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

当那双冷冽深邃的琥珀色瞳眸看过来时,苏暖身形一僵,大脑中所有的坏主意瞬间当机,她紧张地立正站好,还放在包里的手却已松开了那枚硬币。

陆暻泓站在车旁,一手搭在驾驶座车门上,看到苏暖怪异的神色,一敛眉心,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几十秒,在苏暖觉得自己的淡定要皲裂时,他矮身坐进了车内。

停车场内一辆轿车从她身边驶过,苏暖感受到背脊上的一阵凉汗,在陆暻泓这个男人面前,她最好还是少耍点小聪明为好,这是刚才的四目交接后,她领悟出的真理。

况且,她也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事事不肯忍让,连她自己不晓得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展露孩子心性,想要去刮花这辆昂贵的跑车。

放松地舒了口气,不敢再多加耽搁,苏暖打开车门,刚想坐进去,就看到副驾驶座上的摄像机,乔不知何时已经摆到了这辆跑车里。

两个人坐在车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陆暻泓的目光平视着前方,对坐在身边的女人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和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共处一个密闭的空间。

苏暖倚靠在座椅背上,看向窗外,复而又收回眼神,无聊地低下头,便看到跑车的扶手箱里卷起的一本书。

瞟了眼专注看着的陆暻泓,苏暖不动声色地抽起那本书,她不介意在无所事事时,翻阅一本…

苏暖低垂着视线,一页又一页,缓慢地阅览,看得格外地兴致勃勃,跑车在十字路口缓缓停下,陆暻泓偏过眼眸看去,仿佛是一种默契,苏暖也抬起头。

干净恬美的小脸上氤氲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双丹凤眼的眼角荡漾起绝美的弧度,苏暖扬着手里的书,朝脸色淡肃正经的陆暻泓一眨眼:

“你这本成人杂志哪儿买的,挺有品味的嘛!”

——《新欢外交官》——

十分钟后,公路边,亮眼的跑车停靠在路边,一辆警车正拦截在它的正前方,然后,一名交警从警车里出来,手里拿的正是一本成人杂志。

苏暖望着越走越近的交警,尴尬地撇过头,眼睛看向窗外,一手捂着鼻口,试图遮挡自己的长相。

跑车的车窗被敲响,陆暻泓俊眉微蹙,却还是配合地降下了车窗,劈头而来的是那位交警的训斥:

“垃圾不能乱丢,难道你上学时老师没告诉过你吗?”

交警就像是没看到陆暻泓阴沉下来的脸色,自顾自地展开教育:

“尤其是这种不良书刊,就算没砸到人,要是被小朋友捡到了怎么办,难道要老师告诉他们这是在研究男女有别?”

苏暖幸灾乐祸地瞟了眼陆暻泓,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隐隐跳动的青筋,那紧绷的唇线可见他的心情如何,心中暗自得瑟:

活该,谁让你抢我杂志的,还往外扔!

“不是我的。”

陆暻泓的眼神往那本杂志上一扫,冷冷地开口,想要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只是车窗还没升起,就被交警一把按住。

“我说这有差吗?”

苏暖觉得这话不对劲,一转头就看到交警落在自己身上的诡异眼神,张开嘴想要解释,交警却已将那本杂志丢在了她的膝盖上,然后碎碎念地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苏暖瞪大眼,指着膝盖上那本成人杂志,哑口无言,想要冲出去和交警叔叔解释,跑车却已倏然飞驰起来,迅速地掠过了警车。

这个购买成人杂志的猥琐行为,成功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苏暖嘴角猛抽,忿忿地卷好杂志,重新丢回扶手箱,坐回座椅上时,眼角的余光瞟到一张阴沉沉的侧脸。

她一个被诬陷的还没动怒,他生什么气!

谁的最残忍(六)

“苏小姐,很高兴你今天帮我和小婧拍摄婚礼过程。”

希尔顿酒店门口,在她和陆暻泓下车后,便走过来一名穿着白色西装的男子,清俊出尘的脸上噙着疏淡有礼的笑容。

苏暖记得,她在医院见过他,是陆暻泓的侄子,事隔几日,他已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礼貌地微笑回应,苏暖看向身边的陆暻泓,他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表情,目光似夜色中的皎月,清冷中笼罩着朦胧,看着他的侄子,只是平静地颔首。

“进去吧!”

