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怒气稍减,长叹口气:“哀家千防万防,想不到还是出了岔子,让哀家知道是谁,一定不会轻饶了她。”略顿顿,“月落,你去瞧瞧玉妃,代哀家劝劝她吧。现在还年轻,机会多的是。雪融你去将那香木取来。”二人依言回转身,还未出门,就见秋雨缠缠mian绵的落下,点点滴滴都是凄凉意,凉意一点点加深,自有妇人替她俩撑了油纸伞,一前一后的到了玉妃的凌珑宫,宫内灯火摇曳,忽明忽暗,雪融住了脚,取了香木在庭外看雨丝绵绵潺潺,最慌乱的时刻已经过去,一切静静的,皇帝亦回宫休息,只余了几个太医和侍女,待人通报后,月落进入内室,隔着帘子隐隐可望见玉妃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毫无声息,“民女林月落参见娘娘。”帘内传来弱弱的声音:“免礼。”“娘娘现如今可感觉好些了?”一旁的侍女代为答言:“回林姑娘的话,主子比刚刚好些了,只是还有些不舒服。”月落应了一声,侍女将帘子微微掀开,月落望了望她的气色,苍白如雪,血色全无,又仔仔细细的诊脉,“止了血,无甚大碍,只是天气凉了,可千万得好好保重,不可受凉。”月落一面说着,早将一块帕子暗暗递给她,掩上帘子又细细叮嘱了一回,方才回去。

谁负清宵?倚栏冷风急。前面隐隐约约一个女子倚栏坐着,“你们拿着香木先回去吧,我独自一人走走。”雪融转过头,背后的妇人留下伞,匆匆去了。月落轻唤一声,那女子蓦地回头,原来是皇后的侍女雪飘,“林姑娘雨夜奔波,甚是辛苦。”月落轻轻笑,“这里风大,姑娘小心着凉。”雪融微微启口,声音低不可闻,“你放心,一切按计划进行。”“事情过后,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油纸伞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玉妃那孩子怎样了?”太后尚未入睡,犹在等着,清茗却已回去了。伴着清冷的雨,苍老的身影格外寂寥,月落轻轻叹口气,“只是哭,其他倒还好,因是头胎,难免心里难过。”太后神色疲倦到了极致,细细的皱纹一圈一圈锁紧了愁绪,“才刚让人查过了,香木并没有问题,还好你和清茗拦住了哀家,不然哀家可要闹笑话了。”“太后您不要太着急,总会慢慢查出来的,再说不是还有皇上么?”“话虽如此,只是出了这等事,哀家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皇家血脉稀疏,好不容易有了喜讯,结果又是一场空。”雪融扶了太后去休息,浓浓的夜色里只见月落的白衣如桂花绽放的芬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这场雨,不知下到几时会休,夜里枕在冰冷的风里,听着雨打芭蕉,渐渐入眠。无星的夜晚总是让人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的辗转反侧,藕荷色的薄纱像无声的霰雪一样飘堕,寒冷似褐色小蛇直爬入深处。时光就这样过去,所有的日子越走越黯淡。

第二日,雨停了,只见满地的ju花憔悴着失了颜色,月落正梳洗,忽见雪融进来,笑意盎然,“姑娘今日起得倒有些迟了。不知得了消息没?”“何事?”洁白的梳子似一只玉蝴蝶,停栖在月落墨黑的发丝间,忽上忽下的跳跃,雪融温婉一笑,上前抓住玉蝴蝶,“我来吧,不日起皇上就要御驾亲征,,听说今日早晨皇上在朝堂之上钦命林公子为大将军,林公子要带兵出战呢。”月落微微一愣,轻轻起身,稀薄潮湿的空气一点点飘散,“甚好。你的好事也临近了吧?”雪融躬身,“多谢姑娘。”“太子殿下去么?”雪融粲然一笑,“自然不去。”月落点点头。

自向太后告了假,太后知其缘故,只说了声“早些回来”便轻易放行,一路踏着泥泞,月落是素喜洁净的人,却也不曾绕远路,小树林早已满目萧黄,不见人迹,月落忽的觉得有些苍凉,树林里飘起淡淡轻烟,浮起的不过是些前尘旧事,悠然盘旋。记忆深处,遥远的荒原,“你哭了。”濯羽的长指温柔拂过,闪耀在指尖有耀眼的光芒。月落微微转头,“有么?”“我知你会来,天未亮就在此等着了。”一瞬间有契合的心花摇曳的默契,仅仅是那一瞬的事,月落暗自捏紧手指,生疼的感觉唤醒了理智,“想不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快。”濯羽昂首林立,深邃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沉静而坚韧的光芒,“也不算快,只怕他已认出我。”清晨薄雾起,血色的断云在天边无声的暗涌。“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总会有终结。我信你会赢的。”“战场不仅考验人的头脑,还有耐力,我会慢慢和他熬,虽是风云变幻,比你在深宫却轻松些。我知你心苦,那一天不远了。”月落微笑,淡淡的阳光自身后旖ni,她的脸渐渐看不真切,“不如我随你去?”濯羽一震,猛的走近,他俊逸的脸上蒙上一层抑郁,“战场是什么地方?日日风餐露宿,哪是你一个女子能去的?”“你不信我?”“不是不信,聪明如你,原本足以保护自己,可是我不想你受苦。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的身手自不必说,可是我还是暗暗担心。”一瞬之间,花事了。彼此不需多言,晴日落雨似的明朗缠mian。遇见她,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甚至比尘埃还要低,一直低到没有尽头的永恒。尘埃里开出一朵朵花,谢了,就成了心上的朱砂痣,床前的明月光。阳光在霎时也变得柔和起来,那一种恍惚的甜蜜和忧伤。

碾过八千里路云和月,从此金戈铁马锁空城,残风萧瑟已三更。长门深远梧桐雨,落日长烟断雁声。

咯吱一声,宫门开了又合,月落的身影隐藏在金碧辉煌的门后,濯羽静立许久许久,直到帝王的车辇缓缓行过,濯羽面色漠然,转身走远。皇帝一手掀开车帘,“那是林将军吗?”身旁伺候的王公公眯起眼细细看一回,答道:“正是林将军。”“让他来见朕。”王公公拔腿欲追,皇帝突然摆摆手,“算了,已经走远了,不用叫了。”

第十三章 长风连日作大浪

对面盈盈走来唐妃和丫头陈墨,月落从满腹心事里抽出身来,“民女参见娘娘。”唐妃忙上前虚扶,“你我之间何须多礼。”月落微微一笑,“娘娘这是去哪?”唐妃笑如春花,透着些许得意,“过几日皇上围场狩猎,着本宫一同前行,如今本宫先去看看。”“娘娘真是深受荣宠,真真是皇上心坎上的人。”唐妃向四处望了望,轻声问:“听说昨日太后动怒?”月落垂眉,“这是可以想见的,这事,怕是还有后续呢。”唐妃目光闪烁,“更有传闻说太后为了香木的事要审陈墨,好在被姑娘劝住了。”月落笑,气度雍容,说不出的风liu雅致,“香木本来就没有问题,娘娘何须担忧。”唐妃深深叹口气:“可是姑娘你也知道,树大招风,难免有人在背后损毁的。本宫自然没安坏心,可是并非人人如此啊。”月落漫不经心道:“这**除了皇后娘娘就数唐妃娘娘您地位最高,想来也没人敢如此大胆的。”唐妃冷笑一声,只说了句:“本宫可没有皇后那样的福气,皇后有太子,本宫身无所出,红颜易老,恩情难得长久。”二人又说了会话,方才各自走开。

“林姑娘,你可回来了,公主都让奴婢找了好几遭了。”晓梦甜甜一笑,抓住月落的衣袖再不肯放。月落浅浅一笑,“你个鬼丫头,还不快放手,我随你去就是了。”“公主如今在云和宫和太后说话呢,快些去吧。”晓梦着一袭水红色的衣裙,娇憨一笑,益发显得明眸皓齿,清新飘逸。月落心念一动,迅速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晓梦只轻轻一闪,似是不经意的躲开。月落漫不经心的笑:“南山阁的人身手果然了得。”晓梦咬咬唇,勉强露出微笑,“姑娘说什么呢?民女不懂。”“不懂?我竟不知竹夭原来这般了得呢。若无人通风报信,竹夭如何知道公主在寺庙里祈福,又如何轻而易举的下毒?”晓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忍不住轻颤。月落不再逼问,说道:“你放心,你的身份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但是你需替我做件事。”晓梦定了定神,“何事?”“我想见你们的阁主竹夭,须得你替我安排。”晓梦不言。月落冷冷道:“我若对你们南山不满,刚才就该将你的身份抖出来了,我知你进宫是为了保住南山阁,如今我见你们阁主,无非是有要事相商,并无他意。”晓梦点点头,“好,我会替你安排。”

“可找到你俩了。”雪融温和的笑,转过头看着晓梦,“太后见你久久不回,又让我出来找呢。说是一时忘了林姑娘出去了,让我告诉你一声儿,想不到林姑娘这早晚就回来了。”月落嘴角沁笑,“走吧。”晓梦低头随在身后,三人一起到了云和宫。清茗已迎上来,轻轻眨眨眼睛,“林姐姐你可算来了,我正央了皇祖母去看父皇狩猎呢,祖母偏说要等姐姐你回来再说。如今祖母是只听林姐姐的话了,真真偏心。”太后慈爱的笑着,伸手揽过清茗在怀,“瞧你个丫头说的,你们两个哀家都疼爱,只是你林姐姐比你年长些,让她陪了你去才放心呢。”月落脸上平静如常,优雅淡然的浅笑,“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说让月落陪公主去看皇上狩猎?”太后满面笑容,眼神里满是爱怜,“哀家知道你们年轻人,喜动不喜静,你们俩就一起去玩玩吧。当年哀家年轻时,比你们调皮不知多少倍呢,时常瞒了父母溜出去玩。”目光扫过身旁的晓梦和雪融,“你们几个丫头也随了去吧,好好照应着。”晓梦雪融齐声答了声“是”。清茗狡黠一笑,冲月落吐吐舌头,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清茗可就告退了。”

见清茗消失在视野里,太后肃容,吩咐雪融:“你们全部下去。”对着月落一招手,“你过来。”月落双手拢在袖里,就着一盏盏明晃晃的宫灯看清太后手里捏着一封信。“这是?”太后眼中有泪,茫茫盯着朱红的雕花大门,“很多年前,这宫里有一位妃子,叫华蝶衣,她生的极好,倾国倾城,皇帝也极其宠爱她,最可贵的是她从不恃宠而骄,温顺动人,深得哀家的心,后来,就是因为这封信的出现,皇帝大怒,命人将她赐死,当时她还有一位十二岁的太子,也是要一起处死,后来那孩子不知所踪,追寻不果,这事就此了结。”月落心里似有一根针慢慢刺过,心痛的感觉滑遍四肢。“本来照理哀家是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可是如今,你也知道,哀家身边一个可信任的人也没有了。”月落心里下起漫天大雪,全身冰冷,太后继续说下去:“本来这事哀家一直心存疑虑,可是当时皇帝怒火中烧,哀家苦劝不得,又因证据确凿,只得任由他去,这封信是由蝶衣的侍女雪飘亲自交到哀家手里的,她告发蝶衣一直和宫外的人有所联系,和人偷情,生下濯羽,李代桃僵,企图混淆皇室血脉。哀家和皇帝都看过这封信,笔迹确实很像蝶衣的字迹。又加上蒙清荷,就是当今的皇后,在一旁作证,火上浇油。皇帝自然深信不疑。可是刚刚,哀家发现,雪飘的字迹和这封信的字迹才是真正的一摸一样。”月落不动声色,“太后娘娘您是如何发现的?”“方才雪飘奉了皇后的命来给哀家送东西,哀家正考清茗的学问,清茗兴起,吟了首词给哀家听,见她来,便命她写在扇面上,哀家一见这字迹,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猛的想起这封信,拿来一对比,发现字迹完全一摸一样。”

太后说完,从身旁的桌案上拿起一柄扇子,递入月落手中。上面的墨迹还尚未干,字迹娟秀,行云流水,“近水凭栏在,玲珑月应从,孤窗永夜又谁同,病眼醉朦胧。轻度千帆去,飘然一袖空,烟花易乱患无穷,知客恨此中。”“哀家知此事事关重大,方才因清茗在,哀家强自说笑一回,只想待你回来商榷。”月落将信和画扇放在烛火下细细对比,半晌无言。许久许久,才说道:“字迹的确是一摸一样,想来是她再华妃娘娘身边服侍,学了娘娘的笔迹了。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事隔多年,若翻案,只怕会牵连一大批人。”太后皱眉,脸色铁青,“是可忍孰不可忍,蒙清荷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哀家难以容忍,先不说之前对哀家下毒,她陷害蝶衣,已是罪该万死,这次玉妃小产,只怕也是和她也脱不了干系。”月落黯然的垂眉,缓缓说:“太后娘娘,您细想想,皇后如今还有太子撑腰,怕是难以撼动。”“哼,太子并非他亲生,更何况,此事若水落石出,公告天下,找回濯羽也不是件难事。”太后目光凛然,有着不可言说的威严,“月落,如今哀家只可信你一人,你一定要全力助哀家才是。”月落双膝跪下,双手托起画扇和信,朗声道:“但凡太后娘娘您有所差遣,月落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誓死还华妃一个清白。”太后忙扶起她,眼里泪光莹然,“好孩子,不管怎样,为了皇室的基业,哀家一定要铲除蒙清荷,死后也不会愧对九泉之下的蝶衣了。”月落扶了太后坐在软榻之上,轻轻开了门,一缕阳光射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第十四章 断鸿声远长天幕

