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勤勤说:“不论你们母子俩过去有什么不开心,在生死面前都不是大事。沈铎选择再信您一回,也请您这一次不要再辜负了他。”

任勤勤离去后,蒋宜独自走进了沈铎的病房。

她坐在病床前,握着沈铎的手,好半晌没有说话。

这三十年里,蒋宜和儿子见面的机会都不多,更别说握手了。

很多年前,这孩子的手,曾无助的向她伸过来,却被失去理智的她无情拍开。从那以后,沈铎就在他们母子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不肯过来,而她又傲慢地不肯主动跨过去。

都说沈铎和沈含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蒋宜知道,这孩子的倔强和狂放,却是遗传自自己。

只是他长得很好,成为了一个优秀又成功的人,缺点在他身上也成为了优点。

这么顽强、张狂的人,怎么甘心就这样躺在床上,要么慢慢死去,要么永远昏睡呢?

“小铎呀……”

蒋宜低头哭了起来。

任勤勤坐在沈铎的办公桌前,处理着这几天堆积下来的日常文件时,接到了惠姨发来的短信。

“蒋宜女士已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手术明天早上九点进行。”

任勤勤放下手机,有好一会没有动。

唐璇进来汇报工作的时候,任勤勤才匆匆从情绪里抽身,恢复了镇定。

唐璇也不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就这么直接开了口。

“任总,董事会有关召开会议选举新代理人的决议已经下来了。既然你和K国商议的期限是公示期结束前,那么董事会将会在二十三号进行投票。董事们会推举出候选人,到时候会把名单给你一份。”

也许是因为有气,唐璇的嗓音比往日要大不少。办公室外的员工虽然都缩在格子间里,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想,候选人之一是你吧,唐特助。”任勤勤冷淡道。

“我确实是其中之一。”唐璇道,“可惜了,没有人推举任总你。就连沈总的几个董事,都没有提名你。”

“有没有我,有什么要紧的?”任勤勤的嗓门也不低,“沈铎连人都是我的,我还稀罕这一个代理人的位置?”

门外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

“对了。”任勤勤又说,“你提交的这个策划书,我驳回了。”

“为什么?”唐璇惊怒,“这个报告是沈总在的时候就通过了的,我只不过新加了一点内容,修订过一遍而已。”

“预算超了。”任勤勤明显随便找了个理由,“现在公司正处在非常时刻,这种没必要的钱,就用不着花……”

“项目都已经启动了,你因为花钱多就叫停,那之前的钱不就砸水里了?”

两位女士又因为项目上的事火力全开,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都口齿伶俐,讥讽起来,刁钻尖酸,花样百出,简直比听相声还精彩。

外面大办公室里的员工大都憋着笑,甚至还有人用手机偷偷录音。

唐璇的助理小刘站在办公室外,苦笑着听着。

任勤勤从K国回来才一天半,就已经和唐璇吵了三次。每次都闹得整个总裁办听大戏。大伙儿都猜唐璇是不是也喜欢沈总,和任勤勤在争风吃醋。

“任勤勤,你少小人得志!”今天的争吵再度以唐璇夺门而出告终。

小刘跟着唐璇回到办公室,又拾起了唐璇发怒扫落的文件,低声安慰:“唐姐,你何必和那个女人一般计较。沈总这决策做得有失水准,董事们都对他不满意。我看,就算他将来康复了,总经理这个位置,还未必会还给他。以后他也不过做个大股东,每年拿分红而已。”

唐璇把腿搁在沙发上,靠着枕头泄气,“回头任勤勤做了总裁夫人,可有得是机会给我小鞋穿呢。”

“沈总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小刘说,“分明是任勤勤乱办事,有意刁难您……”

唐璇摆手,把他打发了出去。

小刘回到了工位上,左右看了看,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唐璇推掉了两个会议,一整个下午都闷在办公室里没出去。

手下员工去茶水间里八卦,也都说唐特助今天被气得有些过头了,又说好像听到她在办公室里哭……

唐璇是流血不流泪的铁娘子,当然不会哭。

她靠在窗下的沙发里,吃着巧克力豆,拿着平板电脑看电视剧。

手机铃声响起。

“赵姐,”唐璇砸吧着嘴,“我就猜着你要给我打电话了。你们做猎头的,都是属秃鹫的,隔着八百里就能闻到哪儿有新鲜尸体。”

赵姐笑呵呵:“听说你们公司老总出事,空降了一个‘霸总的小娇妻’到你头上,对你颐指气使,尽出一些馊主意。”

“倒也不全是馊主意。”唐璇说了句公道话,“那女人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因为受排挤,我又是个刺头,就拿我来立威罢了。”

“你又何必和那种关系户争锋芒呢?”赵姐说,“你的罪了老板的女人,将来老板回公司了,你可不好做。你别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什么都不怕。你也知道,有个词叫‘功高震主’。”

“我就是个在私企里给人打工的,连股份都没有,我能震什么主?”

“是啊,给‘鲲鹏’卖命这么多年,说是总经理特助,可总经理的女人随便就可以给你脸色看。唐璇,你不觉得憋屈得慌?”

