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掩盖了方木的表情。他既兴奋又愤怒。陆家村果真和跨境拐卖儿童有关,而他们居然连同村的孩子都不放过!

陆海燕感到方木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

“哦,”方木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有点冷。”

“那…”陆海燕低下头,“你靠过来点吧,挤一挤,会暖和些。”

见方木坐着没动,几秒钟后,陆海燕轻轻依偎过来。“天快亮了。”她盯着微微泛白的东方,喃喃说道,“天一亮,我们就得回去了。”

陆海燕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你会来看我吗?”不等方木回答,她又无比幽怨地答道,“不会,肯定不会。他们一直不让外人进来。”

“不。”方木缓缓地答道,“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回到陆家村,方木让陆海燕先回家,自己直奔村子西南角。刚走到那棵树下,方木就愣住了。树下空空如也。方木急忙环顾四周,没错,就是这里。可是,尸体呢?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地面,雪地上明显有被清扫和翻铲过的痕迹。方木咬咬牙,拔脚就向村子里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村民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方木认出他就是昨晚看守尸体的其中一个,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他:“尸体呢?”

那村民吓了一跳,猛地甩开他的手:“什么尸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方木逼上前一步,“昨晚在树下的尸体,陆三强的尸体!”

“没有什么尸体。”那村民忽然怪异地笑笑,“根本没有陆三强这个人。”

趁方木目瞪口呆的时候,那村民小跑回院子,“咣当”一声锁上了院门。

方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后,转身向陆海燕家走去。

他本想去陆天长家打电话报警,但是,陆天长显然指使村民们完全破坏了现场,而且意图彻底掩盖这件事———让陆三强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到他家去打电话报警,无异于与虎谋皮。

陆海燕家的院子里一片狼藉,方木奔回自己的房间,翻出手机充电器,接上电源后,手机却毫无反应。方木连换了几个电源,都是如此。方木想了想,起身按下电灯开关,电灯也不亮。

方木疾步走出房间,在堂屋里迎面遇到了崔寡妇:“阿姨,家里怎么停电了?”“别说停电了,”崔寡妇一脸苦相,“连水都没了。”

断水断电。方木明白了,陆天长要“教训”的,不仅是陆海涛,还有他的家人。

“海燕呢?”方木问道。“出去了。”崔寡妇忽然压低声音,“她让我告诉你,一会儿去祠堂见她。”

祠堂地处村子东北角。方木推开木门,灰尘扑面而来。他用手捂住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厅堂,立刻在厚重的灰尘上辨别出一些脚印。他抬头向前看看,祠堂的北侧是一个简易的木台,木台尽头是一面夹墙,出口挂着一面棉布帘子。方木蹑手蹑脚地爬上戏台。立刻听到帘子后面有人在说话。

“姐…我们在作孽啊…我都看见了…太惨了…”方木听出那是陆海涛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无比恐惧。

另一个声音是陆海燕的,她也在哭,边哭边小声劝解着陆海涛。

“我不管…我不能再花这样的钱了…姐,我得去报官…我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突然,方木脚下的一根木条发出断裂的脆响。棉布帘子后面的对话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听到陆海燕颤巍巍地问道:“谁?”

方木大步走过去,一把掀起棉布帘子,钻进了夹墙里:“是我。”

满脸恐惧的陆海燕直愣愣地看了方木几秒钟,松了一口气。“大哥,大哥,我就知道是你。”陆海涛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用那什么牙…大哥,我看到了,我一定得告诉你!那些女孩子…”

“海涛!”陆海燕突然一把将弟弟的头抱在怀里,用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别说,别说,姐求你…”

方木急忙去掰陆海燕的手:“放开!你让他说,他到底看到什么了?”

撕扯中,陆海燕忽然松开手,当胸猛推了方木一把,方木仰面摔倒在地上。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却看见陆海燕直挺挺地跪在自己面前。

“方哥,我相信你是老天派下来救我们的。”陆海燕已是泪流满面,“我求你一件事,你带我弟弟走吧,随便帮他找一个工作,让他能养活自己就行。”陆海燕依旧跪在地上,“我只有一个要求,什么都不要问他,什么都别问!”