转眼就到了秋狩的日子,又是一个艳阳天。仰面是光耀的杏黄,梧桐叶尚未落尽。车辚辚,马萧萧,月落与清茗坐在马车里,随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向围场奔驰而去,掀开车帘,前面是一排排不知名的褐色的背影,月落蓦地觉得心安,轻轻放下帘子,见清茗安安静静的坐着,似是睡着了。转过头去看明黄的帷幕上清晰地纹路,一条一条,滑过不可见的深处,交交叠叠。月落轻轻的斜倚在上面,一路听着达达的整齐的马蹄声到了围场。

接下来是漫长的点兵,月落随清茗歇息在明晃晃的军帐里,隐约看见外面一条条整齐肃穆的队伍,濯羽站在最前,身着暗黑军袍,优雅洒脱,飘逸从容,目光冷峻,这样的濯羽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疏离的气息,不似在她面前永远的自在。一面面姜黄色的旌旗迎风铺展,沉闷的号角呜呜作响,皇上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台下,朗声道:“诸位爱卿均是国之栋梁,今日围场小试牛刀,多得猎物者重重有赏!”地下高呼万岁,声音响透云霄。过往的飞鸟受此惊吓,四处飞散。

濯羽的面容似笼上了千年沉冰,若有似无的目光游离入军帐,与月落的目光交接,他身上明显的一震,显然未曾料到月落随行,冰面上迅速绽放一朵朵雪莲的笑意,月落也回之一笑,清茗在旁,似笑非笑的盯着月落,淡淡调侃:“这就是林大将军啊,果真是一表人才,难怪心如止水的姐姐也会动心。”月落回头,伸手从食案上拿过一块精致的牡丹花形点心,塞进清茗嘴里,“多吃东西,少说话。”拉下帘子,将喧嚣关在遥远的外面,清茗神清气爽的笑,“我们也骑马打猎如何?”月落淡淡瞅她一眼,“那公主也不怕军士们看错,以为是只凤凰,成了活靶子了。”清茗作势欲扑,月落轻轻闪开,回眸一笑,“去就是了,不过只能看看,不许动手。”二人换了身轻便衣裳,袅袅走出了帐篷,外面已是烟沙连绵,渐渐看不清人影。晓梦牵过一匹母马,扶了清茗上去,月落紧随身后,慢悠悠的掠过一旁林立的黄叶树,手遮住眼睛仰头望去,云淡风轻,一群大雁飞过水洗过一般蓝的天空。清茗勒马停留,转头说:“真想就这样驰骋,一去不回。”月落稳稳坐在马背上,“那可不好,不止马会累,人,亦会累。”清茗慢慢低下头,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远方。枯败的叶子蜷缩着,似一张张满是皱纹的脸向上张望着。清茗畅然一笑,双腿夹紧马肚子,飞快向前奔去,月落紧随其后,扬起一片尘土。“林姐姐,不如我们比比谁先到营帐?”未及月落答言,清茗头也不回的向前驰骋,月落的白衣迎风摇曳,衣带轻轻扬起,似一只白蝴蝶,绰约,美丽。

远远望见晓梦的大红衣裳燃烧在漫天黄沙里,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已悄然度过了,时间总是如此不经用。皇上兴致高昂,显然是收获颇丰,臣子们各自将猎物放在脚旁,等待检阅,月落漫不经心的轻瞟一眼,果见濯羽脚旁是高高的一堆猎物,心下了然,随清茗进了帐篷,一口口的细品清茶。不多会便传来皇上爽朗高昂的笑声:“林将军骑术果然了得,来人呐,重重有赏。”月落不动声色,面目平和如软玉,一口气将剩下的茶饮完,清茗静静用了些点心,一双眼清凉如水,一眨不眨的望着帐外。“林姐姐,我们去要些野物来烤着吃吧?”月落轻笑一声,“你去要啊,要来了我就烤。”“那好,我去找林将军要,说林姐姐饿了,想吃他亲手射的猎物。”清茗盈盈一笑,旋即转身,“晓梦,还不快去。”月落一挑眉,不置可否。一会晓梦笑逐颜开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肥硕的獐子肉,“公主,奴婢刚才遇到王公公,他说下午大臣们比骑射,着公主去看呢。”转向月落,促狭一笑,“林将军特地挑了最好的给姑娘,说让姑娘少吃些,吃多了积食。”清茗看了一眼盘子,笑道:“你去叫人拿了火盆,铁网,作料来,我要细细烤了吃。”“是。”晓梦低了头,又匆匆出去了。

月落凝住笑,轻轻问道:“上次给你送去的药丸,吃了么?”清茗点点头,“每日都吃,还剩下几粒,感觉好多了。”月落神色悲悯,淡淡道:“可惜你中的毒我不能解,想来我真是无用。”清茗上前,握住月落双手,低语:“不要这样说,个人有个人的宿命,再说下毒的那人说过月末会送解药的。”“公主”晓梦轻唤一声,带着背后两个小丫头利索的支好架子,又拨了拨火盆的火,将铁丝网搁在上面,耐心的将洗净的獐子肉切成一条条,撒上作料,穿在竹签上,放在铁网上烤。清茗双臂抱住双膝,静静看了会,忍不住上前帮忙。月落随即道:“晓梦将肉翻翻,烤糊可就不好了。”肉滋滋作响,清茗自拿了两串,一串递给月落,另一串却已进了自己的嘴里。月落忍俊不禁,“多久不吃了,这样馋。”清茗自袖间抽出手帕,轻轻擦拭嘴角,轻笑:“自己烤的东西分外好吃。”

吃罢,二人携手出去,见皇上坐在高台之上,威风凛然,地下黑压压的站了一排排将士。皇后和唐妃分别坐在皇上的两侧,内臣早已替清茗安排了位置,在唐妃的之左,月落静静的站在清茗背后,皇上一眼瞧见,对身旁的王公公耳语几句,便有二人搬了椅子来让月落坐下,月落不好推辞,只得紧挨着清茗坐了,微微偏头,望见台下濯羽目光炯炯,似有若无的看着自己,皇后在那边却随口道:“林姑娘这样的大忙人今日可得闲了。”清茗微微一笑,“是皇祖母差了林姐姐来陪我。”皇上面色一沉,“皇后当有母仪之态,何必多言。”皇后遭此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瞥见唐妃面有得色,怒火中烧,然而不好发作,只得愤愤看向台下。太子忽然走到台前来,躬身道:“父皇,儿臣不才,就先献丑了。”皇上点点头。早有侍卫递上一支羽箭来,太子凝神,拉弦,一支箭破空而出,牢牢钉在靶心。众将士齐道声“好”,霹雳的拍掌声响彻全场。皇上露出些许微笑,微微颔首,太子一眼看见濯羽的身影,撇撇嘴,“听闻林将军不知骑射功夫了得,这平地上射箭的功夫也是了得,不如林将军也试试?”濯羽淡淡道:“不敢当。”太子扬眉,冷声道:“难道林将军不屑与我比肩?”语音里含了丝丝威胁之意。二人的对话清清楚楚的传入台上众人的耳中,皇上微微蹙眉,清茗担忧的看了月落一眼,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淡定神色,暗瞪了她一眼。

不及思索,濯羽闪身从一旁拿过一只羽箭,一瞬间的功夫,那只箭竟穿透了太子先前射出的那支箭,直直深入靶心,太子的箭却已裂成两半。场上一片唏嘘,众人皆愣在当场。“好!”皇帝抚掌。众将士方才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太子面带忿色,口里叫着:“我再射一次。”箭却是冲濯羽直射过去,濯羽轻松闪身,箭直向台上飞去。

第十五章 今秋不减前秋恨

眼看这箭就要射向唐妃,说时迟那时快,月落一把抓起面前的食案,迅速的抛将出去,箭“砰”的一声插在食案上,桌上的茶杯水果早已撒落了一地,脚下一片狼藉。唐妃不慎被茶盏砸中,茶水泼了一身,惊呼一声,险欲昏厥。月落匆匆起身,拿出帕子,半跪着替唐妃擦拭,“娘娘息怒,民女非是故意如此,方才实在是情急,不得已如此,请娘娘恕罪。”唐妃慢慢缓过神来,恨恨的扫一眼皇后,亲身扶起月落,道:“快起来,你又何罪之有,若不是你,今日本宫势必血溅当场,不过是被杯子砸中,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被人当靶子丧命强。”皇上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永安,你做什么?”太子抛下弓箭,直挺挺跪立在前,扬声道:“儿臣方才欲射大雁,不慎惊扰了父皇和唐妃娘娘,实在罪过。”皇上冷哼,“你当然罪过了,来人呐,将军杖拿过来,朕要好好教训你个逆子。”皇后闻言,猛的跪下,拉住皇上的黄袍下摆,苦苦哀求:“皇上恕罪,安儿不是故意的,皇上开恩啊,饶了他这一次吧。”皇上一挥衣袖,“哼,谁再敢求情,一律挨三十军杖。”皇后骤失所依,扑倒在地,万分狼狈,太子不住磕头,“父皇恕罪,儿臣一时失手,父皇恕罪啊。”王公公拿过军杖,畏畏缩缩不敢递到皇上手中,皇上一手夺过,怒气腾腾的奔下台,军杖划出一道道弧形,太子不敢闪躲,苦苦挨着,不住哀嚎,如此打了不知有多久,太子叫声渐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皇后见势不好,冲过去抱住皇上的胳膊,泪眼纵横,哭道:“皇上,打不得了呀,安儿身娇肉贵,经不起如此重的责罚呀。”清茗平日虽不喜这个皇兄,然而心内终有不忍,也劝道:“父皇息怒,既然已经打过,皇兄想必知道错了,一定会悔改的,父皇不要气伤了身体。”皇上气喘吁吁,扔下军杖,头也不回的回帐篷去了,众人齐力将太子扶入帐篷休息。随行的御医不多会就被宣进了帐篷。

发生了如此事情,众人也无兴致逗留,随了皇上的车辇匆匆回宫。这等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宫闱,听月落讲述了前因后果,太后静思片刻,怅然道:“有其母必有其子,老的太不济,小的也被带的不成样子。若永安交给别人教养,如何会成今天这个样子,只是可怜他生母去世得早。”雪融掀开帘子,细声道:“太后娘娘,戴公公来了。”月落知有事,起身欲回避,太后一把拉住,“别走,你也听听。”“奴才参见太后娘娘。”面前跪着的人身着酱紫色袍子,头重重的低下,看不清神色。太后的声音里包含了无数的威严,“事情查的怎样了?”“启禀太后娘娘,奴才派人查过了玉妃当日接触过得所有东西,发现玉妃喝剩下的补品里含有藏红花的粉末。”

雪融明显的一震,失声道:“怎么可能,当日的补品是我亲自送去的。我以性命保证绝对没有问题。”月落拉住雪融,柔声安抚道:“你先别急,听戴公公说完。”戴公公举起袖子擦拭了额头的汗珠,又接着说:“藏红花花粉混在补品里,不易发觉,且没有异味,因此玉妃娘娘毫不知情,喝下后就小产了。奴才拿了玉妃娘娘喝剩下的补品给有孕的母猫喝下,母猫也当即流产,流血不止,又送去给太医院的御医看过,方才发现是藏红花。”雪融面色发白,浑身不住颤栗,跌倒在地。太后目光冷厉如刀,质问道:“雪融,你给哀家好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雪融目光戚戚然似迷途的小鸟,“太后明察,奴婢真的没有做过这事,奴婢若有坏心,定遭天打雷劈而死。”太后深深蹙眉,沉默片刻,向跪在地下的戴公公道:“你去把当天御膳房管事的人给哀家叫过来,记住,一个也不能少。”“是。”戴公公急急从地上爬起,“慢着,”月落出言相阻,“太后娘娘,如果您此刻审问御膳房那么大一批人,难免打草惊蛇,不如就让戴公公去审,您也不必如此辛劳了。”太后赞同的点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哀家真是没有看错人。”又转向戴公公道:“你去审审,当日出入御膳房的有哪些人,回来禀告哀家。对了,把各自出入的时间也记下来。”“是!”戴公公得令,匆匆出去了。

