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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要是不信,你看这个。”说着我从手上褪下了姑姑给我的那枚戒指递给了爸爸。

爸爸接过戒指,从爸爸的脸上可以看出,Ⅴ9⒉他也是觉得这事很不可思议。爸爸把戒指装到了他的包里说道:“走吧,回家,以后无论去哪儿,都要跟父母先说一声,免得父母着急。”

我点了点头,跟着爸爸回家了。

第二天,我又准时来到学校上课,斯琴果真没有来。我特意去三层和四层之间看过,那里只有雪白的墙,根本就没有什么门。我搞不清楚昨天那门是怎么出现的。

斯琴失踪的消息传遍了学校。我不敢说我遇到的事情,我知道说了也没人会相信。虽然不敢说,但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总觉得斯琴的失踪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总是低着头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

无意中我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封信,那是表姐写给我的信。

靖雪妹妹:昨天,你突然来到了我们的这个世界,看见你,我和妈妈都很高兴。但你千万记住不要再来了,这里对你来说不安全。我告诉你,你不要害怕,你看到的不是你所在的那个世界,而是冥界。我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五年了,表姐的一生是不幸的一生。

从我出生,不到一岁母亲就离我而去,父亲又给我娶了继母。可是继母根本就不爱父亲,更别说我了。她爱的是父亲的钱。她虽然嫁了父亲,在外面却有着情人,他的情人就是你们的生物老师。我八岁那年继母怀孕了,这时父亲都不知道这孩子并不是他的,而是继母跟他的情人的。后来父亲也发现了继母不够检点,于是他们经常发生矛盾,后来发展到吵架是他们的常事。在我上高中那年父亲糊里糊涂地死了。

还好父亲留下了遗嘱,他的所有财产归我,我的舅舅也就是你的父亲,把我接到了你们家里,帮我找律师,准备从继母那里要回父亲的遗产。可是这时继母也找了律师,为了父亲的遗产不落到我的手里,她争取到了我的监护权。

父亲死后,继母很快与他的情人结了婚,可怜的我,不但有了继母,而且有了继父。两个与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却荒唐地成了我的父母。

如果他们是好人也就罢了,可他们不是好人。

有一次,你们学校,实际上也是我的学校,叫继父去为生物实验室购买一个满八个月的死胎儿做标本。他把这事告诉了继母,没想到继母想出了一条狠毒的计策来——

这计策,不但使学校购买死胎的钱落入了他们的囊中,而且又能得到死胎且彻底地毁掉我。

那时我很幼稚,只觉得他们不敢对我怎样,因为家里用的钱几乎都是我的,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拍着我。直到我感到自己怀孕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我荒唐地想,也许真的有上帝,否则圣母马利亚又是怎样怀上圣婴耶稣,也许我真的是有福分,怀上是新一代圣婴。

继父母发现我怀孕了,骂我打我,羞辱我,说我败坏了他们的门风,把我关了起来,不许我上学,不许我出门。这时家里唯一关心我的人就是斯琴了,那时她虽然还小,但还是每天隔着门陪我说话,用她幼稚的语言安慰我。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偷出钥匙放我出来,但继父母管得太严了,她的一次次努力都失败了,直到我腹中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她才偷到了钥匙放我出来了。

我离开家以后,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希望顺利地生下我的圣婴。不知怎的,我不知不觉地向学校走去,假期里校园很安静,正好我也怕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悄悄地向我们班教室走去,我们班那时就在南教学楼。当我慢慢地走进南教学楼时,我听到了开Party的声音,我听到了我熟悉的我的同学们的声音。这时我才突然想起,高考已经结束了,同学们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聚会。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得悲哀和惆怅起来。我不知道我怀的这个圣婴给我带来的是喜还是忧。我走到教室前,听着同学们的声音,眼泪悄悄地在脸上流着。

突然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我想我该离开这里,我该去医院。但当我走到二层时,我再也坚持不住了,腹痛得像要裂开一样。我不得不向厕所走去。刚刚走进厕所,我就痛得跪在了地上,就这样我生下了我的圣婴,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在我看着这小生命不知所措的时候,继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抱起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一定不会好好地待我的圣婴的。我用微弱的声音喊着,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圣婴。

继父哈哈一笑,脸上略带讽刺地说道:“什么圣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圣婴。”

我大喊着:“你胡说!”

