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双丝节 作者:子夜妃子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第一第一章第一章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流光满地,秋水渐冷,已经是深秋了,在寂寞里怒放的素菊依旧开得诡异,稀稀疏疏的阳光洒落,穿过千疮百孔的花田,浸凉了整段记忆。

一只白色的蝴蝶静静的起舞,徒劳的想挽留住最后的美丽与灿烂,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的肃杀与凋零。似乎有悠悠的哭泣,被扯碎在风里,“月落,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只有十二岁而已,求你,求你了。”那个叫月落的女子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面部平和如软玉,着一袭白色纱裙,恍若一缕白色的孤魂误落人间。过了许久,久到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月落才终于缓缓叹息,“我曾经对你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个皇宫,繁花似锦,遍布姹紫嫣红,可是里面隐藏了重重的杀机,一步不慎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可惜,现在你求我也太晚了,你想要皇帝心里只有一个人,那是自欺欺人罢了,你不是傻子,从来就不是,何必非得为难自己呢?”

跪在地下的黄衣女子浑身一颤,红妆掩不过面上的憔悴的疲惫,泪顺着她皎洁的面容滑落下去,然后,一滴一滴,打在了空寂朱红庭院里,月落静静地望着她,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悲哀,永远活在寂寞与恐惧里的皇后娘娘,正如她当初所担忧的一般,在这个皇宫里绽放了一瞬间的芳华,然后迅速凋落,枯萎了。“好,我带羽儿走,但是你要考虑清楚,我这一走,羽儿这一生就将永远离开这个皇宫了,他将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皇子,从此,富贵,权势,声名都将与他无缘了。很有可能,羽儿还将忍受贫穷,饥饿,你心忍吗?”黄衣女子忽的凄然一笑,笑里充满了无奈与哀伤,凝滞在空荡荡的金碧辉煌里,“无悔”,声音如天边传来般遥远,一片红色的枫叶轻盈的飘落,如同黄衣沾满了鲜血的艳丽。

当冬季来临的时候,晶莹剔透的冰珠子和白雪将覆盖整片大地,掩埋所有的罪恶与记忆,然后等到雪融化,来年的春天轻轻飘零的时候,这片土地也终于纯净了,在埋葬鲜血的地方,花开满了万紫千红的花,一朵一朵,诡谲,璀璨。花开的愈灿烂,鲜血越淋漓。而天上那些星呢,大概是冰凉了石头心,然后缓缓睡去了吧。贪恋人间的繁华,结果便是,化作流星,一瞬间的美丽,永世的陨落,冰冷,寂寞。

月落转身,不触碰一粒风尘,踏着这片苍凉,然后,轻挥衣袖,如一条白色的绸缎,随着秋风飘出了皇宫,回头,面上有一片云影,惊鸿一瞥,消散了,或许是泪痕吧。她的身后,是沉默的不发一语的濯羽,他的眼里,漫布了潮湿的种子,开放了一层一层,血红的恨意。月落与他,原本是形同陌路的两人,只因一场巧合的相遇,她认识了他的母亲,二人成为至交。从此刻她潜出皇宫的这一刻起起,她便要带着他流落天涯了,背后的朱门紧闭,濯羽回头冷冷望去,像是隔绝了前世所有的因果,他一步步,慢慢远离了这座埋葬了他母亲的黄金牢笼,再也不肯回头,只是,一步有一步的哀伤与落寞。

一路上,濯羽的灵魂似乎漂移到了另外的遥远时空,不哭,不闹,安静的令人心悸,明明近在咫尺,可是却无法触碰到心底那根弦,月落从来骨子里就是清冷的,冰造的骨髓雪做的心,已经习惯了这个世间的种种落寞与萧索,对于濯羽的沉默,她也只是微微摇曳了一瞬的心神,毕竟是才十二岁的孩子,转瞬之间丧母离家,失去所有,不知这个孩子要如何承受这种沉重。

掠过一路的种种飞花浮尘,二人终于到达了鸿蒙山。这的确是一处隐居的绝佳之所,大自然的绝妙构思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飞瀑,乱石,密林,野花,无一处不是动人心魄,月落已在这山里度过了十六载的春秋,伴随她的,还有十三位亦师亦友的邻居,他们的坟茔。然后便是漫长的寂寥,多半日子她是形影相吊,不去理会世间的浑浊混沌。

月落静静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濯羽,长途跋涉使他的原本光鲜的服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反而多了一种苍凉的味道,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片山水丛林,似乎他原本便是属于这里的,只是,他会甘心吗?十二岁的少年身上已经有了隐约的王者气息,以及,浓浓的寒意和眉间挥之不去的淡漠。带着他绕过重重叠叠的山石,月落开口道:“这就是你以后居住的地方了,地方简陋,你慢慢适应吧。”少年微微哼了一声,便再也不肯多说一言。今夜月明星稀,静谧的山林里月影光华,无眠夜,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晨曦微露,风轻轻的拂过,月落的素衣随风摇曳,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阳光里,濯羽醒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睡在了冰凉的石床上,他心里掠过一阵阵的黯然,是了,自己现在不再是众星捧月的皇子了,而是一个沦落乡野的平民。他的眼里迅速的闪过一丝狠戾,又被掩埋在深深的萧索里。“你醒啦,桌上有吃的。”月落淡淡说道,对他全身散发的疏离丝毫不以为然。“你的轻功很好。”濯羽亦是淡淡的,月落轻笑,“你的剑术应该也不差。”濯羽轻颤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煞是好看,像彼岸的焰火倒影在天湖上。月落有那么一瞬心神动了一下,不得不说,这个少年,才十二岁的少年,的确是天生的美男子,风资特秀,爽朗清举,这一刻月落只想到一个词:倾国倾城。觉察到自己的心花摇曳,月落不着痕迹的低下头,细细的吃起桌上的野果,一股酸甜的滋味涌上心头,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一恍神的功夫,濯羽已经消失了踪迹,只有木门轻轻的摇晃了几下,然后,一切归于寂然。月落随手推开门,猛然一道寒芒直逼面门,她冷笑,极快的挥动宽大飘逸的衣袖,将这暗器卷下,然后迅速的抛出去,一切只几秒钟的功夫,干净利落。疏影里突然传来轻笑,“好俊的功夫,百步穿行宫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天下武学的宗祖。”月落脸色丝毫不变,也静静地笑了,“把你的剑舞一套我看看吧。”阳光下的少年凝视了她片刻,随后拔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的身影飘摇在白色的剑影里,枯树白花黄草的篱前,就这么轻易的凝滞了此刻,深邃幽长。月落忽而有些心疼,她浅笑着抽出一方帕子,然后一扬手,帕子就暗暗地落在了少年肩上,“擦擦汗吧,这日子漫长得很,在家里,不用动刀舞枪的,是么?”濯羽猛地一愣,“家,”他微微沉吟,唇畔渐渐绽放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从此我就有家了。”

月落开始领着濯羽在自己的领地里游走,尽管是乱石残木满道,好在二人轻功都极好,不多时便将这整片山看了大半,“那是什么?”濯羽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山洞,诧异的问道。“那是我的朋友们居住的地方,现在都已归尘了。”濯羽一挑眉,“怎么都住在这里?这山洞看上去阴暗逼兀,绝非居住的好地方。”他们曾经也是一代宗师,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只因性子不合时宜,不肯轻易的妥协,受尽了世人的白眼和唾弃,后来他们相遇,惺惺相惜,皆有英雄落寞之感,于是便相约在此隐居,这是十三个洞穴就是他们的隐居之所。”月落说完,望着那陡峭的山壁,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痛楚。濯羽静静的望着她黯然的面庞,忽的一步跨上前去牵过她的衣襟,“我们回去吧,走了半天,肚子饿了呢。”月落哧的一笑,“果真是孩子呢,好不容易觉得你有点大人样子了,结果你又嚷饿。好了,今天看的也差不多了,回去吧,以后时间多的是,我再慢慢带你来看看。”濯羽冷然一笑,“你心底就是这么看我么?小孩子,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觉得我还能是小孩子吗?”月落偏过头,凝视她半晌,一股寒意直冲心门,骞翮思远翥,这个孩子,恐怕绝不是池中之物,他,注定在这宁静之地呆不了多久。终究是过客啊,她有些失落的想。

饭罢,二人各怀心事,月落倦了,回房安歇。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醒来,有了些兴致,她伸手从墙上拿过古琴,幽幽弹了起来,窗外白云苍狗。门外传来一阵箫声,和着她的调子,声音略微高扬,暗礁跌宕。有很多事情就从此决定了,在那样一个,充满了,花香的,午后。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月落在那么一瞬,很想,很想推开门去看看那个少年的眸子,是不是,如阳光温暖和煦。可是,箫声止住了,月落终于没有迈出那一步。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草木怎么都会

循序生长

而侯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无力的

不然日与夜怎么交替得

那样快所有的时刻

都已错过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在叶落之后

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个正午

还是我藏了一生的

那些美丽

的秘密

第二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秋日的晚上泛着层层凉意,又是一轮皎洁月。一声桐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思绪翻飞,忆起曾经多少事。从记忆开始划下痕迹的那一天起,她便一直是这座山的主人,或许,是过客。这座山也曾经热闹过,是的,曾经有十四个人,现在,只余了她一个了。在一个清晨,她酣睡在莲花池畔,睫毛上微粘着一颗露,湿透了她的眼眸。那一日,便成了她的新生的日子。那一天,她被带入了这座山,至今,已经有十六年了。她依稀记得她六岁那年那十三个山洞里的主人发出的惊叹声和眼里闪耀的光芒,“这个孩子天赋异禀,恐怕是凡星陨落,绝非凡人啊。”她似乎天生就是为了继承这十三位异士的衣钵而来的,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她学的很快,博采他们之所长,不过是拈花微笑一恍然。这十三个固执的老人啊,始终不允她唤他们一声师父,反而却一直以朋友相称,因为他们心里始终怀着一种心思,这个当初从山野回来的女孩子,有一天,她的才华会远远超过他们自己,她的光芒,将覆盖整个王朝的天空,风起云涌。

