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以为这就是林莫然安排她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原因,但这几天住下来她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开始娉婷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里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并没有子潇担心的什么危险。她刚来林公馆时林莫然咳嗽很频繁,情况总是反反复复,林莫然一直要娉婷在他身边,娉婷也不敢掉以轻心,就片刻不离地守在他床前。但随着林莫然伤情好转,娉婷昨天为他做了伤口二期缝合——依然没有麻醉,确定他除了按时用药好好休息之外没什么可担心的之后,林莫然仍不放娉婷回家。他会纠正娉婷行医过程中一些常识性错误,会教她一些书上读不到的行医经验,却不肯让娉婷离开他的视线,甚至不让娉婷走出房间大门。

直到昨晚守在他身边等他睡着,回到套间里躺在床上娉婷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哪里是个大夫,分明是被林莫然软禁的囚徒。

想明白这一点,娉婷忽然觉得从林莫然把她留下到现在所有林莫然反常的举动都能解释得清了。

想了一晚,娉婷只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娉婷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那本根本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德文书,一边观察着林莫然。

林莫然穿着件银灰色缎面睡衣,庸庸懒懒地靠在床头的鹅毛靠枕上,看起来虽然还是很苍白,但明显比前几天好了很多。他的眉心处蹙成浅浅的川字型褶皱,注意力似乎完全在手中那本书上,丝毫没有觉察娉婷向他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看了一阵,娉婷突然暗自觉得好笑。

自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他是个受过特殊训练的革命党,只要他不想告诉她,她就算这样盯着他看一辈子恐怕都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吧!

自嘲地笑笑,娉婷合上手里的书放回原位,在立镜前整了整妆,转身走出套间。

娉婷在林莫然床边坐下,习惯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林莫然把书放到身边,温和微笑着看向娉婷。

那笑意还是他以往谦和的笑意,此时娉婷看着却觉得他笑得意味深长。收回探在他额头的手,娉婷道:“没有再发烧了,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林莫然点了点头,“炎症已经消了,伤口正在愈合,只是之前失血太多短时间内恢复不过来,还是感觉很累,全身没什么力气。”

娉婷听着林莫然像是大夫诊断病人的语气,不由得牵起一丝苦笑,“你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为什么还要一直留我在这里?”

林莫然带着依旧平静温和的微笑,道:“良医不自医,再好的大夫也不能医治自己。你是我的大夫,我现在还是病人,当然需要你。”

“不对,”娉婷很肯定地摇摇头,道,“我不是在行医,我只是在跟着你的指示做事而已,就算是个没有学过医的丫鬟只要有你的指点也可以做到这些事。”看着林莫然,娉婷平静却字字坚硬地道,“你是在软禁我,对不对?”

林莫然忙摇了摇头,看向娉婷的目光里带着小孩子被冤枉一样的委屈和慌张,“不是…”

娉婷见他还不肯说实话,干脆从床边站起身来,“那好,既然你没有在软禁我,就是我可以回家了。”

林莫然见娉婷要走,一时没想好该说什么便伸手抓住了娉婷的手腕,却抓在了娉婷绕在左腕的佛珠上。娉婷被佛珠硌得生疼,叫出声来,气急败坏地冲林莫然厉声呵斥道:“你松手!”

从没见娉婷发这么大火,林莫然被娉婷喊的这一声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手。

娉婷揉着被佛珠硌疼了的手腕,心里暗骂着林莫然,伤成这样的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娉婷一脸火气地瞪向林莫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呀!你说你没有软禁我,现在又不让我回家,你这不是软禁我是什么啊!”话说着,娉婷一时觉得委屈,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圈了,“我只是个笨手笨脚的大夫,没有你那样救国救民的雄心壮志,我能帮到一个病人就很满足了。你是什么人,你在干什么,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我不知道二哥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你,但你那些家国天下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家事在你眼里算不上什么,但是那些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大哥到现在还病因不明,我几天没有消息二哥肯定都急坏了…算我求求你行吗,既然我已经对你没有什么用处了,你就放我走吧。”

