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勤勤站得离他那么近,看得一清二楚。

任勤勤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人想要她的命。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的死与活都影响不了大局势。

沈铎才是他们的目标。

沈铎自己的车有司机每日检查保养,被动了手脚也很容易被发现。只有任勤勤的车,停在车库里吃灰,可以不留痕迹地下手。

也只有任勤勤的车,沈铎才会很放心地坐进去!

一切都计算得那么精准。

因为任勤勤坐在副驾,沈铎才选择用左侧去蹭隔离带,让自己这一侧承受最大的撞击……

痛苦像鬼草一样在胸口蔓延,堵得人喘不过气。

任勤勤咬了咬舌头,让自己从这情绪里振作起来。

事发已第三天,任勤勤已彻底回过了神。

她果决,冷静,懂判断,会取舍,有着坚毅的定力。

任勤勤才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止尽的哀伤上,或者期望一睁眼就能成噩梦里醒过来。

承认现实,迅速选择一条路,一步一步,哪怕踩着刀尖也要走下去。

在商务标答辩环节,当商务成本部的负责人问到沈铎的车祸时。任勤勤不需要翻译,直接用一口流利的法语回答。

“是的,先生,沈先生目前还在住院,由我代替他处理公司日常事务性工作,以及出席董事会议。但是这一切只是暂时的。”

“可如果他康复的情况不乐观呢——请原谅我——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一点。”甲方的负责人也很直白,“我们从一些渠道得知,贵公司高层并不认可你,小姐。我们怀疑你对这个项目的把控能力……”

任勤勤冷静地问:“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得到董事会认可的人呢?你们还会质疑这个人的能力吗?”

甲方的人一阵交头接耳,最后道:“沈先生亲自当然最好,如果不行的话,你说的这样的代理人也没有问题。”

“好。”任勤勤道,“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要不给出一位健康的沈先生,要不就给出一个新总经理。”

K国的夕阳似乎比国内要火红许多,哪怕身处都市,望出去也让人联想到国家地理杂志上的那些美丽的照片。

忙碌了一整天,甲方终于公布了前三名。

结果并无惊喜。

第一名就是鲲鹏建设。第二名则是启东,第三名则是航世。

通常来说,第一名基本就是获胜者。只需要等公示期过去,便可以发中标通知书了。

“‘航世’和我们的分差得有点远,但是‘启东’的分数同我们非常接近。”张经理消息灵通,出了一场后怕的虚汗。

差一点,就让‘启东’这一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赢了。

邓家兄妹和徐明廷一道走来,向“鲲鹏”的人道喜。

邓家似乎真的放弃了竞争。虽然只取得了第三名,邓祖光却笑得比“鲲鹏”的人都还喜庆。

“‘启东’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实在是可惜!”可是看邓祖光的表情,却满是幸灾乐祸。

邓熙丹不得不拉了一下兄长的衣襟,让他收敛表情。

徐明廷同任勤勤握手,伸的是左手。这个男人永远在细节上这么体贴入微。

“恭喜,任小姐。和你们竞争,哪怕是失败,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你们还未必失败。”任勤勤说,“我想K国这边负责人肯定已经和你说了。公示期十五天内,要么沈铎醒过来,要么我们能选出一个靠谱的新总经理……否则的话,你们才是最终的赢家。”

徐明廷点头,“但是,我相信小舅一定会醒过来的。”

“借你吉言。”任勤勤嘴角终于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两家公司的较量还没有结束。只是,这一次,是我来带队了。老同学,请多指教。”

徐明廷握着任勤勤的手,没有放开。

“勤勤,”他注视着任勤勤的双眼,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相信,我绝对没有通过不正当手段来竞争的想法。我更是绝对不可能会去伤害你。”

“我相信你。”任勤勤也很坦诚,“但是,明廷,你并不知道,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我们已经吃到了教训。而你,做好准备了吗?”