日落西沉,云和宫灯火通明,太后手里正握着玉妃出事那日御膳房所有进出人员的清单。戴公公正一一解释:“当日在雪融姑娘炖补品期间去过的有公主的侍女晓梦姑娘,皇后娘娘的侍女水蓝姑娘,然后就是雪融姑娘。晓梦姑娘是为公主煎药,水蓝姑娘是来催皇后娘娘的午膳。”太后凤目威严的扫过跪在一旁的雪融,“炖补品期间你是否寸步不离?”“是,奴婢谨尊太后娘娘您的教诲,一步不曾走开。”太后低吼一声:“那这毒究竟是怎么混进去的?如果不是别人,只能是你自己。”雪融一愣,看向太后,随即会意,“回太后娘娘,是奴婢一时大意,期间预备用来装补品的盅子不慎摔碎了,当时是水蓝姑娘递给奴婢一盏盅子,奴婢不疑有它,眼见补品就要熟了,因此就用了那个盅子。”太后面色铁青,向戴公公道:“听见没有,是皇后的侍女水蓝下毒谋害玉妃,你还不去向皇上汇报?”戴公公犹疑不定,“这、、、、、、恐怕还得审审水蓝姑娘,万一其中有所误会、、、、、、”太后拉长了脸,略带怒气,“怎么?戴公公的意思是说哀家老糊涂了,连这点事情也弄不清楚了?”戴公公急急分辨道:“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太后娘娘明察秋毫,一定是这个水蓝意图不轨,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嗯,你去吧。”太后肃容,柔和的声音里透着一道道冷漠。

月落上前,不无忧虑的说:“太后娘娘,这样好么?”太后敛容低语:“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走了。就算皇后不是那个幕后黑手,她也绝对脱不了干系,没有她的默许,谁敢这么肆意妄为?”雪融尚自惊惶不定,太后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你去告诉你妹妹雪飘,只要她出来指证皇后,之前不论她做过什么,哀家都绝不追究,并且保证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雪融含着泪,怯怯的低语:“是,奴婢一定劝服她。”太后歪在软榻上,看些佛经,月落暗暗退出去,斜倚在云和宫外的长廊上,月光透过雕花柱子,在她洁白的面上开出一朵朵暗色的花。

憔悴风露,心事虚度,这样的月色总是让人忍不住想拥了这光华,慢慢取暖。月色清朗,如水般的澄明和洁净。天空深处黯淡的星,像含了数不清的隐秘愿望的眼,如冰面下不曾入画的泼墨般幽幽隐藏在每个黑暗的角落,恍惚的蠕动,投来万道恰似利剑的目光,无所遁形。闪烁的星辰,偶然出现的流星,像极了归宿。

第十六章 今宵醉冷落清荷

清晨的阳光穿透庭轩,一粒粒微尘在光束中起舞,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层层漾开的花边。安然幽禁了掌纹。所有的喧嚣慢慢慢模糊,羽化成一片片凄凉,凋落在眼前,纷纷扬扬。

“母后!”皇帝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太后放下念珠,缓缓端起茶杯,故作惊奇的问:“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谁惹恼你了?”皇帝咬牙切齿道:“母后,您是**之主,今日儿子想请您裁决一件事情。”转头低吼:“还不快把那个贱人给朕带进来。”门外皇后由两位公公架着带进来,披头散发,不施粉黛,显然是还未来得及梳洗便被皇帝带了出来,月落在心底冷笑一声,想不到这戴公公动作如此之快。“母后,这个贱人命她的侍女水蓝在玉妃的补品里下毒,导致玉妃小产,罪犯谋杀,请母后裁决。”皇后不住摇头,满面泪痕,“母后,皇上请明察,此事臣妾一无所知。水蓝虽是臣妾的侍女,可是难免她有异心,臣妾是被人陷害的。”皇帝冷笑,“这么说朕还冤枉你了?告诉你,朕已经审过了你的心腹雪飘,她亲口供述是你指使水蓝下毒谋害玉妃的。”皇后强自镇定,苦苦支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没有做过。”太后冷笑一声,凤目里满含刀光剑影,转向月落道:“你去将那画扇和信拿来。雪融,你去把雪飘叫来。”月落转身步入内室,在里面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上锁的盒子。太后从怀里掏出钥匙,迅速开锁,将信和画扇摊在桌上,皇帝微露诧异之色,月落已用盘将东西端着,送入皇帝手中。“皇帝,你仔细看清楚,这两样东西的字迹是不是完全一样。”太后此时反倒平静,皇后脸色却大变,这封信、、、、、、八年前的那封信,今日翻出来是为何?皇上细细对照,脸色愈发难看,雪飘已被传召进来,静静的跪在一边。皇后恨恨看向她,她面无惧色,反倒冲皇后微微一笑。

“母后,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握紧信,双手不住颤抖,脸色铁青。太后冷冷清清一笑,“这得问你的好皇后了,哀家不妨告诉你,这画扇上的字是雪飘写的。当日清茗也在,大家亲眼所见。”皇帝双手握拳,全身不住起伏,有强自克制的怒气,太后又冷冷说道:“雪飘,你不用怕,只要你将前因后果讲出来,哀家当你将功赎罪,不再追究你的罪过。”雪飘磕头,含泪道:“是,奴婢遵命。八年前,奴婢还是华妃娘娘皇后身边的侍女,奴婢是粗人,蒙华妃娘娘教导,也粗略认识几个字,那时候皇后和华妃娘娘很要好,有一日,她突然问奴婢会不会模仿华娘娘的笔迹,奴婢当时好胜心强,便写了几个字与她看。”皇后瘫软在地,大叫:“许雪飘,你个贱人,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诬陷本宫?”太后厉声说道:“雪飘话还未说完,你怎么知道她想诬陷你?是做贼心虚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鼓励的望着雪飘,安抚道:“你不用怕,有皇上和哀家在,你只管说。”雪飘定定神,又继续说:“当时皇后很高兴,拿了封信出来,让奴婢抄写一遍,奴婢隐隐约约感觉到她是想陷害华妃娘娘,所以不愿写,但是皇后扣押了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奴婢没有办法,只好违心写下这封信,后来她迫使奴婢将这信交给了太后娘娘,华娘娘心气高傲,自是不屑辩解,谁知竟、、、、、、后来皇后便将女婢收在身边做了丫头,奴婢自知为虎作伥,罪不可赦,八年来一直良心不安,今日将真相说出来,只求心里得到片刻安宁。”雪飘说完,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太后面色黯然,冷声道:“皇帝,如今真相大白,你该如何做?”

皇上有些站立不稳,身形晃了晃,急怒交加,心里是深深的伤痛,伤疤结了疤,然而疼痛的感觉永不会忘。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枕边人,蒙清荷。“来人,将蒙清荷这个贱人押下去,赐三尺白绫。水蓝谋害玉妃,拖下去杖毙,许雪飘原本该死,念其改过自新,免一死,杖责二十板,罚一年月钱。”皇后已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不再多说一句,多说也毫无用处,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彻彻底底输了,自己一生算计,想不到到头来依旧一无所有,这一生,悲也好,喜也好,都已是过眼云烟,真应了那句话: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如果自己初进宫的那一天,自己会如何选择?是安安分分做一个小小的贵人,还是如履薄冰,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荣宠的皇后娘娘?权力,荣华富贵的诱惑实在太大,就算是毒酒,饮下也义无反顾。

皇帝陷在深深的黯然神伤里,八年了,他时常想起这桩惨剧,暗悔当日太过冲动,仅凭一封信便定了华妃的罪,然而错已铸成,他一直暗暗设法寻找濯羽,却一直毫无音讯,濯羽就像过往的飞鸿,飞过了属于自己的季节,从此不再回来。直到那日他在朝堂之上见了林羽,心里那根弦不住的颤动。他的相貌,他的神态,都像极了濯羽。他命人去查了林月落的身世,发现她的来历和过去完全是个谜团,笼罩在层层迷雾里,无人知道。夜里,他不住咀嚼“林羽,林羽。”二字,突然发现,林羽很可能是假名,林只是随了林月落的姓,他真正的名字,应该就是八年前时常缠绕在自己舌尖的那四个字:慕容濯羽!那天他在亭子里召见了月落,见她神色虽是淡淡的,然而有一句话令他不住战栗,她说,林羽的父亲受人蒙蔽,不肯认他,母亲早逝,和她相依为命。那一刻,皇帝就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错,林羽,就是濯羽。绕了一个大圈,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这一发现,仿佛在黯淡的天际透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太子永安沉迷酒色,碌碌无为,不得己心,可是只剩了这么一个儿子,再不好,也得忍。然而濯羽,八年前的孩子,他的能为和心智就已超越了如今的永安。当初自己就知道,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只可惜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自己一直放纵蒙清荷,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替蝶衣翻案么?

皇帝看向太后,又扫过静立一侧的林月落,发现她丝毫没有喜形于色,依旧是淡淡的神情,面上平和如水,沉稳安静,似乎一切早已运筹帷幄,又似乎毫不相关。不禁暗暗心惊,也只有如此女子,才能站在濯羽身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濯羽可以离开这么多年毫无音讯,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濯羽只怕是得了她的帮助,才能这么快平安回到宫城,进退自如。这一次,八年前的旧案得以水落石出,她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何等角色呢?

感应到皇帝审视的目光,月落微微偏过头,向太后道:“太后娘娘,审了这一会,想必您也累了,不如休息一下?”说话温婉自然,既不显得卑微谄媚,也不狂妄自大,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皇帝暗赞,说道:“儿子也不打扰母后,儿子告退。”太后方才觉得真是累了,且隐隐觉得有些饿了,摆摆手命人传膳,心里说不出的舒坦,这么久以来鲠在喉间的那根刺终于拔了,是武陵人百转千回豁然开朗发现桃花源的心旷神怡。

第十七章 草木摇落而变衰

前世今生的回眸,在天空,凝结不散,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们依旧年轻。

残月如钩,柔弱而凄美,淡淡的光落在朱漆圆桌上,茶灯恍恍惚惚的亮着,秋风冷冷的从窗格里扑进来,月落抿口茶,解开缚在鸽子脚上的布帛。轻轻扫完隐含的娟秀小字,波澜不惊的揭开灯罩,将布帛塞进去,微微的火苗像开了迎春花一般,月光从指缝流过,一个苍凉的姿势。蟹青的窗纱渐渐变的模糊,像一张浸在水中的画。剩下的月光,无声无息。月落跃窗而出,朦胧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以外。

悠扬的箫声,缤纷而至,忧郁清扬,藕荷色的身影静静立在明月桥上,几分寂寞。“我知你会来的。”箫声悠然而止,楚溪辰静静转过身来,面上是如水的笑意。“此处风大,我们去湖心那个亭子坐坐如何?”不待月落点头,藕荷色身影已像莲花一般飘过水面,落在亭子弯弯的檐角上。月落浅笑,碎花色的鞋微扬,人已落在桥栏上,轻轻抛出长长的白纱带,缚住亭柱,单脚踏在丝带之上,滑向亭子,“我不会游水。”楚溪辰已将手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说不清的妖娆,“上来吧。”月落却已绕过,静静坐在他的身旁,双手叠放在两膝上,远处是依稀的灯火。楚溪辰一缕发丝散落额前,又举起玉箫,轻放在嘴侧。一曲毕,楚溪辰站起身来淡淡道:“我要去战场了。”月落一愣,这个男子,从见他的第一眼起,便觉得他是水一般的奢靡花事,着实难以将他与战场上的血腥联系在一起。“为何?”楚溪辰不答,忽的将玉箫折成两段,“这是我最珍爱的东西,从未离身,如今你我一人一半。”月落微微一笑,原本想拒绝,可是一霎那望见他决绝的眼睛,里面含了说不清的惆怅,只觉得心里有一处地方变得无比柔软,绽放了芬芳的花朵,骨子里都是清香。伸手慢慢接过残萧,只觉握住了半片黑夜的星光。腰上一紧,竟是被他握住,动弹不得,一晃神的功夫,双脚已落在桥上,楚溪辰转身,“早些休息,路上小心。”身影就此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悄然回宫,毫无声息的寂静,将半截萧,隐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盒底,慢慢上锁。然后,缓缓躺下,梦里星光灿烂,萤火虫弥漫了整片苍茫。

波澜不惊的过了将近半月,朝堂上传来令人窒息的消息,皇上沙场点兵,明日便要出发。此次皇帝御驾亲征,声势浩浩汤汤,太子却被留在宫中监国,说是监国,其实无甚实权,月落已隐隐约约瞥见战场厮杀的残阳似血,战场是北国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地,想一想便觉得寒冷彻骨。虽是秋日,北国却早已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阻隔了明明如月的思念。濯羽离开那日,梧桐叶漫天飞舞,月落着一袭长长地雪白纱裙,不住的摇曳,手里是长长的未央剑,“这是世间最锋利,也是最寒冷的剑,你小心使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鞘。”濯羽一次次的点头,终于说:“保重。”默默的的转身离开,只这一刹那月落觉得世界一切朦胧起来,花非花,雾非雾,濯羽攸的回头,濡湿的吻已落在月落软软的手心里,似在心里落下浅浅的印记,抬头,轻轻挑起月落靡靡的青丝,手指如刀已弹下一簇,仔细的用帕子裹好,放在深深的,深深的,衣襟里,最贴近心口的地方。这次转身,却是真的离开,不曾回头。咫尺天涯,红颜易老。灯火阑珊处一直等待,等了许久许久,却再也望不到踪影。这,就是送别了。

回宫,心里是秋日深深的寒意,云和宫却是络绎不绝的群芳宴,略想想,是了,皇帝一走,宫里自然以太后为最尊,而皇后之位,正空缺。难怪这些女人日复一日的踏平门槛,争奇夺艳,原来只是觊觎那一顶闪耀的后冠。太后心内一早就有主意,只冷眼看这些妃子进进出出,并不挑明。

到了月末,便是竹夭说的取解药的日子,清茗脸色虽是不好,却依旧镇定,晓梦轻咳一声,“林姑娘陪公主一起去吧,这样也安全些。”月落漫不经心的扫一眼晓梦,随口问:“公主要亲自去?”清茗垂眉,轻轻擦拭手里泛着青光的匕首,点点头。“我不带侍卫们去,他们去也无用,只要林姐姐你和晓梦一起就够了。我想,竹夭并不会伤害我们,他只会是有所要求罢了。”晓梦蹙着眉尖,也将一柄匕首藏在袖间。月落点点头,三人一起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出了宫。紫竹轩,人声鼎沸,清茗挑了一间雅室,叫一壶好茶,静静等待。茶香静静的飘散,一片朦胧,骤然出现一道红雾,面前竹夭已静坐在对面,邪肆张狂,妖媚惑人。“我们又见面了,公主,这匕首藏得还真是隐蔽呢。”清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眼见着他不知不觉的拿了自己用来防身的匕首,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月落不显山不露水的坐在一角细细品茶,似乎对眼前的事漠不在乎,竹夭淡定自如,“林美人不如过来一起饮茶?”

