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开过枪,他知道一枪打空后的反应时间与一枪打实后的反应时间是有区别的。

用一道无关生命的枪伤多争得一秒杀死这女人的时间,他觉得是自己赚了。

郑听安没注意到,江天媛全看在眼里。

江天媛手里的枪仍指着地上早已断气的Anna,微哑着声音对子韦道:“带郑小姐走,子潇在等你。”

话音刚落,子潇的声音在江天媛身后不远处响起,“去吧,赵行在等你。”

子潇微沉着脸色,带着两个手下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待两人走出水榭,江天媛小心地走上前去,谨慎地确定了一下Anna确实已亡,才深深舒了口气。

转头,江天媛牵起疲惫满满的笑意对子潇道:“我该开瓶香槟庆祝了。”

看着被江天媛亲手击杀的尸体,子潇皱了皱眉。

他见过比Anna死相恐怖十倍百倍的尸体,但从没有产生这样强烈的厌恶感。

胃一阵痉挛,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待胃里稍稍好受些,子潇才沉声道:“你身上有伤,忌酒。这里我来清理,你跟子韦他们回沈府。”

在子潇低沉的声音里,江天媛听到了惯常的命令口气,却也听到一种陌生的情绪。

说不清是什么,但清楚地知道他心情很糟。

“好…我在沈府等你。”

收起枪,江天媛跟着其中一个杀手走向百米外停车之处。

拐了几个弯,早已走出子潇的视线,江天媛眉宇间带着轻薄的疑惑问那杀手道:“你们二爷是怎么了?”

杀手想了一下,道:“可能刚从冷水里出来,不大舒服吧。”

“冷水?”江天媛一疑,紧接着一惊,“在苇丛里的是他!”

杀手摇摇头,“属下不知,二爷只是让我们在百米外河岸边接应,他上了岸很快换上衣服擦干头发就带我们过来了。”

江天媛抿了抿嘴唇。

“他说…是个最通水性的兄弟在那里。”

又摇摇头,杀手道,“不,最通水性的是赵行。”

“很少见二爷下水。”

开年买卖

子潇让江天媛在沈府等他,但从水榭出来,他却没打算回府。

子韦乘子潇的车回去,子潇就牵了他来时骑的那匹马。

一路骑到郭家老宅。

没等马蹄声落定,子潇已翻身下马。

从敲门到砸门,直到子潇差点破门,郭元平才把门打开。

“你他妈的在里面生孩子呢!”

子潇马也不拴,带着一脸显而易见的火气大步踏进门去。

郭元平把那匹显然受了点惊吓的马牵进院子,顺手把院门栓好,一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猴急什么啊,赶着生孩子去啊?”

一般来说,不等郭元平喊停,这两个人的互损是不会轻易停下来的。

但一直等到在院子那棵树上把马拴好,郭元平也没听到子潇的回骂。

回到屋里,正看到子潇在随身的药瓶里取出两片药扔进嘴里。

“等会儿!”郭元平劈手夺过子潇刚拿到手里的茶杯,泼了杯里的茶水,拎起搁在小火炉边的水壶倒了杯白开水递还给子潇,“林莫然让我跟你说,如果你非得吃这药,那就一定要用白开水服药。”

皱着眉把水喝下去,放下杯子,子潇按着胃部把自己扔到椅子上。

郭元平又给他倒了杯水,把水壶续满放到小火炉上,漫不经心地道:“时间还早得很。”

子潇一怔。

“什么?”

“我说时间还早得很,”郭元平转过身来,清清楚楚地道,“去码头前还够你睡上一觉。”

码头。

正月十一。

江天媛的那一声枪响杀了Anna,也让他的脑子瞬间变得一团浆糊。

他不想立刻回家处理那些事情,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至于八号商船的事,当真被他忘得干干净净。

从早晨起床到现在,除了刚才就着白开水咽下去的那两片止疼药胃里什么都没有,河水的阴寒之气对胃造成的影响还很清晰地存在着,但子潇总觉得真正让他感到难受的不是这些。

伸手在太阳穴上狠按了几下,子潇从椅子里站起来,“在这儿等着,天黑以后我来找你。”

“等等。”郭元平侧了一步拦在门口,他刚刚意识到子潇的情绪与晚上要做的事无关,“是林莫然的事?”

本想推开郭元平,手抬起到一半又垂了下来。

“江淮抓了张合年,张家宅子里现在全是督军府的兵马,估计林莫然也到了督军府上。我暂时还没收到消息。”

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消息。

“那是出什么事了?”

