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不知他问这个什么意思,却也回答道:“法国。”

林莫然含笑道:“这便是小姐的病因了。法国与我国有七个小时左右的时差,在这里的晚上十点正是法国下午三点左右。小姐刚刚回国,只是一时无法适应。想必小姐刚到法国时也是如此,过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娉婷仍不情愿就这样让他过关,又道:“那我这些天要怎么办啊,再睡不好就有黑眼圈了,我怎么出门见人呀。”

林莫然像看自家撒娇的小妹妹一般温和地看着娉婷,那干干净净的笑里也多了些许包容爱护的味道,道:“小姐可有喝咖啡的习惯?”

娉婷点头。她一直很喜欢咖啡,怕回来一时喝不惯国内的咖啡,还特意让商船从法国运回来一批上乘的咖啡豆。

林莫然道:“小姐近几日要少喝咖啡和茶,不习惯喝白水的话可以喝些果露,水果的芳香气味是可以安眠的。如果还是难以入睡,就在睡前一刻钟喝点葡萄酒,或者沏杯灯芯草茶。如果仍有不适,小姐可再来找我。”

娉婷听他说了半天果露葡萄酒灯芯草的,就是没听到他说开药,忍不住道:“你就不给我开药吗?”不管西式的医院还是中式的医馆,对待前来问诊的病人,哪家大夫都是病人没病还要给开出几副药来,一来是赚钱,二来是开出了药病人才安心些。可她那般精干的二哥治下医馆里的大夫,竟是要她喝果露葡萄酒治病的。

林莫然微笑道:“不管中药西药,是药三分毒。人的健康最好还是靠人体自身调节修复,外部因素只可起辅助作用。若用中药,虽有调理功效,但需用陈皮、赤芍、柴胡等入药,汤剂苦涩,想必小姐是不习惯服用的。佛罗那(Veronal)一类的西药催眠剂虽能解一时症状,但对神经不免也有伤害。小姐身体本就无大碍,自身调节就好,何必受这服药之苦呢。

娉婷听他说到这儿,心里有几分明白那些病人为何那般称赞他,但也不由得问:“你中药西药都会开,那你到底是中医还是西医啊?”

林莫然也不嫌这病人难缠,仍是斯斯文文地道:“行医的目的就是以最简单有效、对病人最好的方法解除病人的痛苦,只要是合适病人的,又何必分清中西呢?”

娉婷一怔,旋即苦笑。在法国学医时,她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来辨析中西医的异同,此时却被这年轻医师一句话间解决了。娉婷不得不用另一般的目光重新打量眼前这个青年才俊:眉目清秀,文质彬彬,棱角分明的脸孔也无法掩盖那由内而外的温文,衬衣从领扣到袖扣都是规规矩矩系着的,这看似的几分古板在他身上却更像严谨,像前朝的秀才,又像是欧洲的绅士。

“小姐还有何指教?”林莫然温和地打断娉婷的打量。

娉婷摇头。面对一个学贯中西年轻有为的医学前辈,她还能问得出什么呢。

林莫然站起身来,微颔首道:“小姐慢走,恕不远送了。”

回味着林莫然带给她的震撼走出诊室,在将跨出回春堂大门的时候娉婷终于记起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倏然刹住脚步。跟着她身后送她出门的伙计一时没站住,撞在娉婷背后,连连道歉。

“不对不对,”娉婷叫道,“我要见你们掌柜!”

伙计听她说“不对”,又听她说要找掌柜,以为是请脉出了岔子,便慌慌张张跑到内堂去请掌柜。

掌柜李厚德从内堂出来之前心里也在盘算,这林莫然到回春堂虽只有半年光景,但试用期间从没出过一点岔子,老医师们都对这个学问好脾气好品行好的年轻人赞不绝口,连一向用人严苛的二少爷都肯破了一年试用之例,让他提前独自进诊室坐堂,成为回春堂建馆以来最年轻的坐堂大夫。他坐堂仅两个多月,就已成为回春堂口碑最好的大夫,来告他状的基本都是别家医馆变着法派来找茬的。

出来看到一副西洋装扮,一身凌人气势的娉婷,李厚德在心里设下了戒备,脸上却堆起了商人们惯有的面具般的笑容,小心地道:“小姐,可是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慢待了小姐?”

