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白雨泽欲言,又止,反复思忖,最后道,“他不是常人。”

娉婷仍然含笑点头,“我都知道。”

“你…已决定等他?”

娉婷只淡淡地笑着,并不回答。

见娉婷如此,白雨泽轻叹,道:“我明日便要走了。”

那淡淡的笑终于在脸上变成微微的诧异,“去哪儿?”

那抹诧异收在眼底,白雨泽心里生出一分欣慰,至少,她对自己也不是全不在意的。

“姑母已决定,让我去负责江宁的三处织造坊…是我向姑母提出来的,离家近些,好有个照应。”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当来处成了去处,便是在空间上画了个圈。

也就是圆满了。

“那…”娉婷道,“祝你幸福,表哥。”

谁知女人心

“三少爷…”锦绣绸缎庄的掌柜捧着几张图样,紧皱眉头,“这批样子是不是…太新了点?”

子韦不以为然地笑着,“以前给你送来的样子,你不也说是太新了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供不应求?”

年近五旬的掌柜连连摇头,“三少爷,这不一样啊…此前您送来的样子虽新,但总归还是个正经衣裳的样子,这实在是…”

“这怎么了?”子韦指着那几张他亲自绘制的精细图样,“这是根据西洋样式改的,既有东方的优雅含蓄,又有西方高贵张扬,一定很快就会受到南京城里女人的追捧…好了好了,跟你说也没什么用,拿去做出样子来,等上了柜你就知道了。”

掌柜补问道,“请问三少爷,这几套如何定价?”

“还是用上等料子,最终定价就在原料费用基础上翻十倍。”

掌柜蹙起眉来,“三少爷,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如今订制成衣在别家店里最多也就翻个一两倍价钱,可子韦自打做这订制成衣的生意,定价就没低于原料的五倍价钱。

子韦摇头,“我还嫌少了呢。你想想看,你都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值钱了,谁还会待见你的东西?”扬眉一笑,子韦又道,“再说,就凭这些样式的设计出处,这个价格也不算高吧?”

掌柜虽然还是心存疑虑,但还是丝毫不敢怠慢地去做了。

自子韦接管锦绣绸缎庄,这样稀奇古怪的点子就从没断过。

从只卖料子,到兼卖成衣,再到辟出一层楼专做成衣订制生意。

自打第一天做订制成衣的生意起,这些新颖入时的成衣样子便都是出自子韦与郑听安之手。

样式越做越新奇,价格越抬越高,名气和销量也是与日俱增。

锦绣绸缎庄的订制成衣,这已然成了时下南京城女人们最新的攀比项目。

待掌柜回来复命,子韦又拿来绸缎庄近几日的账目明细翻看了一阵,确认无误之后,把账本交还给掌柜,道:“你忙去吧,我先走了。”

掌柜看子韦一身风尘,还带着一脸疲惫之色,便道,“三少爷,您喝口水,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子韦半开笑道:“你这句话要对我二哥说,他会怎么回答你?”

掌柜立时无话。

“恭送三少爷…”

多少年前便歆羡抑或嫉妒子潇的权力与风光,如今不过接过子潇手中不到三分之一的事务,便已知其中艰辛。

真真个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

庄怡园。

白英华把沈谦呈来的账目阅完,对立等在案前的沈谦叹道:“子韦用起心来还真有点像是那么回事了。若早如此,当日又何至于惹出那些事端来…”

多说无益,不说又不行,沈谦微颔首,让轻蹙的眉头躲过白英华的视线,“三少爷确有为商之才。”

听到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答话,白英华细看了沈谦一眼,心中自是了然。

当年自然不是随便挑他来的。

“大少爷这两日可好?”

沈谦仍谨慎地回道:“有小姐精心照顾,大少爷的身体已日渐恢复。”

稍一思忖,白英华道:“传冷香过来,我想听她当面回几句话。”

“是,夫人。”

不多会儿,沈谦便站回到书房门口,身后站着冷香。

“夫人。”

白英华从椅中站起身来,自案后绕到案前,“都进来吧。”

“是。”

白英华打量着眼前这毕恭毕敬站着的两人,一面问冷香道:“冷香,服侍大少爷可辛苦?”

冷香一惊。在子轩身边伺候已久,还从未听白英华问过这样的话。

冷香忙道,“服侍大少爷是冷香的福分,不觉辛苦。”

白英华含笑摇头,“眼下是如此,可日后你嫁了人,到底是该以夫家为重的。”

不只冷香,这回感到惊愕的还有沈谦。

只是沈谦比冷香更能度得出白英华话里的心思。

“冷香不敢…”

白英华摆了摆手,话对冷香,却看着两人道:“你在子轩身边多年,付出的一切我心里都有数…这也是子轩的意思,出嫁之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冷香甚至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怔在原处,不知如何答话。

“夫人。”沈谦上前了半步,依旧谦恭地微颔首,却没有丝毫慌乱。这样的话是在他意料中的,只是没想到白英华会如此早地用如此方式说出来。“在下能有今日都是拜沈家诸位主子所赐,冷香也是一样。纵然他日成家,我等也断不能做此忘恩负义之事。且不理外人闲话,就是在良心上也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不是一般的小丫鬟,听到这里,冷香已在沈谦的话里得到提点,便移步站到沈谦身边,接着沈谦的话道:“夫人,若是就这样离开沈家,冷香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主子有此安排是主子的恩典,我们铭感五内,我们不能接受是我们对主子的报答。”

