“程小姐,你是c城人?”

我本能的“啊”了一声,点头。

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一句。

他点点头,缓慢而轻柔地说:“我想与你谈一桩生意。”

半个月后,我被获准可以下床走动。吃过早餐后,我慢慢的沿着墙,踱到走廊尽头的病房。

房门是乳白色的,光洁如新,门口坐着两个人,看到我,只飞快的抬了一下眼,并没有什么表情。

大概是彦景城交待过了,我是带着任务的特殊的人。

真像演电影,我自嘲的想。

那两人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两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两人都紧盯着屏幕,屏幕里显示的是病房内的景象,他们就负责盯着一刻也不能出意外。

我也低头去看。

只看了一眼,我就怔住了。

房间里的一切比我住的那间豪华十倍,但是,这都无法吸引我的眼球。

那个少年出现的地方,大概所有的背景,都只能黯然失色。

哪怕此刻,他只是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

一个美丽的石像,毫无生气,却触目惊心。

我想起彦景城对我简单说明的情况。

十八岁的彦一,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带自杀倾向。他是被强制入院的,因此随时都有可能自残或逃跑。

而彦景城选中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是c城人。

彦一就在c城长大。

他十二岁才被父亲带来香港。

他想家。

我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内心突然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见见他,如果可以,想和他说说话。

想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感觉,我也想家。

我推门而入。

绿色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酷暑,空调带来的恒温感和桌上的绿色植物使人感觉如在春天。

我慢慢的走到彦一的床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我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他并没有在看我,他只是木然的盯着天花板,深黑的瞳孔里,甚至看不到一丝波动的微光。

我站在床边仔细的看他。

他的皮肤非常的白,白得让人有一种接近透明的错觉。睫毛长而卷曲,覆着毫无生气的大眼睛,俊秀挺拔的鼻梁是五官里唯一不那么阴柔的部分,淡色的唇有些失神般的微张着,露出一线洁白的牙齿。

他真的长得很漂亮。

漂亮得像个橱窗娃娃。

一个长得这样漂亮得几乎混淆了性别的少年,有时会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他驾车向我冲来时,我一眼触之,脑海里本能的闪过了鬼魂这个词的原因。

冰凉的液体顺着导针一滴滴进入他的血管里。

他的面上,没缠纱布处,浮着一层细密的汗。

我刚刚奇怪这样舒适的室内温度,他怎么还会热,蓦然间惊觉过来,他在出虚汗。

柔软的同情感牢牢的抓住了我,很奇怪,从受伤开始,我似乎就没有恨过这个肇事者,而此刻,更是只想着怎样才能安全的靠近他。

他十二岁前都在c城生活,只比我小一岁,说不定我们还曾在街上擦肩。

而我现在只要能让他放松戒备,认可我成为他的朋友,彦景城先生就会帮我支付下一学年的学费。

那笔能让我暂时活过来的学费。

我知道这是童话,但绝望之中能有童话出现,也算是死刑到死缓。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拿起桌上的纸巾,试探着沾了沾他的脸上的汗,像个护士一样。

我轻轻唤他的名字:“彦一。”

他不出意外的毫无声息,仿佛我只是空气。

我已经了解过情况,我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理我,他什么都听得到,也什么都听得懂。

我也不尴尬,继续换一张纸巾帮他擦脖子。

我用家乡话说:“彦一,你是在c城长大的吗?我也是啊,我叫程安之,安之若素的那个安之。”

还没待观察他的反应,我的目光突然被他脖子靠肩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吸引了。

一个小小的疤痕。

其实已经很淡。

我伸出手指缓慢的触一下,它真实存在。

我又有些呆滞的把目光慢慢上移,回到彦一的脸上。

他已经有了表情,不知何时,他的脸微微转向了我,仍然是毫无生气的眸子,但我却知道他在盯着我。

美丽的脸。

似曾相识的美丽。

这样的美丽,并不多见。

有什么东西像一大群沙蚁过境般,哗啦啦的冲过我的脑子。

它们掀翻了记忆之门,把各种混乱的久远的记忆翻找出来,散落一地。

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你所未曾想到的奇迹。

有些以为早就遗忘的东西,原来还静静的躺在那里。

你永远不知道命运给你安排的每一个明天,会有怎样的惊吓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