月落微微一笑,起身,轻轻坐在清茗旁边,双肘搁在桌上,举起杯子细细端详,只这几步的功夫,竹夭已深深领略到此人的绝妙轻功,鞋不沾地,翩若惊鸿,只怕自己也未必有这般绝顶的功夫,难怪此人一眼就能看出晓梦的真实身份,当下心里多了几分戒备,却只化作邪邪一笑,“今日得与两大美人同桌共饮,可见我艳福不浅啊。”清茗到底是生在深宫的公主,虽然性子清明疏朗如上古好玉,却也经不起如此公然的调戏,脸色一沉,冷冷道:“有什么要求请直说,何必如此?”竹夭微眯着狭长的双眼,毫不掩饰的盯着月落,并不答言,只见月落如满月一般的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永远,是云淡风轻的笑,然而眼底是沉沉的黑幕,看不清,猜不透,掩盖在永恒的微笑里。“要拿解药的话,只要林大美人一人即可。”清茗微微动怒:“你究竟想怎样?莫非你还想对林姐姐用毒不成?”竹夭不以为然的抽出匕首,下一秒,匕首擦过清茗的面颊,钉在墙上,稀稀疏疏落了一地灰尘,清茗的一抹青丝静静飘落在地。月落轻轻放在茶杯,只听攸的一声,双指已将匕首夹住,悠悠拿出帕子,慢慢擦拭刀面,然后,一甩手,匕首无比精确的插入刀鞘中,而握住刀鞘的竹夭的修长的手指,连轻微晃动也不曾有,似乎一切就是理所当然。清茗一霎那有些失神,眼前的两人是在令她眼花缭乱,她一直觉得月落不简单,以前是令她暗自佩服的医术,现在是,令人叫绝的武功。而她自然,也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她心里顿时明白,月落已足以应付眼前的场面,聪明如她,原本就不需她担忧。“林姐姐,我先回去了,出来这么久,怕是皇祖母也着急了,今天求她老人家答应出来放行可不容易。我就说你有事耽搁了,一会就回。”清茗在说到“一会就回”时,特意说重了音,月落心下明白,微微一笑,舌尖百转千回的话只化作简单的三个字:“你放心。”清茗点点头,明白一切都在掌握中,她会安然的带回解药,也是微微一笑。晓梦随在清茗背后,慢慢出去,转身,掩上门。临走前投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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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疏窗无人私语时

竹夭诡异的一笑,脸凑近月落,不过寸余,“大美人在前,喝茶没意思,不如喝酒。”月落不动声色的盯住他片刻,然后,拈花微笑,“我不善饮酒。”竹夭眼波流转,面上是奢靡花事了的微笑,眼里是独卧故山秋的萧索,终于收回身去,“那么,大美人找我何事?”月落微微沉吟:“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竹夭脸色一变,这首词笼盖了南山阁所有的精妙功夫:玉界琼田,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澄澈,怡然心会,孤光自照,稳泛沧浪,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扣舷独啸,今夕何夕。这套武功,只有南山阁阁主方才能习尽这十三招,其他弟子不过窥得一两招罢了,便已终身受用无穷。这套功夫一层一层,环环相扣,变幻无穷,他早已会了这前面的一十二招,只有这最后一招,今夕何夕,始终不成练成,每次到了紧要关头总是冲不破那道槛,一直是他最大的憾事。如今听月落信口吟出,心下暗惊。

月落见他神色有异,心里早已明白,当日教自己功夫的那十三位师父中,有一位,就是南山阁的前任阁主朱子凌,只可惜江湖上都传闻他与沉香榭主人锦瑟相约一决高下,最后二人竟同归于尽,江湖上从此少了两位武学怪人,哪里知道那不过是一道幌子,他们二人早年年轻时其实是一对恋人,只可惜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一个成了南山阁的阁主,一个入了沉香榭,反倒由爱生恨,暗暗相争,谁也不愿输给对方,最后相约一决胜负,谁料去的那一日朱子凌却生了后悔之心,遥想当年二人何等恩爱,只因都太要强,谁也不肯低头,终于导致如今的局面,最后一刻朱子凌暗中诈死,想了结这一场纷争,不曾想到锦瑟那样刚强的人,眼见自己亲手杀了昔日爱侣,悲从中来,仰天长叹,只欲一死,朱子凌按耐不住飞身阻止,二人终于和好如初,经此一事,二人从此淡了那争夺之心,只欲找一处世外桃源静静安享余生。二人一合计,便服药假死,并各自留下遗言,希望合葬在一起,哪知棺木内其实早已空空如也,下葬三天后二人苏醒,从坟茔里掘了条密道出去了,又小心填埋了密道,这才到鸿蒙山隐居。后来二人发现崖壁上有两处天然洞穴,便纷纷栖身于此,二人既得了这么个好归所,心满意足,当真是秋月春风等闲度,一次二人闲谈,感叹世间众人为名利,权势,爱情所苦,便决意点化之前的十一位志趣相投的好友,暗中写信送至各处,哪知众人皆有此心,一招皆至,晚来的十一人便在崖壁上另凿了十一处洞穴,彼此相通,交相呼应。真个是把流光轻抛,岁月虚度。

直至一日,锦瑟出外时发现尚在襁褓之中的月落,这个孩子就如同从天而降,十三人闲来无事,皆将各自的绝活细细教她,十三人心里清楚月落区区一人自然学不了这许多,便各自回去思量,只捡最要紧的功夫教她,哪知那时月落虽小,悟性却极高,聪明胜常人百倍,一通百通,其中以离恨宫百步穿行最为精妙,月落也极爱它的飘逸出尘,众人又时时向她讲授些江湖上的险恶,自知自己百年之后月落孤身一人,只为她将来出山时能得以平平安安,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月落既会这许多门派最上乘的功夫,如何不招致他人算计?

十三人隐居在此,原本心无所碍,无所牵挂,岂料在此逍遥中隐含了重重隐忧,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参透生死,只求尘归尘,土归土,又不忍月落一个孤女独自在深山,然而月落十三岁那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表现令他们彻底放下心来,十三人相约,大笑而终。绝壁间的长啸久久不息,连绵不绝。月落在崖边葬了十三人的武器,遥祝一番,自此,再不曾踏入那座崖半步。

竹夭的脸色是初霁的雪,阴晴不定,明媚与黯然交接着闪烁。“你究竟是何人?”月落笑语盈盈,目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幽雅深邃,有暗暗的墨潮涌动,“我是林月落。”竹夭亦不再追问,只轻轻笑一声,“你要见我为何?”月落微微一笑,“我想求你帮忙。”竹夭长笑一声,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月落不答,轻轻磨平面前扑在桌上素净的绸布,用手指蘸了茶水,缓缓写下了四个字,竹夭脸色一变,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月落柔柔的的靠在椅背上,双手叠放在前,宽阔的袖子长长的垂下,“我听说太子殿下对南山阁颇为不满。”“是有这么回事。”竹夭懒懒的伸直修长的双腿,身姿半侧,手肘支着头,痞痞的笑,“怎么,你想让我替你干掉他?”月落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不,我是想让他,一败涂地。”“不如我直接杀了他,你以身相许?”月落坐直身子,飞身而起,一弹指,接住竹夭别在腰间的竹杖,无声无息,只见竹杖的绿影绕着月落的白影,像两条不断舞动的丝带,缠绕在一起。“这就是今夕何夕,你要的。”竹夭长长地灌口酒,“如尔所愿。”月落点点头,微微一笑,“关于清茗、、、、、、”竹夭双眸闪亮,夸张的抚着光洁的下巴,“啧啧啧,莫非你觉得我脸蛋不错,爱上我了?放心,你不用吃醋,你做大,慕容清茗做小,如何?”月落含笑斜他一眼,“你还真贪心,堂堂公主你敢这么委屈她。”竹夭长叹一声,“唉,虽说你是妒妇,谁让我爱上你呢,好吧,我自我牺牲一些,这样吧,我只娶你一人好了。当为天下除害了,那些莺莺燕燕你要怎么处置随你好了。”月落撑不住笑了,这一笑却真是出自内心,整个人都显得明媚起来。竹夭挑挑剑眉,若无其事的继续饮酒。月落微微一笑,心知清茗必定在宫等的着急,不再拖延下去,直言道:“你把清茗的解药给我吧。”竹夭已饮下许多酒,却丝毫没有醉态,默默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难道你不会解毒?”“南山阁的毒,解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呢。”竹夭伸手掏出一方晶莹的水晶盒,里面安然躺着几粒乳白的丸药,“这里面有七粒丸药,其中只有一枚是解药,其他都是毒药,你选吧。”刚揭开盒盖就有隐隐的幽香沁人心脾,月落暗暗抬眼望去,发现这七粒丸药都是一摸一样,完全没有差异,唯今之计,怕是只有通过各自气味分辨了。暗中将师父留下的雪珠紧紧握在手中片刻,凡人佩戴了雪珠,自可百毒不侵,月落心知这些丸药便面看起来光滑美丽,实则含有剧毒,怕是闻一闻也难以幸免,因此先将雪珠拿出,只暗暗藏在袖里,以防万一。竹夭见她轻蹙眉头,心中一颤,收起水晶盒,拿出其中一粒放在别处,将剩下的六枚丸药尽数予她,月落一怔,竹夭漫不经心的一笑,将盒子硬塞在她手里,“毒药被我拿出来了,剩下的都是解药。”月落点点头,感激的笑笑,“多谢。”竹夭不耐的摆摆手,“美人魅力无穷,这些丸药只能解普通的毒而已。”月落会意,他说的甚是不在意,其实这些丸药是解毒佳品,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他却慷慨的全部给予自己,心里一阵恍惚。自己究竟该不该将他带入这无止尽的漩涡中呢,脸色一黯,道:“竹夭,我想、、、、、、”竹夭抬眉,不耐的看着她,“女人就是麻烦,罗里八嗦的,解药都给你了,还不快走?”