原本是借学艺来打发漫长的寂寥,谁知竟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天赋,她的聪颖,发挥得淋漓尽致。然后就是三年前的端午节,桂花香淡淡飘落,隐藏在月影里,何须浅碧青绿色。那晚,大家的兴致都极好,突然有人提议要比武,十三位师父中唯一的女子含笑唤过她,笑道:“这些个老头们平日里总夸耀自己的功夫如何了得,你也与我们作伴十三年有余了,现在你先表演一套给我们看看可好?”众人大约也是有些微醺了,都开始起哄,月落见拂不过众意,只得拿起随身携带的软剑轻舞了一会,月摇影移,如梦似幻。这一刻的月落翩若蛟龙,十三位老朋友彼此对望一眼,静在当场,过了许久,只听一人说道:“原以为还得过几年的,想不到现在已到如此境地了。罢了罢了,果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我们是老了,不中用了。”

悲剧的开始往往毫无征兆,一场鲜血淋漓的诀别,十三人衣钵得以传承,看破世间种种,心中再无一丝牵挂,毅然决然跃下山崖的背影成为月落心中不可磨灭的灰色记忆。只有斜阳似血,漠然的流淌在天际。这座空寂的山便只剩了十三岁的女孩子了。不会害怕,因为自身的力量足以保护自己,所叹息的唯有一人独处时的深深荒芜,月色从心里饮进去,然后慢慢变冷,心中破了一个洞,永远填不满。这么多年的岁月,月落终于学会了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来欣赏那些美丽。

十五岁那年她出山,前往京城,见到那繁华到不堪的地步,心里唯有微微叹息。也合该是命运的安排,那一年上元元宵节,天子携后妃出宫,与民同乐。那晚她遇见濯羽的母亲,当朝的华妃娘娘,其实只是楼头上匆匆一瞥,当时默默感叹这位女子像极了自己多年的唯一的红颜师父,不得的佩服上苍的神奇,虽然年龄差距如此之大,可是那眉间的神情,那举手投足的风姿,令人不得不叹服。第二日,竟然再次遇见微服出巡的华妃,细看之下,竟像是师父的女儿一般,心里掠过一阵阵的心痛与愧疚。一个是有心结交的绝代佳人,一位是寂寞深宫的哀婉女子,二人竟从此成为好友,只叹相逢恨晚。遥遥相望的二人开始了漫长的鸿雁传书,借着华妃的明眸,月落才终于看清了这迷雾笼罩的皇宫,处处散发出腐臭的味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原本是风华绝代的女子,入宫以后也败给了岁月,迅速的枯萎了。月落略施小计,将华妃推上了皇后的位置,可惜,她终究还是太天真,帝王心,原本就是一阵浮云。红颜未老恩先断,皇宫,历来就是旧不如新。皇后终于败给了重重的阴谋,被皇帝赐死。预知自己命运的皇后连召月落入宫,她满不停蹄的连夜奔走,也只是见到了皇后最后一面。惟愿此生,自己永不要,踏入宫门一步。

她轻轻翻了个身,拉拉薄被,终于坠入了梦里。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羽儿,你过来。”濯羽刚刚梳洗完毕,推开木门,便见到立在桃花树下的月落,长长的青丝柔柔的披着,如流动的墨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落的桃花随意的印在她的发际,不知红了谁。濯羽嘴角轻扬,“月落,”随即慢慢踱过去。月落轻笑:“没大没小。”濯羽嬉皮笑脸道:“山野里谁还讲究这个,再说了,我本来就不知礼数,倒是你,怎么这么拘束了?”月落偏过头,淡淡的笑:“你来了也将近半年了,每日只是看些兵法,武艺可没有荒废吧?”濯羽斜眼,折过一枝桃花,捻了几片花瓣,”“我不信你不知,这山里没有别人了,你不会不知道夜晚的剑声光影是谁弄的。”“好了,我今天带你去个地方,你随我来。”月落推开篱笆门,带走一襟桃花,白色的纱裙消失在密林里。隐约间蝶飞蜂舞。

“这个地方、、、、、、”濯羽目有忧色的望着月落,月落嫣然一笑,“我想,我的师父们会很乐意多一个徒弟的。”月落轻挥衣袖,腾空而起,似一只白色的蝴蝶,轻盈的落在石台上,濯羽立即跟上,二人同时进入那黑黝黝的洞里。约莫走了十来米的样子,眼前豁然开朗,一股幽香传来,沁人心脾,濯羽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山洞里面还有一方广阔的平台,里面长着无数的奇花异草,都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别碰,这些花草全部含有剧毒的。”月落低声警告。濯羽含笑,神情煞是温柔。眼光飞速的扫过各个角落,心中已然明了,他深深地凝视月落:“多谢。”月落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留下一方手帕轻轻搁置在石桌上。

濯羽看着月落一步步消失在视野里,悄悄拿起那方帕子,深深嗅去,果然残留着独有的芬芳,他的眼里,有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抬脚向内室走去,里面的石壁如他所料,镌刻了满目的武功招式,大约是十三人所有的心血凝结所成了。细细望去,外壁是内功心法,字迹飞扬跋扈,颇有气势,入壁三分,此人的内功可见一斑。越往里走招式愈加繁杂,到了最后,招式反而骤然简单,似无赖小儿嬉闹。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刻着一行字: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字迹娟秀,似是女子的字迹。逗留许久,他在心里默记,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慢慢走到洞口,天色已暗,纵身跃下石台,回至居所。瘦尽灯花又一宵。

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山间四季更易,此后的日子,濯羽每隔几日必来此地一趟,细心专研,抚遍了石壁的每个角落,功力和初来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月落也时常随他一起观摩洞中武功心法,二人彼此无事,时时以切磋为乐。衣袂翻飞,晴丝千尺挽韶光,白舌无声燕子忙。二人相依相伴,倒不觉时光流逝,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转眼就是六年以后的春日了。

这一年,濯羽已经十八岁了,当年青涩的孩子终于长成了翩翩男子,独自出山前往闹市,时时会引人侧目。路旁的女子往往含羞待濯羽经过,低头抚弄环佩,与众女伴彼此嬉笑调戏,未见君子,先乱心神。更有大胆的上前递过手帕香囊,濯羽面罩寒芒,大步走过,自此便很少出山。再出山时必携了月落一起同行,月落初时自是不愿舍弃那份宁静出山,最后拗不过濯羽百般恳求,不得已只得随了他在人群里穿行,见遍了世间万象,心气渐冷。幼时常听师父们讲诉世间险恶,已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现时更多了一层淡泊。疯!癫!痴!傻!贪!嗔!怨!怒!五毒不清,六根不静,七情已生,人世种种啊。心中更觉山涧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好象才初相遇。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下雨了。整个山间泛起潮湿的气雾,月落滋养的愈发明艳动人,一双眼睛里蕴藏了无数的星光。濯羽的眼神总是轻轻的不露痕迹的落在月落身上,然后再淡淡的移开。惊艳的美丽。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第三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握在手里的时光一点点划落,两个寒暑已经过去了。这一天,濯羽终于及冠了。月落亲自替他挽发,这么多年过去,濯羽身上的那股皇子气息不仅没有被自然抹去,而是,越来越浓烈。月落呆呆的看着成人的濯羽,心里一片片悲凉,要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的。她手里轻轻挑起他的一缕发丝,嘴角微漾,似乎在笑,可是那股笑意却没有渗透到眼里去。“你,是时候了。”月落有些艰难的启口。濯羽浑身一颤,终究还是瞒不了她,她心里,其实,什么都知道吧。濯羽猛地起身,一伸手,重重的将月落压入怀中,“月落,信我,你信我,我一定会称霸天下,而你,会成为我唯一的妻子,至死不移。”

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八年,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绚烂的梦,现在,梦终于醒了。明明一直知道他的野心,他的抱负,却总是自欺欺人的以为可以永远。爱,只是输给了yu望。原来yu望是人的血液中的毒瘤,无休无止的膨胀。有时候,有些事,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走吧。”月落神情萧散,镇定的转身,锁上木门,关起竹篱,最后一次,深深看了这个寄托了她二十四年生死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从此,再也回不去了。下山的路途格外短暂,再如何心凉,还是见到了那端来来往往的人潮。很热闹,很繁华,很拥挤的街市,然而人影模糊,看不清眼前的路途。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城门,看到皇榜,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太后病重,广招天下良医入宫,治愈者封官加爵,重重有赏。一场阴谋的开始。谁又能陪谁走到最后呢?

一路风尘,他们终于赶到了京城,立于巍峨的皇城下,二人都是默默无言,隔了八年之久,还是回到了当初的起点,老天似乎开了一个玩笑,兜兜转转终究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从离开的那一天起,月落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局,可是为什么,心会如此之痛?

或许是中了一种叫爱情的毒,令人领略了一瞬间的甘美然后,含泪微笑,死去。只是,当时的他们,心里,谁也不愿相信,彼此已经融入了,月光的精髓,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轻而易举的通过了太医院的认可,月落的从小便与各种药草接触,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代圣手。然后终于得到正式进进宫的机会,踏入宫门,那一刻两人都明白,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然而,还是义无反顾,不是不知道飞蛾扑火的危险,只是,过于渴望浴火重生的辉煌。

濯羽紧随月落,背着药箱,进入了太后居住的云和宫,隔帘望去,太后躺在金碧辉煌的床上,只是不知道这样华丽而又生硬的床,吞噬了多少温暖,终于将她推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月落偏头望了一下,只见他脸色如常,心中多了一份黯然。

月落因是女子,多了一重机会,可以亲自替太后诊脉,不用丝线相牵,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彼此都是冰冷的,太后的病情要比想象中的重许多,月落不动声色,诊脉,然后掩上珠帘,笑容似冬日的阳光,说道:“恕民女直言,太后贵体违和也有些日子了,早些看的话可能现在就好了,不过太后洪福齐天,自有上苍庇护,民女也粗懂些医术,只要照着民女配的方子慢慢调养,不出多久,就会好了。”一旁的侍卿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如此,女郎中你请开个方子,这些太医们也好按方子去抓药。”太后微扬起手,摇了摇,侍卿忙将耳凑过去,随后面现些为难之色,说道;“太后自卧病以来,不知喝了多少药汁儿了,苦不堪言,可有什么妙法能不用吃药的?”月落抿嘴一笑,说:“这事儿也简单,民女多配些丸药就是了,还得有老太医院的各位前辈们帮忙了。”“哪里哪里,为皇上解忧,为太后减轻病痛乃是尔等分内之事,姑娘医术精湛,实在令人佩服佩服、、、、、、”如此之话不绝于耳。

此后,二人破格入住云和宫的偏殿,一时受尽荣宠。太后的病也一日好似一日,但是卧榻久矣,体内始终有一股缠mian病意,驱之不去。月落也不多言,每日除了为太后诊病外再不踏出宫门一步,兢兢业业,深得太后信任。而濯羽则时时出入宫门与市井之间,暗暗结交了一帮奇人异士。