陆暻泓忽然间的低头,让苏暖神色一愣,随即迅速地移开了自己过于专注的目光,讪讪然地率先朝着酒店大堂走去,刻意忽视身后交谈的男声。

酒店门口的旋转门,在眼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苏暖走了进去,跟随着旋转门缓缓地转动。

沉静的目光随意地滑过酒店的大堂,却在视线落到那对相携而立的璧人身上,本迈动的双脚不由地停滞,她忘记了自己还在旋转门内。

顾凌城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聊天,他的嘴角噙着笑,不知说到了什么,他侧过脸,长臂揽过身边那道纤柔的身姿,贴在她耳际说了几句,逗得围观的几个人淡淡地发笑。

尹瑞晗乌黑的长发松弛有度地挽起,极具古典美的五官化着清雅的淡妆,她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裙,裙衫从右肩斜下至左肩腋下,圆润的左肩裸露在外面,有那么一瞬间,会让人误以为看到了自由女神像。

他们,很般配。

这是苏暖此刻的认知,也会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她勾勒起僵硬地唇角,粉色的唇却苍白得没了血色,分不清是在嘲笑,还是苦笑。

这两年来,原来痛苦的只有她一个,那些噩梦纠缠的也只有她,背弃她的人,一直都过得很好,很好!

一双手骤然搭在她的肩膀上,苏暖回过神,人已经被肩上那双美丽的手推出了旋转门,身后的旋转门兀自地转动,而她已经置身其外。

“在想什么!”

低冷的男声并未有疑惑,只有责备的严厉,苏暖茫然地抬头,便看到陆暻泓冷清但线条明晰的脸,还有那一双微蹙的秀挺墨眉。

苏暖微启粉唇,想说什么,却在迎上镜片后那双冷寂的琥珀色眸子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还有什么可以说。

“小叔,你的身手愈发地矫健了,什么时候我们较量较量?”

苏暖循声越过陆暻泓的身体,看到他的侄子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们,然后缓步上前,关切地望着她询问:

“苏小姐刚才有没有被门夹到,要不要去酒店的医护室看看?”

这个清俊温和的男子,给她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苏暖轻轻摇头,笑了笑,表示自己的无碍,注意到陆暻泓的目光时,她不自在地撇开头。

顾凌城不知何时,已经将视线投向了他们这边,不再和身边的人交谈,或许也是因为他周围的人也都被门口吸引了注意力。

顾凌城静静地看着门口,他仍然拥着尹瑞晗,但是,他深邃的眼睛却落在她的身上,幽暗不明,难辨他的心情。

这就是顾凌城说的那场婚礼吗?

她没有低声下气地去求他给她这个机会,却依旧出现在了这里,骄傲如顾凌城,又该怎么想?

苏暖低垂下头,嘴边是淡淡的讥诮笑意,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在这个大堂内,无处安放,她天生不适合这种压抑凝重的氛围,却偏偏置身在其中。

肩上的那双手早已不见,她听到客套的寒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目标自然是她身边的两个男人。

一个外交部副部长,一个本市市长,便已不再是池中之物,他们背后代表的家族,在政坛恐怕也是名声在望,的确有够这些人巴结的。

“我去趟洗手间。”

苏暖没有去顾及那些停止说话,然后将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人,拎着摄影机径直走去酒店的洗手间,想要离开这个喧杂的地方。

她知道,她再不离开,下一秒,也许便会成为那些人的话题,然后在那些赞美中,勾勒出一个童话故事般完美的绯闻。

以前,她也在父亲身边看到过这样的情景,那时,她冷冷地不屑,现在,她选择了远远地避开。

如今,时过境迁,留给父亲的,除了千古骂名,那些赞誉早已和他背道而驰,以前摆放在书房里的那些荣誉证书,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父亲落到那样的下场,她又能怪谁,都是她的执迷不悟。

如果她没有给顾凌城机会,他又怎么能成功地将父亲拉下马?