娉婷摆足了小姐的架势,扫了眼五十岁上下、堆满笑容的李厚德,打开手袋,信函刚拎出一角,又塞了回去。

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想让人轻看,还是想光明正大地和林莫然一争高下,娉婷一时间不想靠子轩的信函来为自己谋这个差事,倒是想试试单凭自己这几年的学问能混到哪一步。若是自己所学还不够格在回春堂行医,强留下来也只是给人落下话柄,砸了自家招牌。这样想着,颜色上也缓和了许多,娉婷道:“您就是回春堂的掌柜?”

李厚德听娉婷开口客客气气的,不大像是来找茬,放心了些,言语间便也硬气了不少,道:“正是,在下回春堂掌柜李厚德。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娉婷道:“我是刚从法国回来的西医,慕名而来,想在贵医馆谋份差事,不知道您这里用人要什么条件?”

李厚德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娉婷,最多十八九岁的模样,还是一脸的孩子气,也只有那洋装卷发的模样能说明她留学法国的说辞或是有几成可信。

娉婷看李厚德将信将疑的眼神,满心的不服气,道:“你还觉得我骗你不成?你要不信就找个病人来,我证明给你看。”

“岂敢岂敢,”眼看娉婷有了些恼火,李厚德忙赔笑道,“小姐一看便是有大学问的。只是…只是这用人之事在下说了不算啊。纵使小姐是华佗在世,在下也不敢点头。”

这下轮到娉婷不信了,娉婷不满地看着李厚德,“你是回春堂的掌柜,你说了都不算那还有谁说了算啊?你打发我啊!”

李厚德心里叫苦不迭,不知这是惹了哪家的姑奶奶,可到底是做生意的,还得挤出笑模样来答话:“您真是抬举小的了…小姐或有所不知,这回春堂是沈家的商号,用人裁人都是二爷说了算,哪里能轮到小的们做主啊。您若有二爷的荐函,那在下必定替回春堂请小姐屈尊指教。”

娉婷苦笑,这才明白子轩为何要给她写这份荐函,原来竟是非用不可的。娉婷打开手袋拿出那封信,递给李厚德,“你要的就是这东西吧?”

李厚德双手接过信函,小心地打开,目光刚落在首行,眉心微蹙,看到次行便是一愕,速速往末行落款压印上一看,惊。

李厚德对着娉婷毕恭毕敬地拱手弯腰行礼,道:“原来是四小姐,恕小的失礼,小姐后堂请。”说着便赶紧吩咐身边的伙计奉茶。

娉婷高慢地瞥了一眼这瞬间就变成一副奴才模样的李厚德,道:“怎么,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肯用我了?”

李厚德小心地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双手捧着奉还给娉婷,道:“小的不敢怀疑小姐的才学。只是想必小姐没听懂在下的话,”李厚德带着商人的微笑道,“除非是二爷的吩咐,否则小的不敢

自作主张,望小姐体念下情。”

李厚德特别把“二爷”两字加了重音,念得分外清楚,娉婷这才听出了言外之意:这里是子潇的一言堂,别人不管谁的面子都是白纸,子轩的笔墨在这儿自然也是没有用的。

“凭什么呀!”娉婷气恼道,“这回春堂是沈家的,又不是二哥的,他凭什么就立这样的霸王规矩啊!”