皇后每日必来云和宫晨昏定省,与月落次数见得多了,在心中暗叹此女的美空谷幽兰般的美丽,端然平和,见之忘俗,如晨曦映入天际的第一抹朝霞,似山林间流淌的清风。心里掠过一丝不快,然而面上却是丝毫未露,及其亲热的拉起月落的手,笑问:“妹妹生的这般貌美,又有如此精湛的医术,不知可曾许了人家?”月落尚未来得及接话,一旁的太后缓缓说道:“莫非皇后有意做个大媒?”月落眼光微闪,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了皇后眼中那一丝阴冷,她立即垂下头,细声道:“民女蒲柳之姿,让娘娘错爱了,民女出自山野,一向寄情山水,因此尚未婚配。”又转向太后,笑说:“太后您又来取笑民女了,皇后娘娘是见着民女一个人,心生悲悯才如此问,难道您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民女走么?”皇后色变,太后哈哈一笑,说道:“罢了罢了,皇后啊,哀家看咱们也别替这丫头瞎操心了,免得错点鸳鸯谱啊,不过,丫头,你要真看上哪个俊小子了,可一定得告诉哀家,别藏着掖着的,哀家替你做主了。”月落也笑道:“太后,您再取笑晚上可没有糖丸子吃了啊。”

少时,皇后留在云和宫用膳,不一会,只见皇后向身旁侍女耳语几句,侍女点点头,应了声“是”便快步出去了。太后在一旁瞧着,问道:“什么事啊?这么冒冒失失的?”皇后偏坐着,柔顺的说:“是臣妾突然觉得您这宫里有些空落,而且您也一直不喜欢热闹的,因此命她去搬些花来给母后看着高兴的,这些花都是前几日进贡来的,开的甚好,儿臣猜想您会喜欢,因此斗胆让雪融去让几个太监搬过来。”太后微微点头,答道:“嗯,难得你想得周到,这屋子是有些空荡,前些阵子因为病着没有心情摆弄那些个花花草草的,现在好多了看着花也好。”月落坐在下手,睫毛微微闪了一下,然后继续埋头,细细的吃饭。

一顿饭毕,屋子里开始有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来往,宫人们小心的将三盆花搬进来,然后轻轻放在角落里。太后看着,笑容满面。连声夸好,月落立在一旁,看了良久,竟开始深深蹙眉。太后看在眼里,心想或许这孩子见识有限,不知这是何等名贵的花,因此拉她到花前细看,月落竟双腿一软,跌落在地,皇后瞧在眼里,暗自冷笑。未见过世面的丫头,不过见了几盆花就失礼成这个样子,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做梦!

第四章 重门半掩黄昏雨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这晚,月落依旧替太后切脉,脸上忧色始终未曾消散,太后不知是何事,心中不解,亦不好意思开口直问,只拿些旁话来说,月落突然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是否经常进献一些奇珍异宝给太后呢?”太后愣了一下,笑道:“是啊,难得她这番心意,平日里挺孝顺的。”月落点点头,也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那是太后您待皇后娘娘好,她承您的恩德。”说完,见太后已有倦色,彼自是下去安歇。当晚,花香满殿,花阴满地,夜静月明风细。

几日后的清晨,皇后照旧来给太后请安,太子也随在身后,太后心中欣喜,拉住孙儿的手细细盘问一番,永安太子少不得一一敷衍,面上已有不耐之色,皇后使个眼色,永安会意,上前一步说道:“奶奶,孙儿可想念你了,得知您身体康复,特意从外面搜罗了一些美食献给您。”太后心花怒放,答道:“美食是小事,可贵的是你这份心意,真不愧我平日里教导你啊,以后也要好生孝敬你母后,不许调皮,知道吗?”永安点头,连连答是。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侍女们端着盘子进来,放在食案上。

月落一直默默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似有满腹心事。太后招手,“月落,来,你也来尝尝这些点心。”月落含糊答应了一声,慢慢走到太后身边,看着食案上的点心,猛的一僵,然后,一滴泪水滑落。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疑窦丛生,盘算着到了晚上再细细问她。皇后不悦,冷声说:“月落姑娘还真是我见犹怜啊,不知为了何事就哭了呢?”月落脸色一变,强烈克制住颤抖,跪倒在,含泪笑道:“民女见了太子殿下的孝心,心里感动,所以就不知不觉的哭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忙笑道:“妹妹何必吓成这样,姐姐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啊。”说完,一旁的侍女雪融忙上前去,扶起月落。太后望了月落一眼,笑着打哈哈:“好了好了,也不是正经多大点事,赶紧来吃点心,冷了可就不好了。”

永安这是初次见月落,乍一见之下立刻三魂不见了五魄,呆在那里,酥软了半边身子。一刹那的惊艳,种下祸患的种子生根,发芽,一寸寸啃噬的成长,太过奢靡。皇后不着痕迹的咳了一声,永安才缓过神来。看着母亲严厉和责备的眼神,他赶紧将目光投向别处,不敢再多看月落一眼。“太后”,月落突然喊道,声音有些尖锐,太后正要去拿点心的手悬在半空,回头问:“怎么啦?”心里略微有些不快,这丫头,平时挺稳重的一人,今日怎么连连失礼?那边皇后投来蔑然的一瞥。月落心慌的低下头说:“没,没什么,民女只是想,现在也是用早膳的时候了,吃了这些点心您可能就没有胃口用膳了,所以,所以、、、、、、。”月落嗫嚅着,竟是不敢再说下去。太后笑了一笑:“好好好,我的大郎中,就依你了,这些点心先放着,到了中午热一热再吃。”月落低头,不再说话。

天淡云闲,一半儿云遮,一半儿花影。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刺伤人的眼,月落恍惚有些迷离,心中累积的过往记忆需要一扇喷薄的出口,利剑在心中慢慢,慢慢一点点拭去灰暗,狰狞的锋利,需要浸染,潋滟的血。夺目的光芒。

月落蹑手蹑脚的接近清晨的点心,它还安然放置在食案上,纹丝未动,望望四周,将它包裹在宽大的衣袖里,静静地走出了云和宫。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穿过幽香袭人的蔷薇园,背后隐约有个绿色的身影飘忽的跟随。冷笑,一袖的东西尽皆撒入荷花池中,漾起一层层的碧痕。要变天了,袅袅的风起,黑云压城。

小心的踏入云和宫,果然,一股寒意弥漫,宫女皆不在,太后身边只站着身穿绿衣的雪飘。眼底起波浪,她徐徐的,抬起头来,太后满脸寒怒意的望着她,厉声问道:“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月落的脸色瞬间苍白,双腿发软,直跪地下,双肩抽动。太后面色稍解:“你入宫以来,哀家一直觉得你淡泊名利,知书达礼,现在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过是一叠点心而已,何苦硬要过不去呢?”月落埋下头去,双手紧紧握住光滑的裙子,然后,又松开。缓缓抬头,珠泪满面。

她喊道:“太后,民女,民女、、、、、、,求您赐死民女吧,民女实在没有办法,您是民女亲手治好的,民女不想看着您再次抱恙啊。”太后连声说:“你是什么意思,说,到底什么意思?”月落神色黯然,只是不停的流泪,太后心中突然一亮,颤抖的问道:“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点心有问题?”摇头,自言自语:“不,不可能的,一定是你弄错了。”月落哭得愈加厉害,有些语不成句:“其实,其实民女从替太后您诊脉的那一天就发现有问题,只是,只是、、、、、、”太后心中顿时白茫茫一片,她厉声说:“你继续说下去,若有一句假话,不管你对哀家有多大的恩惠,诽谤皇后皇子,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哀家绝不姑息。”月落叩首,哽咽道:“月落从小孤苦,没有亲人,见您慈爱,一直斗胆把您做亲人一样看待,若您不信,月落只有以死明志了,只是恳求太后以后一定要小心这宫内的阴谋啊。”说完,迅速从地上爬起,向柱子跑去,作势预撞,好在太后身边的雪飘见机快,急忙拉住,虽然从此,月落额上还是磕了一个血包,高高肿起,衬托的肤色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后悔,一丝愧疚,还有一丝痛心。她低吼:“还不快叫人来,给月落小姐包扎伤口!”月落闻言,急忙从地上爬起,苦苦挣扎,跪倒在太后面前,拉住她的长裙下摆,哭道:“不用了,太后,真的不用了,是月落该死,月落惹您生气,不该再活下去。”

太后伸手抱住月落,抚过她的黑发,动容的说:“孩子,你起来,你待我的一片赤诚,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雪飘见此景,忙上前扶起太后,然后也连拖带扶的将月落扶起,这时候得到消息的御医已经赶到了。精心包扎了一番,月落脸色也渐渐好起来了,只是梨花带雨,见着甚是可怜。太后轻声抚慰:“孩子,我信你的一片心。只是,你怎么会怀疑到皇后身上去呢?”月落又要跪下,太后忙伸手虚扶,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刚刚才说当哀家是亲人,在亲人面前哪有如此多的虚礼?”月落只好作罢,恭顺的站在一旁,说:“其实,月落一开始并没有怀疑皇后娘娘,只是那第一日替您诊脉时,发现您的玉枕里面放的麝香有毒,当时月落初来,不敢放肆,只是偷偷的替您换了一包药草在枕内。后来那天,就是皇后娘娘送花的那一日,就发现那些花有问题,而且,那些花的花盆里面有麝香,味道和您玉枕里面的一模一样。当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不敢声张,心里吓的六神无主。刚巧晚上替您诊脉发现脉象又开始紊乱,所以,民女就、、、、、、”太后身子往后一仰,似是昏厥。月落一把扶住太后,小心的替她顺气,宫内一片慌乱。

第五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当一切无法回头的时候,我们只能,义无反顾,继续向前走。

夜阑尽处,闪烁的微弱心火,蜡烛头还有长长的一截,渺茫地跳着,照得她的脸晴一块阴一块,似雪后初晴的天,映出月落淡漠的容颜,珠帘清脆,是濯羽匆匆的脚步,“怎么搞成这样?还疼不疼?”话音未落,手已轻轻撩开月落额前的乱发,倒吸一口气,声音黯哑,“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月落眉目倾动,走到窗前,月亮是微湿银钩,很久很久,月落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要的,便是我要的。出去吧,时间长了别人该说闲话了。”濯羽走上前,缓缓合上窗子,“对不起,”声音低不可闻。月落突然听见清脆的笑声,发自自己的胸腔,“日子还长着呢,你对不起我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长到,永远的荒凉。”

