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后就是楼梯。她一脚踏空,整个人朝后仰去——

沈铎骤然变色,一步上前,伸手将她搂住。

任勤勤的心跳一瞬间飚上了120,不仅仅因为全身重心都系在沈铎的手臂上,也因为挨在一起的温热胸膛,因为视线里那一张靠得太近的脸。

沈铎的脸也是精心修饰过的。他的鬓角整齐,眉毛浓密却不杂乱,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只在白净的皮肤上显一点淡淡的青。

可就是这一点青,同他冷冽的气质如冰火碰撞,性感得要命。

任勤勤抓着沈铎的胳膊,浑身僵硬,在男人沉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慌张的模样。

“你……我我……”任勤勤结巴,“我要起来!”

沈铎抓着扶手的那只手臂用力一拉,将两人倾斜的身子拉了回来。

可他环着任勤勤的胳膊并没有立刻松开。

“你的艺术鉴赏课恐怕是白上了。”任勤勤听他讥嘲道,“这挂毯摆明了是十七世纪巴洛克风格,我说是中世纪,你就信了?”

任勤勤张口无言,脑子还没转过来。

“这是一张法国皇家制造商Gobelins出品的挂毯。”沈铎说,“描述的是路易十四出游打猎的故事。”

“知道了……”任勤勤咽了一口唾沫。

沈铎松开了手,体温随即散去,只有淡淡的古龙水萦绕鼻端。

“下楼吃晚饭吧。”沈铎抄着手,走下楼梯。

任勤勤讪讪地站在楼上,一阵阵热气正往脸颊冲去。

沈铎忽然止步,回头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你的精灵王子吗?”

亲娘的,他居然记恨到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注:JABOT PIN是一种两头带珠宝的胸针,别在衣服上,中间的细针会隐藏在后面,只露出两段的珠宝。

1920-1930年代,这种胸针珠宝逐渐流行起来,这些胸针大多以Art Deco风格打造,其中卡地亚的作品极为出色。当时女士会把Jabot胸针别在钟形帽(Cloch Hat)上,男士则别在西装翻领上。(资料来自BD,图可去我的渣脖看)

手机里放了两首歌,一首是霉霉的《Wildest Dreams》,一首是罗宾威廉姆斯的《Better Man》。

我比较喜欢法式工艺品,所以沈家用法国的东西比较多。

(勤勤这一路都在无意识地把多多给撩得无法自持,于是多多忍无可忍,终于展开反击(反撩)了!)

☆、第 48 章

次日清晨, 任勤勤自梦中被犬吠和马鸣声惊醒, 还以为在做梦。

一推窗, 清凉的雾气涌了进来。原来后院十分宽敞, 绿草如茵。

而沈铎一身帅气的骑装,正从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翻身落地,锃亮的切尔西靴直接踩在泥地里。几支毛色黑亮的猎犬围在在他腿边摇尾巴。

任勤勤裹着一条针织大围巾, 咚咚咚地自楼上跑了下去。

“好漂亮的马!”

沈铎吹了一声口哨,把朝任勤勤扑过去的猎犬唤开了。

很显然,沈铎一大早就骑马跑了几圈,额头、鼻尖和唇上都泛着细密的汗水,俊朗白净的面孔浮着一层薄红。

他的心情也很好,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宛如透过薄雾照进眼中的晨光。

“发什么呆?”沈铎伸手在任勤勤额头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任勤勤忙不迭摇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甩开。

“它叫什么名字?”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马儿。

“赛瑞斯。”(Serica)

任勤勤在大脑里飞速检索:“古罗马人和希腊人对古中国人的称呼?”

“有长进。”沈铎露出赞扬之色。

“毕竟是咱们中国人养的马呀。”任勤勤感叹。

这是一匹阿拉伯马,漂亮得令人屏住呼吸。它高大矫健,头颅削瘦而精致,缎子般的皮毛在晨光中呈现枫糖浆般的色泽。

最关键的是, 它如此雄健强壮,却又有一双美丽而温顺的眼睛。

“手伸出来。”沈铎在任勤勤手里放一块方糖,教她喂给赛瑞斯吃。

马儿轻巧地自女孩掌心卷走了方糖, 鼻中轻喷,似乎在致谢。

任勤勤充满惊艳和赞叹,爱不释手地抚着马儿光洁的皮毛。赛瑞斯甩着尾巴,忽然把鼻子伸到女孩怀里, 亲昵地拱了拱她。

任勤勤惊喜地大笑起来。

“看来它很喜欢你。”沈铎也笑了。

“你参加过马术比赛吗?”任勤勤问。

沈铎说:“学过盛装舞步,但是不符合我性子。平时都还是骑着它打马球。”

他摸着赛瑞斯的脑袋,有些愧疚,“这两年太忙,很久没陪它了。平时都是骑师带着它去比赛。我打算把它带回国,养在北郊的马场里。”