第十九章 故人梅花归梦愁

月落低下头,思量片刻,从袖间取出自幼带着的匕首,轻轻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竹夭一杯接一杯的狂饮,终于将散漫的目光投向这柄乌黑的不甚起眼的匕首,脸色一滞,这是师父朱子凌最珍爱的兵器,从未离身。

漫天是老姜的黄,雪珠子一粒粒打在鸳鸯瓦上,似婴孩的歌声。月落双手抱着暖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地图,经过许多次的摩挲,北国的那一角早已黯淡了颜色,模模糊糊分不清东西,她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北国的每一寸土地的气息,这一处是连绵的山脉,这一处是不息的河流,这一处该是桃花开在绮窗前,那一处该是雪若柳絮因风起。这样的天,这样的景,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思绪飞扬。“咕咕,”月落骤然回神,警觉的捉住鸽子,走入内室,解开帛布,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见夜竹三字。原来夜锦每次传信,担心半路遭人截获,所以写的极其隐晦,月落微一沉吟,帛布早已化作火蝴蝶翩翩飞。

次日清晨,太后兴头正足,一群妃嫔在太后跟前说笑取乐,此时的唐妃俨然已是中宫之主的气势,心知太后喜热闹,抢先道:“既然母后有此心,不如明日就让臣妾宴请大家一起来陪您,大家雪下赏梅,岂不甚好?”太后不答,只面向月落,微笑道:“你要去吗?”月落微微一笑,“月落心里自然想去,雪下赏梅原是一件乐事。”太后这才眼也不抬的道:“既然如此,那哀家就不负了唐妃的雅兴了。”众人见唐妃碰了这么个软钉子,面上讪讪的,一直知道太后宠爱月落,想不到已到了如斯地步。当下有些妃子对月落投去既羡且妒的目光,月落安之若素,面上是亘古的微笑缠mian。唯有玉妃投来淡淡一瞥,暗自冷笑,这些妃子,将来不知道怎么死呢,个个和乌眼鸡似的,偏偏没一个是月落的对手。

大家又吃了会茶,方才散去,月落趁机向太后提出想出宫采买些草药,太后自然不加阻拦,只叮嘱她路上小心,暗暗道:“你上次带来的糕点,软软的,很有味道,这次还给哀家带些来。”月落应了,拿了黑绸伞,出宫去,一路都是融化的雪珠子,湿漉漉的,踩上去有被微微的声响,不多会便道了一处隐蔽的小竹林,一眼瞥见其中大红燃烧的身影,“月落,好久不见了。”月落立在竹子之下,雪落了一身,二人拣了处避风,洁净的地方坐下。“这次你为何亲自来?”“我来看看京城的风景,顺便瞧瞧你们。”月落轻轻呵口气,“各大门派如何了?”“都没有什么动静,大家都很沉寂。”月落见她神色有几分不豫,心下会意,笑道:“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将蒙清荷拉下来的?”夜锦点点头,“之前原本是让水佩诱惑太子,让皇帝废了他,怎么突然改计划了?”“没有改计划,只是先铲除护翼太子的人罢了。你堂兄身份还未公开,这时候废太子,岂不是给人可趁之机?再说蒙清荷陷害你姨母,她死的应当。”夜锦眼中涌起一股赞许和敬佩,“你事事考虑的周全,我的确有些心急了。”月落清幽幽的眸子不知是喜是悲,嘴角微微上扬,“你的藏红花粉很及时,我原本还以为要多费一些周折的。”夜锦胡乱搓手取暖,轻声笑:“反正水佩也不是真的怀孕,你精通医术,随便弄点药也成。”月落唇角含笑,“你啊,你啊,算了,这次打算逗留多久?”夜锦满不在乎的笑,甩甩衣袖,“随我乐意嘛,心情好就多留几日,心情不好立刻打包回去。”伸手将竹叶上的雪刮下,放在手心揉捏成小球,又弹出去,竟打穿了修竹。林子里静静的,月落目光深沉,有看不见的漩涡转动,“夜锦,你早些回去,此处不宜久留,日后明地里争夺的时候我自会通知你。”夜锦心里一直佩服月落的聪慧,知她如此说必有理由,便点头,不发一言,回了客栈收拾东西重回离恨宫不提。

月落自去街上买了糕点细细包好,刚踏入云和宫,就见雪融暗暗冲她使个眼色,月落会意,将糕点放在食案上,又陪太后闲聊一会,方才进内室去,雪融正拿着抹布四处擦拭,见她进来,凑到跟前道:“方才听前线传来的消息,林将军不见了。”月落一呆,下意识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就是林将军带了几个人出去巡查,结果半路遭到伏击,林将军就失散了。”月落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一点点黯淡,暗自捏紧手指,生疼生疼,她到底还是一时大意,小看了太子,强自按耐住颤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心乱如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细细思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太后娘娘,月落有一事相求。”太后正半卧在软榻上,雪融在一旁捶腿,见她如此,忙不迭叫道:“快起来,你这孩子,有事就说,别动不动就下跪,哀家一定帮你。”月落太后,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月落想上战场。”太后惊骇的问:“你说什么,上战场?”“是,月落想上战场杀敌,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日月落也想效仿一回。”太后一脸的震惊,“难道在宫内陪伴哀家不好么?”月落轻轻平复了呼吸,道:“不是不好,而是,月落有一事隐瞒了您。”“什,什么?”月落坦然的望向她,“其实,月落一直没有告诉太后月落入宫的真实目的。”太后猛的站起身来,颤巍巍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对哀家不是真心实意?”月落摇摇头,“不是这样,而是,月落想将一个故事给您听。”太后勉强站稳身子,在雪融的扶持下又缓缓坐下,“好,你说。”“八年前,月落有一位故人遭人陷害,当时她有一个八岁的儿子,月落受她所托,偷偷带走那个孩子,藏在月落的家乡,后来那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月落知道他的身份非同小可,不忍再叫他跟着月落受苦,于是想让他回到生父身边,可是这个孩子被伤透了心,月落百般恳求,只想让他们父子相认,得享天伦之乐,这孩子从小陪伴月落,不好违拗月落的话,于是随了月落来到他生父旁边,可是谁知他的父亲已经忘了他了,所以他只是暗暗的帮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是如今这个孩子在战场上遭遇生命危险,月落和他相伴整整八年,难以割舍,所以想上战场去寻找这个孩子。”话音刚落,太后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难怪她一直觉得月落身边的林羽很熟悉,难怪见他一眼心里就暗暗挂念,暗自喜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如此,她心里暗叹一声,一股暖流细细淌过。“你入宫,就是为了让他们父子相认?”“是!”月落决绝的回答,心下暗捏一把汗,这实则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再无回头路可走了,若太后信则好,若不信,只怕自己难逃一劫。太后忽的默默流泪,雪融忙一旁递过帕子,不敢多发一言。太后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哀家的孙子,哀家的好孙子呀!”月落直挺挺跪着,后背已有些僵硬,却丝毫不敢松懈,一时间脑海里已百转千回无数道光亮。许久,太后情绪略为缓和,“好孩子,你做得好,哀家不知如何感谢你将濯羽带回哀家身边来,你没有做错。”月落睫毛微微颤动,面色雪白,磕下头去,“太后娘娘,如今林羽,不,濯羽在战场失踪,月落一定要去寻他。”太后神色担忧,颤巍巍从袖里摸出一道金晃晃的令牌,无比郑重的交到月落手上,“这是先帝留下的金牌令箭,以后就是你的了,一路危险重重,你拿去用。一定要保濯羽平安。”月落含泪道:“月落自当不负所托!”

第二十章 万里关山赴戎机

彤云密布锁高峰,凛冽寒风。

银河片片洒长空。梅梢冻,雪压路难通。

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雨一更。月落只带了几件厚衣裳,又抓了几把碎银子,便孤身骑着千里良驹不停向北赶,一路飞驰,片刻不曾歇息,马匹换了一匹又一匹,终于在七天后的夜晚抵达了军营。“什么人?”刚入军营大门就被一群士兵拦下,“我是太后身边的林月落,是太后娘娘派我来的,我有事要面见皇上。”士兵眼里满是怀疑和诧异,狐疑的睨着她,“太后怎么会派个女人来?你是北国的奸细吧?”月落强按耐住心里的焦灼,小心拿出太后交托的金牌令箭,递入为首的士兵手中,“请你将这个交给皇上,他自然会见我了。”士兵见此物,立刻肃容,道:“你等等。”月落望着远远地明黄帐篷,心急如焚,心知在此冰天雪地,多耽误一刻,濯羽就少一分生还的机会。大约过了一刻钟,见士兵匆匆跑来,替她牵了马,气喘吁吁道:“皇上请你快快过去。”月落不及迟疑,迈入了帐篷,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见濯羽安然无恙的立在皇上一侧,面色低沉的望着她,微微一愣。濯羽已迎上前来,沉声道:“你来做什么?”月落心中一恍,当下拉回几分理智,“民女参见皇上,参见林将军。”濯羽一把死死拉住她,满面震惊和心痛,皇上已笑道:“林姑娘怕是连夜赶路,已经很疲惫了,羽儿,你带林姑娘去歇息吧。”濯羽心不在焉的答了声“是”,便拉着月落往外走,月落也不挣扎,任由他牵着,无意识的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月落细细一看,周围是连绵的群山,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见着白雪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濯羽一眼不发,死死盯着她,眼里是一簇一簇的火焰,终于按耐不住低吼:“你个傻女人,你到底来做什么?”月落不答,悠悠看向远处,面上有掩饰不住的深深倦色,濯羽终于冷静下来,爱怜的抚上月落的双颊,哑声道:“你受苦了。”月落偏过头去,向一旁略走几步,幽幽开口:“我以为,你在大雪里失散了。”濯羽浑身一震,伸手从背后紧紧搂住她,长吁一口气,“傻子,我失散了几天后就回来了,毫发不伤。”月落闷闷道:“宫里消息闭塞,我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忽的想到一事,问:“你和皇上相认了?”濯羽冷冷道:“是,那日我和侍卫失散后回来,他一时激动就认下我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月落点点头,低头看向放在腰间的手,忍不住伸手细细摩挲,“谁人偷袭,查出来没有?”“我没来得及问,他们都服毒自尽了,不过绝对不是北国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永安派来的人。”月落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淡淡笑:“看来太子殿下的伪装功夫也极好呢。”濯羽目光清澈的望向她,眉心紧紧蹙在一起,随即拔出别在腰间的箭,劈向旁边的一株老树,月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名剑可不是用来砍树的。”濯羽扑哧一笑,冷峻的神色随即缓和下来,俊秀的面部线条渐渐柔和。“你长途跋涉,一定累坏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或许是真的累了,听着远处沉闷的号角声,很快就坠入了梦乡、、、、、、一觉醒来时已经阳光普照,这样的刺目令月落有些无法适应,眯上眼见来来去去的士兵忙着搬运干粮,一片忙碌景象。“醒了?还以为你会睡到明日去。”濯羽一身戎装,走到她面前细细凝视一番,见她神色憔悴,心里暗暗疼惜,道:“你呆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待会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既然已经来了,如何能不随你上战场?”目光深沉,有看不清的漩涡,濯羽默不作声的盯住她,许久许久,幽幽叹息道:“罢了罢了,你扮作我的护军吧。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事。”“何事?”“不能让自己受伤,回来的时候,我定要见你毫发无损。还有,你要时时在我视线以内。”月落抿嘴轻笑:“如今越来越有皇子风范了,还没去就给人一堆命令。是,谨尊殿下教诲。”濯羽轻轻掩住她的樱唇,苦笑,“月落该打,这是和谁学的贫嘴,不是命令,是祈求。祈求你平安。”一扬头,“许远志,去拿套军服来,记住,要最好的。”不多时许远志已捧了一套军服来,濯羽接过,细细审视一番,向月落笑道:“待会换上这军服吧,我倒很想看看你英姿飒爽的样子。”月落心知一身白衣在战场着实太过醒目,只怕会成为活靶子,也不多言,自去帐篷内换过衣服,拿了贴身的葬心剑,这剑是用极寒之处的冰雪之心铸就,因此叫做葬心箭,此物有一样奇特处,异常柔软,可以绕成一团放在手腕做装饰,但是锋利无比,一出鞘就觉冷冽刺骨,尤其是在大雪纷飞时,此剑最赋灵性,威力可发挥到极致。月落日日将它绕在手腕上,用宽阔的衣袖掩盖住,那一日唐妃进献给太后的玉观音,其实不过是普通的观音像罢了,只不过月落事先已和唐妃沟通好,是以陈墨捧进玉观音时月落暗暗将葬心剑抽出,满室自然生寒意,念及此,不由暗赞雪飘的聪明机灵,若不是得她帮忙,蒙清荷哪有如此快就尽失一切?当年是她间接害死了华妃,自己暗中拿此事要挟,又兼她原有悔过之心,是以一拍即合,立即答应听从自己一切安排,海棠,点心下毒,皆出自她手,料想蒙清荷虽心如蛇蝎,然而事事谨慎,何以如此大胆谋害太后?只是那玉枕上毒的出处始终不明,不过是顺水推舟让蒙清荷背此黑锅而已。

暗暗在袖间藏了许多暗器,方才出了帐篷。许远志已牵过马,神色间略有轻蔑之色,月落微微一笑,接过马鞭,“我自己来,你去照拂林将军就是了。”许远志满不情愿撇撇嘴,满脸轻视,“林将军命末将随行姑娘左右,半步不离。”月落不言,越过马蹬,飞身上马,微微拔剑,一道白光闪过,十米之外的一整排长矛纷纷断作几节,许远志一震,满脸错愕,慢慢收敛起轻视之色,露出几分赞许,月落轻轻笑:“如今你可放心去了。”许远志颇为恭谨的答一声“是”,徒步匆匆跑开。

第二十一章 朔风吹雷透刀瘢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入骨。

城楼之上,濯羽的战袍随风飘扬,说不出的意气风发,月落一步步登上城楼,痴痴的望着濯羽的背影。远处是血红的朝霞,近处是轰轰的战鼓,袅袅升起的墟烟直直飘向碧落。“你看敌军阵型如何?”月落一呆,原来他早已察觉自己的到来,“大雁阵,很不错。”“你看那边。”濯羽修长的手指指向西南方,朝阳为他白皙的手指踱上金光,月落温柔一笑:“不愧是将才,一眼就看出敌军的薄弱之处了。”濯羽一双深邃的眼睛默默扫向她,眼神里露出一抹柔情来:“你将许远志打发到哪里去了?难道我的心意就如此多余?”月落抿嘴一笑,怡然自得,“我紧紧随在你身边就是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濯羽牵过她的手,在手心细细一吻,声音极具蛊惑力,“走吧。”月落轻轻一甩,嗤笑道:“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假男人,若让你那些是士兵看到,后患无穷。”濯羽神情古怪的看她一眼,“那让他们说好了,我就是有断袖之癖,如何?”