“嗯?”方木慢慢直起身子,眯起眼睛盯着陆海燕,“你弟弟杀了人。”

“我没有!”陆海涛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我和我姐小时候常去那里玩,我就想去那里躲躲…”

“海涛!别说,别说!”陆海燕又扑过去堵陆海涛的嘴。

陆海涛拼命拉开姐姐的手,大声说道:“是大春!我拍照的时候,被三强和大春看到了。我俩从小玩到大,三强拦住大春,让我快跑,大春就抄起锤子把三强打倒了…”

陆海涛说的不像假话。方木也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陆天长诬陷陆海涛杀人,其目的之一是为陆大春开脱,之二就是要除掉陆海涛。如果不尽快把陆海涛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就很危险了。再者,陆海涛是很重要的证人,有了他,也许能使案件有很大进展。

方木转头对陆海燕说:“你快起来,我答应你。”“真的?”陆海燕一脸惊喜,一骨碌爬起来,“你们先在这里躲躲,我回家给你拿东西。”

“不用了。”方木拦住她,“我现在就带他走。”

三个人来到门口,陆海燕让他们先别动,自己出门查看一下动静。

刚推开那扇木门,陆海燕就愣住了。方木心知不好,把身边的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刚瞄了一眼,心底就一片冰凉。祠堂的院子里,挤满了手拿锄头、铁叉和棍棒的村民。

方木咬咬牙,拉着陆海涛走出了祠堂。

陆天长站在所有村民的前面,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方木,好像一个猎手在欣赏猎物。

一个老妇踉踉跄跄地冲上来,一把揪住陆海涛连咬带挠:“没良心啊…三强跟你光屁股长大…你咋忍心下手啊…”

陆天长挥挥手,立刻有几个村民上来架走了老妇,同时把方木和陆海涛拉到院子里。

转眼间,方木和陆海涛身上的东西被搜罗一空,扔在雪地里。陆天长拣出陆海涛的手机,嘿嘿冷笑了几声:“你小子长见识了,还会用手机拍照了。”他不紧不慢地踱到陆海涛面前,忽然压低声音,“说出去了?”

“没…没有。”陆海涛已经是脸色煞白,“我不敢…叔…你饶了我…”

陆天长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转头望向方木:“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海燕让我把她弟弟带走,就这么简单。”方木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别的我不知道。”

陆天长打量了方木一会儿,转身面向村民:“还记得我们讲好的约定吧?”

村民们互相看看,“记得”的答复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守约定。”陆天长提高了声音,“如果有谁违反了约定,那就是把全村老小往死路上逼。”

人群有些骚动,能看见锋利的铁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陆天长转身看看陆海涛,似笑非笑地说:“海涛,你差点毁了咱们的好日子。”陆海涛的脚一软:“叔,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陆天长笑笑,从一个村民手里拿过一把斧子,递给陆海涛,又朝地上的两部手机努努嘴。

陆海涛哆哆嗦嗦地接过斧子,看看陆天长,又看看方木,一步步蹭过去,跪在雪地上,举起了斧子。“啪!”手机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裂痕。

“用点劲儿!”陆天长喝了一声。陆海涛抖了一下,又挥起斧子。

“啪!”这一下,陆海涛和方木的

手机都四分五裂了,几个零件散落在一旁。陆海涛用手把破碎的手机拢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地拼命砸着。最后的线索也没了。

直到两部手机的残片都几乎砸进了泥地里,陆天长才让陆海涛停手。他低头看着依旧跪着的陆海涛:“嗯,总算挽回点过错。”

陆海涛的眼睛亮起来,半是乞求半是感激的目光中,似乎生机重现。陆海燕呜咽着,走过去想把弟弟扶起来,却被陆大春一把拽住。

“但是,还有一件事没完。”陆天长眯起眼睛,“三强的命。”

刚刚在陆海涛眼中闪现的亮光又熄灭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几个村民按倒在地上。“不是我…我没有!”陆海涛的脸埋在雪地里,只能发出模煳不清的嘶喊。陆天长的声音远远盖过了他的声音。

“大家说,怎么办?”他转身面对村民们,“三强的命,怎么办?”

人群一片沉默。突然,那老妇尖利的声音在众人头顶炸响:“弄死他!”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烧滚的油锅一样,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这王八犊子,差点让我们过回以前的穷日子…”“谁能保证他以后不跑、不杀人?”“弄死他…”

陆天长扭头看看已经瘫作一团的陆海涛,笑了笑:“海涛,没办法,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不!”一声凄厉的呼喊后,崔寡妇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扑倒在陆天长的脚下,死死地抱住他的腿,连声哀求:“村长,村长,你饶了他吧…你不是说,只要我把海涛交出来,你要了他两条腿就完事吗…”

陆海燕猛地瞪大了眼睛,几秒钟后,失声叫道:“妈!你为什么出卖我们?那是你儿子,那是我弟弟啊!”

崔寡妇已经哭得跪趴在地上:“妈没办法啊…咱们得活命啊!妈不能连你都没了啊…”

陆天长细细地帮崔寡妇掸去身上的泥土:“老嫂子,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咱们就都得过以前的穷日子。乡亲们都得活命,你得活命,海燕也得活命。”

最后两句话让崔寡妇浑身一颤,她看看已宛若木雕泥塑般的陆海涛,慢慢转过身去。

陆天长抬起头,扬扬眉毛,村民们立刻围拢过来。

陆海涛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极度的恐慌和绝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张着嘴,手脚并用地向后挪着。陆海燕疯了似的又踢又咬,却被陆大春死死抱住,半点也动弹不得。陆天长皱皱眉头,用手指着陆海燕,缓缓说道:“你想让你妈活命,你想活命,就老实点。”

“叔啊,我求你放了海涛吧。”陆海燕已经双脚离地,放声大哭,“我和大春…我什么都答应你…”

“燕子!这是两回事!”陆天长暴喝一声,“你弟弟犯了死罪!他不死,我们全村都得完蛋!”