一切的一切,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她年幼时,自私的无理取闹。

——《新欢外交官》——

走出洗手间,挡住她去路的是尹瑞晗纤薄的身影,尹瑞晗缓缓地回过身,淡黄的灯光下,仿佛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苏小姐,我们可以谈谈吗?”

苏暖脸上的水渍干涸在削尖的下颚处,素净的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宁静,即便她的内心窒息翻滚。

“对苏小姐,凌城一直很愧疚,无法割舍那份兄长对妹妹的感情,如果因此给苏小姐带来了困扰,希望苏小姐谅解。”

尹瑞晗的声音依然温柔似水,犹如春风拂过大地般和煦。

“你没必要一直提醒我,顾凌城爱的是你,不是我,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苏暖迎上尹瑞晗怜悯的目光,静静地笑起来:

“所以,我不需要你这种善解人意的道歉。” 

“苏小姐对我的成见很深,我也不知该如何让你相信我的诚意,不过今天看到苏小姐出现在这里,我也算放下心头的重担,真心地为苏小姐高兴。”

“我没有和你猜谜语的雅兴,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

苏暖的目光不躲不闪,直直地射在尹瑞晗柔美的脸上,而后者恍若未觉,垂眸浅笑,再抬眸时,眸底是一片柔水。

“苏小姐,难道不知道今天的新郎和…”

“你在这里。”

清冷低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苏暖结束和尹瑞晗的对视,回头便看到陆暻泓向着自己走来。

陆暻泓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不远处优雅而立的尹瑞晗,却也只是一眼,便将注意力投注在了苏暖脸上:

“新郎在电梯那边等着了,先过去吧。”

苏暖淡淡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未和尹瑞晗道别,径直掠过陆暻泓走向宴会大厅,只是握着摄影机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尹瑞晗目送着苏暖的背影,刚想转身离开,却因为两道清冽目光而脚步一滞,回望过去,只看到陆暻泓正皱眉注视着自己。

尹瑞晗窘然地弯起唇角,贤淑礼貌地颔首致意,不置一词,她清楚地明白,在这样一个高贵孤傲的男人面前,沉默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只是,当她正欲离开时,安静的走廊内,便响起男人冷执淡漠的嗓音:

“顾夫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应该清楚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尹瑞晗脸色刹那苍白,纤柔的身姿僵硬而微颤,美丽的容颜上是牵强的微笑,显得局促而警惕:

“我不知道六少在说些什么,您对我可能有些误会。”

陆暻泓冷冷地撇开眼,纤长优雅的身形缓缓转过,他的声音依然清淡似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却将尹瑞晗脸上最后的血色抽取干净。

“一个女人最可悲的不是抓不住丈夫的心,而是故作聪明地耍些小手段,还妄想清除所有的障碍。”

尹瑞晗暗自咬着唇,优雅地微笑,试图驳回陆暻泓这般锋锐的话语:

“六少不觉得这样子说话,有失自己高贵的身份吗?”

“一个人的身体内流着高贵的血液,不代表,她一定能成为一个高贵的人,我想,顾夫人必须明白这一点。”

寂静的走廊内,陆暻泓索然离去,徒留下尹瑞晗一人。 

柔美的脸庞笼上隐怒的阴霾,尹瑞晗冷哧一声,手中的手提袋被她抓得扭曲变形,残留下深刻的指甲印记。

她给苏暖一刻的难堪,他便揭开她心底的伤口,提醒着她那些耻辱的过去,让她回忆起不堪回首的从前!

他是陆少晨的小叔叔,这一点,苏暖你还不知道吧,不然,他为何要打断她的话?

眼底闪过疑惑,望着渐行渐远的黑影,尹瑞晗的美眸微眯:

陆暻泓,这样一个冷情孤傲的男人,和苏暖扯上关系,难道真的是因为陆少晨吗?