任勤勤对赛瑞斯一见钟情,缘定三生,抱着的它的大脑袋依依不舍,腻腻歪歪,直到被沈铎拖回去用早饭。

“沈铎沈铎,我有机会学骑马吗?”任勤勤扒拉着沈铎的袖子。

“学来干嘛?”沈铎反问,“你不是已经很擅长扔铅球了吗?平时要勤加锻炼,争取早日杀进奥运会为国争光。”

任勤勤笑得打跌。

昨日已游过牛津,今日再游剑桥,任勤勤就不再那么兴奋过度。

圣三一门口,亨利八世依旧拄着那根著名的椅子腿儿。大庭院里,牛顿的苹果树的后代枝繁叶茂……任勤勤挨个儿自拍打卡。

透过叹息桥的玻璃窗望出去,剑河水潺潺流淌,倒映着两岸的绿树红砖。

任勤勤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天光和水影。

沈铎站在桥廊的这一边,安静地欣赏着少女被光影勾勒得纤细轻盈的背影。

鬼使神差地,他举起了手机。

“沈铎……”任勤勤突然回头。

沈铎迅速朝一旁转动九十度。

这男人竟然会自拍?

任勤勤想讥讽两句,又大发慈悲地忍住了,假装没看到,问:“我之前在网上看到,剑桥撑船的都是小帅哥呢。我今天可以见到吗?”

“你做梦还快一点。”沈铎收起了手机,“撑船的都是学生。没有帅哥会在暑假里不出去玩,留在学校里等着给你撑船的。”

结果等两人逛到了圣约翰学院旁边的码头上,就见一水儿的的小鲜肉,各个英俊健壮,手持长篙站在船头,招揽着游客。

“……”任勤勤斜睨沈铎,“不是说没有帅哥的吗?难不成我现在就在做梦?”

任勤勤今日穿着白布裙,扎着蓬松的鱼骨辫,窈窕的身姿在一群粗壮的欧美游客中很是醒目。

“嘿,甜心,愿意让我带你转一圈吗?”很快就有英伦小帅哥朝她抛媚眼。

任勤勤还未来得及回应,沈铎就已黑着脸把她拽走了。

已有人早就等在码头上,显然认得沈铎,见他来了,寒暄几句,便将一根长篙交到沈铎手中。

沈铎长腿一迈上了船,手持长篙站在船尾,姿势说不出地流畅熟练。

“还不上来?”他朝任勤勤呼喝。

任勤勤震惊得都有些结巴了:“不……不找帅哥撑船吗?”

沈铎居高临下,阴恻恻地,一字一顿地问:“我·难·道·还·不·够·帅?”

“帅!帅……”任勤勤汗如雨下,赶紧跳上了小船。

长篙在码头石阶上一点,小船便轻飘飘地滑了出去。

清风拂面而来,剑河碧波荡漾。

两岸景色开阔,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古建筑又呈现出另外一种风貌。

沈铎穿着白衣黑裤,身影笔直秀颀。他手执长篙,稳稳地撑着船,动作极之利落潇洒。

任勤勤坐在船头,面朝着沈铎,虽然置身美景之中,可她的视线倒有大半时间都落在男人优雅的身姿上。

“我昨天看到牛津也有这种长篙船。你这一手工夫,是不是读书的时候为女朋友撑船练出来的?”

沈铎淡淡道:“那我大概需要把全牛津的女生都约会一遍,才能练出这一手绝活儿来。”

任勤勤噗哧笑。

少女有着乌黑的长发和象牙色的肌肤,坐在碧水与阳光之中,身上光阴交织,像一副莫奈的油画。

“你怎么突然对我的感情史那么好奇?”沈铎突然问,“这两天你一直都在旁敲侧击地打听。”

任勤勤的心慌自己都弄不大明白,匆忙别开了目光,拨拉着河水。

河水温暖清澈,难怪徐志摩都愿意做这片柔波里的一支水草。

“我现在不是跟着你混吗?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自然想多了解一下你。”任勤勤说,“况且,我的感情史都讲给你听了,作为交换,你也该说说你的故事。”

“我可没有主动问过你的情史。从一开头,就是你自己上赶着向我汇报的。”沈铎嗤笑,“真是人小心浅藏不住事,想啥都往外说。幸好我不是坏人。”

“原来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任勤勤嗔道,“人和人之间,就是互相交流一些心里话,才拉近彼此的距离的。你也别嫌弃我。也只有我这种没脸没皮的热心肠,才会顶得住你的冷气流,留在你身边。”

沈铎竟然沉默了,没有反驳。

忽而一阵喧嚣从旁边一艘游船上传来,化解了这头的尴尬。

那艘船略大些,坐满一群亚洲游客。女孩子们发现了撑船的沈公子,惊艳不已,大呼小叫起来。

沈铎板着一张俊脸,也不看一旁举着手机拍他的游客,长篙用力一撑。

只搭乘了两人的轻便小船便如一尾灵巧的游鱼,窜出老远。

那一船的女孩子发出失望的呼声。任勤勤却隐隐得意地笑了起来。

路过圣三一堂学院时,沈铎抬手一指:“霍金就毕业于这里。”