越说越委屈,娉婷竟站在那里哭了起来。

娉婷一掉眼泪,林莫然顿时没了办法,他现在倒宁愿娉婷冲他发火了。

踯躅半晌,林莫然才轻轻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没等娉婷说话,林莫然忽然按着伤口蹙眉掩口咳嗽起来。

娉婷本以为他是装出来讨她同情的,却没想他竟越咳越厉害起来。

娉婷原本要说的话也被林莫然这急促的咳声硬堵了回去,她忽然意识到这人再怎么可气也还是个病人,虽已没生命危险但恢复期间还是要小心看护的。娉婷匆忙拭去泪痕两步走回他床边,见林莫然掩在口上的那方白绢竟渗出了血色。

娉婷一惊,林莫然虽还时常咳嗽,但已有两天没有咯血,怎么会突然又咳出血来?还没等娉婷回过神来,却听到两声叩门声,叩门声未落便见Anna推门进屋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What happened(出什么事了?)”Anna把药放在床头柜上,满目担忧,“Doctor, how is my lord(大夫,先生怎么样了?)”

娉婷没有立刻回答Anna,也没有去开药箱找什么止咳药镇静药,昨日做了二期缝合之后林莫然就叮嘱娉婷不再用西药,所以娉婷只是靠近林莫然身边坐下,一手挽扶着他,一手轻轻拍抚他的脊背。

林莫然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待他呼吸平稳了些,娉婷扶他倚回靠枕上,喂给他几口水漱净口中的血,才轻蹙着娥眉问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林莫然按着伤口,紧皱着眉心轻轻摇头,“痛…很难受…”

娉婷微微一怔。

痛,难受,娉婷相信这是他此刻的真实感受,但没想到竟这么直接地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他在不做麻醉的情况下接受手术都不会喊一声疼,怎么会对这样的痛苦表达得如此直白?

疑惑中娉婷忽然想起些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正用万分关切的目光看着林莫然的Anna,又看了看像是虚弱不堪的林莫然,几个这几天记忆里的细小片段闪过脑海,很多凌乱的疑惑瞬间串成了一条线,娉婷猛然间如醍醐灌顶。她不敢确定此时想到的就是实情,但她感觉得到这和真正的答案是相差无几的了。

不管是林莫然给她的蛛丝马迹的线索,还是凭着天生女人对女人的直觉,娉婷虽不知这看似美丽温柔女管家是什么人,但已可以断定她和她的主子绝不是一路的人。

子潇猜想的没错,这里确是危险重重。

危险到她只要离开林莫然的视线就可能安危难料,所以林莫然才不惜用软禁的方法来确保她的安全。

想明白这些,娉婷稍一思忖,也不急着回应Anna询问的目光,拿出自己的手帕仔细拭去林莫然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微蹙眉轻声责备道:“你还是个大夫呢,怎么就是不知道听医嘱啊。你不肯吃西药也不肯吃中药,还不肯好好休息,病情怎么能不恶化呀。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上帝也不会救你的。”

林莫然似乎没料到娉婷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微微愣了一下,没待开口又听到娉婷道,“你到底听不听我的?你要是不听我的那我也没法医你了,你就另请高明去吧。”

林莫然虽一时还没弄清楚娉婷这番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但至少弄清楚娉婷这会儿是不会闹着回家了,便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娉婷这才转向Anna,很是严肃地道:“He is in serious condition. Please don’t let anyone e in without my permission. He need rest badly.(他的病情很严重,没有我的允许,请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很需要好好休息。)”

Anna看向林莫然,林莫然却没有看她,只是紧皱着眉像是在强忍着痛苦。得不到林莫然的示意,Anna只好向娉婷微微颔首,道:“Yes, I see.(是,我明白了。)”