“对!不能因为你们一家,害了我们大伙!”一个拎着木棍的村民大声喊道。

附和声再起。

“大江,你先来!”陆天长的手一挥,“以后,陆海涛那份儿就归你!”

叫大江的村民却犹豫起来。“法不责众,你怕什么!”陆天长大吼道,“每个人都得打,谁先打,2000块钱!”

大江彻底红了眼,“啊啊”大叫着举起棍子猛击过去。陆海涛的头挨了重重的一棍,整个人都侧翻过去。鲜血猛地喷溅起来。

也许是这血,也许是那2000块钱,也许是那句“法不责众”,似乎所有人的兽性都在那一刹那间被激发出来,在大江身后,密林般的棍棒、铁叉和锄头举起来,直奔地上的陆海涛而去…

“住手!”方木再也忍不住了,拼命挣脱身后的两个村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拽起陆海涛就向后拖。尽管冲在前面的村民急忙停了手,方木的身上还是重重地挨了几下。

“你们疯了吗?”方木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尽管他知道陆天长想置陆海涛于死地,但他万万想不到陆天长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由全体村民来执行。

“你别多事!”陆天长阴下脸,“这是我们村里的事!”

方木本想揭穿陆三强为陆大春所杀的真相,但是现在看起来,不会有人相信他。村民们要杀陆海涛,不是为了替陆三强报仇,而是为了维持不劳而获的生活。物质能让人变成野兽,无论在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和野兽讲道理,绝不是好方法,但是方木也只能一试。

“大家冷静点,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盟约,也不能杀人。”方木一边尽力护住陆海涛,一边张开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三强已经死了,这事再也无法挽回,你们应该…哎呀!”方木突然感到小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陆海涛的双手伸进自己的裤管,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小腿的皮肤里。

“啊———”满脸都被血煳住的陆海涛毫无意义地低吼着,在血污下面,一双眼睛正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疼得脚一软,几乎摔在地上。

“他已经疯了!打死他,打死他!”人群中传出一声怪叫,刚刚后退的村民们又重新逼上前来。

“大家别冲动!”方木急忙站稳脚跟,“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们杀了陆海涛,谁也跑不了!”

“放屁,还能把我们都抓走?”有人大声喊道。

“你们要相信我!”方木满头大汗,“千万冷静点,现在的社会是讲法律的…”

“什么法律,法律能管我们吃喝吗,能管我们钱花吗?”

“钱和命哪个重要?”方木吼起来,“为了你们自己有吃有住,有钱花,就要杀人吗?”

“他不死,我们就都得死!”陆天长大喊,“别听他的,上,上!”

这句话刺激了所有的村民,无数的棍棒和铁叉又在方木面前挥舞起来。很快,方木的头上身上又挨了重重的几下。

剧痛之后,就是麻木。恍惚中,方木意识到,面前已经不是人类的面孔。他们没有眼睛。脸颊上本该闪烁光芒的地方,只有一团黑雾萦绕。盲鱼。方木忽然想到那些因为见不到阳光而失去眼睛的鱼。当人的心灵被欲望彻底蒙蔽,和盲鱼又有什么分别?

方木突然从心底感到弥漫至全身的绝望,这绝望又催生起无边的愤怒!

突然,一只棍子打在方木的肩膀上,方木就势抓住它,夺了下来,随即就在身前挥舞起来。血从头上流下来,煳住了他的眼睛。方木一边用手擦拭,一边举起棍子指向蠢蠢欲动的村民。

“都给我老实点!”无论如何也得把陆海涛带出去,方木横下心,“我是…”

“咚!”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方木面前的村民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立刻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半坐着的陆海涛正软绵绵地倒下去,脑浆混合着血液从头顶的窟窿里咕嘟嘟地冒出来。他的嘴巴大张,双眼圆睁,似乎对面前的那个人充满疑惑。

那个人,是握着一把斧头的陆海燕。陆海燕牙关紧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还在抽搐的弟弟。

院子里彻底静下来,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辨。

直到陆海涛呼出最后一口气,陆海燕才晃了晃身子,低着头慢慢走到陆天长面前。陆天长显然也受惊不小,看到陆海燕走来,竟做出要逃跑的姿势。

陆海燕却万分顺从地把斧子交到陆天长手里,陆天长下意识地接过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挤出几个字:“好…好孩子。”

