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亦很诡异的笑了笑,刑平插嘴道:“季家的人不就是你引过来的吗?娘的,老子早说你不是好东西了!”

阿然愣住了,刑亦道:“季家人本来是不知道我们在那儿的,但是,现在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我不是……”阿然的头都要炸了,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慌乱的想解释着。

刑亦走上前,看着他,慢慢的开口:“阿然,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和勾语见面了吗?”

阿然嘴唇翕动,但却说不出话。说什么?说他对勾语什么都没有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真的,但,这些话,又有什么用?

“你先到餐厅,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仿佛对他十分失望似的,刑亦摆了摆手。

“大哥!”

听到刑亦有要饶过阿然的意思,刑平立刻不满。而就在这个时候,阿然突然扑了过来。

咻——

两声装了消音器的枪响几乎同时响起,第一枪来自刑亦,第二枪来自刑平。这都是很本能的行为,在这个时候,阿然突然的动作令他们立刻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刑平的那一枪,正中阿然的小腹。刑亦好像是要手下留情,所以只打中了肩膀。

中了两枪,阿然好像有点惊讶,但他却笑了起来。这几乎是刑亦第一次看到他笑,真正的笑,连眼中都带着欢快。不像过去,就算是笑,也仿佛隐藏着什么。就是这样的笑,让刑亦和刑平都有点发愣,所以,第二枪就没有打出去。而阿然,也扑到了刑亦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细微的破空声响了起来。不是刑亦也不是刑平,这一枪来自背后。

血花四溅,和刑亦刑平的手枪不同,这是阻击枪,虽然位置偏了,但杀伤力却绝对在那两枪之上。

阿然抱着刑亦,身体慢慢的向下滑。他的嘴角还带着笑,但眼睛却渐渐的没有了光彩。

刑亦下意识的伸出手,身体颤抖着,嘴唇哆嗦,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阿然?”

阿然没有回答,他的眼已经闭上了。旁边的刑平已经呆了。这是一个局。邢家和季家一直在一些方面有争。上次,邢家丢了一批东西,那些东西虽然贵重,但也不算什么,只是让季家缠上来,很麻烦。而且,这件事也事关声誉。无论是江湖还是商场,声誉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无论是为了报复还是维护邢家的地位,邢家必须有所行动。

自刑亦上位,一直没有在江湖上施展过手段。这第一是因为他对阴暗面的事情并不是多喜欢;第二则是他也知道,不可能一家独大。有季家和邢家争着,倒也是个很好的局面。但是这也给季家造成一种错觉,认为他软弱可欺。所以才会破坏原本的平衡吞了那批东西。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刑亦接下来的报复这么凶猛。季家连连受挫,竟然到了危险的边缘。季家本就是江湖出身,很自然的就想到了江湖手段。

邢家虽然看起来风光,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子嗣单薄,这一代更没有几个能撑住场面的人物。所以,只要除掉了刑亦,邢家必定元气大伤。到时季家不仅能缓过气,甚至有可能更上一层。

不过,刑亦并不是那么容易动的。特别是自开始打击季家,刑亦的行踪就诡秘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阿然落到了季家的眼中。这两年,阿然和刑亦几乎形影不离。虽然那件事后,阿然没有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想来应该只是避嫌。所以,只要知道他的行踪,应该也就能找到刑亦了。

但问题是,阿然也一直没有露面。

为了找出阿然,季家的老爷子亲自伙同几个儿孙辈养了一场戏,让勾语认为阿然有危险。果然,勾语上当了,作为季家的外孙,他当然不可能帮邢家,可是他却想保住自己的好友。于是,他把阿然约了出来。

季家的老爷子非常清楚自己的这个外孙,知道要是把话说清楚让他配合是绝对没有可能的。所以安排了一系列的后手,到了时间成熟,就会有人来引起阿然的怀疑。后来阿然自己看出来了,倒也省了他们的功夫。

季家在全心全意布局,想要一击而中的时候,刑亦也在织着一张网。

一直以来,刑亦都避免和季家打交道。有些事情沾染上了,就是麻烦。不过既然季家惹上来了,他也不准备手软。一下子铲除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是存留了百年的家族,根深叶茂,不知道留有多少后手。但,要给他们足够的教训。

他知道自家的情况,也很清楚季家行事的风格。所以,他布好了局,就等着季家人来钻。这一段时间,他冷淡阿然,不仅是因为他有嫌疑,更重要的是,不想让他掺进来。

但是,他也知道阿然这边是个缺口,所以,一直也都派人盯着他。在阿然去和勾语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要收网了。

其实真要说,有阿然走这一步更合理。但在知道阿然和勾语见面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愤怒。他宁肯这一步是从别的地方走的。

已经说了不让你和勾语见面了,为什么不听?

阿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刑亦的意思。但刑亦知道,这也更令他愤怒。

那个勾语就这么重要?重要的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这种念头当然是很孩子气的,但却的确是刑亦的想法。于是,在看到阿然的时候,他才会表现的那么不耐。因此在看到阿然的时候,他竟然有大声叱问他的冲动。

阿然一直在严密监视中,刑亦可以确定他没有背叛自己。可是,在刚才的那瞬间,他还是本能的掏出了抢。

“阿然?”

