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自己的手里。

自有了那个信仰,便知道这是自己的宿命。

死在自己手里,才能保证是死在自己应该展示给世人的身份下。

只是,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这么狼狈地迎接这个时刻的到来。

轻轻闭上眼睛。

一声枪响。

林莫然的头上没出现预想的血洞,却是右手臂一片殷红。

右手中枪,拿在右手里的枪也脱手而出了。

张合年还没从楼上跑下来。

子弹从左方来。

左方是太白楼茶室的门,晚上是不开的。

谁在那儿?

惊愕的同时,门开,几个持枪的精壮男子从茶室里闪了出来,在林莫然面前一掠而过,正面迎上张合年那群人。

枪声骤然响了许多。

“你个疯子!还不快走!”

不及转头确认这熟悉声音的主人,林莫然已被扯进了茶室。

在一片漆黑的茶室里,林莫然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凭身形足以认出是谁。

“二少爷…”

子潇只是阴沉着脸色,也不理他,只扯着他穿过茶室,从后门出去。

赵行等在车外。

让林莫然上车,子潇对赵行道,“办完事回府等我。”

话音落,赵行点了下头便闪进了茶室里。

子潇钻进驾驶室,关上门,开动车之前,不带感情地对车后座的林莫然道:“自己想办法,别死在我车上。”

忍痛,却不由得牵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是,二少爷…”

言传

第五十三节·言传

人一辈子要走的最长的一条路就是从生走到死。

林莫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这条路上加速狂奔。

虽说医不自医,但这样的情势下,他还是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尽量清楚地判断出自己的伤势。

发冷,因为大量失血。

高烧,因为子弹打进了肺里。

咯血,因为肺内出血。

还有右手臂上被子潇情急下打的一枪。那一枪完全在子潇的控制下,所以只有擦伤,血流了不多就自行止住了,不算严重。

二十分钟内能找到个大夫帮他把血止住的话,他或者还能在这条不归路上走得慢些。

可子潇却似乎没有带他找大夫的意思。

路过灯火通明的回春堂,子潇看都没看那牌子一眼。

像是一早就想好要去哪里了。

飞快地开了十几分钟,子潇才把车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下车,到一户门前,叩门。

刚敲了两声,门就被一下子打开了。

好像门中人早已等待多时。

江天媛万分惊愕地看着满身是血的林莫然和扶着林莫然的子潇。

看向子潇时惊愕分明多得多。

林莫然会来是在她意料之内的,只是没想到会重伤至此。

子潇的出现是远在她意料之外的。

不等江天媛收起惊愕,子潇已扶林莫然径直进了门。

江天媛这才回过神来,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小心地关上了院门。

紧走几步赶上子潇,江天媛帮子潇扶林莫然在自己房里躺好。

“家里还有外人吗?”子潇微锁眉心警惕地问道。

江天媛摇头,“一早就把人支走了。”

子潇道:“会止血吗?”

江天媛点头。

子潇又道:“手术呢?”

摇头。

稍停,子潇如下命令一般,干脆而毫不容置疑地道:“先生火取暖,给他止血,我去找个大夫。”

“不行!”江天媛忙道,“不能让外人知道他在这儿,太危险了。”

“自己人。”

说罢,子潇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怎么,明明是这两个人的事情,现在却仿佛一切都在听子潇的指挥。

江天媛当惯了自己的将军,此时却也不由自主地按他的话做。

生起炭盆,屋里渐渐暖了起来。

纱布,酒精,消毒药水,止血药,这些都是江天媛在居所常备的。

伤到肺上,林莫然已有些呼吸困难的症状出现,不时地咳着。江天媛便也不问他什么,只是小心而利落地帮他宽去上衣。

未伤到大血管,血流得并不急,但仍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从伤口向外涌着暗红的血液。

自己杀过人也差点被人杀过,流血的场面江天媛见得不少,但见到眼前的伤口还是心里一紧。

她不知道他要做的具体是什么,但是看这样的伤势,显然他是没有完成的。照规矩的话,他怕是不会让自己活着回来了吧。

两人相识在德国,也曾并肩做过一些小事,她待他如亲弟弟一般,却从未摸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他比谁都谨慎,谨慎到像是最贪生怕死之辈,有时候又比谁都大胆,大胆到像是一心求死的。

但他从未失手过。

这次是怎么了?