登机准备回国的时候,任勤勤接到了郭孝文的电话。

“有几个情况要告诉你。”郭孝文严肃起来,有一种军人式的简洁干练。

“一,你们公司知道了招标结果,已经有董事又在发起董事会,准备选举新代理人了。”

任勤勤并没有什么感觉。从专业的角度,她确实并不够格。

“二,车祸事故报告出来了。确定你的车被黑了。技术出自一位国际上很有名的黑客之手。但是利用他这技术来黑你的车的,另有其人。”

任勤勤说:“所以,这确实是一桩利用我来针对沈铎的阴谋?”

“是的。”郭孝文说,“我们会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第三——”

郭孝文的语气终于有了点变化,“勤勤,沈铎一个小时前心脏骤停了一次,但是已经抢救回来了。现在他情况是稳定的。”

任勤勤觉得睁眼看出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延时摄影的画面,机舱里的桌椅都有些不真实。

她被惊飞的魂缓缓落回原地,从后背到指尖都在阵阵发麻。

郭孝文说:“沈铎可能还需要动手术,但是风险很大。”

“蒋女士拿不定主意?”

“是。”郭孝文说,“有几个蒋家人在她身边,我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蒋家人此刻能做什么,任勤勤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沈铎咽气后,光是蒋宜就不知道会继承多少遗产和股份,一举成为“鲲鹏”的大股东之一。

蒋家当初和沈家闹翻,就是因为沈含章觉得蒋家又爱摆臭架子,又贪婪。

比起桀骜不驯,不认舅舅的沈铎,喜欢贴娘家的蒋宜当然更受蒋家人欢迎。

“蒋家人大概巴不得沈铎早点死。”任勤勤冷笑,“飞机要起飞了,我们十个小时后见!”

沈铎的病情稳定后,再一次转回了普通病房。

但是人们心中隐隐有数。如果病情没有好转,他下一次再进ICU,就不一定能出得来了。

蒋宜这些天一直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里,但是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守在儿子身边。

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和自己分开了,三十多年来和自己关系一直很疏远。蒋宜当然不觉得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有什么不对,只怪前夫对儿子造成了坏影响。

蒋家一直自诩清贵人家,是书香门第。只可惜这个门第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承。

蒋家最近两代人里,书读得都强差人意,生意更是做得东倒西歪。要不然,以蒋宜的清高,当初也不会“下嫁”沈含章这样的商贾之子。

沈含章当年认清了蒋家又立牌坊又吸血的虚伪嘴脸,壮士断腕,毅然离婚。蒋家并没能在沈家这里占到多大便宜,因此怨念了几十年。

如今沈铎出了这么大的事,后继无人,蒋宜很有可能成为继承大笔遗产。蒋家的妯娌不惜大老远飞来C市,“探望”外甥,慰问小姑子。

任勤勤站在门外,听里面那群妇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沈铎的病情。

“专家也有他们的私心的。手术风险那么大,成功了,他可以国际扬名,失败了,小铎人没了,但是专家没什么损失。他当然巴不得能有个机会练练手。”

“我也觉得,现在情况不是已经稳住了吗?那就多观察几天看看。”

蒋宜的嗓音比上次见时已沙哑许多:“医生说,那个血块压迫神经,长期下去,就算人活着,脑子也会出问题。”

沈媛也已经赶到了,愁苦地附和母亲:“医生说他有可能成植物人呢。”

一个妯娌说:“我说句难听的话。哪怕脑子有点问题,但至少也是活着的。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其他妯娌纷纷附和。

任勤勤扭头问惠姨:“她们这样有多久了?”