“赵姐,你有话直说吧。这次是谁托你做说客?”

“还是你耿直。”赵姐笑,“这次对方来头很大,也特别有诚意,给的也绝对比‘鲲鹏’给你的要高。不过人家想亲自和你谈。你看……”

“就今天吧,给个时间和地点。”唐璇往嘴里丢了一颗巧克力豆,“再磨蹭下去,没准沈铎就醒了。”

晚上七点半,著名的福庆茶楼。

唐璇到得略早,报上了名,被引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

碧螺春送了上来。

唐璇刚喝完一杯茶,包厢的门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唐璇抬眼看到对方,立刻站了起来,抓起包就朝外面走。

“哎,别别别!”邓祖光忙把门给拦着,“我不是跟着你来的,我就是那个来和你谈事的。”

“你?”唐璇后退一步,瞪着他,“想挖我的是‘航世’?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哟,沈铎又不姓赵,他的人有什么挖不得的?”邓祖光笑嘻嘻,一脸油光,“吊了我们这么久,做不成亲家,挖他一两个人算什么?”

唐璇满脸狐疑,抄着手冷眼看着邓祖光。

“真的是和你来谈正事的。”邓祖光把人拉回了座位上。

“赵姐在搞什么?”唐璇抱怨着,拨打手机。

“哎,瞧你这急性子。”邓祖光给唐璇倒茶,“反正人来都来了,听我把话说完不行吗?”

唐璇迟疑了片刻,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说吧。沈铎的事故,是你们干的吗?”

“天地良心呀!”邓祖光的表演风格永远这么浮夸。

“我们害沈铎,有什么好处?要说生意吧。竞标上,我们是第三名。‘鲲鹏’不行,还有‘启东’呢。也轮不到我们呀。要说私下吧,我妹妹又不愁嫁。要不是她自己喜欢沈铎,我们也犯不着和沈家磨那么多年。”

邓祖光一口气说完,把杯中茶一口闷,给烫得直吐舌头。

“再说了,害人是想害就能害得着的吗?车上动手脚是很麻烦的……”

“哪家集团还没一个保安部呀。”唐璇冷笑。

“真不是我们!”邓祖光居然拍着桌子就给唐璇下跪,指天发誓,“我邓祖光要是敢在这事上撒谎,我生儿子没屁-眼。”

“你儿子都九岁了,我看他身体健康着呢。”唐璇冷笑,“诅咒你自己肠穿肚烂更实际点。”

“哎呀!真不是我们!”

邓祖光和唐璇磨叽了好一会儿,才把话扯回到了重点上。

“唐璇,沈铎任人唯亲,我替你不值。你为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关键时刻却被他的女人压制一头。他将私人感情置于公司利益至上,不顾你们这些老将的感受。”

“废话少说。”唐璇不为所动,“董事会已经决定选新的代理人,我是众望所归的人选。而且沈铎回来后,我会调去‘鲲鹏服装’任分公司总经理。那可是个大肥差。你们要想挖我,可得拿出点硬货来。”

“挖你?”邓祖光笑嘻嘻,“不不,我们不挖你。也不对,是要挖你,但是不是现在。”

唐璇的长眉用力一挑,“说人话,少故弄玄虚!”

邓祖光终于正经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唐璇的眼睛:“请你来‘航世’做总公司的总经理,还给你分股份。”

唐璇仔细盯着邓祖光,一声嗤笑:“天还没凉,你们‘航世’就要破产了吗?”

邓祖光把玩着茶杯,说:“我们家那点破事就不瞒你了。我爸在公司里就是个摆设。可是公司在我妈手里,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董事们都觉得,换个靠谱的职业经理人,大家都省心。我们不像沈铎那么抠门,我们让马儿跑,会给马儿吃草。”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总经理加这个数,够硬了吧?”

唐璇抄着手,眯起了眼,“得了吧,邓祖光。我又不是什么稀世奇才,犯得着你们开这么大口从别的公司挖过来?把话吐干净,别遮遮掩掩的,学你妹妹呢。”

邓祖光笑:“就知道不那么容易糊弄你。是,这个待遇,是有个条件的。”

他说:“你要放弃参加总经理代理人的竞选。”

唐璇歪着头看着邓祖光,盯得邓祖光讪笑。

唐璇说:“我确实是所有候选人里认可度最高的。可别的候选人也未必不能让董事会达成共识。”

邓祖光坦诚道:“别的候选人都各有点见不得光的丑事,很好搞下来,就你最无懈可击。攻击不倒你,就开高价收买咯。”

“你们可想得真美。”唐璇摇头笑,“这样一来,公司光是为了这个选举就会乱作一团,也会因此错过K国那个项目……可你们不是排名第三吗?就算‘鲲鹏’失败了,也轮不到你们呀!”