魑魅魍魉的树影里,隐约有绿色的人影拂过。

从太后晕厥至今,一个月的日子淡似无痕,一天天远去,深宫的岁月总是黄昏的,昏黄暗淡。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可是一切却都改变了,暗流涌动。皇后依旧日日请安,然后就是各位嫔妃争奇夺艳,尔虞我诈,这般心法运用于洪荒的战场,定然是千古第一名将,只是,这个战场太过华丽,以至于笑容里,都散发着腐蚀。锦衣玉食,从此簟纹灯影。在锦绣中心境荒芜。挣脱或是承受,已不再是属于个人的选择。

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也要拼却的一醉。心这片城池,强大如帝国,柔软如棉絮,铺长影子,指引向宿命的方向,无可逆转。

为了维护皇室的安宁,太后,这位已经走到岁月尽头的女人,毅然掩埋了这件事,只是心里,有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口。稍一触碰,万世凄凉。时间无法风干的血意,缠mian。太后刻意的冷落疏离自然引起了皇后的无限警觉,在皇宫里,无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便退而求其次,抓住那个男人的血脉源头,这样,才能在锦绣里永远鲜活,否则,灰飞烟灭。

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东风忽起垂杨舞,更作荷心万点声。夏日的炎热一点点渲染开来,将每个人逼到绝望的境地,这一日,云和宫里,嫔妃齐聚,太后兴致盎然,“这四季海棠开得愈发好了,这样动人,时时见它也不觉腻烦,反而更添了一份美,那气质也叫人心折。”月落微微一垂眉,皇后趋步上前,略微躬身,“母后您兴致如此好,臣妾想请您明日移步去游湖,湖里的荷花开的正艳,赏花,也好避避这暑气。”太后摆弄着花叶,不发一言,身后雪融上前递过茶盏,太后突然转身,将茶盏打翻在地,隐约现出怒气,厅内一片敛衣收裾声,众人纷纷跪下,太后静立许久,突然很疲惫的摆摆手:“散了吧,都出去吧,哀家想一个人静静。”云和宫一片寂静。门外传来窃窃私语:“太后今日怎么了?”“莫不是皇后姐姐惹恼了太后?”皇后冷哼一声,这些嫔妃自是不再言语,有些耐不住的,脸上已有幸灾乐祸的神情。眼看着这些鲜艳的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淡,皇后终于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月落一眼,“妹妹也看到了,本宫心实,难免有些人在暗处设计暗算本宫,在母后面前,还有劳妹妹多担待一些。”背后绿影轻摇,月落微笑,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侍奉太后娘娘,是民女职责所在,民女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那就好。”皇后姗姗走过。

“你妹妹可好?”月落凝视远方,看着整座皇城沐浴在一片耀眼的光芒里。雪融抬头,绿衣随风飘摇,“很好,将来或许会更好。”“那就好,你们姐妹情深,着实令人羡慕。”“雪飘年幼,万事不懂,有人提点自然是好的。”月落回头,“我要去园子里走走,你先回去吧,太后娘娘也差不多气平了。”雪融点点头,抬脚步入厅里。

“哟,这不是林姑娘吗?怎么有雅兴来这里看看?”亭子外走来唐妃的心腹丫头陈墨,只觉风liu婀娜,说不出的韵味。“闲来无事,四处走走。这亭子遮阳,甚好。”月落倾身欲让,陈墨忙拉住她,四处看看无人,“听闻今日太后娘娘心上不太好?可别是谁惹恼了她老人家吧?”“也无甚大事,不过是为些流言蜚语烦忧罢了,若人人都似唐妃娘娘那般体贴,太后娘娘就不至于为小事动怒了。”月落举杯,抿一口茶水。拿着杯子细细把赏,“这山青杯子产自南方吧?南方山清水秀,可是整日整日的看着也没甚意思呢。”陈墨咯咯笑,“姑娘真是厉害,一猜一个准。”说完,寻了个样子走开了,茶已凉了。亭外落红乱坠,韶光虚度。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妃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皇帝东征,大获全胜,接此消息,宫内人人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好不繁华,宫妃们也开始细心梳妆打扮,熏衣画眉,静待皇帝归来。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濯羽青衫长带,静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帝王的马车终于缓缓驶近。他的眼里划过一丝黯然,而后又归于浓浓的黑暗。这个男人,以他的绝情,终于让他明白,世间种种。一切才于恍恍中开场。每一个人都可以,把一切的惨淡葬入花丛,然后看着它落英缤纷。命运已经伸出手来,无法抗拒。

皇帝高坐在车中,欣然接受万民的欢呼与敬仰,经过濯羽身边时,他无意识的看了人群一眼,瞟到一身黑衣的濯羽,心里竟然猛地一颤,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茫茫人海中,似与此人早就相识一般,然而身为帝王至尊,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也只是像秋水起了一丝涟漪,而后就迅速的平静下来。

太子率群臣于城内躬身欢迎,皇帝大跨步的走下车,亲昵的挽着一位素妆的美丽女子,在众臣的溢美之词中踏入了宫门。自有宴席为皇帝接风洗尘,众妃嫔初时见着极为高兴,大都在心里暗暗盘算。待得看清皇帝身边还有一位女子时,脸上齐齐变色,皇后见机最快,脸上带笑,快步走上去亲热的拉住女子的手,“又来了一位妹妹,宫里更热闹,妹妹可怎么称呼呢?”女子面色微红,小心答道:“民女水佩,拜见皇后娘娘。”“既然进宫了,怎么还能自称民女呢?皇上,不知您打算怎么册封这位姐妹呢?亏待这位如花似玉的妹妹,臣妾可不依。”皇后作势撒娇,半边身子软软的靠在皇帝身上。皇帝哈哈大笑,“好好,你们姐妹和睦,很好,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朕就封她做玉妃吧。”众妃嫔都拥上来齐道恭喜,玉妃到底是山野女子,对此场景应接不暇,略显紧张,脸上微微见汗。

第六章 走马兰台类转蓬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是夜自是无限恩情,玉妃处缠mian悱恻,红烛高烧。皇后处冷冷清清,衣湿露重。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雪飘垂手待命,看皇后眼里掠过一层层寒芒。争风吃醋果然是皇宫永恒不变的话题。总共只得一个男人,偏偏有如此多的女人前赴后继的涌上去,微弱的火苗因为多了荣华富贵的缘故,总是吸引成堆成堆的飞蛾。动作最快的飞蛾在火中燃烧了自己,反而为剩下的飞蛾开辟了道路。到最后,火苗也不过徒剩了,一抹青烟。荣宠也才是三五日的光景,就心生厌倦,这个皇宫,最不缺的就是美色与诱惑。当初耳鬓厮磨的两人,及至今日还能相敬如宾,已是极为不易。

第二日,皇帝早早便来到云和宫内请安,太后已是多日不见皇帝,见他归来,甚是高兴,一眼看到伴随他身边的女子,心下了然,“抬起头来哀家看看。”玉妃闻此言,缓缓抬起头来,“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女子,皇帝,你也是有分寸的人,母后也不提醒你了,你心里自然晓得怎么做的。”“儿子明白,母后无需担忧,儿子自会一切以国事为重。”太后颔首微笑,心下欢喜。拉过侧立在身旁的月落,笑道:“你可得好好封赏这个女子,若不是她,哀家现在还不知道病到何种境地呢。”月落忙道:“太后您言重了,民女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是太后娘娘您仁慈和善,上苍保佑才是。”

皇帝从进门起便注意到这个素衣女子,见她面色淡然沉静,秋水明眸,若轻云蔽日,流风回雪。心中暗叹一声,只是太后面前不敢造次,“母后之命,儿子焉敢不从的,只不知姑娘想要什么封赏?”月落尚不及答话,太后笑道:“她可是许下愿要一直陪伴哀家左右的,也喜她贴心,待人真诚,哀家素知她的品性,淡泊名利,你要封赏便封赏陪她一同来的那人吧。”月落心下一恍,急急拒绝,“此事万万不可,羽儿无功不受禄,太后娘娘请三思。”太后嗔道:“你跟了哀家也这么久了,哀家之前总是多病的,自你来了哀家连头疼也没一次,你又不要赏赐,现在连封赏你的同伴也不许了?是不是嫌弃哀家给不起啊?”月落见如此,只得罢了,不敢再言语。“皇帝你可记住了,那孩子叫林羽,哀家看他行事作风是极好的,品行也没得说的,你看着哪里适合吧,哀家可就把他交给你了。”皇帝微皱眉头,似是不喜这个名字。心中怅然若失,胡乱答应下了。月落将一切收在眼里,神情依旧淡漠。一旁的玉妃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触到月落深似海的目光,又急急低下头。

夜的颜色,落在花砌间飘带似的兰叶上,微微颤动如刚栖息在荷叶上的露珠,最后静止了。小小的新月苍白的落在泥泞的景泰蓝天空里,满阶都是喟叹。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一只灰色的鸽子静静的飞入罗玮,风轻过,撩起纯白的纱帘。月落胡乱挽起散落一枕的青丝,伸手捉起那只鸽子。清冷的笑容不见,代之长长的沉默。

“你来了。”对面是轻扬的绿衣,在暗夜里恍若一阵云烟。“皇后已起疑心,太子不久会向请求太后纳你为妾。”“呵呵,是么?很好,很好啊。”绿衣女子沉默的低下头,月落摆摆手,她悄无声息的出去了。一切归于平静。夜未央。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宫女们又开始忙忙碌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月落梳洗完毕,趁着暑气未浓,向太后请求出宫一趟。太后乐得放行,心里还惦挂着月落上次带给她的新奇小玩意。漫步到城西的小树林,果然一个青色的身影在其中飘摇。瞥到那抹白色影子,濯羽迅速收剑,嘴角微扬,一转身月落已在身后。“这剑法是愈发得心应手了。”“那今日不练了,你陪我一天可好?”月落已闪身至一旁,将手里的锦帛抛给他,背转身,目光粘在墨绿的叶子上。“无人对她身份起疑?”濯羽慢慢擦拭剑锋。“自然不会少,这就得看她的功夫了。”月落沉吟半晌,“过不久,你就该走马上任了。”濯羽神色里透出浓浓的怜惜,洁白的修长的手指已覆上月落的额,“还疼不疼了?不管怎样,都要小心自己的身子。”月落轻笑,“你的哥哥还想纳我为妾呢,容貌毁了可就不好了。”