他蹲下来看着我苍白的脸说道:“想知道这是谁的种?告诉你,这是我的种。”我愣住了,羞辱和愤怒充满了全身每一个细胞。他继续往下说:“想知道为什么吗?你不会没听说,学校想买一个死胎做生物室的标本。学校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买,我把那钱装入了我的口袋,自己在你身上造了这个孩子。再搞一张假发票,一切齐了。”他站起来,“嘻嘻”地阴笑着,继续说,“想知道,我是怎样做的吗?我把你的饭中放了安眠药,所以你什么也不知道。最近我又给你的饭中放入了催产药。连今天斯琴能拿到钥匙都是在我的安排之中。”说完他向我的腹上猛踩了两脚,嘴里说着:“死去吧!”后来,他剖开了我的肚子,又造成我握着刀柄的假象,好像是我自己剖腹自杀的。

直到今天我的孩子尚被浸泡在福尔马林的药液中,福尔马林不仅封住了我的孩子的幼小身躯,而且也封住了我孩子的灵魂,使它无法投胎转世去。福尔马林是灵魂的克星,鬼是不敢接近它的。否则我早就打碎那瓶子,放出我孩子的灵魂。现在我扣住了斯琴,并且给继父送去了通知,告诉他,让他好好地安葬了我的孩子,我便放回他的女儿。表妹放心,我不会伤害斯琴,而且真的会给她补习功课。表姐我当时上学时学习可是最棒的呀。

靖雪表妹,我知道你看到这里一定为表姐不幸的一生流下了眼泪,当你的眼泪滴到这张信纸上时,信纸会一点一点地从你手中消失的,千万别害怕。

真的,我看完表姐的信,我哭了,我不知道,世界怎么会有如此悲惨的事情。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了信纸上,信纸从我手中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我不知道生物老师是否接到了表姐的通知,但生物老师的宝贝女儿斯琴丢了,他急得六神无主,不知怎的慌乱中他打碎了装有胎儿标本的玻璃瓶子,胎儿从里面掉了出来,他没有请示任何人,便找出一个小木盒把胎儿装在里面葬了。

又过了两天,人们发现了斯琴,她就躺在三层和四层之间那里。当她醒来时,她却一点也记不起,她是怎样到这里来的了。她也想不起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记得她去哪里补课去了,那老师很高明,现在她不再害怕那些数学、物理,不再害怕考试了。

又过了几天,斯琴家里又出事了,她父母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家里。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要说斯琴的父母那么坏,真的是该死。可她父母死了,对于她的伤害却又是那么的深,斯琴必定是一个好孩子,我的好朋友,我不愿意看着她伤心。可又想一想表姐的仇也真的该报。

这天,我又接到了表姐的一封信,她对我说,她不管她的孩子是圣婴还是耻辱,她仍然爱那孩子,因为孩子是无辜的。现在她们团圆了,而且父亲也为她报了仇,一家人很开心,她们一家马上就可以离开冥界投胎返回人间了。我看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而她的信又在我的泪水中消失了。

我双手合拢放在胸前,默默为表姐祝福着,希望表姐来世不再有不幸,而是一个快乐的女孩。

中考来得真快,没有几天我们就要迈进考场去拼搏了,而斯琴突然对我说她不参加中考了,而要直接去参加高考。

几个月后我顺利地升入了重点高中,却听说斯琴考上了北大!

故事十七 十二级楼梯

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从我开始学医以来,身边发生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些事情使我很矛盾。当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以唯物主义的眼光去看待它们时,却发现自己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混乱。

六年前,我考入了S医学院。对我来说,这却不是个好消息。我从生下来就讨厌医院里面那种消毒水的死味道。要不是我高考的分数实在是太低,打死我也不会来这里。

或许是心情压抑的缘故吧,我几乎不怎么和同学交往。我记得当时只有一个朋友,他叫安子。——我总这样叫他。他总是常年不变的一套运动服,胸前戴着一枚XXX像章。他的打扮虽然有些土,却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

我们两个都是比较内向的那种人,任何文体活动都与我们绝缘,每天只是待在五楼的阶梯教室里学习。记得那时,我们被大家看成是书呆子。因为如果有谁去阶梯教室学习的话,会被看成是有毛病。——大家平时都是去图书馆。

一整天坐在一个地方不动对我来说是极其无聊的一件事。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我还能去干些什么。

我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仰着脑袋看天棚上的灯管被风吹得荡来荡去。当我这样看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伽利略,他当年也是无聊才发现了钟摆的等时性吧。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会笑出声来。

我总想弄明白安子怎么可以那样专心地学习。阶梯教室的窗外是一片树林,那上面有很多的鸟在叫,他居然可以不看一眼。“这家伙真是个书呆子。”我坐在他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想。