进退

第七十四节·进退

Anna向娉婷和林莫然行了个礼便退出了门去。

Anna是在楼下听到了娉婷带着火气的声音才警惕地上来观察情况,在门外听到的却是娉婷嚷着要回家。这两天Anna也派人调查了娉婷,一切证据显示这沈家小姐不过是个跟林莫然有点关系的三流大夫罢了。她不担心娉婷在这里给她惹出什么麻烦,但她怕娉婷一旦出去会带给沈子潇一些验证猜想的证据。

林公馆外那些阴魂不散的人便是沈子潇心存疑虑的最好证明。

不管沈子潇是在怀疑什么,她都不能让自己冒这样的风险。

如果娉婷不肯老实留在这里,她也绝不会让这个极具威胁性的女人活着离开这栋房子。

所以她在进林莫然房间的时候除了端来一碗汤药之外,还在袖中藏了一块浸了哥罗芳的手帕和一把装了消声装置的手枪。

只要娉婷敢走下楼,她绝不会让她多喘一口气。

若依Anna原来的行事风格,林莫然和娉婷远远活不到现在,至少不会活得这么清静。

但Anna近期吃惊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跟着自己的尾巴从一条变成了不知道多少条。那一条尾巴已经让她束手束脚,而这些尾巴几乎可以交织成一张大网,她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张网擒住,死无葬身之地。

她知道凭林莫然的本事猜到她的身份只是早晚的事,但她仍然愿意和他们把这出戏演下去。她宁愿这两人将精力全用在跟她捉迷藏上。毕竟对她而言,重要的不是她是谁,而是她要做什么。

唯一让她有些担心的是林莫然的伤。

不是担心他伤得太重,而是担心他伤得太轻,好的太快。

但眼下看来林莫然一时半会儿还不足以对她造成什么威胁,而且既然娉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也就懒得和两个笼中之物浪费时间了。

听着Anna的脚步声渐远,林莫然缓缓睁开眼睛。

起初他听到Anna的脚步声才故意咳了几声想要终止两人的对话,没想到竟牵动了伤口,咳出了血来。

但他也在咳出几口血的同时忽然发现,这阴差阳错的咳嗽给了他一个打破目前僵局的机会。

只是娉婷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娉婷见林莫然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便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安全了呀?我原来听二哥对他手下人说过,斩草不除根就还不如不斩草。这些人比二哥冷血多了,所以你要是有什么危险的话,我肯定也跑不掉的。与其让你把我害死,还不如让我帮你。”

林莫然眉心皱得愈紧。他的苦心娉婷是懂了,可听娉婷把话说得这么轻松,分明是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搞清楚的。一想到要把娉婷牵扯进这场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的暗战里,林莫然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这些事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肯听我的话就是帮我了。”

娉婷一脸不悦地嘟起小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林莫然看着满是孩子气的娉婷,轻轻牵起一丝苦笑,用微哑的声音低声道:“傻丫头,你刚才不是还很明白的吗…我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与你无关,这些家国天下的事更是跟你没有关系…”

娉婷轻咬嘴唇,微颔首抬起目光怯怯地看着林莫然,拉了拉林莫然的衣袖,“你生气了?”

看着娉婷像是犯了错怕被惩罚的孩子一样,林莫然在嘴角牵起一道温和的弧度,轻轻拍了拍娉婷的手背,如向她讲解医理一样温和而耐心地道,“我没有生气,是你说的很对。现在在进行的不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战争,也不是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的战争,而是一种信仰和另一种信仰的战争。你与我的信仰不同,我无权让你为了我的信仰犯险,明白吗?”

娉婷固执地摇着头,“我不明白。我是没有什么信仰,可二哥也没有信仰,他向来是不涉军政的,他不是在帮你吗?”

林莫然仍平静地道:“我没有要二少爷帮我。”

娉婷不服气地道:“你别骗我了。二哥全都告诉我了,他之所以那天能在太白楼救你,是因为你之前就告诉过他你会在太白楼完成一项任务,而且要他帮你,只是他当时没有答应罢了。”

林莫然轻轻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苦笑着沉声道:“我是找过二少爷…不过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不是请他帮我完成任务,是请他杀我。”

娉婷差异地看着林莫然,“杀你?”