李厚德断然不敢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下跟东家小姐争辩如此敏感的话题,只能垂手默然赔笑着。

娉婷心知这样的事跟眼前这个傀儡掌柜争也没用,冷哼一声,在医馆里各样目光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回春堂的大门。

诳语

作者有话要说:七八年不在网上贴文,大脑里储备的网络和谐词库已经全面落伍了,每篇文上传之前完全找不到和谐点…被自动和谐掉的词请诸位看官自行脑补,丫头拜谢了~

第三节·诳语

娉婷气冲冲地走到家门口时,子韦正跟着子潇匆匆往外走,赵行已把车停在了不远处候着。

“这是去哪儿了?”见娉婷一脸的气愤,子潇关切地问道。

娉婷全当没看见这两个人,径直走进门去了。紧接着里面就传出娉婷对家丁大呼小叫的声音。

子潇一头雾水,“这丫头是怎么了?”

子韦跳起脚向里面看了一眼,笑道:“不知道谁那么倒霉,给咱家姑奶奶吃枪药了吧。”

“惹她?”子潇也笑,道,“那是够倒霉的,反正我是惹不起。”说着便和子韦上车去了。

娉婷径直去了庄怡园,也不管守在门口的丫鬟说什么进不得,推门就闯进白英华的书房。

“妈!”娉婷一见白英华就带上了哭腔,把她那雪貂皮的手袋重重砸在茶案上。

白英华正和白雨泽在书房说着些什么,被娉婷这么一闯,两人都像是被吓了一跳。白英华迅速地合上面前的账本。白雨泽脸色瞬间变得灰白,看到白英华对他示意,就跟娉婷连招呼也没打便匆忙退出门去了。

白英华本想训斥这向来不知规矩为何物的女儿几句,但看到娉婷一脸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气也消了大半,训斥的话到嘴边也成了关切,“这是怎么了?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啊?”

娉婷皱着眉嘟着嘴,拍着椅子扶手叫道:“二哥太过分了!”

白英华一时莫名其妙。子潇清早出门,刚刚才回来找子韦出去办事,怎么还有空去招惹娉婷?

白英华道:“你二哥每天从早忙到晚,哪里有闲情去招惹你?你可别冤枉他。”

“就是他,就是他!”娉婷一时心里委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白英华见她哭起来,心立时软了,忙哄道:“不哭不哭,你这丫头…好了好了,你说说清楚怎么回事,要真是你二哥的错,妈就给你做主。”

“嗯…”娉婷抬起手背擦掉挂在腮上的泪珠,边抽噎着边向白英华倒起一肚子的委屈来,“大哥见我在家太闷,写了荐信帮我在回春堂找差事,可那个掌柜的说咱们沈家商号用人都得二哥说了算,其他人的话都没用!就算我是沈家的小姐,那也得二哥点头才行!妈,你说二哥这算什么呀!他也太霸道了吧!”

白英华听完娉婷的哭诉,眉已皱了起来,脸色也随着沉了下来。“你去回春堂找差事?我怎么不知道。”

娉婷抹着眼泪,不耐烦道:“我不是说了吗,是大哥让我去的。”

“胡闹!”白英华板起脸孔,斥责道,“一个大小姐出去坐堂,亏子轩想得出来!”

娉婷不满地争辩道:“妈,行医怎么能分高低贵贱,这都什么年代了啊。”

白英华瞪她一眼,道:“高低贵贱?我是怕你砸了回春堂的老招牌。行医不是儿戏,何况这回春堂是沈家商号的脸面,生意赚了赔了还在其次,一旦出了事那就是人命官司。你二哥盯得紧些,我看没错。”

“妈!”娉婷颇不服气,道,“回春堂也有很年轻的大夫啊,他可以,凭什么我就不行?”

白英华毫无商量余地地道:“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你大哥的病不管,还跑出去行什么医?等你什么时候治好你大哥的病,再来跟我讲道理。”

娉婷虽不服,却也无话可说。学医五年,她连子轩的病因都看不出,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白英华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知道这几句话说中了她的心结,也心有不忍,便岔开话题,语气缓和了许多,“这子轩也是,我真要数说他几句了,总这么惯着你可不行。”

娉婷忙道:“这可不怪大哥啊,是我嫌在家里太闷了。我不四处乱跑就是了,您可别去责怪大哥!”