“他休想,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任何人都休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濯羽面若冰霜,眸子里有掩不去的刀光剑影。他握拳立在浓浓的绿荫下,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浓浓的痛楚和孤寂.月落默默的瞅着他,“对你而言,江山美人,孰重孰轻,你应该很明了。”“月落,难道你忘了当年的誓言么?”濯羽急急上前,一把拉住月落的手腕,紧紧握住,面色焦灼。

月落茫然的听着他急切的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像隔了一个时空那么遥远。记忆的蝴蝶飞向很远很远,不粘落一片过往的花瓣。三年前,那段在鸿蒙山,草长莺飞,梨花落了桃花红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在灰色的记忆里成为抹之不去的亮色。那时候,月落总是一个人静静的看剑谱,然后长长的眺望远方,到了晚间,便随着月光起舞,将一身的轻功练到极致,到最后,已分不清人影和月光,浑然一体。濯羽益发勤奋的练剑,也时时和月落切磋一些兵家心法。闲来时,悄悄地坐在暗处的石凳上,呆呆的看着月落轻盈的身影如起风柳絮般飘来飘去,心,瞬间便醉了。只是当时的他们,太过年轻,谁也不肯相信,也不愿承认,原来这就是爱情啊,让人生让人死的爱情。待到警觉,这剂甜美的毒药已渗透五脏六腑,连骨髓里都散发出芬芳。

那一日,山间的花开得正好,二人坐在花荫下下棋,清香披了一身。一位陌生女子突然到访,月落收罢残棋,越过竹篱,远远看见乱石阵外的红衣女子,似笑非笑,眼底却有湿湿的大雾弥漫。“怎么?难道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么?”月落不言,径直走向前,旋脚踢飞一块石头,“请吧。”红衣女子突的飞身而起,婀娜的身姿似水藻滑过石阵,落在月落面前。红衣妖娆的,是无穷无尽的火焰熊熊燃烧。“你的石阵果真厉害,我在外面看了半天也不得其法。”月落嘴角边是微微荡漾的水波,“山野鄙人,久不出户,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我叫夜锦。这两位是我的婢女,水佩,风裳。”红衣女子似乎心情大好,明媚的眸子熠熠生辉,眉眼间都是邪邪的笑。“以你的见识,想必你也猜到我是谁了,我是离恨宫宫主,也是你师父的孙女。”这一刻,月落只觉得自己的心轻轻跳跃了一下。“令堂是、、、、?”夜锦突然沉寂了片刻,“既然你是我祖母的唯一传人,我想她老人家的眼光是不会错的。”顿了顿,“我的母亲,是华紫衣。她临终前告诉我,祖母就在这山中隐居,让我在十六岁的时候来这里拜见祖母。”“紫衣,紫衣。”月落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紫衣清冷,蝶衣轻作舞,华紫衣,华蝶衣,师父偶然念叨的名字,此刻浮动的跳跃在眼前。

“夜锦,你,来晚了,师父已在八年前过世了。”“什么?怎么可能?你一定在骗我,是不是祖母不想见我?”月落神色悲哀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红衣映衬着她的脸愈发苍白,心中闷闷的无法呼吸。“师父已经坠崖,千真万确。”夜锦倒退两步,手指紧紧的抓住衣襟的一角,白玉般的面庞上缀满了一粒粒的泪珠。“我没有亲人了,没有了,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一人了。”她踉踉跄跄的奔出去,伏在石桌上放声哭泣。分侍两旁的水佩,风裳急急跟上去,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第七章 沉思往事立残阳

月落沏过一杯热茶,轻轻放在夜锦手上,轻烟缕缕,袅袅不绝。才十六岁的女子,正是天真浪漫,最受偏怜的年纪,竟要承受如此重负,她心中多了一丝悲悯,清曈如水,看着红衣越飘越远,终于微弱了光芒。“她是我的堂妹?”一直躲在暗处的濯羽缓缓开口,声音不起一丝波澜。“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有骗我。”月落悲凉的看着眼前的濯羽,冰凉的语气,冷峻的面容,陌生的令人害怕。心里微疼,“你到底还能信谁?你还打算信谁?是否,有一天,你也会将剑锋抵向我的心口?”背后响起吸气声,月落的肩膀被用力扳过,猝不及防的吻,铺天盖地,淅淅沥沥。“我只信你,因为只有你,会为我心疼。也只有你,会令我心慌。”也许长长地等待就是为这一刻,情定终身。

“我想,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凉风习习,漫天的花雨,飘飘洒洒,残阳似血。云淡风轻,亘古不变。“我十五岁的时候识得你的母亲,那年你只有十一岁。我第一眼见她,便觉得似曾相识,就如同,我刚刚看到的夜锦一般。你母亲和现在的皇后蒙清荷最要好。那时候,蒙清荷只是宫里一名小小的贵人,也不怎么得皇上宠爱,如尘土般毫不起眼。而你的母亲性情温柔和顺,端庄大方,幽雅贤德,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你的母亲就被封为皇后,你,也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宫闱斗争,我一直不愿和你多讲,可是,有些事,不得不面对,有些伤疤,永远无法愈合,就算愈合了也会疼痛。蒙清荷从贵人一跃走到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可以想想她是怎么做到的,而你的母亲,就成了第一块垫脚石。只怕当年陷害你母亲的就是这位蒙清荷。那封信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月落清冷的声音飘散在斜阳里,二人各怀心事,谁也不肯多说一句,都静静的望着天边血一样的暮色。时间仿佛凝滞在此刻,二人的长衣随着风不停的摇摆,花瓣雨倾下,天色黯淡。涅盘无果,转瞬滂沱。

濯羽拥住月落,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他们的心贴的如此近。“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永远永远都不要。”濯羽的声音喑哑,饱含无数的伤悲。“我跟你注定是陌路人,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可是并不会包括我。”“谁说我会有很多女人?奇Qīsūu.сom书母亲的悲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放心,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人,也只会娶你一人。”月落回头,定定的看着他,眼角湿润,起誓般的决绝,“惟愿彼心似我心,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分离。”濯羽唇边溢出一抹感动的笑意。

东归燕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liu总闲却。花纷飞。

过了几日,夜锦再次登门,火红的衣服燃遍了整个山野。几日不见,憔悴了许多,连笑容里都有若隐若现的阴影。“我想去看看祖母的坟茔。”“没有,你祖母说过,来时一无所有,去时也要空空而也。”长长的沉默,月落看她神色略为缓和,才艰难的启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还有一位姐姐?”“有,不过,也过世了。”“濯羽,出来吧。”夜锦猛地回头,细细的审视了濯羽一番。“你的意思,不是想告诉我,他是我姨母的公子吧?”“是,五年前,是我潜入宫中,带他出来的。世人传闻太子病逝,是假的。”濯羽和月落的目光迅速交汇,又岔开。彼此都望见内心的犹豫,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尘光流转,如同绕向悬崖边的枯花。

夜锦走到濯羽眼前,有些难以置信,“你真是我堂兄?”濯羽点点头,伸手探入怀中,拿出一块黑色的玉佩,“这是华家的祖传玉佩,想必你也有一块。”“堂兄,堂兄,”夜锦喃喃自语,凄然一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为何你昨日不出来见我?”“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不得不谨慎些。今日他现身,已是用了极大的勇气了。”月落在一旁淡淡开口,稍微停顿,“你应该知道,你姨母,是怎么死的。其中利害,你不会不懂。”过了片刻,夜锦终于开口,“带我去看看祖母住过的地方吧,堂兄。”“咳咳,”濯羽轻咳两声,温然一笑,空气中流淌着无言的温情,“我记得曾经也有人带我去看过,想不到今日我也要做一回主人了。”夜锦看向月落,脸上带些促狭的笑意,月落回之一笑,不言。夏日里盛开的花朵纷纷合上眼睛,沉睡着飘零。

夜锦痴痴的望着绝壁上的石洞,问道:“堂兄,难道你真打算在这山中虚度一生?”濯羽凛容,“你认为当如何?”夜锦呆愣一瞬,转手从袖间摸出一柄匕首,划破自己手掌,鲜红的血顺着清凌凌的剑芒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石上,“夜锦在此发誓,定将不惜一切代价助堂兄成就大业,得回原有的一切。如违此誓,人神共弃,不得好死!”匕首哧的一声,划过颤抖的空气,牢牢的钉在对面的石壁上。

放开冰蕊立中宵,从此江山不寂寥。一群黑色的雄鹰从破碎的蓝天飞过,上方传来被撕裂的声音。斜晖脉脉水悠悠,水波荡漾,摇碎一片金色斜阳。一任落花飞絮。

竹篱外的两人静静的站着,屋子里传来的轻灵飘摇的歌声。在风中一层一层,渗透整个黄昏的暮色。“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见银漏转一年又一年,翻小笺写烦愁…。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曲调由高转低,想是兴致极好,又换一曲,“人寿期满百,花开为一春。其间风雨至,旦夕旋为尘。”

夜锦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爱她。也只有她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配得起你。”濯羽轻轻笑,面色柔和,夕阳为他的侧影踱上一层光芒。“啧啧啧,你现在的样子要是让别的女人看见,真是遗祸无穷。祸水啊祸水。”濯羽的眼睛深不见底,“我只想给她看。她觉得好便好。别的女人,我不想多看一眼。”夜锦凑到跟前,伸出一根手指邪邪摇晃,扬眉一笑,哀艳绝伦。“我说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干嘛?”濯羽斜眼瞟一眼,慢慢推开竹篱。

月落见兄妹俩回来,停了手,目光轻轻扫过夜锦受伤的手,又不着痕迹的离开。遥望暮天,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日后,夜锦便成了鸿蒙山的常客,来如chun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直至濯羽二十岁下山,月落只给夜锦留下一张纸条,上面空无一字。只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夜锦琢磨了一夜未眠,终于恍然大悟,唤过水佩,风裳,细细叮嘱一番,开始闭门修炼月落留下的离恨宫的镇宫之宝百步穿行。在宫主的暗示下,离恨宫人人都开始勤练武艺。