但我并不是想说安子是个完美的人。他有个怪癖,就是上楼时总要数每一层楼的台阶,一级级地数,从不落下一级。如果他不小心数错了,或者突然忘了数到哪里,他会原路折回去,从头开始,再来一次。

现在看来,安子那时是得了“强迫症”。

但是,当时的我却对他的这种做法感到非常厌烦。无论怎样,这样做实在是太无聊了。

到今天为止,我还能够清楚地回忆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事——那个可怕的晚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我和安子走在去往阶梯教室的黑糊糊的楼梯上,他像往常一样,数着台阶。

在今天,我倒是没怎么恼火——毕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帮你数楼梯,你就会感到省力不少。于是,我也在心里应和着他嘴里的数字。

“4,5,……”安子每迈一步都很慢,我便只好慢慢地陪着他。

“9,10,11,……奇怪!”安子突然说。

“什么奇怪?”我问。

“志刚,你记不记得我们平时上楼时,这一层楼有多少级楼梯吗?”

“嗯,这个……十二级吧,大概,我不能确定。”我想起我在白天上楼时总是一步3级,好像是可以迈四次。“你不是经常数吗,还问?”我说。

“嗯,是呀,应该是十二级的……但是,今天我只数到11。”

“那一定是数错了,别管他了。”

“不行,楼梯不会无端地少一级的。你陪我回去,从底下再数来。”

我当时很恼火,真想给他一嘴巴。但我没有。这么黑的楼梯上,没有一个人影,出于朋友的责任,我便跟在安子后面,走了回去。

“9,10,11,……”当我和安子两个人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我突然感到背后冷飕飕的,头皮都要炸开。楼梯!楼梯真的比平时少了一级,变成了十一级!

“志刚,你……”没等安子说完,我就猜到他又要叫我和他回去,从头去数楼梯。

黑暗中,看不见安子的表情。我却突然想起了解剖室里面的尸体。

“不,不行!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感觉自己的腿开始转筋了。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我会那样的害怕,我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惧占满了我的心,“别指望我会再和你去数这该死的楼梯!”我抛下安子,飞也似的跑下楼。

在寝室的床上,我大口地喘着气,我发现我根本不能安静地躺下或者坐下。我便蹦起来,在地上来回地踱步。同寝室的人都没有回来,于是我开亮了所有的灯。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有人回来了,于是,我便立刻拉上他们,打着手电筒去阶梯教室找安子。

我们找遍了所有可以寻找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安子——其后的校方人员和警察也没有找到他——安子失踪了。

安子失踪后的第三年,医学院开始扩建。当巨大的挖土机推倒有阶梯教室的那座楼时,在四楼的楼梯的废墟中,人们发现了一堆白骨。白骨中间,有一枚XXX像章。

我知道,那是安子。因为,我听说,如果一个人在上楼的时候发现楼梯少了一级的话,他就会去代替那一级的楼梯。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数楼梯。

故事十八 诡异的圆脸

我至今仍不敢相信,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科学所不能够解释的诡异的东西存在?可事实上我确定我真的遇见了。

两个月前……

阿京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我们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打电脑游戏。

可是到今天为止,阿京已经有三天没有来学校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班主任狠命地往他那个远在闵行的家打电话,却始终没有结果。

就在第三天晚上,奇怪的事情开始了。我正一个人打着电脑游戏,显示器忽然暗了下来,跟着,切换到我和阿京从前存在电脑里的照片,我没有在意,以为是自己按错了键,忙关闭了照片的窗口,继续打游戏。大约过了十秒钟,又跳出了阿京的照片,我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水,鼠标开始不听使唤,不论怎么按,照片里阿京那张圆圆的脸,依然对着我傻笑,我第一次觉得阿京的笑是那么恐怖。我想直接关机,却关不掉。爸爸恰好从隔壁房间走出来,见我一脸惊慌的样子,忙走过来,我指着电脑让爸爸看,爸爸很奇怪地看了看我,问我:“看什么?”我回头,“啊!”电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关掉了。

爸爸叫我早点休息,然后离开了我的房间。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一直睡到半夜,依稀听到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嘉伟、嘉伟。”我睁开眼睛,蒙胧中竟看见一张很圆很圆的笑脸镶在我面前的墙壁里,圆脸上的头发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一动一动的。我想叫,却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那张笑脸看着我,说不出的熟识,似乎正是阿京。“嘉伟。”他又叫我,我不敢回答。“嘉伟。”他不停地叫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灯光,我发现这张脸很黑,是一种面无人色的黑,而且特别的圆,只有阿京才独有的圆。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面墙壁,我强迫自己睡觉,可那“嘉伟”的声音却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响着。