他开口,声音很轻,就仿佛怕声音大了会吓住怀中的人似的。

“阿然?”

他再次叫道,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在这一刻,他愿意用一切来换这不过是一场梦,他不要做这样的噩梦。

手中有潮湿的感觉,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不要知道。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呼吸困难,心痛的几乎要扭曲。他不自觉的咬紧了牙,血丝从他的嘴角流出,但他却没有感觉。

旁边的刑平完全呆住了,他没有想到一向被自己看不起的阿然会冲上来挡枪。他们还是小看了季家的那位老头子。那个老家伙不仅狡猾而且胆大包天,竟然敢在星海动手,在本来的预计中,应该是在他们出了星海之后。不过这样也好,在这里,对季家的打击也更大。

刑平没有担心后面的事,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要季家敢动手,等待他们的就是绝对的灾难。当然,如果这一枪他们真的打中了刑亦,那么,这一局,还是他们赢了。

胜与负只有一线之差。

当然,任何胜利都是有代价的,虽然没有想到,但无疑,这一次的代价是阿然。不过对于刑平来说,这个代价并不算什么,只是,刑亦此时传来的悲痛却震住了他。

那种狂乱,那种压抑。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平少爷,需要叫星海的救护人员吗?”确定一切都在掌握后,阿翔走过来道。

“啊,恩。”

刑平有点茫然的回答。救护员?现在叫救护员还有用吗?

救护员很快就到了,但他们却没有办法展开救治,因为刑亦抱的太紧了。

“大哥……”

刑平走过去,把手搭在刑亦的肩上,迎面就迎来一个拳头。

“滚!”

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暴怒与恐慌。这是他的,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谁也不能动。

“少爷,再不松手,然少爷就真的没有救了!”

阿翔拦着刑亦的拳头,大叫。刑亦一顿,愣在了那儿。

“少爷,让医生看一下然少爷吧!”

刑亦松开了手,旁边的医生立刻围了上去。血袋挂了上去,氧气瓶罩了上去,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推着车奔跑。

这里是星海,虽然发生意外的情况极少,但却有着极为先进的设施和大群专业的医护人员。如果不是这样,就算刑亦之后能找来世界最著名的医生来给阿然做手术,也赶不上了。但即使如此,很快,星海的医生也宣布自己无能为力。这里毕竟不是正规医院。

身中三枪,前两枪都不是大问题,最关键的是第三枪,虽然只是射中了右背,但用的却是杀伤力最大的达姆弹,只要被这种子弹打中,无论打在哪里都会要半条命。日内瓦公约甚至禁止这种子弹。

“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医生,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活他!”刑平提着医院院长的领子吼道,他有种预感,如果那个他一向看不顺眼的阿然死了,会有非常可怕的后果。

鼻尖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刑亦知道自己是在医院。可是,他却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在医院。

心很痛,呼吸都有点困难,非常压抑。

难道,我生病了?可是,为什么我会生病?而且,我怎么在这里?

刑亦发现自己是坐在沙发上的,周围没有仪器。刑平和阿然分别站在自己的两边,对面是有点战栗的院长。这情景让他有点熟悉,几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好像就出现过类似情况。不过那时候人更多,气氛也没有现在这样凝滞,毕竟那时候他们都有准备。

又有谁生病了,杰姆吗?

刑亦想不起谁能让他们这么紧张。可是,无论是谁,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但却什么都没有问。内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知道,没有必要知道。

是的,他不要知道。但为什么,却觉得越来越痛苦呢?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匆匆赶来的杰姆,然后,就像记忆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似的,他终于想到了。

阿然向他扑来,他拔出枪,几乎没有犹豫的就扣下了扳机。这不是他的错,阿然的举动,太突兀,太古怪。虽然他不相信阿然会背叛他,但,他还是打中了他的肩膀。

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他的做法没有错。但阿然却没有被制止,他继续扑了过来,于是,第三声枪响了。如果没有阿然,那一枪,本来是应该打在他身上的。如果没有阿然,现在应该是他躺在里面的。

但是,如果是自己躺在里面会更好一些呢?就算被达姆弹打中,就算右背全部被炸开,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吧。痛的他,几乎要忍受不住。

“杰姆啊,你带骨头汤来了吗?”

他张开嘴,很惊讶的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会这么平静。为什么要让杰姆带骨头汤呢?是的,阿然只是骨头受了伤,骨头受伤当然要喝骨头汤。

杰姆很惊讶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惊讶,阿然当然是只是受了点伤,难道还会有别的吗?

“阿然受伤了,你去熬点骨头,等他醒了喝。”

他再次道,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非常可恶。只是熬点骨头汤都办不到吗?还是说不想做?就算阿然只是他领养的,但也姓邢!