你接过吻吗?(一)

他到达顶楼的总统套房外时,只看到门外的屹立的单薄身姿,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那双寂静的眼眸凝望着他。

她忽然对他微笑,氤氲在灯光下的笑靥,明明是清澈的纯净,他却看到了一朵妖娆盛开的蔷薇,那是属于暗夜里的极致。

他优雅的步调逐渐缓慢,直到停驻在了某处,望着她纤瘦的身形,幻影中,他的瞳仁上,映照出的是一株没有根的植物,随处游荡,无处安生。

他看不透她的心事,又如何去看懂这样一个脆弱的生命?

他犹如一棵挺拔修长的树,直直站立,他的根深扎在地下,所以他生性凉薄,对任何人都无法生出过多的感情。

可是,当他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生命,他无法否认的是,他对她生出了太多的怜悯和同情。 

那无关乎身世和遭遇,或许从他们相遇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无法用他近乎冷血的理智去评判他的异样。

所以,他最后将这些异常归咎为--他突然充盈的感情需要找个宣泄口,而跟前这个充满悲剧色彩的生命体,成为了这个出口。

不然,他为何会对一个素昧蒙面的女人“恶言相向”,那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但事实上,他是那么做了,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经转身走进了电梯。

“小叔,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陆暻泓循声回头,看到的是他的侄子--陆少帆,他大哥陆暻铭的长子,陆少帆指指手里的手机,无声地告知:刚才他去接电话了。

陆少帆和他只相差两岁,从小一起长大,说是叔侄倒不如说是兄弟,母亲在他幼年时便过世,所以,二姐陆暻凝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担任着母亲的角色。

陆少帆的目光看向套房门口,望着那道纤影,转过头,对着陆暻泓道:

“三婶刚才打电话过来,她还在伦敦举办个人画展,没办法赶回来参加婚礼。”

陆暻泓眉心一皱,侧眸看着自己这个心思深沉的侄子,后者却已笑吟吟地提步往门口走去,清越谦和的嗓音在走廊内响起:

“苏小姐,让你久等了,既然小叔来了,我们一起进去吧!”

架在高挺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被淡色的光晕覆盖,他的视野里,是苏暖回应陆少帆的浅笑,疏离而淡漠。

陆少晨是他三哥陆暻云的独子,也是画坛佳人姬素清的爱子,这不算是秘密,却也从不被外界拿来炒作。

一个平凡低调的身份,不是陆家对少晨的保护,而是少晨从未想过依靠陆家换取成功,在她和其他人面前,他只是摄影界的一个后起之秀。

“我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苏暖清淡的眸光投向走廊的深处,安静地站在一边,陆暻泓皱眉看着她清宁淡然的侧脸,脚步未移,而身边的陆少帆的一只手却已搭住他的肩膀。

“那苏小姐先透透气,过会儿让小叔叫你好了。”

苏暖微微抬起唇角,然而不再是微笑,只是轻轻地示意,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一步,让他们有足够的空间进入房间。

两道颀长英挺的身影相继离开她的视线,苏暖才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望见的却是走廊尽头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进来吧!”

陆暻泓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苏暖的心一窒,没再多加犹豫,提着摄像机转身走进了房间。

温暖的清香扑鼻而来,房门在背后关上,也隔绝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世界,她慢慢往里走,明亮的灯光充盈了她的视线,她不适地眯起眼,看到了房间内那个美丽的新娘。

纯白的婚纱,精致的美貌,纤柔的身姿,美若仙子,灵动似精灵,她站在那里,足以令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苏暖凝视着这份纯洁的美丽,握着摄像机的手不住地用力,她的内心却突然长满了荆棘。

顾凌城用尽他所有的积蓄置办了他们的婚礼,在牧师面前,他们对彼此许下一生的承诺,空荡的教堂,没有观礼的宾客。

顾凌城没有亲人,而她,也未得到父亲的祝福。

在她青葱的岁月里,谁也无法取代顾凌城给她的温暖,他让她感受到家的感觉,那是忙碌的父亲无法满足她的。

那时的她,天真地以为,会一直幸福下去,也相信,终有一日,父亲会明白她的爱情。

——《新欢外交官》——

“苏小姐和小叔是男女朋友吗?”

清甜柔和的女声在她的身侧响起,苏暖擦拭镜头的动作一顿,素净的脸上是淡淡的平静,纤细的手腕一转,手里的摄像机便调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