早上起床,发现墙壁上的圆脸已经不见了,难道只是梦境?我走向学校,希望今天阿京会来上课。呵呵!阿京果然已经好好地坐在教室里。我忙走过去,“怎么那么多天没来呀?”我问。阿京没有回答,只是拿他那张触目惊心的笑脸对着我,我又问:“生病了?”“嘉伟。”阿京忽然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叫我的名字,那声调正和昨天夜里的一模一样。我不敢再和他说什么,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上课了,我不经意地回头,又看见阿京的笑脸,那笑脸简直就像是刻在阿京的脸上一般,微风吹过,阿京的头发一动一动的。我不敢再看他,因为我感到一种说不清的诡异。

当天晚上,我不敢再开电脑,早早地睡下,躲在被子里,一直到半夜,又听到了那幽幽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嘉伟”。我忍不住偷偷地朝墙壁看去,果然是昨夜的那张圆脸,却越发黑了。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每个白天我都会在教室里看见阿京很安静地坐在教室里,我从那天以后再也不敢和他说话。每到半夜里,那张镶嵌在墙壁里的圆脸就会出现,而且一天比一天黑,我最后一天看到那张脸时,几乎就和炉子里的煤球一般了。最糟糕的是,我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到第五天的时候,我开始厌食,什么都吃不下,身体越来越虚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我。

直到第七天早上,阿京的身影没有在教室里出现,我松了一口气。班主任很阴郁地走进教室:“今天凌晨,警方在阿京同学闵行的家里发现他们全家的尸体,死亡原因是煤气中毒,已经死了七天了,尸体黑得像煤球一样。”

那天过后,我再也没有在墙壁上看见那张圆脸,也没有再在教室里看到阿京的影子。我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每天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电脑游戏,只是在阿京的骨灰入土的那天去他的坟前烧了一炷香。

老人常说魂魄没有入土前会吸常人身上的阳气,可我和阿京曾经那么要好,他又为什么要害我呢?难道他想我下去陪他?

故事十九 解剖室的一夜

因为靠近停尸房的缘故,所以解剖实验室位于学校东北角落里,很不起眼。只是一幢老式的红砖房,上下两层。周围长满了梧桐树,宽大肥硕的叶片和遒劲茂盛的枝杈密密地围绕着整座楼,严重影响了整座大楼的采光,这使得整座大楼即使在白天也是阴暗湿冷的。

人还在门口,一股浓郁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就已经扑面而来,使眼睛剧烈地抽搐着,流出冰凉的眼泪。走进去,是并不宽敞的大厅,正对门的地方按照常规放置着一面大镜子。两边的墙壁贴着人体各个部位的解剖图谱。

彩色的图纸花花绿绿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专业内容的缘故。向左与向右各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内一个个房间按照严格的比例与大小整齐排列着。左边走廊的尽头有个透明的大柜子,那里面摆放的是一个人的完整骨骼,不包括6块听小骨,其余的200块骨头被小心地用铁架与铁丝连在一起,采用解剖学标准姿势直立着。骨头并不是像很多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白惨惨的。有些发青,还有些是明显的灰褐色。事实上,为了骨骼保存时间足够长,每一块外面都被涂抹上了亮亮的清漆。

左边走廊中的房间全是作为教室上理论部分的,里面竖着并排放着长长的特制的课桌。课桌的大抽屉里放置的全是人体骨头,一块一块的,长骨、短骨、扁骨和不规则骨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每套标本的颜色和大小都不一样,那说明来源不是同一个人。由于使用的次数太多,有些骨头被损坏了表面的骨膜,暴露出里面的骨松质,密密麻麻的小孔看上去很有趣。骨的外面有类似划痕的痕迹,证明解剖书上关于神经与血管游走的分布路线的正确性。

教室的木质地板下放置的就是福尔马林的浸泡池。一旦有新鲜尸体,稍作处理就浸泡在里面。有时刚刚上完课,教员就在学生们的注视下,掀开地板的缝隙,用一根粗粗的铁丝钩出某一具尸体。教室里立即就无法睁开眼睛,因为福尔马林剧烈的刺激味道,几乎每个人都捂住口鼻。右边走廊中的房间是作为见习用的,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靠墙的地方用玻璃橱柜一层层罗列着人体脏器标本,精制的局部解剖标本。

中间醒目地放着一张长桌。一般桌上都会有一具赤裸裸的尸体标本供见习学生使用,增强他们的感官认知与实际操作能力。尸体和想象中的不是特别一样。首先印象中的尸体皮肤黏膜都是惨白的,但是标本由于经过特殊处理,抽干了血液之后在福尔马林中浸泡超过一年,颜色都是酱褐色。剖开厚厚的皮肤,里面的肌肉像极了牛肉干。神经是白色的,静脉血管是暗红色的,动脉血管稍微鲜艳一些。