第八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耀眼的阳光透过叶子,洒落一身的光斑,月落终于从回忆里抽出身来,轻轻叹口气,“陪我到街上走走吧。”濯羽轻轻的盯着她,眼神既怜且爱,目光温柔似水,“紫竹轩新来了位厨子,你要不要去尝尝?”月落点点头,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叶影斑驳落在她光洁如玉的颊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街市果然是繁华的,人潮鼎沸,喧闹着奢靡。花事了。月落淡淡看着不熟悉的嘈杂,不言不语,蓦的觉得遥远。心里时光河流汹涌流过,怎度,怎度,她开始有些怀念那寂静的鸿蒙山里的山涧流水潺潺,树间鸟影横斜,丛里野花灿烂。这个念头刚一浮起,她便重重的揉碎了它,连魂魄也流放到千里之外,不留下一丝痕迹。安静的有些落寞。有些时候,明知道前路漫漫,是没有落幕的遥遥无期,永远,还是得,不顾一切。

一阵达达的马蹄声打破了凝滞的繁华,一辆豪华的马车,驾着八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渐起一路沙尘,濯羽蹙眉,暗自用宽阔的衣袖护住月落,马车尚未走远,对面的酒楼上突然飞过一只羽箭,奔在最前面的两匹马瞬间倒地,嘶鸣声让人心神一颤。原本趾高气昂的车夫骤然慌了神色,拔腿便跑。大街上人群慌忙逃窜,你推我攘,一片混乱,轿旁的侍卫也被人群冲散,又一枝箭夹着风声,直射轿门,眼看轿中人就要血渐当场,月落迅速飞身,一条长长的白丝带似一条银色的蛇,灵巧的卷住那只射向轿门的箭,马儿受惊,四处乱窜,竟将轿中所坐之人抛了出来,濯羽一跃而起,接住那人,侍卫们急急拥上去,满脸惶恐。“主子您受惊了,您没事吧?”为首的侍卫诚惶诚恐的问道。那人显然受惊不浅,但看得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怒吼:“一群饭桶,给我封了这条街,捉拿刺客!”“是!”侍卫们急急散开,四处搜寻。远处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叫声,越来越逼近。

炎炎烈日下突现一群黑色怪鸟,笼罩在头顶上,似乎黑夜开启,气氛无限诡异。“黑护子。”濯羽暗叫一声不好,拔剑向月落奔去。已有侍卫被黑护子咬中,立时面颊发黑,全身抽搐倒地。这时传来一阵幽幽咽咽的箫声,声音似大海浩淼,万里潋滟波涛,那群叫做黑护子的怪鸟竟开始有序的离开,越变越小,最后成为一群黑色的斑点。天空又恢复明朗,不留下一丝痕迹,似乎刚才的只是一场幻觉。“你没事吧?”濯羽不及定神,细细的看着月落,发现她面色如常,雪白的纱衣上没有一丝血迹,暗暗松了口气。月落留神看箫声的源头,心中一动,果见茶楼的屋顶上赫赫然立着一位身着紫袍的男子。霎时间,石破天惊,空气都屏住呼吸,如此俊美的男子,有着比女子更精致细腻的面孔,超凡脱俗的气质令天地山川为之失色。如明珠一般夺目的手指随意的夹着那支玉箫,浑然天成,仿佛生来便该如此,这玉箫,与生俱来就该是属于这个男子的。男子面上温润的笑水一般静静流淌,带着常春藤的清香,萦人心怀。

只略略一吐纳的功夫,男子已飘然远去,紫色的淡影飘摇在天际。“辰儿,辰儿,回来,回来!”背后传来突兀的叫喊声。濯羽淡淡道:“他人已走远,不用叫了。”那人这时才回过神来,略略拱手,“多谢公子搭救,但凡公子有所要求,楚某定当竭尽全力满足。”濯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转向月落,冷峻的面部线条缓和,“我们走吧。”月落微微点头,将半道截下的箭交到为首的侍卫手里,“告辞。”二人飘然走过,丝毫不理会背后的暗流汹涌。“二位恩人请留步,楚某遭袭,心神不宁,言语间有不周到之处,还望二位恩人海涵。”濯羽不曾回头,连呼吸都凝结了冰霜,“举手之劳而已,楚公不必挂念在心。”转眼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街角。

回到熟悉的小树林,濯羽暗暗欣喜,“渴了没有?喝点水润润嗓子。”月落接过茶盏,轻嗅茶的芬芳,呵一口清气,一口一口,慢慢饮下。濯羽只觉空气里都是淡淡的香味,半晌才缓缓开口:“楚航果然是只老狐狸,要他上当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月落放下茶杯,若有所思,“万事小心些,切勿操之过急。今天救他的那人绝非等闲之辈,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就是楚航的独子楚溪辰。他是现在听雨楼楼主南宫絮漩的师弟,但是他的造诣只怕是连南宫絮漩也比不上。”濯羽点点头,促狭的笑:“想不到那楚溪辰竟长的如此俊美,夜锦见了定是欢喜的。只是看来他们父子似乎不合呢,这下有趣得紧。”月落瞥他一眼,隐有责备之色,濯羽住口不言,只拿些别话岔开。月落看着天色已是银杏的黄,晚风消散了些暑气,便欲回宫。“我送你。”濯羽起身欲送,被月落阻止,“我想一个人走走,明日起你便要入朝了,多保重。”濯羽拢拢她耳旁的碎发,“好好照顾自己。”转身去,长风微微掀起长长的白色裙摆,一步一步,融入黄昏的寂寥里。脉脉花疏天淡。

一个人,踏在清冷的石道上,一步有一步的苍凉与寂静。不自觉抬头一看,竟走到了那正午里曾激战的茶楼下,心里轻叹口气,推门走进,小二已乖觉的端茶倒水忙不迭。月落翻手,不动声色,已握住一枚柳叶形暗器,光滑的刃面在夕阳下泛着闪闪红光,映着月落的面庞苍白如雪。“出来喝杯茶吧。”一片叶子悄然落下,穿紫袍的男子已轻轻一闪身,端坐在月落对面,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月落不经意一笑,“你来了,柳叶暗器送我做礼?”楚溪辰也是微微一笑,“我还有桃花形的,你要么?”“今日竟是为送礼来的?如此,多谢公子厚爱了。”月落微抿一口茶,行云流水的舒缓。对面突然响起很悠远的歌声,伴着筷子敲击桌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歌声落下,漫长的永恒。

杯中已无水,盛了一抔的错离光影,月落一瞬间便觉得累了。“我要告辞了,再会。”“自然会再会,你,我,再见了。”空气里只留下清冷的声音回荡,楚溪辰已不见了身影,无声无息。饮罢最后一杯茶,下楼,重新踏上冰冷的石,这是一场,后知后觉的陷落,云淡风轻。她飘零的身影如惨淡霜天里一只独舞的白蝶。

云和宫内,太后正打算用晚膳,见月落回来,忙唤过一起用膳。月落轻轻笑,“可是不凑巧,刚好从街上给您带了点稀奇物事,看这光景,月落只得自己吃罢了。”太后假意嗔道:“月落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哀家正馋着呢,雪融,你还不去给哀家夺过来。”夕阳在黯淡,一点一点缩小。月亮摇摇晃晃升上来,弱不经风的苍白。夜静静来了。月落长长地影子倒立在冰凉的朱红色地板上,清风吹送些隐约的花香。云和宫里一片幽幽寂静。

“姑娘明日可还出宫?”背后是雪融平静而微弱的声音。月落眼里漾起波澜,一圈一圈,迷离的飘渺。“自然是留下,侍奉太后。”雪融点点头,似乎漫不经心,“如此,很好,怕是明日宫里还要热闹些呢。”“今晚的景色可真好,不知明晚是否依旧,兴许,一切都变了呢。”月落轻轻拢起帘子,月影的光白,遮住夜底的漆黑。异样的光芒跳跃着,星光如坠落彼岸的烟花惨淡诡异。慢慢合上眼,沉睡着飘零。

空伫立,今日阑干倚遍,昼长人静。鸽子来来去去,凄迷的月色支离破碎。

第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人心如此波澜起伏的壮阔,白云苍狗,变化无常。

清晨的阳光稀稀疏疏的洒下,埋下酷热的种子,开下大汗淋漓的花朵,妖艳绝伦。云和宫内泛起淡淡的粉尘,随着光柱起舞,太后梳洗完毕,在发间簪一朵大红的花,映衬的白发微微颤动,更见红颜易老的苍凉。见月落缓缓出来,太后不由一笑:“成日里见你穿得素净,也不戴首饰,整个人清清爽爽,哀家也是阅人无数,没见过比月落更美的人了。”月落尚未答言,一旁的雪融斜觑一眼,抿嘴轻笑:“可不是么,林姑娘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再不用那些修饰的。”“好啊,雪融,看我我不撕你的嘴,得闲拿我打趣了。”月落作势欲扑,哪知雪融早有准备,轻轻一晃便闪开了,太后乐呵呵的坐在一旁,云和宫内更添一份和喜气,外面王公公通报突然皇后携太子来请安,太后收敛住笑,月落雪融忙停止打闹,侍立在太后两侧。

“孙子给皇祖母请安。”永安躬身向太后请安,一双眼睛却是溜溜的瞟向一旁的月落,太后冷眼瞧见,心下暗暗不喜,皇后满脸笑意,上前一步行礼,落落大方,“母后今日身子可好?”太后冷冷道:“有月落的照料,哀家身子大好,难得皇后关心。”皇后毕竟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太后此时心情不大好,正待使眼色与永安,无奈永安已急不可耐,“孙子想请皇祖母玉成一件美事。”太后目光炯炯的直盯着他,“哦?何事?”永安犹疑片刻,“皇祖母您也知道,孙子大婚两年,无奈您的孙媳妇一直身无所出,所以,孙子想、、、、、、”永安抬头看看太后,见她面色不改,犹豫的话脱口而出,“孙子心下中意林姑娘,想纳林姑娘为妾,请祖母成全。”话音刚落,太后面罩寒霜,一双凤目中满是刀光剑影,“皇后,这也是你的意思吧?”皇后心下暗叫不好,无奈只得强颜欢笑,“母后,臣妾想,永安的妃虽然好,可是身无所出,臣妾心下焦急,心想林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二人极是般配,况且永安心里也喜欢,所以,想来想去,就冒昧请母后玉成此事了。”太后未接话,只看向一旁的月落,“月落,你可愿意?”月落面色苍白,眼睛中已有氤氲水汽腾腾升起,浑身颤抖,“民女,民女此生惟愿侍奉太后左右,求太后娘娘成全。”永安轻蔑的笑了一声,心想世间女子不过如此,明里是拒绝了,其实这正是欲擒故纵的法子,背地里不知怎的心花怒放呢,当下少了几分戒意,“林姑娘何出此言,莫非是嫌弃本太子?”