白英华对冷香笑笑,看向沈谦,“先别忙决定,子潇临行前还拜托了我一件事…”转身到案前,白英华在一摞账簿里抽出一本,递到沈谦面前。

沈谦上前恭敬接过,冷香知趣地颔首垂下目光来。

账簿封皮上清楚地写着商号的名字,明清茶园。

“子潇走前就求了我这么一件事,”白英华看着面带疑惑的沈谦,道,“把明清茶园交给你。”

沈谦一惊,虽说他对沈家商号事务极其熟悉,但理事和管事毕竟不是一回事,“夫人,沈谦万万当不起…”

白英华扬手止住他的话,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伤感,道:“明清茶园里有不少子潇的心血,作此决定,我相信他不会是草率为之的。他觉得你当得起,你就一定是当得起的。”

这完全是在沈谦料想之外的。

看着账簿一阵沉默,沈谦才开口。“夫人,”沈谦捧着账簿,微颔首,“二少爷错爱沈谦受宠若惊…既是二少爷抬举,沈谦就斗胆暂为二少爷打理,待二少爷回国,在下再把茶园交还给二少爷。”

看沈谦应下,白英华道:“现在,还想要留在这儿吗?”

“是。”沈谦毫不犹豫地应道,沉了沉声,“夫人,请容沈谦说几句多嘴的话…二少爷归期未定,表少爷也走得突然,三少爷才刚刚在商号里站住脚,大少爷虽已转危为安,但显然并无打理商号的心思,小姐眼看也到了嫁娶的年纪。沈府正是用人的之际,只要夫人不弃,沈谦愿为夫人分忧。”

白英华轻叹,苦笑摇头,“到底是子潇看得最清楚…他告诉我,就是给你们一座金山,你们也不会离开。”摆了摆手,白英华道,“难得你们有这份情义,就依你们吧。婚礼的事我就让子韦去操办了,他脑子活络,必会办得热闹非凡,回头让人在府里收拾出个清净院子,就做你们的新房了。”

两人双双跪拜,“谢夫人。”

两人的一拜,让子潇走前的一句话在白英华耳边响了很久,此后,也在白英华心里记了一辈子。

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心就生了根,便是人离开,心也带不走了。

心在哪儿,人就总要回到那儿去。

奔忙整整一日,夜幕沉下来的时候子韦才带着微醺回府。

“三少爷。”

子韦揉着在冷风里吹得一阵阵疼的额头走进汉霄园,却在大厅里听到声半生不熟的问安。

皱着眉抬头细看,见是映容含笑拜在面前。

半夜在自己园子里见到庄怡园的大丫鬟,子韦不禁提起心来,酒也醒了大半,“什么事?”

映容捧了杯茶给子韦,温软地道:“三少爷近日甚为操劳,夫人特命奴婢给您送些滋补药品来。”

子韦朗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道:“我哪儿用得着这些东西啊,还是给大哥拿过去吧。你要真有心,还是去让厨房给我端碗醒酒汤来吧!”

说着,子韦便上楼去了。

沐浴,更衣,从浴室里出来,子韦却惊讶地看到映容就站在他房里。

“你…”子韦皱眉看着微笑得格外妩媚的映容,“你怎么还在这儿?”

映容转身把一碗醒酒汤端来给子韦,“三少爷,您要的醒酒汤。”

子韦一怔。

庄怡园的大丫鬟就相当于沈家半个小姐,无论哪一任,都从不会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

“谢谢,”子韦一手擦着半湿的头发,道,“就放在床头吧,我一会儿喝。”

映容却没有把碗放下,“三少爷还是趁热喝了吧,药冷伤身呢。”

子韦停下擦头发。

惊愕。

这样声调里的意味他这辈子都不会搞错。

看着在他注视下含羞低头的映容,子韦蹙眉把碗接了过来。

还没靠近嘴边,只嗅了一下,便挂上了一抹笑,“这汤里放了什么吧,怎么和平时的不大一样?”

映容眨了眨美目,绽开一个浓艳的笑容,“放了奴婢的心意。”

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在子韦脸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封的寒意。

“出去。”

映容一愣,绽开的笑也僵在了脸上,“三少爷…”

子韦把碗端到映容面前,冷然道:“你该清楚得很,你这碗心意端到夫人那里,会是什么后果吧?”

映容花容失色,霎时妩媚全失,慌忙跪道:“奴婢该死!三少爷息怒!奴婢不敢了…”

“出去!”

“谢三少爷!奴婢告退…”

看着映容匆忙远去的背影,子韦一声叹息,待映容的身影在视线范围内消失,翻手把一碗汤缓缓浇在地上。

汤水倒尽,扬手把碗砸下。

一声脆响,家丁闻声而来。

“没事,我手滑把碗砸了。”子韦抬手指了指地上的碎碗和汤渍,“把这收拾干净…”

“是,三少爷。”

清早,映容在妆台前为白英华梳妆。

一丝一缕,格外仔细。

“映容,”发髻盘好,白英华看了一眼镜中自己,便转过身来看着若有所思的映容,“今年有二十了吧?”

“回夫人,”映容颔首回道,“刚刚十九。”

白英华点头,“也不小了…”说着从镜前站起身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映容,“你可还记得日前来访的茶商周老爷?”

五十多岁的年纪,眼精肚大,普通的商人模样,让映容记住的却是他对她姿色的赞不绝口。

“记得。”

白英华盯着映容,直接干脆地问道:“他已开口向我要你,你可愿意?”

映容一惊。

白英华却在这惊中意外地看到了喜色。

“做周老爷侍妾,你可愿意?”白英华又认真地问了一遍。

“愿从夫人安排。”

微蹙眉,淡淡展开,“好,你去准备吧。”

“谢夫人。”

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