“将军!”许远志风风火火的奔过来,瞧见月落,微有诧异,递过一封明黄的信,濯羽黝黑目光闪动,俊朗的脸上再次笼上千年寒冰,冷笑道:“这战书来得可真快。”许远志目光阴悒鸷猛,咧咧骂道:“这群胆小鬼今儿个才算有点骨气了,没让老子看不起。”月落快步走向城楼的制高点,再次向下望去,只见密密麻麻全是黑黝黝的人影,北国的军队已逼近一里以内,这阵法,分明已由大雁阵换成了弓箭阵,“濯羽,你看,阵法变了,别轻举妄动。”濯羽只瞟了一眼,眉头紧紧蹙起来,神情晦涩,“这个阵法倒是有些意思,我一时也看不清薄弱点在哪里。许远志,你去让弓箭手准备好放箭,还有,让骑兵在东西两翼进攻。”话音刚落,许远志就手持令箭急急奔下城楼,月落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变幻莫测的阵法,隐隐露出些担忧。“我们下去吧。”濯羽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担忧的问:“你真要随我上战场?”月落不及思索,已重重点头。濯羽痴恋的看着她,只一瞬间的功夫就恢复到淡然,“我们走!”

濯羽身披纯黑色战袍,高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上,月落紧随其后,骑了一匹乌黑的战马,身后是层层叠叠的军队,敌军将领是单林华,枯瘦的身体如同古木,然而那双阴冷的眼睛里却不时折射出狡诈阴狠的光芒,月落心下暗道:此人不可小觑。单林华左右两侧却是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一人手握巨锤,另一人双手握双锏,手上青筋暴露,一眼即可看出此二人力大无穷。月落已得知二人名叫阿菠,阿萝,是单林华的手下最得意的两员大将,身手极好,然而头脑却极为简单。此时阿菠出阵叫嚣:“谁敢与我一较高下?”濯羽微微侧头,许远志已迫不及待勒紧马绳,正欲出手,月落忙道:“对付这等人,哪里能劳动许副将出手,不如让小的先给点颜色看看。”月落说时,暗中内力将声音远远传播出去,目的就是鼓舞人心,激励士气。月落原本不是争先的人,只因她想到此是初战,关乎士气,丝毫大意不得,许远志武功虽极好,然而为人爽直,于用毒使暗器方面一窍不通,若对方出其不意耍阴招,只怕许远志难免吃亏,所以自己竟毛遂自荐,许远志硬生生的勒回马,质询的看向濯羽,濯羽亦扬声道:“既然林护军有此豪情,那就让林护军上吧。”月落双手握拳,道一声“请”,对方阿菠见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面孔极生,身量又小,因此丝毫不放在心上,单林华却已瞧出月落内功深厚,吩咐道:“全力应战,不可轻敌。”阿菠这才收敛起轻视之心,举起巨锤冲月落砸去,月落向后一仰,避过这重重一抡,阿菠大怒,怒吼一声,再次挥锤,月落却已飞身而起,单脚站立在巨锤之上,随后拔剑,竟将这金刚巨锤分成几半,阿菠失了兵器,无心恋战,忙退回阵里。“好!”身后的士兵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月落飞身而下,稳稳坐在马背上,濯羽微微一笑。许远志心道: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难怪太后巴巴的派了她上战场来。单林华面色阴沉,使个眼色与阿萝,阿萝咆哮道:“这算什么?完全是投机取巧,有种的谁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许远志头一昂,冷笑道:“输了就赖皮,让我再给你点厉害尝尝!”月落见单林华眼里滑过狠戾之色,知他必有阴谋诡计,暗暗提防。

双锏随着风声狠狠落下,许远志手持双刀,将锏紧紧架住,随后一手骤离,冲阿萝砍去,阿萝暗咒一声,双锏如舞银蛇,却不知许家刀法早已名震武林,许远志更快一步,隔住双锏,哧的摩擦出火花,月落小心的盯着单林华和阿萝两人,知道这紧要关头,必有变故,果不其然,单林华瘦枯的双手缓缓移动,不着痕迹,一枚银针破空而出,濯羽却早已料到,只伸出长剑一挡,银针颓然落在地上。单林华脸色微变,这边阿萝在许远志双刀步步紧逼之下,已捉襟见肘,暗生危机。单林华心知阿萝必败无疑,喊道:“阿萝,回来,放这位许副将一条生路,别要了他性命。”许远志闻言大怒,怒吼道:“到底谁放谁,爷爷我放你还差不多。”阿萝面带惧色,使个虚招,退回单林华身边。许远志正欲追赶,已被濯羽出言阻止,“林副将,单将军已开口求你放过阿萝,你得卖他这个面子。”此时两军将士皆已听到濯羽这番言论,面上皆有鄙夷之色,北国虽是敌国,然而风气重武,此时见阿菠阿萝皆已战败,那好胜之心又去了几分。反而暗中敬重起月落和许远志二人来,见他二人身手不凡,又处处留了余地,只怨愤自己统帅怎么选了这两个脓包出来应战。单林华心知再拖下去不宜,大吼一声:“给我杀!”

濯羽这方士兵早已做好准备,只待濯羽一扬手,纷纷气势昂扬的冲出去,一时间乱箭如雨,敌军举起盾牌抵挡,箭一触到刚硬的盾牌纷纷下落,扎入枯黄的草地里。濯羽早料到这一招,喊道:“放火!”只见后一排士兵拿了箭,箭头上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这一次弓箭手却不再跪在地上射箭,而是站着,将箭射向阵心。敌军哀嚎一片,然而在盾牌的掩护下步步紧逼,月落心念一动,大喊:“集中弓箭,射西北方!”濯羽也是才发觉西北方有一漏洞,还未开口便被月落喊出,回头对月落微微一笑,二人眼神交汇,心意相通,月落亲自拿了弓箭,策马奔向西北,一路狂奔一路放箭,箭篓已空,身旁濯羽三箭齐发,撂倒三人,月落纵身跳下马背,拔剑,扫倒一排士兵,剑气凛冽,二人身形有如鬼魅一般,在人群里倏然来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真是动如脱免,迅若奔雷,肆意来去。所到之处,肢断臂残,血肉横飞,如入无人之境,当者披摩。转眼西北角就被攻破,中央军队顿失补给源头,屡屡露出破绽,许远志英勇奋战,一马当先,率一队士兵直直插向正中央,如一把匕首将敌军切成两半,单林华顿时慌了阵脚,慌乱大叫:“撤,给我撤!”

第二十二章 战罢沙场月色寒

髑髅皆是长城卒,日暮沙场飞作灰。

明黄的御帐里传来一阵阵爽朗的大笑,“很好,朕果真没有看错人,这次大获全胜,林将军功劳最大,朕必定重重有赏。”皇帝端坐在正中,面前是堆满了各色鲜果和美酒的食案,濯羽坐在下首东方,闻此言,缓缓起身,躬身道:“启禀皇上,全是各位将士的功劳,全靠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奋力厮杀,臣才能侥幸赢得这场战役。”皇上颔首,拈须微笑,“你不愿居功,很好,但是该赏的朕还是要赏。来人呐,赏林将军黄金万两,御赐尚方宝剑一柄。你座下的许远志骁勇善战,朕封他做大将军。至于林护军,”濯羽面色一凝,漫不经心的轻瞟一眼明灿灿的酒杯,皇上大笑,“朕必定成全林将军的心愿。”周围臣属纷纷上前道贺,濯羽谦让一番,又饮了会酒,才出了御帐。天上繁星点点,映着雪里是清幽幽的冷光。

濯羽信步走到月落的帐外,见一丝丝昏黄的灯光斜洒出来,在雪地上投下一道道虚无的痕迹,伸手掀开帐帘,见月落正拿着地图细细研究,“小心看伤了眼。”濯羽一面说,一面去挑灯花,帐篷里果然骤然明亮许多,月落并不回头,依旧静静的看着地图,轻轻摩挲。濯羽从身后拥上去,将下巴深深埋在月落颈窝里,近乎贪婪的呼吸着属于月落特有的清香,淡淡的,几不可闻。“你觉得单林华这次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出招数?”濯羽倏地昂头,神情冷然,“一定会,但是,有你在,我就会安心。”“这次战争已经持续了三个月,转眼冬天就要过去,冰雪消融,我猜北国那边应该更急才是。”“楚溪辰现在应该偷袭成功了。”“什么?”月落一惊,自她来军营起,便一直未见到楚溪辰的身影,心里猜想他可能带兵在后方偷袭,然而这次听濯羽亲口说出,任是一阵心悸。濯羽觉察到月落的失态,冷峻的剑眉微蹙,高深莫测的笑:“怎么?心疼了?”月落蓦地有些气恼,转身拿起地图不再言语,帐篷里一时静静的。

濯羽痴痴的凝望月落单薄的背影随着烛光的跳动不断闪烁,有淡淡的哀愁,蓦地就心软了,“你好好休息,是我不好,我先走了。”濯羽迟迟迈出帐篷,一阵冷风袭来,帐篷里霎时漆黑一片。走了不到十步,忽见许远志醉醺醺踉跄着走过来,“将军,我能不能求你件事?”濯羽长眉一掀,“何事?”许远志原本醉得苍白的脸上竟出现一抹可疑的红晕,喃喃道:“融儿,我想见融儿。”忽的凄然一笑,这一笑竟笑出泪来,“融儿,融儿,你当真如此恨我,不愿见我么?”濯羽不知他口中所喊融儿是谁,只见微弱月光下许远志的身影格外凄凉孤单,心下顿时明白,原来在此人暴躁的外表下,竟隐藏了如此一颗黯然的心。“好,我答应你。”许远志如孩子一般扯开笑容,“那好,将军,咱可说好了,不许反悔。”说完又吱吱呀呀唱些歌,只可惜口齿已不大清楚,听得不甚分明。大概只有醉酒后的男人,才真正如孩子一般,肯袒露自己内心,隐藏许久的,那些,自己以为已经忘怀的,秘密。

“陈副将!”濯羽一扬头,唤过不远处的陈亮,他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显然已是历经数次苦战了。“末将在!不知将军有何吩咐?”“你去将皇上赏赐给我的一万两,这不大好吧,毕竟是皇上赏赐的东西。”濯羽哂然一笑,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冷道,“让你发就是了,皇上若怪罪,自有我担待。”这样的濯羽浑身都是冷漠和霸气,陈亮这才唯唯诺诺退下,不敢多发一言。

次日,此消息便传遍整座大营,一时间众说纷纭,将士们纷纷敬佩濯羽轻钱财重义气的豪举,然而亦有些人开始在皇上面前有意无意的数落濯羽的不尊和放肆,皇上不以为然,畅然笑道:“林将军此举深合朕意,与将士同甘共苦,这才是真正的大将之风。”自此后谣言才渐渐如尘土埋没,濯羽此时深得人心,众将士士气高涨,纷纷表示愿在林将军带领下战死沙场,不败北国誓不归家。皇上心里更是欢喜,摆驾回宫,将军中大事悉数交与濯羽,时常在臣子面前不住夸耀濯羽英勇善战和为人坦荡不阿,太子心里暗恨,然而在皇上面前不敢露出丝毫不满,只暗暗筹划一切。脑海中却渐渐浮现玉妃那梨花带雨的寂寞面容,不过偶然一见,竟时时刻刻难以忘怀,只可惜是自己父皇的女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心生烦恼。

月落已在皇帝回朝那日随了銮驾一道前行,不多时已回到宫中,太后见月落平安归来,自是十分欣喜,还未来得及和月落仔细叙叙,便见清茗公主娉娉婷婷的走进来,“林姐姐,你可算回来了。皇祖母一日念叨你三四次,只盼着你回来呢。”月落微微一笑,奉茶与太后和清茗,“多谢太后娘娘和公主挂念。”清茗双眸闪亮,轻轻一笑:“林姐姐,你给我讲讲战场上的事好不好?我真好奇得紧,可惜不能亲眼一睹的。”太后扑哧一笑,对月落道:“月落,你说说,你当初怎么就没把这丫头也带去呢?让她拿着大刀去砍杀几个敌人,也是巾帼英雄了。”清茗微微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若真有那机会我定然不输男儿的。”