对手是谁?

既然失手,他又为何苦撑到现在?

他若不说,她也就只能猜下去。

江天媛刚为林莫然止住了血,门口便响起了约定的叩门声。

开门,门口站着赵行,身后是子潇,子潇身边站着手拎药箱的娉婷。

“娉婷?”

江天媛睁大了眼睛看着娉婷。

显然,这就是子潇找来的大夫。

但让这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去抢救一个垂危的伤者,能行吗?

子潇看出江天媛的担心,道:“你还有别的人选吗?”

没有。

娉婷或许不是最好的大夫,但确实是此时能找到的最靠得住的大夫。

江天媛只得点了点头。

进了门,娉婷便再忍不住疑惑,问道:“天媛姐,我看你好好的,是家里有别的人病了吗?”

江天媛诧异地看向子潇。

事出匆忙,为了不引人注意,子潇把车开到了最近的商号后院里,让值夜的店伙计快马带信到沈府,信中吩咐赵行以出诊为名速带娉婷到商号来。赵行来后子潇便借了商号的马车,两人与娉婷一起赶到了江天媛家。

子潇一直在听赵行打暗号一般的报告,没空跟她说完前后发生的事情。

而娉婷对子潇的埋怨虽已有所消减,但毕竟还是存在的,他不说她也不愿开口问他。

所以由始至终,娉婷都不知道赵行所说的出诊是什么。

她只是根据子潇那焦急紧张的神色猜测一定是个对他极重要的人。

让他这么在意的人,不是郭元平,那就是江天媛了。

江天媛好端端站在他们面前,那还有谁?

穿过客厅,进了房门,娉婷差点叫出声来。

“二哥…他怎么了?”娉婷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惶,早把不想跟子潇说话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转头看向身边的子潇。

子潇眉心微蹙,道:“枪伤。”

娉婷一惊,张口便道:“为什么啊?是谁干的?”

子潇眉心愈紧,微颔首看着身边的娉婷,沉声道:“娉婷,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大夫。救人要紧。”

咬了咬下唇,平静下心绪,娉婷走到床边,掀开盖在林莫然身上的被子,打开江天媛为他简单处理伤口后包扎的绷带,伤口出现在娉婷眼前的时候,娉婷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这…”娉婷探了探他的额头,皱起眉来,“好像是伤到肺了,要赶紧取出子弹,清理创口。”

江天媛忙道:“需要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娉婷看了看两人,垂头小声道:“可是…我还没有一个人做过手术啊,要是…”

没等江天媛和子潇开口,几声明显被压制的咳嗽把娉婷的注意又重新拉回林莫然身上。

林莫然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任由自己昏迷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他一直强保持着意识清醒。

子潇这额外的帮忙让他这个时候想死该死也不能死了。

不对江天媛说话,因为他实在没体力浪费在解释这件自己还没弄清始末的失败上。

可现在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件比保命更重要的事。

“你怎么样?”娉婷见他醒来,俯□来询问。

林莫然轻轻摇头,“子弹从正前方打进来的…还在肺里…没伤到大血管…但是离肺门大血管不远…肋间血管出血…已出现发热…咳嗽…咯血…呼吸抑制症状…知道要怎么处理吗…”

四个人全怔在原地。

林莫然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平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伤情。

他现在到底是病人还是大夫?

“我…”娉婷愣了一愣,回头看看子潇和江天媛,见子潇对她点了点头,才一边在脑子里搜索一边毫无底气地道,“先,先麻醉…然后清创,缝合…是吗?”

林莫然尽力控制住越来越困难的呼吸,勉强牵起几分笑意,微微点头,“差不多…先准备消毒吧…”

娉婷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过手术…我不行的,我…我还是帮你找个好大夫来吧!”

“来不及了…”林莫然依然平静地道,“外面全是要杀我的人…”

看向子潇,子潇对娉婷点头,表示林莫然的话是真的。

“看到我左肋那道疤了吗…”林莫然带着浅浅的笑意,“比现在的伤严重得多…也是个新手为我做的手术…我会提醒你下一步该做什么…试试看吧…”

那道伤疤在林莫然白皙的皮肤上确实分外扎眼。

看得出那道伤曾经带给他的痛苦不会比现在少多少。

看出娉婷的犹豫,林莫然道:“相信我的医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