林莫然嘴角的笑意从苦涩渐变成一抹从容淡然,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平静静地道:“你只知道我是革命党,但是你可能不知道,革命党上下几乎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我和江天媛都是这样的人,我们加入革命党之后就被秘密送到德国训练,训练结束以后我们就成了革命党里的暗器,不只是牵制北洋政府的杀手,更是要去完成一些在光明正大的战场上不能解决的事情。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这场暗战里的一颗普通的棋子,如果一步走错为了保全大局这颗棋子就必须要死。我去求二少爷帮忙,是怕万一在太白楼失手被捕而没有机会自尽,而且我这样的身份在他手下做事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如果当时他能亲手杀了我,一方面他们不会怀疑我特殊的身份,另一方面二少爷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轻叹,林莫然自责地道,“我本以为二少爷就算不杀我也不会救我,没想到竟然这样把他扯进了这些事里来,而且居然把你也牵连进来了…”林莫然停了一停,收拾了一下情绪,抬起目光看着娉婷,浅浅地微笑着道,“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娉婷微微皱着眉,丝毫没有林莫然想象的或惊愕或害怕的神情,反倒像是好好思考了一番,才看着林莫然一本正经地道:“你说的这些我能明白,可是从头到尾我也没听出来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林莫然一愣。他不知是自己身体太虚弱还是脑子真的太笨,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跟不上这大小姐的思路,听了她的这句话他一时半会儿没搞清楚她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不等林莫然想清楚,娉婷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那些家国天下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些什么明战暗战我也没有兴趣,你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我不该管也不想管。我只知道我是个大夫,我在医学院的第一堂课就发过誓,要凭良心行医,要以病人的健康为首要顾念,不让任何杂念介入我的责任和病人之间。你是我的病人,我不能违背我的誓言,不能不管你。”

听着这样坚定的话被娉婷稚气未脱的声音说出来,林莫然感到有些说不出的震撼。他在日本学医时的第一堂课上也曾经和所有西医一样郑重地说过那段希波克拉底誓言,等到德国学医的第一堂课上他又用德文郑重地说了一次,而进入回春堂第一天坐诊时,他依照回春堂录用西医的规矩,又在子潇和众前辈面前用中国话郑重地说了第三遍:

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波斯及天地诺神为证,鄙人敬谨直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业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视彼儿女,犹我兄弟,如欲受业,当无条件传授之。凡我所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与吾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与他人。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虽有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此则有待于专家为之。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祗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这段自己用三种语言说了三遍的誓言如今一字一字像石头一样砸在林莫然心上,他忽然觉得比起娉婷而言自己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大夫。娉婷只是缺少行医经验,而他出生在行医世家,却背叛了自己反复宣誓的约言。

林莫然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娉婷时目光仍是平静温和的,“你是大夫,就依你吧…”说罢,林莫然不忘严肃郑重地叮嘱道,“不过一定记得,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娉婷听林莫然松了口,旋即绽开一个比窗外阳光还要明亮的笑容,“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林莫然啼笑皆非地轻轻摇了摇头,疲惫地合上眼睛,把满目担忧也关了起来。

有娉婷在身边,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之前,最多不过一死。

现在,他已没有死的权力了。

亦可畏也

第七十五节·亦可畏也

十月孟冬,眼下已到了十一月南京才彻底走完了寒秋,进入阴寒入骨的冬天。

真正让白英华感到寒气逼人的还不是这天气,而是整个南京城都传遍了的家丑。白英华支撑沈家庞大的家业已久,作为一个天天抛头露面且手段刚硬的寡妇,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她是自己亲身经历过来的。然而从她咬牙撑到被沈家族人认可之后,白英华已有近二十年没感到过如此压力。