各个脏器就按照标准准确地在人体内排列着。解剖课从骨学上起,很快就过渡到了肌学。医学院的很多女生在上完肌学实验课后,回去都没有胃口吃饭。秋儿却觉得那些有着酱褐色的赤裸干尸并不恐怖。她甚至在上课回答老师提问时,可以自然地走上前台直接用戴了一次性手套的手翻着事先分离好的肌肉,一块一块地说出解剖名称,并用解剖术语表述它们的人体位置。

秋儿天生就是喜欢做医生的,她喜欢看妈妈穿白大褂的样子,神圣而美丽,所以她非常努力地学习。临床医学中最基础的三门学科包括《人体解剖学》、《生理学》与《病理学》。秋儿希望自己可以都拿到优。秋儿的老师也非常看好这个文气的小姑娘。她长得恬静而端庄,具有医生的气质。内向的性格使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她的思维敏捷而准确,绝对不人云亦云,坚持自己的主见,是很难得的好学生。

由于现在的尸体来源很紧张,况且由于医学院需要的与日俱增,使得尸体既昂贵又很难弄到。解剖教研室的教员们为了弥补在实验课上四十名学生只有一具尸体的遗憾,特地在晚修时间开放实验室,并欢迎所有学生晚上在里面自修。这正是秋儿求之不得的。白天上课时,四十几个人闹哄哄地围着一具干尸。男生总是占据有利位置解剖分离,一边拿图谱一边翻看尸体上已分离好的部位。秋儿只能远远地看看,没有什么真正动手的机会。所以,解剖实验室晚上开放的第一天,秋儿就去了。

实验室里空荡荡的,人不是太多。一些高年级学生因为要见习上台参加手术,所以也来到这里做最后的复习。低年级的学生几乎是没有,可能是因为觉得晚上去看尸体是一件恐怖的事情。秋儿在一室翻看标本,这个房间离大门距离最远,所以没有其他的学生。秋儿一个人在房间对照课本复习着。偶尔,门口会穿过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白大褂很轻浮地飘逸着,在这样阴森的气氛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秋儿有些害怕了。她走出房间看看外面,还是灯火通明的,似乎又壮了胆。于是秋儿继续回来复习躯干肌一节。终于看完了。秋儿抬起头来,转转脑袋,低头那么久了,不知是颈部的颈深肌群还是颈浅肌群有些酸痛。看看表,秋儿吓了一跳,居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早过了熄灯时间。秋儿慌乱起来,快步跑向大门。走廊上已经没有灯了,除了秋儿待的一室,其他的房间都没有了灯光,一片黑暗。黑暗中秋儿摸索着走廊电灯的开关,可是什么也摸不到。她感到窒息的恐惧。大门是紧闭的,已经被锁。秋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天哪!这里偏僻得离最近的病理教研室也要步行十分钟。秋儿思维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她绝望地大声尖叫起来。尖锐的叫声在长长的走廊中发出响亮的回音。没有任何人。

秋儿看见黄色的月光穿过大门的玻璃窗洒落在大厅的地面。她的瘦小的影子突然被拉得很长。秋儿是不相信鬼魂的。但是当她想到整座大楼只有她和几十具尸体和几百个人体标本,她的心跳快速地增加着频率。秋儿开始想哭泣,可是没有力气。她停止了无谓的呼喊,她的嗓子因为恐惧和长时间喊叫变得干涩而疼痛。她无助地靠在紧挨着门口的大厅墙壁,身体渐渐瘫软下去,坐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秋儿疲惫不堪,她非常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因为过度紧张,她的体力已经开始透支。可是她不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感到身边聚集了无数的鬼魂,狞笑着扑向她。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必须振作。这时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秋儿开始诅咒那个不负责任的值班教员。为什么会没有检查所有房间就匆匆锁上大门?秋儿又开始希望同宿舍的同学看见秋儿的空床会跑来找她。她甚至想象她们正在前往解剖实验室的路上。时间仿佛停滞了。秋儿在一分钟内看了十七次手表。她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头发也湿湿的,甚至眼睛也是湿湿的。秋儿害怕到了极点。当指针指向十二点半时,秋儿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她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表。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死亡的味道。那熟悉而亲切的福尔马林味消失得无影无踪。突然一个磁性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大厅:“不要怕!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秋儿一激灵,打了个冷战。她立即抬起头来四处张望,黑暗的走廊看不到尽头。