杰姆走了,他继续坐在那儿。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却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怕。

他怕什么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去想,他拒绝思考,只是固执的坐在那里。

“手术很成功,子弹我们已经取出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医生出来了,“不过他的器官被毁坏的很严重,我们目前只能做简单的修补。是否能修复还要看他自己,在未来的四十八个小时是危险期……”

刑亦没有听他说这些。他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向外走。他知道阿然在哪里。他要去看他。

加护病房内,阿然静静的躺在那儿。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但很安详,就仿佛睡着了似的。不,不是仿佛,而是就是。他的阿然,当然只是睡着了。

他走过去,慢慢的伸出手。

很凉。柔软的肌肤却没有温度。手指一颤,他惊慌的向旁边的仪器看去,上面的线条还在起伏。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混蛋!我说过不让你和那个勾语见面的!混蛋!谁让你扑过来的!混蛋,你以为躺在这里我就不会惩罚你了吗?混蛋,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其后的两年,是一场噩梦,对于所有邢家的人季家的人都是如此。

邢家人发现他们那个一直沉稳内敛令人放心的家主突然变得霸道蛮横……这还是比较好的评语,更直接的一点的,给他下的结论是,疯了。

把办公室搬到医院这还只是小儿科,更重要的是,他一系列的行动,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出一点点意外就有可能令邢家万劫不复。更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凡是尝试抵抗的下场都无比凄惨。

家族企业就像过去的皇族,一般都有一定的规矩。家族内的成员犯了错,很少会直接封杀的,最多也就是流放。就像过去的王孙贵族,只要不是谋反或站错队,办点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根本就是无关紧要,就算犯了什么大错,最多也就是圈禁流放,不会直接杀头。

过去邢家是刑亦的一言堂,不过他做事还比较符合规矩。但是现在,所有尝试抵抗的,都不会再有任何缓冲,流放是最轻的,严苛一点的甚至会被直接封杀。虽然没有被砍头,但是失去权势钱财,对于他们来说比要命还难受。

不是没有人想过联合起来反抗,不过后果更加悲惨,然后,他们也就接受了……虽然是在刀尖上舞蹈,但一直没有被划伤,而且每次舞过之后就会有大把的收益,这种舞蹈……恩,在不能反抗的基础上,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而相比于邢家,季家的下场更悲惨。他们所有的生意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来自政府的、来自社会的、来自商场的。这直接导致他们的地盘不断萎缩,虽然百年家族生命力强韧,但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蚕食,也受不住的。

而且,因为他们是在星海动手,所以面对的甚至是整个上流社会的压力。如果不是季家后来重辟蹊径,这个家族会不会还存在都是问题。

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刑亦怎么会这么行事?

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疯了,就连刑亦自己也知道,他已经有点失去理智了。

他不敢睡觉,不敢呆在黑暗的地方,甚至不敢听到任何有关咻之类的声音。他每天都工作的很晚,直到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会合眼,而且绝对要睡在阿然的病房里。因为很多次,他都梦到那些仪器成了直线,就算意识到那是梦,也必须摸摸阿然的胸口,探探他的鼻息才能安静下来。

在那件事的半年之后,欧洲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必须他亲自出席,那是在那两年里,他唯一一次在没有阿然的地方合上眼,然后他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就算能从电脑中看到阿翔传来的图像也没有办法。

那种恐慌逼迫他在熬了六十多个小时之后连夜搭飞机回去。有时候他会想,那些仪器的线真的变成了直的会怎么样?痛苦之后的彻底解脱?更有可能的恐怕是完全的毁灭吧。

是的,毁灭,他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暴躁,心理上也越来越阴暗。看到别人高兴、幸福,甚至吃饭走路,他都会有一种狰狞的想法。

我的阿然还躺在床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我的阿然还必须依靠点滴,你们为什么能吃到这么多食物?

我的阿然每天要依靠按摩肌肉才不会萎缩,你们为什么能又蹦又跳?

我的阿然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仪器,你们为什么能这么幸福?

……

每一样都成为他怨恨的理由,在刀尖上跳舞?邢家有可能毁灭?就算毁灭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个有着一双平静眼神的孩子已经对他那么重要了。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那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刑亦会想到他们的过去。在公司里,阿然总是沉默的做着分内的事。在私下,阿然总是平静的应付着他的一切要求。

帮他整理家务,帮他做饭,帮他接送未婚妻,帮他安排行程……

自从阿然称为他的助理,他们的生活就紧密的连在了一起。但是,刑亦突然发现,他对阿然甚至是不了解的。

他知道他害羞,知道他其实不太擅长家务,知道他很努力但不够聪明,但是,他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知道他爱喝咖啡还是茶,他们一起喝过那么多次的咖啡,但是他却不知道他喝咖啡是不是要加糖!

他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音乐,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风景,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工作。

已经那么熟悉了,但是对于阿然的了解,他却还是陌生的。

他们做过最私密的事,相处的时间比谁都长,可是他几乎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

这简直是一场笑话。

“邢总?他好像最喜欢喝茶吧,他说他喜欢绿茶的。”阿然以前的秘书说。

阿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喝茶,因为他习惯喝咖啡。

“阿然,那小子喜欢偏辣的食物,比印度人还过分,真受不了。”阿然以前的同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