“行了,”白英华苦笑,心里却有几分暖意,“只要你不乱来,我谁也怪不得。”

走出庄怡园,娉婷心里仍然别扭着。坐堂行医的事被白英华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娉婷便也认了,但是李厚德那一句“都是二爷说了算”让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的母亲自己了解,娉婷虽从不关心沈家商号的事,但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和家人们无孔不入的议论还是让她对自家的事有点浅浅的了解。白英华向来对沈家商号监管甚严,商号掌柜每做决定前都要向她报告请示,就算现在子潇掌管着沈家近三分之一数目的商号,但依子潇近期受访时在报纸上说的,他始终尊重白英华的意见,逢事必请白英华裁夺的。如此,便和李厚德的话大相径庭了。把两边一联系,再加上想到法国贵族家庭兄弟明争暗斗争权夺势的故事,娉婷便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子潇是在做着阳奉阴违的事,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便霸占沈家的商权。

这样想着,娉婷就愈发觉得,时隔五年,子潇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明事理,讲义气,英雄一般的二哥了。

这五年里到底要经历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变化?

娉婷怀着心事只一味地向前走,待察觉时已走过了洋楼,走到了荷花池边上,于是便索性走进建在荷池里的芙蓉榭,打算对着这满池秋日的碧叶残花一个人静静想清楚这些事情。

娉婷迈进芙蓉榭,却发现临池的阑干旁已站了一个人。青灰长袍,身形远算不得伟岸挺拔,但只一个背影就能让人感受到他如羊脂玉一般的温和。这般淡淡的气质与清秋山湖景色融在一起,让人满目尽是与世无争的恬然。想必他也是在想些什么,没有注意到娉婷进来,仍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远方。

这个背影早在六年前就深深印在娉婷心上了。那日也是清秋,他只身从江宁白家来到沈家,在江南的蒙蒙烟雨里,一手拎着简单的箱子,一手打着油纸伞,跟在家丁身后微微颔首走在九曲桥上。一种离家游子独有的孤寂笼罩在他身上,被初秋冷雨濡染得那般凄凉悲切。那日,娉婷就在这水榭里,远远看着湖对岸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线里。十二岁的年纪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自己能感受他的愁绪,他也能懂得自己娇纵背后的心事。

好像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的相逢,注定的相识,注定的相知。直到娉婷去法国之前,两个少年人的心事早已被沈家上下所有人看破,但对于这两人自己却仍都还只是心事。或者是不想过早打

破这样的微妙,亦或者真的是当局者迷。

如今归来,眼前一切都变了模样,他也比五年前成熟开朗了许多,娉婷却独独发现与他之间的感觉还是那个味道。

慢慢走上前去,娉婷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表哥。”

突然听到娉婷的声音,白雨泽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便被娉婷从背后抱住。靠在白雨泽背上,听着白雨泽被她这一举动惊到而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娉婷觉得格外安心。

感觉着娉婷的温度,白雨泽动也不敢动,直到娉婷慢慢松开环抱在他腰间的手,他才转过身来。

看着眼前这格外安静的娉婷和她桃腮上的泪痕,白雨泽不禁心疼起来,扶住娉婷的肩,“这是怎么了?”

娉婷静静看着白雨泽,须臾才道:“表哥,这几年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雨泽一怔,不知她所言何指,道:“怎么这么问?”想到之前娉婷一脸怒气闯进白英华的书房,白雨泽又担心道,“出了什么事吗?”