雪融侍立在一旁,也掌不住笑了,月落轻瞟她一眼,心念一动,一件事在心头惊鸿一瞥的闪过,世间可能真有如此巧合,太后放下茶盏,笑容可掬,“月落,既然清茗如此感兴趣,哀家也想听听,你何不就说说你在战场的见闻呢?”月落尚未答言,便听门外传来皇上高扬的声音:“母后今天很是高兴啊,老远就听到这云和宫里的笑声了。”太后含笑道:“皇帝不也彼此彼此么?今日也是兴致高昂啊。”皇上看一眼月落,答道:“可不是吗,朕听说林将军势如破竹,和楚将军里应外合,将敌军打的节节败退,这胜利是指日可望了。”月落不动声色,稳稳端着茶杯,不曾晃动半分。

太后满意一笑,“这林将军可真是人中之龙,人品,样貌,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只怕万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第二十三章 唯将旧物表深情

皇帝眼里精光一闪而过,迟疑片刻,摆摆手示意云和宫内众人皆出去,晓梦扶了清茗出去,月落随在雪融身后,尚未迈出宫门,皇帝忽叫道:“林姑娘请留下。”月落回转身,只见太后冲她缓缓点头,似有鼓励的意思,月落这才慢慢走到太后身边,不发一言,一时云和宫静静的。太后见皇帝欲言又止,神色犹疑,顿时灵台清明似雨洗过的青山,和善笑道:“皇帝今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母后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月落见他双手握拳紧紧贴在两侧,心里显然波澜起伏,颇不平静,衣袖间张牙舞爪的龙终究无法掩盖耳鬓那一抹白发,似凝结了冰霜,原来人终究敌不过时间,只有时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有时光,才是真正叱咤风云。皇上望一眼月落,见她始终是云淡风轻,当下心里稍安,回过神向太后道:“母后还记得濯羽吗?”太后眼角湿润,举起明黄的帕子微微擦拭,“哀家如何能忘记,可怜的孩子,若不是蒙清荷这个贱人,哪里会流落宫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呢。”皇帝面带愧色,长叹一声,“母后,是儿子当时年轻气盛,一怒之下将羽儿母子赐死,此事一直是儿子心头的痛,好在当日羽儿逃出宫外,现在羽儿已经成人,他回来了。”太后故作吃惊,拉长了语调问:“哦?有这事?他现在在哪?哀家想见他。”皇帝斩钉截铁道:“真是林将军。”太后看向月落,笑道:“月落这鬼丫头瞒得好紧呢。皇帝,哀家也不妨告诉你实话,在月落去军营之前,哀家就知道了,今日你既然提起了,哀家觉得怎么说也得好好补偿羽儿。”皇帝亦看一眼月落,再望向太后,见她面色温和,隐隐有喜色,,也笑道:“母后说的极是,待到羽儿得胜归来,儿子自会好好封赏他,还他应得的东西。”太后满意点点头,意味深长冲月落一笑,“那你也得好好封赏月落,若没有她,羽儿哪里来的今日?”

月落温婉一笑,盈盈躬身,“民女多谢皇上和太后娘娘的美意,只是民女当日曾发誓终身陪伴太后娘娘左右,民女不敢违背此誓言。民女只愿随在太后娘娘身边,此生足矣。”太后眼里充满了深深的感动,丝丝暖意涌上心头,轻轻握住月落的手,“好孩子,你放心,哀家绝对不会委屈了你,从今日起,你就是这**的主人,**所有事情,由你一人打理。就算是皇后,也得听你的。”月落慌忙道:“此事万万不可,其一,此事于礼不合,月落不过是一名小小宫人,断不敢行此大权;其二,月落出身山野,性子散漫,太后您可否容许月落偷个懒?对于**之事,月落实在无能插手。”皇帝附和一声,“林姑娘的气魄朕早已见识到了,这**之事由林姑娘打理那可是极大的好事,现在皇后之位空缺,母后也忙的焦头烂额,林姑娘先暂时受累,就当是替母后分忧了,等到皇后之位落定,林姑娘也就自由了。此事虽无先例,然而既然是母后钦点的,也无不可。”月落还欲推辞,太后拉长了脸,“莫非月落不想替哀家分忧?哀家如今也老了,不似先时那般,月落你若肯帮帮哀家,哀家就可以舒口气,皇帝也同意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呢?”说罢,不待月落反对,便将凤印紧紧塞入月落手中,月落见如此,只得罢了,苦笑道:“民女多谢皇上,太后娘娘赏识,自当竭尽全力。”太后这才满意笑了,眨眨眼,皇帝已亲自推开了云和宫朱红的宫门。

胭脂红的天空撕破了一道长长地口子,雪花纷纷扬扬倾泻而下,掩埋了这座宫城,有些记忆似是而非。摇曳在雪花瓣最浓烈的一抹嫣红,在朝思暮想里辗转成歌。这繁华一世,这金戈铁马,锁了空城,石破天惊。

轻盈的一步步迈出去,见雪融独自仰望着黄昏的雪天,一片片雪落在眉间,落在发梢,落在钴蓝的衣袖间,她却未有觉察,心头那一只翩翩蝴蝶不知飞向何方。月落静静站在不远处,眼看天色渐渐暗淡下去,雪融忽然开口道:“姑娘这次上战场可有什么见闻?”月落拂拂栏上的雪,轻轻坐下,慵懒靠在朱红柱子上,“倒也没什么大见闻,不过多识得了几个人,见了些北国风光罢了。”雪融微笑,眼里是深深的落寞,“我真敬佩你,你可以主动一切,而我,永远只是被操纵的那一个。”月落伸手,几片雪花落在手心,她轻轻晃动玉手,雪花竟随着手指的气流起舞。煞是美丽,雪融一时有些忧伤,月落扬扬手,雪顺势飘远,“我在战场上,认识几个很有趣的人,你要不要听听?”雪融心里掠过一丝痛楚,强颜欢笑道:“好啊,你说说看,我正没意思呢。”月落目光冷凝,注视着远方纷纷扰扰的飞絮,“我记得我到军营的第二天,就认识了一个叫做许远志的人。”雪融脸色瞬间苍白,似要融入这漫无边际的风雪里,月落继续说道:“他作战很勇敢,一向冲在最前面,我初时一直以为他是铁铮铮的汉子,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就,喃喃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我那时才知道原来看似莽夫的人,心里也开着细腻的小花,一朵一朵压低了记忆。”雪融凄然一笑,缓缓落下泪来,“那个女人一定是他心里的最爱了。”“你不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么?”雪融摇摇头,额头青丝缠绕,遮不住眉间淡淡的悲哀,“我知道是谁,不必说了。”月落伸手探入袖中,拿出一个晶莹的葫芦,在雪天里散发着幽幽的微弱的紫色光芒,雪融失色,接过葫芦,细细摩挲,声音带了一丝丝颤抖,“这是他让你给我的?”随后又摇头,“不,不可能是给我的。”她将葫芦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冰冷的石头也有了温度,想送还给月落,然而终究不舍,只黯然的垂下了眉。

月落从容起身,清冷道:“我本不欲沾染此事,然而是许远志用性命求我,我不过做个信使罢了,此物的的确确是给你的。”雪融急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月落却不再答言,转身走入了云和宫,一股甜丝丝的暖气扑面而来,月落突然觉得有些乏了,也不用晚膳,只在内室休息,从丛林似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楷,紧紧系在鸽子脚上,白色的鸽子转眼就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第二十四章 心絓结而不解兮

万里关山万里愁,一般心事一般忧。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生离与死别。

笑看世间,痴人万千,白首同眷,实难得见。时过境迁,故人难见,旧日黄昏,映照新颜。为情伤,世间事皆无常,笑沧桑,万行泪化寒窗,相思夜未央,忆流芳,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旧时人新模样。

夜的宝蓝流苏里,雪融静静凝视这晶莹剔透的紫色葫芦,心里似涨满了春潮一般的哀思。这一生,这一生,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她以为自己已经将过去一笔抹去,可是,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心底的那些秘密,泄露了她的哀伤。这一生,她曾经决绝的发誓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心痛,她以为,时光足以搅碎所有关于他的记忆,然而,只是一个葫芦,就这样轻易的凝结了她所有的思念。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十年,是一个女子挥霍的极限,认识许远志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那时她是不更事的天真女子,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华,总以为世间一切不外乎是花开花落几春风,云卷云舒多秋思。那一日,桃花开得正好,灿烂的映着素白的云失了颜色,春天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味,就这样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位男子,许远志。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女子吸引了众人的爱慕,一伙歹徒意图不轨,众女伴花容失色。许远志有如天神一般降临,戏曲中常见的英雄救美,她听惯了戏曲,然而不曾想到终有一日自己会成为那花旦。人生终究不是戏曲,戏曲上演,她只是置身事外的看客,可以将记忆一笔抹去,明日又是新的天气。然而这次,是猝不及防的彻彻底底的沉沦。

许远志送她回家,自此后贫家的女子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心事,时常会望向窗外凝思,然后骤然红了双颊。身体里流淌着年华的暗流,波涛汹涌,只是她自己,找不到通往彼岸的船只。妹妹雪飘察觉到姐姐的变化,常常促狭的笑,见雪融一日日憔悴了面容,暗自在涉江采芙蓉的季节邀了许远志出来,隔着黄昏,隔着细雨,二人许下白头到老的誓言。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冉冉升起。值此朝朝暮暮在眼前,刹那即永恒。他亲手为她戴上了紫葫芦,里面刻着二人的名字,长长的青莲丝带上绣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世间最苍凉最甜蜜的誓言。

她以为此生终于圆满,然而不过一月的功夫,竟收到许远志的信,信是如此决绝,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那些冰冷的字迹深深镌刻进心底,在雨中,在雨中,她疯狂的奔向许家深深的庭院,只见到通红的喜字映染了半边天际,她流下泪来,恍若相恋时前世的故事,每一滴泪都是血一样的海棠红,烧痛了心肺。她扯下系在颈间的葫芦,重重摔下,头也不回的离开。那些记忆燃烧成灰烬,她决然入宫做了一名宫女,太后见她温婉聪明,甚是喜爱,后来妹妹雪飘也入了宫,成了华妃的侍女。父母渐渐老去,尘归尘,土归土,只剩她与雪飘相依为命,她终于学会了漠然。原本这一生便该如此静静度过,心如古井水,然而她遇见了月落。

在心里嘘叹一声月落的聪慧,这个女子,一眼洞穿了所有,她无所遁形。妹妹在八年前所犯下的错误一直是她心头的瘤,不可触碰,然而月落一针见血,她知道,这个叫做林月落的女人的到来,将会打破宫里所有的格局。命运发生了倾斜,月落成功铲除了蒙清荷,自己也终于可以放下压在心里喘不过气的秘密。然而,他来了,十年了,十年是很漫长的时间,可以抹杀很多东西,却不包括爱情。她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女子,他却始终是她心头的明月光,夜夜皎洁,尽管自己看不见,它却一直在心头升起,照耀一日日的心事。

依稀听说在自己走后许远志从军了,多年无音讯,在月落归来之前,她已得知了许远志已成为将军的消息,这次听月落真真切切信口说出,才知自己的思念竟是如此之深,由不得自己的勉强忘怀。爱如此脆弱,似一滴泪,一吹就散。爱又如此绵长,用一生可能再也忘不掉那个记忆里的人。夜已深,她轻轻翻身,将葫芦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沉沉睡去。

是日清晨,雪已经停了,月落洗漱完后,掀开窗子望向外间,只见雪已积了厚厚一层,天光辉夺目,仍有棉絮一般的云密布。太后抱着手炉,正看着雪融低头描花样子,见月落出来,招手笑道:“快过来用些早膳,今天你就正式掌管这**大小事务了,哀家知你素来谨慎,也不用多说的。”月落依言坐在太后身旁,正说笑间,忽见玉妃披着大红的斗篷缓缓走进来请安,身后是拿着绸伞的小丫头,身量不足,弱不禁风。太后抬头望一眼,不多言,只说一声赐座,小丫头便扶着玉妃坐下,不一会唐妃也到了,头上满是珠翠,甚是华丽。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云和宫就聚满了众多妃子,有坐着的,也有身份卑微站着的,太后扫一眼,威严说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说说这**主事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这**主位一直悬缺,乱作一团,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哀家有心管理,奈何年老,已无多余精力,因此哀家特意托了林月落暂时替哀家掌管这**,今日哀家就当着你们的面将这大权交给月落,你们有谁不服的可以出来说说。”

唐妃轻笑一声,“林姑娘的才能众所周知,母后您慧眼识珠,只是林姑娘这身份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呢。”一直在一旁安静无语的玉妃突然抬起头来,声音清柔和缓,“姐姐此言差矣,**主位空缺,母后劳心劳力,实在不利于母后的身体安康,今日母后选林姑娘出来主持大局,林姑娘自然是代表母后了,为母后分忧,何来的名分问题呢?”太后点点头,面带慈爱笑容,余下的妃子见机最快,察言观色,如今玉妃是皇上心坎上的人,她既然如此说,必然有她的道理,更何况这又是太后一力保举的,众人何苦去讨个没趣呢。退一步讲,月落为人温顺和爱,深得人心,若她不主权,那掌权的一定是唐妃不可,她平素口蜜腹剑,落在她手里,只怕得吃些苦头。众人既如此想着,便纷纷出言赞成月落主政。唐妃面色铁青,冷冷看向月落,暗暗谋划。