惠姨面色憔悴,声音却饱含着愠怒:“你出差的时候她们就来了,一直缠着蒋女士。开头小铎情况稳定,她们就劝蒋女士同意动手术。现在情况加重了,她们反而又觉得保守治疗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言情预收========

再来吆喝一声。下一本就填这个。

《长清宫词》(原名山海图)

女主天下,扩张后宫,广征良家儿郎入宫伴驾。

落魄世家子弟严徽怀着从后宫走上朝堂的野心,报名上京。

幸运的是,他生得极像女帝挚爱而早逝的男人,入宫后很快被宠冠后宫。

借着为女帝绘制山河海市图,他一步步走进了帝国权力的中心。

浓情蜜意,恩宠纵容,以及不见血光的厮杀,都在宫墙内外争相上演……

看似娇柔烂漫的女帝,看似一往情深的侍君们,

在深宫高殿之中,展开了一场攻心搏爱的较量!

★女帝后宫,洁党回避,配角有腐

☆、第 77 章

至于蒋宜, 任勤勤是知道她的。

外强中干, 自我专横。从蒋宜早年听信蒋家人随口一说, 就把小女儿的死怪罪在儿子头上能看得出, 她也不过是个人云亦云,缺乏判断力的人。

用俗话说,蒋宜她脑子不好使。

碰到一个脑子不好使的, 但是又是医疗监护人的妈,沈铎这条已去了一半的小命就像挂在钢丝上,悬在万丈高空之中。

蒋家妯娌的劝话越来越露骨:“小铎是不是之前就有预感会出事?除了公司的事,他就没有安排其他事了?”

“你是说什么?”蒋宜心慌意乱,一时没能理解妯娌的暗示。

门被猛地掀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任勤勤一手挡住弹回来的门,大步走了进来。

“她是想问,沈铎有没有立遗嘱。他要死了,遗产该怎么分?”

年轻女子面色铁青,朝着那个蒋家妯娌阴恻恻地一笑:“我说的对吧,这位太太?”

等候室里的人都被任勤勤吓了一大跳。几个妯娌心虚得不敢朝任勤勤看。

任勤勤此刻的气势同她在会议室里怼高层差不多, 锋利的视线全场一扫,扎得那几个蒋家人不住瑟缩。

“沈铎还没咽气呢,现在就跳出来吃他的人血馒头, 是不是太心急了点?不过我也理解你们。三十多年前就被沈含章先生砍了爪子,没能继续巴着沈家吸血,你们一个二个现饿得饥肠辘辘,等不及了。”

蒋家人经怒交加, 脸皮又因被戳穿了心事而泛着红。

沈媛作为蒋宜的代言人,尽职尽责地站出来大喝道:“任勤勤,你是什么人?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是沈铎指定的总经理代理人。”任勤勤理直气壮,“我的责任之一就是要替沈铎守住他的家业,防止有居心叵测的小人乘人之危,行不轨之举。防止有些人在关键时刻犯糊涂,作出了错误的决定,害了我们董事长,给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她冰冷的目光如刀刃再度朝那几个妯娌扫去。

“你们蒋家人就死了心吧!”任勤勤干脆将话说开了,“就算沈铎留了遗产给他母亲,也会有严格的附加条款,一分钱都不会落进蒋家的帐户里!倒是你们,好端端的一家人,还书香门第呢,男人女人都有手有脚的,不吸姻亲的血就过活不下去了?要点脸吧!”

蒋家妯娌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耳光打得睁不开眼,一个个被烙了脚似的跳起来。

任勤勤不等她们反击,就又追加了一波攻击:“你们最好使劲儿诅咒沈铎熬不过这一关,痛快的死了。不然,他要是醒过来,知道了你们做的事,你猜猜他会怎么报答外家的这一番‘心意’?”