陆海燕猛地抬起头来,遮挡脸庞的长发后面,骤然射出两道寒光。紧接着,她的嘴唇就像野兽一样翻卷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啊———”她尖叫起来。这叫声仿佛一把利剑,刺进每个人的耳膜里。

她低下头,俯身背起已经昏死过去的崔寡妇,看也不看方木一眼,缓缓离去。

直到她们消失,人群才开始慢慢活动起来。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陆天长、陆大春、方木和几个村民。

陆天长对陆大春耳语了几句,随即,陆大春就指挥两个村民把陆海涛的尸体拖走了。另外几个则走过来围住了方木。

方木从极度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他呼出一口气,看看陆天长,笑了笑:“轮到我了,是吗?”

“不。”陆天长摇摇头,“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嗯?”方木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不杀我?”

“是啊,我为什么不杀你?”陆天长一脸轻松地点燃一根烟,“如果你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别人也会这么问。”

“哦。”方木想了想,点点头,“没有人会相信我,对吗?”

“我可以让这个村里从来就没有陆海涛和陆三强这两个人。”陆天长吐出一口烟,“但是你不同,你如果失踪了,你的家人或者朋友会四处找你,也许会找到这里来…”

“所以…”

“所以你忘了这里吧。”陆天长打断方木的话,“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话。不过我要警告你,如果你再到这里来,我就不会再客气了。”

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垂下眼睛:“好。”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留下。”陆天长招呼陆大春过来,“我安排车送你出去。”

说罢,他踩过地上那一摊已经冻住的血液,转身走了。

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

护士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患者,刚才那个换药的动作有些大,要是别的患者,早就大叫起来,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

自从那天深夜他被一辆过路的客车送来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当时他全身只穿着衬衣衬裤,头皮多处裂伤,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下肢也有开放性创口。给他做缝合术时,他似乎没有痛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医院本打算把他当走失的精神病患者送往救助站,没想到他突然要求打个电话,随后就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不睡。

护士转身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一个青年男子急冲冲地闯进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对不起。”男子匆匆道歉,目光却落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

他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皱起来:“方木,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那个安静的患者笑笑:“肖望,给我带套衣服没有?”

回C市的路上,方木注意到肖望一再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他笑笑,立刻感到头皮缝合处传来的痛感。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方木摇摇头,没有作答。

“遇到麻烦了,怎么不去市局里找人?”肖望甩了根烟过去,“这是我们的地盘。”方木点燃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不想麻烦大家。”

肖望看出方木敷衍的态度,不再多问,把油门一踩到底。

回到C市已经是中午时分,方木让肖望直接送自己回家。

回到家,方木一头栽倒在床上,转眼间就酣然入睡。

疼醒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方木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煮了吃掉。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才发现半包受潮的香烟。

没有开灯,他点燃一支烟,坐在客厅里细细体味伤口传来的刺痛。

明天应该去上班了,可是他不想见任何人。如果可能,他宁可一直这样坐在黑暗里。

生死关头似乎对方木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他从未在对手面前退缩过,即使是再凶残的人,也要与之血战到底。可是在陆家村的祠堂前面,他退缩了。

他不知道一群人可以这样公然地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他不知道物欲可以让人集体变成野兽;他不知道亲情可以转眼就变成杀机;他不知道难以证实的罪恶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是的,方木被这些难以置信的事实震慑住了,以至于当陆大春剥掉他的外衣,饱以老拳,最后把他从飞驰的货车上推下去的时候,他连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他甚至相信,这就是人间———弱肉强食,这就是规则———金钱加暴力。

就好像那个沉睡于地底的世界在一瞬间翻转于地上,从此黑白颠倒,魑魅魍魉招摇过市。

如果真的如此,拯救老邢还有什么意义?如果真的如此,丁树成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如果真的如此,警察这两个字还有什么意义?的确没有意义,面对陆天长的挑衅,方木选择了活下去。在他做出这个选择的几分钟前,陆海涛就在他这个警察的面前被杀死。

一个良知尚存,把全部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就这样无助地死去。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半包烟很快就只剩下一堆凌乱的烟蒂,方木突然想喝酒。考虑再三,方木决定去一趟食杂店。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艰难地行走时,方木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懦弱到连门都不想出了。

拎了两瓶白酒,方木不想与任何人有目光的交流,他低着头快步离开,快要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到柜台上的电话机。他想了想,拿起话筒,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赵大姐疲惫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似乎还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方木的鼻腔刹那间就被泪水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谁呀?”

足足十秒后,方木才艰难地应道:“大姐,是我。”

“是你啊,回来了?”赵大姐的声音快乐起来,“你在哪儿呢?怎么没用你的手机打啊?”

“大姐,那孩子怎么样?”方木竭力不让赵大姐听出自己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