“啪!”太后面色大变,浑身气得发抖,怒不可遏的一掌扇向永安,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看来你是没将哀家看在眼里了,哀家还能活几年?好容易得了个月落陪伴左右,通共只剩了这么一个知心的,你们还要来算计,哀家也知道你们的心思,是见着她受宠心里气愤不过,还是打算弄走了她再好谋害哀家?”永安面有惧色,扑通跪下,战栗不已。皇后慌忙跪下,道:“臣妾惶恐,臣妾原本是一番美意,若母后想留月落在身边,臣妾就此不再提此事。请母后恕罪。”永安看着母亲如此受辱,无非是为了个民间颇有姿色的女子而已,心里暗恨,面上划过一丝狠戾之色,太后尽收眼底,怒气更织,月落盈盈跪倒,含泪道:“太后娘娘您请息怒,为了月落而伤害您和太子殿下的感情,月落罪该万死,求您要责罚便责罚月落好了,原是月落不好。”太后见她这般忍气吞声,心里更添了一分怜惜。

正在不可收拾的当下,王公公通传唐妃求见,月落暗暗拉拉太后的衣袖,太后只好暂且按耐住满腔的怒气,永安和皇后从地上爬起,再不敢多说一句。走进来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妩媚万分,眉目含情,见厅上气氛,看各人神色,心内已猜着七八分,心里暗暗遂愿,未言先笑,“母后,酷暑难熬,臣妾偶然觅得一玉观音,这观音乃是用千年寒冰雕成,放在屋内可以降解些暑气,臣妾既得此奇物,不敢先行享用,是以进奉给母后,希望您喜欢。”太后面色稍解,“拿进来吧。”唐妃的心腹陈墨丫头小心翼翼的捧进一尊观音,刹那间屋子里袭来一阵凉意,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太后看向玉观音,意有所指道:“唐妃你果然是极有孝心的,心里到底是惦记着哀家,不过哪得人人都像你的。”皇后微微一颤,眉眼间都是灰的,似笼罩了一层乌云,唐妃却映着这清晨的阳光,愈发光彩照人,雪融伸手仔细的接下玉观音,恭谨的放置在中央的案桌上,满室寒意弥漫。

皇后见太后面色始终淡淡的,知再留无益,便起身告辞,才走出几步,就听背后“砰”的一声,一阵低呼声,一愣回过头,见碎了一地的玉观音,一片一片凋零着,雪飘已跪在地上磕头不迭,原来是刚刚雪飘随皇后出去时无意间袖子扫到玉观音,竟将这尊无价之宝打碎了。唐妃怒气勃发,碍于太后在前不好发作,心里早将雪飘和她的主子皇后咒了一次又一次,太后稍稍缓和的神色再次紧绷,冷叱:“今日你们主子奴才是商定好了,存心和哀家过不去吧?”皇后暗叫不妙,一直稳重的雪飘这次竟会如此沉不住气,虽然替她出了口恶气,无奈却将事情变的更加复杂,少不得分辨一声,“雪飘如此莽撞,任凭母后责罚。”“皇后娘娘、、、、、、”一直低垂着头的雪飘低呼一声,咬紧牙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皇后,然后又望向她的姐姐雪融。

唐妃正欲说话,月落轻瞟她一眼,雪融扶住全身发颤的太后,艰难启口,“东西既已损毁,太后娘娘也无需太忧心,坏了身子事大。”唐妃似有所觉,随即笑道:“雪融姑娘说得很是,,太后娘娘,东西坏了便坏了,保重身体要紧,何必跟奴婢们生气,不值得。且当看皇后姐姐的份上吧。”太后本来就要发作,见了唐妃如此,也不好再苦苦相逼,“罢了罢了,哀家也没力气再操心了,你下去领二十个板子吧。”雪飘忙磕头道谢不提。

待人散后,月落向太后哽咽道:“今日为着月落太后娘娘您如此动怒,月落实在愧疚不安。”太后叹口气,“傻孩子,本来是想让你安心陪伴哀家的,谁知弄出这档子事,可见人心是不会满足的,已经贵为皇后了,还要这样算计,可见她心胸实在狭隘,可恨永安身为太子,不但无所作为,反而是骄纵跋扈,为所欲为,哀家也老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他们居然算计到哀家头上了,哀家实在难以容忍。”月落渐渐无言,心里有些隐隐的悲哀,更久更久的寂静。

太后的身影有些寂寥,“唉,若不是八年前出了那桩事、、、、、”太后没有再说下去,话语这样隐晦,可是月落却明白了,这样深刻而痛楚的明白了,数一数,八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连一波碧痕也不曾有过。一直以为不会有人记得华蝶衣了,这个曾经美丽动人,母仪天下的女人,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宫里一层层的热浪,可是月落却只觉得冷,冷得浸入那样深,那样深得心底。她暗叫,“濯羽,濯羽,你听见了么?你的母亲,并没有被人忘记啊。”然而就算铭记又能如何,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回不到那个从前。

第十章 空余满地菊花落

九月是最残酷的季节。不管遗失了什么,总是会忘却。时间一粒粒滑过指尖,不曾回头的义无反顾,人,总是不顾一切的。渐卧在窗前,听淅淅沥沥的雨滴一下下打在暮色里,隔院芸香,孤灯照壁,雪融轻轻撩开帘子,“姑娘,太后请你去一趟。”“何事?”烟笼峨眉,月落整个人都似在雾里朦胧,雪融犹豫的说:“听说是玉妃有孕了。”“有孕?那值得恭喜。”月落的声音平缓清冷,慢慢整理衣襟,随着雪融出去。

刚进入大厅就瞥见一脸喜色的太后,众所周知,皇帝虽然妃子众多,可是子嗣却不多,现在也只有清茗公主和永安太子,因此,皇室血脉分外珍贵,如今玉妃有孕,只怕是母凭子贵,后宫的格局,不久难免再次发生倾斜。玉妃依偎在皇帝身边,含羞带怯,一只手小心的护住肚子,太后喜上眉梢,“月落,你医术最好,快给玉妃看看她身子如何?”月落冰冷的指尖轻轻搭上玉妃的手腕,沉吟片刻,深深看着玉妃,再抬头已是绵绵笑意,“太后娘娘您无需担忧,胎儿很健康,玉妃娘娘定会平安诞下麟儿的。”玉妃匆匆瞟一眼月落,脸上也绽放笑容,“多谢林姑娘。”

皇后一直站在浓浓的阴影里,闻此言,脸上虽有极力保持的笑容,然而已有些僵硬,适时说道:“臣妾恭喜皇上和玉妃。”太后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皇后,意味深长的说:“皇帝,你可得好好照顾玉妃,这宫里难免有些人要眼红的。”皇帝点头称是,慢慢携了玉妃出去。“雪融,去通知御膳房,每日给玉妃熬些补品,还有,一定要亲自派人送去,不然出了意外可不好了。”太后虽是吩咐雪融,可是一双眼却是看着皇后,皇后一震,勉强笑道:“母后您请放心,臣妾亦会好好照顾玉妃妹妹,避免出岔子的。”“哦?是吗?那就好。”太后拖长了语调,重重的说。皇后笑容惨淡,见太后似乎是倦了,忙告辞出去。

“月落,你来了宫里也有些时日了,这些事情哀家不必再向你解释的,若天见垂怜,这个孩子平安出世便好,若是出了意外,那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皇室血脉稀薄,怎么保她母子平安实在令哀家头疼。你也见着了,这宫里谁不是对这个孩子虎视眈眈呢?”红纱灯微微摇荡,太后脸上是深深的担忧。白雾盈盈里月落的脸,如天边水清浅,“太后娘娘您何不将玉妃接至云和宫来安胎呢?只怕没人敢在您的宫内这么放肆。“你的主意虽好,只是千防万防,总是有疏忽的地方,若是当年的华妃还在,哀家也不会如此劳动心神了。”太后攸的住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漫不经心的瞟一眼月落,见她垂眉,依旧是淡雅的笑。

不知今夕是何夕,月明星稀,月落独立在梧桐深处许久,任落叶一片片凋零,青丝一寸寸柔柔的浮在肩上,这一刻她突然想离开这里,令人窒息的宫城压得她连呼吸都飘渺,浸透了凉意。高高的宫墙亘古不变的立在那里,投下一道道阴影,白衣轻摇,一瞬间的功夫,她已在这道屏障以外了。路上很静,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有的瞥见月落如此女子独自一人漫步,满腹惊疑,然而又迅速别过头去,飞快消失在月色里。她不知往何处去,也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的走走,如是而已。茫茫然竟又听到那一阵幽幽的箫声,萧索孤离,不知不觉已离宫城很远了,这是一池碧水,中间横跨着一道小桥,月光下穿着紫袍的男子格外的动人心魄,“果然又再见了。”月落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笑,楚溪辰看着很远很远的月色迷蒙,箫声再次响起。这次的箫声却比之前的那曲隐隐多了丝喜色,月落双手随意放在桥柱上,默默听着,一曲罢,二人皆是沉默。水悠悠,满湖的ju花花瓣静谧的沉睡,波心荡漾,冷月无声。

很久很久,只听楚溪辰淡淡的说:“朝朝暮暮。”月落低下头,瞳孔弥漫起漫天飞雪,“只可惜我玷污了这样好的景色。”舌尖缠绕了千句话,无奈最后只有沉默,长长的沉默。楚溪辰眼里是水一般的墨色,“我送你回去吧。”月落轻笑:“不用,独自来独自去,这样才好。”这弥漫着桂花的明明月里,终于淹没了白衣的绰约身影,无痕。梦在曦光里上升,暗夜里一圈又一圈的空空荡荡。