“不用担心那个小白脸。”邓祖光摆手,“瞧,沈铎要一开始就指派了你,我们也没有这个空子可以钻……”

唐璇摆手让他闭嘴:“我跟了沈铎快八年,是他心腹亲信,你也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要背叛了他……”

“他醒不醒得来还不一定。”邓祖光道,“他妈都已经在找他的律师打听他遗嘱啦!再说你怎么是背叛他?任勤勤是他自己指定的代理人,你退出选举,才是站他那一边呀。他就算醒过来,也没理由怪你。”

“光是趁他昏迷跳槽,就够我吃一壶的了。”唐璇哼道。

“你签的是劳务合同,又不是卖身契。反正你现在和他也离了心……”

“够了。”唐璇说,“才2%的股份,还远不够我冒这个险。”

“你嫌少?”

唐璇挑眉一笑:“你们要买的不是我的人,是K国那个项目,要的是那个深水港口。G国内战和谈已经看到了曙光,近海航线恢复指日可待。那个深水港将来就是个下金鸡蛋的母鸡。划算不划算,你们自己估量。”

☆、第 78 章

邓祖光搓手:“再多点, 我就做不了主, 得回去问问了。”

“抓紧时间。”唐璇漠然道, “沈铎就要动手术了。等他醒过来, 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邓祖光一咬牙,朝唐璇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还有一个事儿。”唐璇又把邓祖光叫住, “你们家怎么对这个项目这么执着?抢不到就揭不开锅了?”

邓祖光挠了挠头,“你是真不知道?”

“什么?”

“就我们家在马来西亚那个项目,做了一半突然闹出事的那个。背后有你们沈总的手笔。”

邓祖光素来不正经,说到这里,却是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冷笑。

唐璇面不改色:“就算是沈铎做的,他也没陷害你们。是你们自己偷工减料,质量不过关。”

“说这个就没意思了。”邓祖光耸了耸肩,走了。

唐璇等门合上后,将扣在桌子上的手机拿起,在正在录音的界面点了停止符号。

“……就知道不那么容易糊弄你。是,这个待遇, 是有个条件的……你要放弃参加总经理代理人的竞选……”

录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邓祖光油滑无赖的形象随着他的语音跃然眼前。

“……我们家在马来西亚那个项目……背后有你们沈总的手笔……”

录音放完,唐璇把手机收了起来。

窗边的女子转过了身, 问:“他信了吗?”

“五成吧。”唐璇说,“如果他们再次接触我,能提升到七成。但是他的话,我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这事儿要是邓家没插手, 我头砍下了做凳子。”

任勤勤慢慢地坐在椅子里。

没有化妆的她,面孔依旧苍白得有点发青,唇因刚才用力抿过,才略有点血色。

“很早以前,我曾问过沈铎,为什么要学功夫。他说,因为做海运的,都是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哪怕自己守法,也防不住周围会有防不胜防的危险。自己会一点,就不至于太过依赖保安。所以,他在南洋出事后,自己打出了一条生路。”

唐璇也说:“海运,建筑行业,都一样。邓家早年闹过一桩丑闻,为了抢一个大工程,诱使竞争对手吸-毒。那位邓总夫人,娘家是东北的,也是很有点不可说之处。”

任勤勤一声长叹:“我们安逸太久了。”

尤其是她。虽然少年时期跟着沈铎经历了一次南洋历险。但是无知胆大,又有沈铎一路保航护驾,根本不知道害怕。

工作以来,她虽然也看到过不少刀光血影,但是毕竟都发生在别人身上。正所谓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哪怕是沈钦回归,看到他肥胖迟钝的样子,任勤勤也没觉得他这类人有多可怕。

说白了,还是沈铎将她保护得太好。

他护着任勤勤,让她朝着阳光生长,自己则是挡在她和黑暗之间的一堵墙。

如今他倒下了,任勤勤便要面对那个她所陌生的黑暗领域。

“辛苦你了,唐姐。”任勤勤朝唐璇笑了笑,“这些天,让你配合我演那么肉麻兮兮的戏,也真是为难你了。”

唐璇一摆手,“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是戏剧社台柱呢。我现在还能背莎士比亚的《驯悍记》台词。”

任勤勤笑容乏力。

大约半个月前,就是沈铎在马球场上荣获最佳乌龙球奖的第二天,他将任勤勤和唐璇叫来办公室,丢出了一份填写得差不多,只差任勤勤签字的委托书。

任勤勤和唐璇面面相觑,紧接着,问题像机关枪扫射而出。

唐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立一份委托书?你要度假?”

任勤勤:“为什么授权给我?唐姐不是更合适吗?”

“勤勤压不住那些董事的。你只会让她被欺负。”

“而且我过阵子就要回T市,要开学了。”

“你生病了吗?要动手术?”

“你昨天打马球的时候,被球棍打到头了?”

沈铎气定神闲,喝着咖啡。等女士们用尽了子弹,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K国项目还差临门一脚,万一我有点事不能出来主持大局,与其到时候董事会为了推举自己的人撕得头破血流,还不如我指定一个。”

“可也不该指定我呀!”任勤勤叫道,“唐姐不就摆在这里的吗?选她是最没争议的。我算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