从她在恒静园暖阁看到床上两人的那一刻,她就预感到这一天早晚会来。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一大清早方家就来了人,方家长子对还躺在一心苑病床上的灵玉冷冰冰地念了方家家规,从灵玉身上拿走了那块作为陪嫁的方家传家古玉,宣布方家已与灵玉断绝一切关系。没有一句安慰,也没给灵玉一句辩解的机会,从头到尾方家长子的脸上始终带着冷漠和鄙夷,事情办完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玉始终是安静的,不为自己辩解,不吵不闹,从醒来就没说过一句话,静静躺着,静静流泪。

听说了方家对灵玉的态度,念和怕灵玉想不开,向白英华求了情去一心苑探望,可看到的灵玉还是那么静静的,像一块羊脂玉一样,苍白到近乎透明,无论念和说什么,她都只是默默落泪。

不知为何,念和觉得这冷苑里虽住进了人,却平添了一抹死气。

无法开解灵玉,念和也只有反复叮嘱那两个丫鬟仔细照顾灵玉,带着满心悲凉离开一心苑。

白英华还没听完念和述说灵玉的情况,沈家族里的几个长辈就上门来了。

沈氏家族基本都是在经商的,这样一个沸沸扬扬的丑闻对沈氏家族的生意有多大影响,白英华这两天在原来子潇手下的那些商号里也看出来点苗头来了。白英华很清楚这些长辈们是为什么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快到根本没给她想出个周全对策的时间。

所以,面见族中长辈之时,沈谦和念和就站在了白英华身后,燕恪勤和当日恒静园的几个丫鬟也都被白英华叫了过来,只留下冷香伺候仍在昏迷中的子轩。

子韦远在郊区茶园,也被白英华遣人快马叫了回来。

白英华倒不是害怕一个人去见他们,只是觉得在小辈和下人面前,沈家长辈们多少会留些情面。

那几个年逾六旬叔伯辈分的沈家长辈一句话也不对白英华寒暄,沈家年近八旬的族长七叔张口便是要白英华把子潇灵玉交出来,按照沈氏族规受罚。

沈氏家族虽算是江南名流,族规也是自家特定的,但在解决这样的事情上与普通人家相比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若嫁入沈家的女子与其他男人关系不当,男人乱棒打死,女人浸猪笼。

七叔这一句话说出来,白英华心里沉了一沉。她知道这些长辈们断断不会轻饶了这两个孩子,但也只是以为他们会逼她给出一个交代,却没想他们竟是想要动用私刑。

子韦自小就对所谓家规不屑一顾,更别说是天高皇帝远的族规,所以对于七叔那句“族规处置”他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惩罚,但看到白英华瞬间变了脸色,他就知道那绝不是打几板子的事了。

白英华微微蹙眉,做出牵强的笑意,平平静静地道:“七叔,这事还没调查清楚,现在就下结论恐怕为时过早。何况现在是民国了,在南京城里动用私刑已经是犯法的了…”

族中另一个长辈皱着眉头打断白英华的话,“你报官了?”

白英华摇了摇头,道:“还没有。”看着几个长老缓和了脸色,白英华淡淡地道,“但若各位长老执意执行私刑的话,英华也只有把家丑拿上公堂了。”

七叔将手里的龙头拐杖“咚”地一声顿在青砖地面上,怒斥道:“你敢!真是反了你了!”

白英华不惧不怒,静静定定地道:“七叔,莫怪英华无礼,这样的事我敢不敢做,您心里是清楚的。我对您敬重因为您是族里的族长,是我的长辈,但您如果一点情面也不留的话,”白英华扫了一圈在座的几个也在吹胡子瞪眼的长老,道,“那就别怪英华不懂事了。”

话音一落,长老们都开始你一声我一声地训斥白英华。

白英华就这么平静地听着,子韦听不下去要上前理论,也被白英华一个眼色顶了回去。

骂了一会儿,几个长老才反应过来白英华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生意都不远如南京沈府做得大做得好,如果当真撕破了脸,这个女人绝对有手段让他们所有人的商号在一个月内都消失在生意场上。到时候他们恐怕连骂她的心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