她战栗地用尽全力扶着墙壁站起来。腿在颤抖,手冰冷的程度触摸到墙壁都是温暖的。她想问你是谁,但是嘴张开了很久都没有声音发出来。黑暗中清晰地听见一声叹息声,很轻很明显。秋儿的汗毛一根根直立着,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她在打着寒战,一个接着一个。万籁俱寂。

月光静静地躺在地上,涂满了金黄色,像月亮血液的颜色。秋儿想我会不会死掉,在这里,今晚。

寒气从脚底泛滥起来,蔓延到了全身。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分明在说:“秋儿,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你刚刚见习用的人体标本。”秋儿无力地听着,她无处逃遁。“我知道我的样子会吓到你,所以我不会出来的。你可以放心地和我说说话,和一个真的灵魂对话。”“我是一名战士。”声音停顿了一下,发出好听的笑声,“不对,应该我在生前是一名战士。我在死亡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十九岁呀!和你现在一样大,多好的年纪,我原本应该享受年轻灿烂的生活。可是我却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秋儿吓得牙齿正在打架,她哆哆嗦嗦地回答:“不,不,不知道……”那个声音听上去真的是很年轻,秋儿想起刚才翻看标本时,用力过猛,拽断了尸体右手上的腕背侧韧带。她更加害怕,她想我是要死了的,我也要在十九岁时死掉。他一定是来责怪惩罚我的。

秋儿战战兢兢地说:“刚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对于韧带的组织有些好奇,想贴近些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秋儿重复了很多遍。那个声音又发出了笑声,说:“没有关系的,我感觉不到疼痛的,我现在也不可能用手去做事情了,我们灵魂依靠意念来完成动作。”

“所以韧带对于我来说也是无用的。我不会责怪你的。我在这里游荡很久了。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今晚也没有打算。只是看见你如此可怜地在这里,所以想来安慰你。呵呵!也许我并没有做到,还起了反作用。我也是寂寞的,死亡的时间已经如此长久了。”

秋儿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的声音很温柔而富有磁性的沙哑,不像是恶劣的鬼魂呢!她壮起胆,小声地问:“你是怎么死的?”声音突然愤怒起来,吓得秋儿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我怎么死的?哼!那要问你们这些白衣天使了!”“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那些与你无关。我是肝癌患者,我的死亡是注定的。但是你知道吗?我曾经在症状出现的时候先后到了三家医院就诊。”

“第一家医院诊断我是胃溃疡,开了一些廉价的胃药给我,吃了之后症状没有缓解反而加重。那时我还处于在部队服役的第一年,⒌⑨㈡只有十八岁。然后我去了第二家医院,诊断继续是胃溃疡。那次竟然没有开任何处方给我。我想我的病也许并不严重。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我十九岁那年,我的上腹部疼痛难忍。我到了第三家医院,就是你现在就读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他们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诊是肝癌,晚期。无法手术,那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先进的插管化疗等治疗手段。”

“我的生命就那样迅速地完结了。你知道吗?我在最后弥留之际,看见身边忙碌抢救我的医生们,我充满了感激。于是我对他们说我自愿将自己的遗体捐给医院。我的心跳呼吸停止了之后,我被推入太平间的路上,我听见身边的医生对护士说,这个小战士真可怜,先前两家医院误诊太久了。其实是很容易的,只要做体检时触诊和扣诊就可以明确是肝脏异常了。我知道对话的医生和护士并不知道我的魂魄其实一直就在肉体旁边,所以他们第一次说出了实情。我开始愤怒。我在医院里飘荡,用奔跑的速度。我想起了我在前两家医院就诊时,没有医生用手检查过我的身体。我就那样被耽误了整整一年。秋医生,也许我现在还不能称呼你为医生,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你学习认真的态度让我很感动。我想告诉你,你将来所要担负的职业是多么庄严与神圣啊!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一位患者。他们每一个人是多么渴望健康与生存!如果在我第一次就诊时,医生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也许我现在就不是躺在这,被肢解得七零八落地供学生翻弄。我讨厌那些粗鲁的男生用力撕扯我的皮肤、肌肉和血管,我的脏器暴露在肮脏的空气中。虽然没有感觉,但我的灵魂有自己的尊严。我觉得那些动作是对我的侮辱。”

“但是,我又是多么希望能够帮助他们获得更多的知识和技能,我希望像我这样的悲剧不要再上演。我是真的希望。你了解吗?”秋儿听得已经忘记了恐惧,她的内心被同情、怜悯和强烈的责任感充斥着。只是因为没有触诊,没有做常规必须做的体格检查,就使这个年轻的生命陨落。怎样的失职啊!秋儿已经完全忘记倾诉的对方是一个灵魂了。