在法国早就习惯了有话直说,况且娉婷不觉得对白雨泽需要遮掩什么,便把回春堂的事说给白雨泽,说罢,问道:“二哥想要干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雨泽微蹙眉心,扶在娉婷肩上的手也滑落下来。刚进沈家的时候,白英华给他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能多嘴沈家的家事。也是这条规矩让他第一天进沈家就牢牢记住,在这里他终究是个外人。

别说娉婷这提问他不知道怎么答,就是知道他也什么都不能说。

见白雨泽欲言又止,娉婷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雨泽勉强牵起些僵硬的笑意,被迫做了这么多年的商人,他还是学不会商人最基本的伪装。

一瞬间,娉婷觉得眼前这个白雨泽到底是有些陌生了。

他不会说谎,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但是以前他不说谎,可现在,虽然他还是没学会怎么说谎,却开始准备说谎了。

抢在白雨泽开口之前,娉婷道:“你不会骗我的,是吗?”

听到这句话,被娉婷那期望和失望交杂的目光注视着,白雨泽本来准备好的话就堵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后退几步,一丝苦笑浮上娉婷的嘴角,娉婷深深看了一眼语塞的白雨泽,“谢谢你,表哥。”

说罢,转身离开芙蓉榭。

进来之前是满心沉甸甸,出来时,明明心里是丢了什么东西的,却觉得愈发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片伤心画不成。

本想就这样回去了,出了水榭,娉婷却抬眼看见枫园里火一样殷红的枫叶,和在枫叶后静静立着的佛堂。

想起那个被全府上下敬重,却被自己无意中冒犯的佛堂主人,脑海中继而闪过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

若是沈家还有人不对她说谎,那就该是他吧。

如是想着,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佛堂。

寂清正在经堂里聚精会神地看佛经,没注意到故意放轻脚步进来的娉婷。

娉婷也不去扰他,就躲在门旁,静静地看着他时而蹙眉,时而含笑,时而轻叹。所有这些神情都

极清浅,清浅到如不细看就会觉得他一直都是平静的。

娉婷看不懂佛经,就像看不懂堆砌在子轩书房里的那些古书一样,明明每一个字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了。

那里面到底写的是些什么,竟能让和尚们如此虔诚地念下去,一念就是一生一世。

娉婷静静看着,一时间,心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仿佛都丢到了这空门之外。心依然是满满的,却已在不知不觉间轻如云烟。

直到在佛堂里侍奉的家丁慧生奉茶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娉婷。没等慧生喊“小姐”,娉婷便示意他噤声,接过慧生手里的托盘,挥挥手遣他退下。

感到有人进来,寂清在经卷中抬起头来,见是娉婷端茶进来,微微一愕,却也不惊慌,放好经卷,从蒲团上利落而从容地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有劳女施主。”

娉婷蹲□子把红木托盘放到经案上,然后在经案前的蒲团上坐下,道:“我就坐一会儿,你继续看书吧。”

寂清也不与她客套,面对着娉婷盘膝坐下,果真又拿起了经卷。

这一举动倒是出乎了娉婷意料之外,娉婷不禁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寂清放下经卷,带着淡淡的微笑,认真地道:“你是当日为贫僧诊病施药的女施主。贫僧与女施主一直无缘再见,还未能当面向女施主道谢。”

娉婷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不知道我是府里的小姐吗?”

寂清依然是一副不惊烟尘的模样,道:“贫僧知道。”

娉婷一时间觉得好气又好笑。之前不过靠他近些就让他那样惊慌,现在明知她是沈家的小姐,却有把她晾在一边的胆子,还一口一个女施主地叫她。“那你怎么还叫我女施主?”

寂清道:“在佛门里,施主是最高贵的称呼。”

若是平日里别的和尚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这样的话,娉婷一准要说出些歪理来戏耍他们。可不知怎

么,只要见到寂清,哪怕只是想起他,心都会无端地静下来,那些念头也抛得远远的了。

仿佛寂清已然料到娉婷根本没打算让他继续看书,娉婷一时没说话,他也没再拿起经卷来,只是一边缓缓捻着手中那串佛珠,一边用泉水一般温润清透的目光静静看着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