深叹了口气,子潇转身重新坐回椅子上,打开烟夹。

“那个林莫然公馆里的女人,Anna,死了。”子潇擦了两根火柴才把手里那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江天媛开的枪。”

听到这,郭元平才明白子潇这无名之火的源头。

女人。

一个他极其在意的女人。

“我有篇文章要做,晚上的事准备好了再来叫我。”郭元平头也不回地走进里屋,“厨房里有剩饭,要吃就自己热去。”

关房门前,郭元平又补了一句,“不许烧房子。”

接着不管子潇什么反应,果断干脆地把门关上了。

把子潇一个人晾在外面抽烟。

有关女人,他更希望子潇一个人好好想想。

毕竟在他印象中,子潇复杂的大脑里还从没思考过这些问题。

至少没把这些事情放在他自己身上想过。

其实,他也没想过。

所以,他更愿意在一场需要冷静的行动前想些能让他冷静的东西。

夜半。

郭元平把一篇文章做完,搁笔。

他虽始终没出房门,但注意到了子潇离开宅子时的动静,也留意到了子潇回来时声音。

他也肯定子潇没在他厨房里开火,这栋房子也还是好好的。

开门走出来,子潇就坐在先前他坐的那张椅子上。

仍在抽烟。

好像他就一直没动一样。

郭元平揉了揉微酸的肩颈,看了眼沉沉的夜色,漫不经心地道:“天还早,晚饭还没吃吧,我做饭去。”

“哎哎哎…”子潇把烟掐了,站起来拦住郭元平,“少折腾这些没用的,有这功夫先收拾收拾你那把枪。”

“枪?”郭元平诧异地看着子潇,毫无方才的风轻云淡,“你想清楚,那可是你表弟啊…”

子潇扬手止住郭元平的话,“我有数。”

“你有病!”郭元平刚刚还是静如冰面的眼睛中瞬间透出清晰的愠色,“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那些都是你的家人,在这个世上和你关系最近的人,你们身体里有一样的血!”

“So (所以呢?)”子潇静定地看着似乎恨不得给他一拳的郭元平,“So I have to make sure that he will be safe.(所以我必须得确保他是安全的。)”

郭元平一时没转过弯来,好一会儿才出声:“你…你什么意思?”

子潇很不客气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英文全忘干净了?”

郭元平摇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子潇浅蹙着眉头,沉声道:“开年第一宗买卖,依你看该给谁家?”

须臾沉默。

郭元平恍然道:“官家。”

“给你点时间,我先到码头吃碗面。” 子潇伸手拨开挡在了他和大门之间的郭元平,“来不来随便你。”

“等等,”郭元平在背后叫住刚跨出门槛的子潇,“也给我叫碗面。”

码头。

刚过完年,还没出正月,码头边上摆夜摊的就只有两三家。

江风凛冽。

没在南方过过冬的人都不会知道,温婉精致的江南一旦冷起来是根本不会逊色于北方的。

一阵阵风直吹到骨子里,好像那股阴寒是有魔性的,无论穿多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那侵肤入骨的寒意。

子潇没穿西装,只一身码头伙计样的短衫打扮,在小摊满是油污的桌椅上不声不响地坐着埋头吃面,谁也认不出这就是沈二爷。

郭元平来了就在子潇桌对面坐下,小摊老板忙把另一碗面给他端了上来。

“怎么样?”郭元平捧起碗喝了口热面汤,压低声音问子潇,“有动静吗?”

子潇向码头方向扬了扬下颌,郭元平看过去,两条商船靠在岸边,伙计们在忙忙碌碌地上下搬运货物。

新年伊始,无论老板还是苦力总都是干劲十足的。

没有八号商船。

却看到白雨泽捧着本账簿站在往来伙计中。

郭元平收回目光,余光却扫到另一个颇熟悉的身影。

沈谦站在人群之外。

郭元平目光定在沈谦身上,低声问子潇:“他怎么也在这儿?”

子潇没答,却道:“你再仔细看看。”

沈谦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普通的长袍马褂打扮,从郭元平视线看过去被沈谦侧身挡着大半,看不真切。

郭元平正想移移位置看清楚,沈谦刚好侧过头去微微颔首和身边人说话,那人转头之间,一张更加熟悉的面孔落入郭元平眼中。

子潇在郭元平叫出声来之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直到几秒之后郭元平目光里的惊愕之色消减了些,子潇才松开了手。

“你…”郭元平凑到子潇面前尽可能在声音允许的范围内表达自己的惊愕,“你妈怎么会在这儿!”

那是女扮男装的白英华。

子潇低头喝了口汤,头也不抬地道:“那你想谁妈在这啊?”

郭元平哭笑不得,却又稍稍放下心来。

子潇还有心情贫嘴,那说明他已是胸有成竹。

至少是已经有竹笋了。

“Steps(步骤?)”子潇都这么轻松了,郭元平也没道理紧张。

“Step one,(第一步) ”子潇扬起筷子指了指郭元平面前那碗面,“enjoyyourself.(好好吃饭。)”

逼宫

装卸货物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件赶时间的事情。

原本停在码头的两条货船在半个时辰内就装卸完货准备离开了。

那两条都是沈家的货船,货船离开前,船老大都下船来向白英华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