沈铎当年被自家人暗算后的那一系列报复,蒋家也因为帮助沈家大伯煽风点火而挨了不少拳脚。被任勤勤一提醒,妯娌们心有余悸,一个个又怂了。

“哎呀,沈家的事,哪里需要我们蒋家多管哟。再好心人家也当你耍奸呢。”

蒋家人给自己搬来一张板凳,下了台阶,一溜烟地告辞而去。

蒋宜宛如一位圣母皇太后,等娘家人走了,这才开了口。

她依旧端着架子不和任勤勤对话,只对惠姨说:“惠姐,以后不要再和外人说我们家的事。”

不料惠姨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不再顾及蒋宜的面子,直着脖子呛了回去。

“蒋女士,很抱歉了,我是沈铎先生聘用的管家,从他那里领工资。小铎早就和我说过,勤勤和他是一样的。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勤勤。我这是在履行职责。”

这话等于说:你已不是沈家女主人,不是我的老板了。我自有东家,不必听你的吩咐。

“惠姨!”沈媛吃惊,“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惠姨连沈媛一起呛:“小媛,当初你小姑子指使你家的厨子,你可是一气之下把厨子给开了的。我虽然是个退休的老管家,但是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小铎正处在危难当众,不能主事,我们这些人就更该意志坚定,替他把这个家守住。”

沈媛也被怼得张口结舌。

任勤勤看着蒋宜。蒋宜的状态比前几天见着,差了不少。

脸上的粉浮在干燥的皮肤上,且抹得并不均匀,鬓角露出来一点点斑白发根。眼袋、嘴角,统统松弛了下来,将法令纹拉扯得更深。

看蒋宜这个憔悴的模样,任勤勤心里对她的怨又淡薄了不少。

蒋宜终究还是关爱沈铎的。关键时刻,母亲的本能还是占据了上风,将过去的芥蒂和偏见踩在了脚下。

可理解归理解,任勤勤还是得狠狠刺激一下蒋宜,免得她再犯什么糊涂。

“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我就一口气把想说的就说完吧。”任勤勤道,“蒋女士,我是能理解你在想什么的。您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沈铎死。哪怕他成为植物人,只要还喘气,就都是活着。”

蒋宜勃然大怒,终于不再端架子。

“你懂什么为人父母的心?沈铎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想要我儿子健健康康地活着,能跑能跳,而不是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有什么胆子对我指手画脚?”

蒋宜到底是大家闺秀,骂起人来也文辞优雅,不带脏话。

任勤勤平静地听完,说:“我不会干涉要的决定。但是我要提醒您。这次车祸,是一场专门针对沈铎的阴谋。是的,有人要害他!如今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要是沈铎死了,对方就赢了。哪怕将来抓住了真凶,死人却是不会复活的。”

蒋宜和沈媛都一脸骇然和愤怒。

“你知道手术风险有多大吗?”蒋宜悲愤,“要是沈铎死在手术台上,就是因为我签了字!”

“我能理解您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任勤勤说,“可是请您从沈铎的角度去思考,蒋女士。在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以及拼死一搏,他会选择哪一个?”

蒋宜的眼里盈满悲怆,紧咬着牙关。

任勤勤深吸了一口气。

“沈铎热爱生活,喜欢鲜活的一切,阳光、劲风、巨浪。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年纪轻轻就接管家业的时候,他没有畏惧过;面对强权欺凌时,他没有退缩过;商场拼杀时,他也没有手软过。他勇敢地恨,也勇敢地爱。他从不轻言放弃,从不空喊口号,一直身体力行地在拼搏。”

任勤勤望进了蒋宜含着泪的眼里:“这样的男人,他怎么会甘于躺在床上,仅仅只通过呼吸证明自己活着呢?”

“你懂什么?”蒋宜嘴唇哆嗦,泪水滚落,“他是我儿子……他真的会死在手术里……”

任勤勤说:“您知道吗?沈铎之前未雨绸缪,准备委托书的时候,将公司托付给了我,将其他杂事托给了郭孝文。其实他完全也可以让我做他的监护人,在他的治疗书上签字的。可是他却把这个权力留给了您。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宜理直气壮:“因为我是他妈!”

“是的。”任勤勤说,“您是他妈妈。哪怕他过去对您再失望,抱怨再多,你始终是他母亲,是那个给了他生命的人!”

蒋宜愣住。

“沈铎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放弃和您的母子情分。所以他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您,让您来做决定。”

蒋宜浑身颤抖,由沈媛扶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