玉妃的身形一天天臃肿起来,太后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月落,你学问好,你说说,这个孩子起什么名字好?”雪融递过一盏茶,“太后娘娘您是宠溺过头了,起名是礼部的事呢。”“可是哀家老糊涂了,哀家实在是迫不及待想抱孙了。”月落轻轻摇头,“这还有几个月的功夫呢,太后娘娘您耐心些才是。”太后想了想,又说:“好些日子不见清茗这丫头了,这孩子也不惦记哀家的。”雪融扑哧一声:“太后娘娘您忘了?清茗公主去庙里祈福,须得六个月,还得过几天才回宫呢。”“可见哀家真是老糊涂了,真真是老不中用了。”“不是您老了,是您最近心思不在这上头的呀。”雪融一本正经的回答,太后也掌不住笑了。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御花园里,皇上独自坐在亭子里,宫女们都远远站在外面,他脸色凝重,眉毛拧成一团,仿佛在仔细思考什么,然而又始终不解。“小飞子,你去把太后宫里的林姑娘传过来,就说朕想请她把脉。”“是。”小太监得令,急急去了。皇上自斟了酒,看着满园怒放的一簇簇ju花,心绪不宁。“民女林月落拜见皇上。”“罢了,免礼,你们全都退下,不得朕的吩咐,谁也不许靠前。”宫女们迅速散开,不见踪影。皇上紧紧攥住金樽的,手指捏得发白,“你实话告诉朕,林羽真实身份是什么?”月落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林羽是民女一起来的同伴,因他粗懂些医术,所以民女带了他一同来京城。”皇上蓦地抬头,“没有别的身份了?”月落微微有些迷茫之色,“民女愚钝,不知皇上是何意。”“朕觉得他有些像一位故人。”皇上目光冷厉,“这位故人,朕与他已经八年没见了。”月落神情自若的淡淡一笑,“皇上您既念念不忘,想必是极重要的人了,林羽却只是山野之民,今年也才及冠,实在衬不起故人称号。”皇上双手微抖,有努力维持的镇定,“不知林羽令尊令堂是谁?”月落反反复复的思量,“林羽自幼命途多舛,亲父因受人蒙蔽,不肯认他,母亲又早逝,只是和民女相依为命到如今。”皇上一窒,杯子哐当落地。一阵风吹过,落了满地的ju花,无人堪怜。心事万重,空伫立。

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寂寞朝朝暮暮。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暗夜里,清茗执笔,灯影摇碎。西风沉沉,又是一个寂静的夜。庙里的钟声响了几下,一切又平静。她雪白的脸似明月朗朗,湮没在浩浩水烟里。背后传来轻微的足音,清茗一惊。

第十一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你是谁?”清茗有一瞬间的惊慌,随意立刻镇定下来。对面的男子一身深墨绿装束,斜飞双眼,剑眉薄唇,脸上挂着邪邪的笑。“竹夭。”清茗怔一怔,“你想干嘛?”男子呵气如兰,缓缓凑近,“你说呢?”清茗反而愈加淡定,“外面有很多侍卫,只要我喊一声,你绝对跑不了了。”男子不以为然的邪邪笑,“你的侍卫也不怎么样嘛,不消动一动指头就趴下了。”清茗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侍卫的身手都是一流的,谁知竟如此不堪一击,难怪这半天没有丝毫动静。“你有什么意图,请直说。”“我是想告诉你,我刚刚进来时不小心沾了点毒药在你身上,我又忘了带解药。”清茗冷冷的瞪着他,“你下一步就打算告诉我这种毒只有你才有解药吧?”男子痞痞一笑,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她身上掠过,“堂堂公主有此魄力真不容易。”清茗冷冷一笑,“你想要我做什么?”男子嘴角微弯,“无事,玩个游戏,这月最末一天,紫竹轩不见不散,你会爱上我。”话音未落,人已飘然上了屋顶,踏着朦胧的月光,消失不见。天空已经微亮,景泰蓝的天点缀着一片片海棠红的云。刚才发生的,似一场斑驳的梦。夜微凉,灯微暗,暧mei散尽。谁是谁年华里难以逾越的伤?【奇书网﹕.qisuu.】

“清茗拜见祖母。”清茗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头上只簪着碧绿的玉钗,再未多一丝装饰,清丽脱俗,高贵典雅。太后笑吟吟的牵过她的手,“这孩子倒有些像月落,都是不爱修饰的。雪融,你去叫月落出来。”眼前一道月白的涟漪,清茗微微抬头,见月落淡淡的笑,飘逸出尘,心下暗赞,似是相识许久的朋友一般,说不出的通彻清透,太后一脸笑意的瞧着二人,“你们二人可得亲厚些,月落可不许拘礼,陪着你清茗妹妹去御花园看看吧。”月落盈盈一笑,“那月落可就放肆一回了,公主才回宫,怕是有些疲惫吧?”清茗调皮一笑,“林姐姐是想偷懒吧,我可不依,偏要姐姐陪。晓梦,你去拉着林姐姐,别让她跑了。”晓梦忍住笑,故作正经答了声,“是。”月落轻轻笑,“太后您见着了吧,在公主面前,哪有月落躲懒的份。”太后轻笑:“这下月落可遇到对头了。”二人携手出去,御花园春红谢遍,唯有ju花和海棠开得正好。所有的时刻都很仓皇而模糊,静静揣摩一种,无悔的心情。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暮霭纷纷,“林姐姐可曾听说过江湖上的事?”清茗轻抚衣带,簪一朵红菊在袖口,别有生趣,月落静静的看着远方苍老的天,嗅到隐约的秋意,“听闻过一些,知道的也不多。”清茗自斟了茶递到她手上,“姐姐给我讲讲可好,我好奇得紧呢。”月落摘了几支菊拿在手上把玩,“我能知道多少?只好将知道的一点说给你听好了,你可不许笑的。”清茗听她如此说,微微倾过身,眼睛里是星星倒影的熠熠光华。“江湖上的门派不可胜数,大门派有南山阁,听雨楼,离恨宫,沉香榭,采薇林这些的,其中以南山阁和听雨楼气势最盛,南山阁最善用毒,阁主是竹夭,为人神出鬼没,很少以真面目示人的,他还有两个护法叫忘情和红线,都是顶尖高手,每年死在二人手下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听雨楼楼主是南宫絮漩,这一派的阵法精妙,险象环生,一旦困住再也出不来的。”清茗微微颤了一下,月落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不用怕,江湖上的事情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我在想这些人平日里在宫里也没听说过的,姐姐多给我说说吧,我爱听的。”月落抿唇一笑,出言调侃,“公主对江湖上的事这么上心,莫不是想闯荡江湖?”清茗一扬脸,一缕阳光拂过,刹那芳华,“那又有何不可?”月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说:“离恨宫宫主是夜锦,她的轻功百步穿行传说是来无影去无踪,沉香榭建在水瀑之上,激流飞湍,很难进去的,至于采薇林,传闻是里面迷雾重重,只怕一般人进去了也是有去无回。这几个人里面尤其以南山阁的竹夭最为出色,武功天下一绝。好了,我知道的可都倒出来了,也都是别人口口相传的,不知是真是假。”清茗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竟是不经寒冷的月落凝视她片刻,忽的翻手握住她的腕,沉吟片刻,幽幽说道:“你中毒了。”

清茗心里暗叹一声,眼角湿湿的,“一回宫就听人说起你的医术,现在总算是开眼了。”月落有些黯然,“是江湖上的人做的?”清茗犹疑片刻,终于微微点点头。“我会想法子替你解,但是医术终究有限,这种毒太奇怪,怕是解也不是那么容易。”清茗含泪微笑,雨洗过太阳般的飘渺,“暂时还无事,不知那人是何意思,似乎是仅仅为了下毒而下毒。”“那人是谁?”“就是你刚刚提到的竹夭。”月落沉默了半晌,“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他肯给解药,一切都好办。”清茗美丽的眉眼间是淡淡的忧伤,容颜是阑珊的灯火,“喝茶吧,茶凉了,这是我旧年让人收集的梅花上的雪,味道轻浮,你可得好好尝尝。”月落双目微闭,不再言语。一任落花飞絮。金色夕阳织成一张巨大的梦幻的网,倾国倾城。笙歌婉转,隐隐约约。

清茗定定的沉思一会,涩然一笑,“我听闻,父亲已决定将我许配给朝廷重臣之子了,只是还不清楚是谁。这次中毒也是正合我意,或者一天天的漫无止境的折磨,去了倒好。”她还年轻,然而已经如此苍老。漫天的云霞,许久许久,忽听她说:“他的安静和儒雅,像盛在墙角的茉莉,不抢眼,却叫人暗暗心喜,他会抚mo着我的发丝告诉我说一切有他,我希望,可以遇见这样的男人。”月落一愣,眼前莫名的浮现紫色的身影,水雾般朦胧。清茗一丝一缕间都是烟雨濛濛:“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守护的男人。”月落站起身来,“何必非得如此清醒,世间原本就是千疮百孔,身为公主,这是你无法摆脱的重担。”“我不想做一个华丽的玩偶,一举一动受尽万人瞩目,可是,我不快乐。我,很害怕那样的日子,心里一片片荒凉,可是面上却是永恒不变的微笑,我是不是很贪婪?”月落慢慢褪下手腕上的珠链,“每一颗珍珠,都是一只蚌的心事,无法消除创痕,所以,用泪液将昔日层层包裹。美丽的缘分是一种珍宝,可遇不可求。”清茗接过链子,泪落连珠子。年轻的心,失落在下降的暮色里。

宿命里轮回的哀伤,辗转在年华里不可言喻的静默。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温柔的夕暮,百转千回的命运。

“回去吧,时候不早,怕是太后娘娘也该用晚膳了。”月落又折下几支ju花,留待回去插瓶,二人缓缓一步步走入遮天的阴影里,宫城层层叠叠,遮住了最后的光线。太后见二人相依回来,心里甚是高兴,留了清茗用膳,又瞩她二人好生玩着。清茗命晓梦自拿了九连环来二人同解,太后也来了兴致看些佛经,檀香纷纷扰扰流淌在厅里。

“太后娘娘,不好了!”雪融急匆匆跑进来,她是刚被太后打发了去给玉妃送补品的。太后见此情形,心里一惊,“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第十二章 怎料双泪落君前

雪融面带戚色,神色慌张,月落和清茗见此情形,也将九连环搁置一边,诧异的望着她,从未见雪融如此失态,“启禀太后娘娘。玉妃小产了。”“砰!”太后手里的茶盏坠落,碎了满地的梨花落,“你说清楚,怎么一回事?不是上午还好好的吗?”雪融浑身颤抖,“奴婢不敢妄自猜测,太后娘娘明察。”太后大怒,连拍桌案,案上的茶盏一阵阵颤动,“今日下午有谁进过玉妃的寝宫?”雪融不及思索,“只听说唐妃的贴身侍女陈墨送了块香木去,说是有安神养气的功效。”“你去把那个陈墨给哀家叫过来,哀家要当面审她!”太后只觉头晕目眩,太阳穴隐隐生痛,清茗忙一把扶住,“皇祖母不要太震怒,事已至此,祖母小心身体才是。若不是陈墨做的,祖母您岂不是冤枉人家。”月落也劝:“太后娘娘您冷静些,不如先差人去悄悄的把那香木拿来看看,若真有问题,不妨再审,若无问题,那只得再查查了。依月落愚见,此事也不宜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