她站起来,大声说:“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将来一定是一名负责的医生。我将用我的全部爱心去对待每一位患者。”声音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相信。天就快要亮了,很快就会有人来解救你了。”秋儿不知这时该说些什么,她沉默着。声音无痕迹地消失在清晨的空气中。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杈照耀进大厅,有小鸟在外面快乐地唱着歌。秋儿看见大厅和走廊渐渐明亮起来。突然秋儿看见好像有一个影子在墙角一晃。秋儿奔跑过去,却看见走廊两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秋儿走进一室,看见赤裸的尸体仍旧躺在那里,和昨晚离去时的一样。

秋儿走上前去,抚摩着他赤裸的肌肤,看着他紧闭干涩的双眼,皱折的黏膜,暴露的脏器,然后艰难地对他说谢谢!第二天,整座医学院都沸沸扬扬地传着这样一则消息:昨晚,94级临床班的秋儿被误关在了解剖实验室整整一夜。很多人对这则消息持怀疑态度,认为绝对是谣言。因为他们仍旧看见秋儿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她的课本。如果消息是真的话,她现在应该躺在宿舍或是医院里调养因过度惊吓的精神。还有很多好事的学生向秋儿打听以证实消息的真伪。

秋儿总是淡然一笑,点点头,不附加任何的解释。之后,秋儿仍旧是经常去解剖实验室温书,看标本。只是,那个小战士的尸体已经被处理。肝脏被病理教研室要去做了局部标本,用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保存着,漂浮在福尔马林中,器皿外的标签上注明是肝癌。头颅被特殊清洗后做了骨骼标本。其余部分不得而知。五年之后,秋儿以全年级总分第一的成绩毕业。她的解剖课更是考出了自建校以来破天荒的第一个满分。

当秋儿决定留校时,所有的人都为她惋惜。因为学校在北方,没有很好的发展机会。甚至校长都劝秋儿继续报考名校的研究生。可秋儿一意孤行地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原因。五年之后,秋儿在所属的腹部外科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由秋儿带领的肝胆外科成绩更是斐然。他们在全国率先推广在DAS影像学引导下进行对于肝脏癌灶区的直接化疗法,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五。秋儿本人也以手术快速、精湛、完美而著称,更为患者称道的不仅仅是她高超的临床技能和丰富的临床经验,还有她高度的责任心和甜美的笑容。

秋儿在繁忙的临床工作的同时,还担任了教学任务。学生们很爱听她上课,精彩而生动。秋儿每次为新班级上课时,都要讲述一个小战士肝癌被误诊的故事。秋儿献身于医学事业,终身未嫁。去过秋儿家的朋友都说秋儿是很热情好客的人。只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的床头上摆放着一个骷髅头,是涂上了清漆的真标本。

秋儿还解释说是她一个朋友的。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

故事二十 镜杀

潮湿闷热的夏天夜晚,蚊子和夜虫从我身边绕过,它们穿过高墙上的那扇窗户飞了出去。我凝视着那扇破败的窗户,透过残缺的红绿格子雕花玻璃,外面好像有风,风里响着蛙声一片。

他们说这栋宅子很不吉利,就用红砖封了宅子的所有窗户,仅留下这一扇。冬天的一个深夜,一场大风刮碎了这扇窗上的红绿格子玻璃,玻璃落地的声音凄厉地划破了整座空宅的沉寂。我看到窗外蛇吐芯般的闪电,残余在窗格子上的玻璃映着清冷的光。

也是这样一个冬夜,那栋宅子比现在这栋还要大,一人多高的红绿格子玻璃窗沿着园子的走廊一直伸到远处的转角。我从走廊踱到园子,洁白的含笑花落了一地,清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游走。冬天快要过去了,我拾起一朵含笑花别在发梢上,小小的花朵沉入发丝,我相信长发挡不住含笑花的清丽,却能把一抹清香落在发丝里,伴我今夜入梦。园子外传来脚步声,母亲与一位我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走了进来,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有客人?他们搅乱了我冬夜赏花的心情,我转身欲走。

“灵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快过来,这是你的树寒哥哥。”