任勤勤望着那座古老的教学楼,好一会儿才说:“徐明廷就特别崇拜霍金。他原本要去加州理工学物理的。后来为了他家的事,又改去牛津念PPE了。”

“能去牛津念PPE,你有什么好替他遗憾的?”沈铎说,“你随便搜一搜,就知道这专业多难考上。吃不了面包,就吃肉羹。你的徐明廷前途好着呢。”

“可是他为了家业而放弃了人生理想,这终究是个遗憾。”任勤勤又忍不住问,“听说他们家生意很不好?”

沈铎说:“好不好,是相对的。就我看来,以他父母的智商和经商本事,公司的现状才是正常的。股市有个词叫做‘价值回归’,也可以套用在事业和人生上。一个缺乏能力的人或许会因为投机、运气等因素,短时间内获得利益。但是随着潮水褪去,他的价值终归会回到真实水平。”

任勤勤望向水边的芦苇,轻声说:“早知道会和他这么难再见面,那天怎么都该把狗尾巴草给他的。”

“狗尾巴草?”

任勤勤讪笑:“是杏外的传统,毕业表白的时候,送一根狗尾巴草。”

“为什么?”沈铎觉得好笑,“因为这草最卑微,最默默无闻,就像暗恋?”

“差不离吧。”任勤勤说,“卑微、渺小,但是坚韧的野草。”

“别人都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就你们学校,是‘野草代表我的情’。月亮难摘,而野草易得。也就不怪徐明廷们不稀罕了。”

明明知道沈铎是在挖苦,可任勤勤还是忍不住笑了,心情霎时好了许多。

“沈铎你呢?”任勤勤问,“你是怎么对别人表白的?”

“我没有表白过。”沈铎道。

“从来没有?”任勤勤不信,“难道都是女孩儿来倒追你?”

沈铎隐隐得意的表情证实了任勤勤的猜测。

“表白是非常无意义的事。”男人的语气十分傲慢,“除非两人心意相通,否则表白就是多此一举。”

任勤勤其实也有些赞同沈铎的观点。她又好奇地问:“那要是你喜欢上一个人,想追求她,该怎么办?”

沈铎停顿了一下,说:“我没有碰到过让我想追求的人。”

“人生这么长,你才活了二十几年,将来不可说的奇遇还多着呢。”任勤勤说,“每个人都会遇到那么一个人,让你想把她留在身边。想每天都看到她,和她说说话,遇到有趣的事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你自己还是个单身狗,就不要操心我的个人问题了。”沈铎道。

任勤勤笑:“是哦,你是个富有的单身汉。王尔德说得对,富有的单身汉应该交重税,让某些人比别人快乐是不公平的。”

这一日,他们俩逛得不疾不徐,任由时光在夏日清风中点点滴滴走过。

等到了晚祷时分,沈铎将任勤勤带进了国王学院礼拜堂。

富丽堂皇的礼拜堂里,唱诗班妙曼空灵的歌声飘荡在高耸的拱顶天花板下,人宛如置身天堂。

“Hallelujah,Hallelujah……”身穿洁白长袍的唱诗班成员发自内心地以歌声赞叹着主。

“你相信主的存在吗?”任勤勤忽然问。

沈铎思索了片刻,才说:“我相信有神灵的存在。祂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神祗,而是宇宙万物遵循的定律,是天地间的正气,是万灵之魂的统称。”

任勤勤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解释。

“神也是人内心欲望的化身。”沈铎眺望圣坛的侧脸俊美而庄严,“人假借神-的-名义,行过善,做过恶。神从来都约束不了人欲,只有人才能自己约束自己。”

他看向任勤勤:“所以,我从不相信人们以神之名起的誓。因为他们背叛誓言没有任何成本。”

“那你将来结婚,想必也不屑神坛前的誓言了。”任勤勤道。

沈铎剑眉一挑:“所以,感谢祖先们创造了法典。婚前协议才是最牢不可破的海誓山盟。”

他望向圣坛,微笑着随着唱诗班的歌念了一声:“Hallelujah.”

悠扬悦耳的歌声中,天使像俯瞰人间。

次日清晨,任勤勤喂了赛瑞斯好几根胡萝卜,同它依依惜别。

回到伦敦,收拾好行李。卡尔开车,将两人送往机场。

短暂的假期就要结束了。短短四天,犹如一场绮丽的梦。任勤勤望着车窗外的街景,觉得自己就像正要离开奇境的爱丽丝。

车忽然停下。

“到了吗?”任勤勤回过神。

路两旁都是整齐的民居,并不像机场。

沈铎意味深长地看了任勤勤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街对面联排别墅中。

“白色窗户的那一户,12A号,是徐明廷的姨妈家。”

任勤勤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