“树寒哥哥。”我向他点了一下头,心里嘀咕:好像没听说过有这门亲戚。他也向我点了一下头,就跟着母亲穿过走廊进屋里去了。

家里的亲戚我总是分不清谁是谁,也不怕,反正母亲每次都会说:灵儿,这是你的谁谁谁,我跟着叫就不会错。可是,这个树寒哥哥好像以前没有见过呢。

清晨,园子里传来“哗哗”的扫地声,可是落叶依然纷纷地落在刚清扫过的地上。

“早。”在园子里扫地的是树寒。已经找不到昨晚一地的含笑花,唯剩了一地的落叶。

树寒一身白色麻布长衣,只是抬头看了我一下,就低下头继续扫着脚下的败叶。那一双无神的目光,苍白的脸颊一如他身上的麻衣。“哗哗……”他渐渐走远,我出神地看着远处落叶中的一袭白衣。

房间的铜镜前,我取下发梢上的含笑花,褪下身上那件红梅碎花旗袍。铜镜里,树寒在落叶中抬头的一瞬间,清秀的双目好像有泪光,眼神空洞。我换上一件素白的真丝旗袍,这样能分担他的悲伤,还有他身上的苍白。

山坡上新起的坟头,母亲说:“灵儿,那是你从未见过面的姨妈,你树寒哥哥的母亲。”

“我可以过去磕头吗?”为什么家里没有人提起过这位姨妈?

“当年你爷爷说了不认这个女儿,唉,说起来像布那样长。你过去吧。”

我踏着疏松的沙土,把点上的香插在坟头。姨妈,树寒哥哥会常来这里吧?以后我也会常来。

我把带来的含笑花散在坟前,姨妈,希望你能喜欢这些花儿,还有树寒哥哥也能喜欢。

夜里的月光随着冬天的消逝逐渐变得柔和,院子里含笑花的香气越来越浓,花开尽后落英缤纷。树后有一袭白影,花落在长发上,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灵儿,怎么总穿一身白衣,我要戴孝,你……”树后的树寒说。

“我和树寒哥哥一起戴孝,直到你脱下麻衣。”

“不必。这块花布送给你,找裁缝做成衣服应该很好看。”说完,白影往院外走去。

手上的花布还留存着树寒的体温,借着月光,我展开它,纯白中开着数不清浅浅黄色的含笑花。我笑着落下了眼泪。

漆黑的坟前蹲着一个白影,痛苦地恸哭,荒野凄凄,在清冷寂静的夜里让人战栗。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

“听到哭声,就来了。”我揉着因为天黑看不到路不小心趴在地上擦伤的手掌。

“刚才风带来了含笑花的花香,我就想,是你来了。”

“姨妈,她很美是不是?”我傻傻地问。

他的背又在剧烈地颤抖。

我向着坟前的白影走去,风吹起了身上的素白旗袍,裙摆扬起脚下的尘土。轻轻地托起他的脸,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把他的头放进怀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希望能化解他所有的悲伤和不幸。

他拼命地哭,他说他想她,他来是想她把他一起带走,他不要她寂寞。

我开始嫉妒土下的她。

家里的丫鬟悄悄说,这些天,半夜时就会有两个穿白衣的女鬼在院子里飘来飘去,可能是含笑花树的魂魄在显灵。

过了一些天,家里人议论,有人看见山坡上的那座新坟前,半夜里出现两个白影,还传来似笑似哭的声音。

我在树寒房间里看到姨妈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束着发髻,发簪上垂下一串玉珠子,珠子旁边的瓜子脸蛋浅浅地笑着,眼目似水,身姿顾盼,手上轻摇一把小圆扇,扇上画的是一幅红梅傲雪。水玉笑红梅,树寒书。

原来姨妈真的很美,他们一点都不像母子。

园子里的含笑花已落尽,树下,远远的一束白影往山坡去了,我知道那是树寒,他又去看她了。我戴上披风随后跟了上去。夜里的天空挂着稀稀的小星星,半人多高的杂草被风摇得“沙沙”地响。上坟的路在夜里走熟了,我不会再摔倒,也不害怕,因为树寒就在前头,有他在,我不会害怕。天空竟飘下薄薄的雪末儿,这是冬天就要远走的诉别。纷纷扬扬的雪末中传来一阵阵低泣,悲凄将雪末碾碎,坟上盖了一层银白。雪末中流出涌动的猩红,染红了洁白的麻衣。他像往常一样蹲在坟前,身子倚着墓碑,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愁苦,嘴角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笑容。“树寒!”身上的披风扑倒在地,无数朵开在银白中浅浅黄色的含笑花落在染红的麻衣上。树寒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那块花布做成的旗袍,旗袍上的含笑花由浅黄染成了殷红。

花开了又谢,镜碎了,红尘不知在何时灭成了灰烬,倘若灵空处还有一丝丝游离,那是我生生世世的祈求,但愿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