一时太后见众人已无意见,分外满意,便携了众人去看梅花,唯独令唐妃留下,众妃子见机行事,纷纷盘算拉拢月落。月落却不恃宠而骄,依然是淡淡的。

第二十五章 翅在云天终不远

众人聚在水榭之上,太后命人折了几支梅花回来,细细把赏,映着大雪,好不鲜亮。早有太监上来摆好食案,上面放些点心,太后尝了半口酸枣糕,笑道:“这酸枣糕味道倒好,哀家倒还喜欢酸酸的东西,不过这糕点不比人,人若是心里酸酸的,怕也不怎么招人喜欢。”一些妃嫔暗暗低下头去,只吃着精致的点心。却见晓梦扶着清茗缓缓走进来,清茗披着藏青的毛毡子,里面是一件水红小褂,上面绣着细细的碎花,一头青丝慵懒的挽着,愈发显得肌肤胜雪眉目远黛似画,太后慈爱一笑,招呼道:“清茗也来了,来,到你林姐姐这里坐。”清茗微微一笑,软软道:“皇祖母,林姐姐,你们让我好找呢,原来是躲到这里受用来了。”雪融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毯,清茗紧靠月落坐下,太后沉吟片刻,向着月落笑道:“哀家差点忘了,你至今都是一个人,身边也没个臂膀,虽说你一向不喜欢别人服侍,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哀家还要给你拨几个人使用才是。”月落脸上平静如常,带着优雅的浅笑,“太后娘娘既如此说,那月落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只要两个就足够了,多了也没处使去。”清茗冲月落微微眨眼,月落会意一笑,“太后娘娘,水榭风大,不如还是回宫里坐着,暖和些吧?”太后笑吟吟道:“还是月落体贴哀家,玩了这一会了,大家也都散了吧。”说罢一手挽着雪融缓缓出去,月落微微一让,退至一旁,让众妃嫔先行,玉妃唇角微弯,挂着一脸盈盈的笑意,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林姑娘先走吧,怕是太后娘娘等得急呢。”清茗上前亲昵挽起月落的衣袖,拉着月落离开,将众人甩在后面。

陈妃轻轻走近玉妃,冷然笑道:“林姑娘如今可是深得宠爱呢。”玉妃温婉一笑,“林姑娘聪慧善良,温柔和顺,依我看来,这是好事呢。”陈妃面色一僵,玉妃却已不再言语,携了风裳离开。云和宫内,太后觉得倦了,入内室休息,这边大堂之上清茗却支着洁白的下巴,神采飞扬的望着月落,“林姐姐,昨日父皇出现,我没来得及问你战场上的趣事,你给我讲讲可好?”晓梦也凑趣道:“林姑娘您就给公主讲讲吧,公主昨夜因说没有听到姑娘将完,一夜不曾好睡呢。”月落失笑,“好吧,拗不过你们主子俩,一天到晚净折腾我。”话音刚落,见雪融带了两个丫头进来,月落细看,这俩丫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一人穿着普兰的裙子,眉清目秀,不施粉黛,清清爽爽的,看着分外可心,另一人是天青色衣裙,身形瘦削,显得娇弱不已,二人一齐施礼道:“奴婢点黛,奴婢玲珑叩见公主,叩见林姑娘。”清茗轻笑一声,“都免礼吧,不用如此拘礼。”二人答应了一声,方才从地上爬起,静静走到月落背后两侧待命。

月落冲二人和善一笑,面向清茗说道:“公主可还要听么?”清茗故作不满笑道:“林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可央求了好一阵了,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不说我可就走了。”玲珑一张白净的脸上微有差异之色,平素里公主一向冷言,想不到对林姑娘如此亲厚,看来林姑娘着实不简单。点黛却似乎是司空见惯,依旧落落大方的站在一旁。月落吩咐玲珑向香炉里添些木炭,才说道:“北国那地儿是极苦寒之地,但那里的人却生的骁勇善战,就像他们的统帅单林华,平日里不知暗算了我多少兵士,其实武功倒还有限,只是善使阴招。他为人狡诈,身边有两个壮士,一个叫做阿菠,一个叫做阿萝。我去的那一日刚好见这三人出来叫战,曾见阿萝与林将军手下的许远志交手,他蛮力倒是挺大的。只是可惜许远志刀法纯熟,这阿萝终究不是对手。”雪融身子一晃,有些站立不稳,点黛及时托了她一把,雪融回头弱弱的感激一笑。清茗倒没怎么注意,月落将一切收在眼底,继续说道:“有一日敌人使诡计,偷偷在雪地里投毒,一些士兵不察,中了毒手,上吐下泻不止,不多时就毙命了。”清茗面露悲悯之色,奇道:“在雪地里下毒怎么会中毒?”月落却不答,轻笑,“你猜猜看。”晓梦抿嘴一笑,“想是敌军用的毒毒性渗透性强,可以透过鞋底传进去的。”

点黛淡淡望瞟一眼,月落眸光回转,晓梦自悔失言,连忙将别话岔开,清茗似乎并未察觉,依旧笑道:“还是晓梦丫头聪明伶俐,我是及不上了。”晓梦俏脸阵青阵白,急急分辨,“公主说的哪里话,奴婢不过是一时小聪明罢了。”月落好整以暇的勾起一抹笑意,“这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好了,林姐姐别打趣我了,继续说嘛,后来怎样了?”月落正欲说下去,只见雪飘急急走进来,脸上挂着欣喜的笑意,微微躬身,“奴婢参见公主,林姑娘。奴婢方才出去遇见皇上身边的王公公,可巧皇上派他来传林姑娘去见驾,遇见奴婢,就让奴婢进来说一声,现在王公公就在外面候着呢。”月落略一沉吟,问道:“可曾说过何事?”雪飘轻瞟一眼雪融,这才答道:“听说是林将军大获全胜,北国派了使者前来投降,想请楚将军放了北国太子呢。”月落心里一时有些恍惚,楚将军,这个称呼何其陌生!那个如水般温文尔雅的男人,似秋雨般清冷脱俗的男人,有一天,也会在战场上用尽心机,毫不留情的将利剑挥向别人的头颅么?不容自己再想下去,深深掐住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一如既往的清醒,“公主,月落就先离开一会了,这时候也该用午膳了。”稍稍整整衣襟,迈出门去,果见王公公正候着,见她出来,快步迎上来,满脸堆笑,“林姑娘,皇上正在前厅等着呢,奴才这就带您去。”

第二十六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月落一脚踏入森森宫门,王公公在外突然合上了门,心里微微诧异,见这偌大的殿堂之上唯有她和皇帝二人,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周围是一种浓浓的肃杀气氛。皇上面容冷肃,“朕与你谈桩交易如何?”月落心里瞬间绕转千百心思,从容笑道:“民女如何敢与皇上交易。”皇上不言,走下高高的金碧辉煌的龙椅,紧紧逼视月落的双眼,“朕知道你进宫所为何事,你仔细想想,如果没有朕的默许,你可能在宫里为所欲为吗?”月落心里一沉,到底还是低看了这位天子,试想他稳坐皇位这么多年,这份心机如何是常人能解的。话已至此,月落心知已无退路,当下将心一横,“不知皇上所谓何事?”“朕要永安平安度过这一生。”皇上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竟是格外凄凉,月落一瞬间眼里有些悲悯,合上双目,再睁开是眼里已平静如水,掩盖了深处的层层波澜,“皇上说笑了,民女如何有如此大的能力决定他人生死,更何况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皇上身形晃晃,护住身旁的栏杆,“朕知道永安虽然心狠,却绝对不是羽儿的对手,不论心机还是文才武功,他都不及羽儿,现在蒙清荷已死,他也无所庇护,而羽儿还有你,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希望看见他们骨肉相残。”月落静静看向他,心里一阵阵的悲哀,如果时光回到八年前,他有今日这般慈父之心,便也没有今日自己的苦心谋划了吧。可惜,弓已射出,无法回头,然而现在,必须忍耐,微微一笑,“**在朝中根深蒂固,既然皇上心里已经做出选择,那么民女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一番新天地。”皇上面色冷凝,厉声道:“林月落,你记住,朕既可以容忍你,也可以下令立刻杀了你。你的生死,还在朕的手中。”月落没有丝毫畏惧,平静答道:“民女自然知道民女身份卑微,自从进了这宫城,民女就从没打算活着出去。”皇上眼里是浓浓的晦涩,“幸而你是女子。”月落会意一笑,伸手开了宫门,一步步踏向云和宫。

长长的路程,道旁是萧瑟的草木,枯黄的依稀夹着残雪,一时间她想了许多许多,想到华蝶衣临死前流下的泪水,想到鸿蒙山师父们决绝的背影,想到那一年濯羽清越的箫声,想到夜里楚溪辰孤寂的眼神,突然觉得冷了,心里掠过一丝丝痛楚。楚溪辰原本是世外的男子,他应该向轻烟那般逍遥在天地间肆意云游,然而为了自己的私心,暗地里竟将他逼到战场,楚溪辰一向与他的父亲楚航不合,楚溪辰是楚航的妾室所出,从小不得宠爱,所幸他遇到了听雨楼的楼主,后来拜了他为师,他天赋异禀,后来居上,超越了南宫絮漩,如果生活没有波澜,他该是一位闲云野鹤的隐士,自由自在,然而他的大哥前年不幸战死沙场,他便成了楚航唯一的儿子,楚航身居丞相之位多年,权倾朝野,与**历来不和,濯羽要想登上大位,必须得到楚航的帮助。显然街上的救人事件并无预期效果,楚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早已是百毒不侵,只是,那一日却见到了楚溪辰。一开始就预见到他们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飞鸽传书令夜锦收集情报,如愿得知楚溪辰所有的故事。

楚溪辰无疑是最好的棋子,才华倾城,武艺卓越,若他们父子二人联手,只怕朝堂之上,形势又是一番变化。即使楚溪辰父子没有站在濯羽一边,那么丞相父子二人的实力已足以令皇上大起戒心,皇上必定会有所行动,那也正好为濯羽即位铲除了强有力的阻碍。自己的意图,他一直都明白,那一夜,听到楚溪辰落寞的箫声,他的心意,自己一直都懂,不是没有想过罢手,只是,是楚溪辰自己选择了,心甘情愿帮助他,这一生,注定负他太多,无法偿还。

不知不觉已回到了云和宫,太后午睡已醒,见她回来,笑吟吟问:“皇上找你去有什么好事?是不是濯羽要回来了?”月落迎上去扶住太后,笑道:“可不是么,太后娘娘神机妙算。”太后爱怜的刮刮月落小巧的鼻子,忍不住调侃道:“你们这分开了许多日子,再见面不会生分吧?”月落低头,心里涌动千般心思,哪里有心情再说笑下去,见太后兴致高昂,只得陪着说笑几句,不多时推说身体不适回去休息。

冬季已走到尽头,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冰雪融化,濯羽的军队已经到了城门三十里之外。皇上龙心大悦,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月落也随着一同前往。濯羽高骑一匹浑身银白的骏马,益发显得意气风发,那股天然的霸气弥散开来,微眯双眼,蓦地接触到楚溪辰深邃的目光,多日不见,楚溪辰瘦了,也憔悴了,然而那抹出尘的气质却依旧存在,未曾被这残酷的战场磨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和濯羽,绝对是最出众的二人。阳光下俊朗的男子缓缓驶近,眼看着濯羽和楚溪辰一步步接近,二人同时看一眼月落,适时跪倒在皇上面前,“臣参见皇上。”皇帝哈哈大笑,令二人起身,毫不避嫌的挽起濯羽,大笑道:“慕容濯羽不愧是朕最骄傲的好儿子,楚溪辰也是朕最得意的臣子。”地下一片死寂,众人分明听到了慕容濯羽四个字,这是前太子的名字!

靠近皇帝的永安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有些事情他终于恍然大悟。难怪父皇见他与射向濯羽那一箭时雷霆大怒,难怪林月落处心积虑要除掉母后,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擢升为大将军,原来事情的真相揭开之后,竟是如此悲哀。慕容濯羽是最骄傲的儿子,那自己是什么?自己在父皇眼里,算是什么?是为了等待濯羽回来的脚踏石么?

第二十七章 此曲有意无人传(一)

许久许久,楚航一步上前,适时恭喜道:“臣恭喜皇上找回沧海遗珠。”楚溪辰却丝毫未动,只是呆呆的看着月落,眼睛里有深深的悲凉,月落分明看到了他的心伤,然而已经无法回头,不自在的【奇】移开目光,濯羽恰巧【书】回过头来,不着痕迹的【网】对她微微一笑,煞是好看,随即又恢复冷漠的表情。永安此刻万念俱灰,他无助的看向太子太傅,自己的亲舅舅马云亮,马云亮面色乌云密布,双手握拳隐藏在宽阔的衣袖里,对永安使个颜色,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阴沉的目光扫过月落,月落回之以淡淡一笑,马云亮狠狠剜她一眼,又看向自己身旁的尚书弟弟马佳君,马佳君却是不露声色,捋捋花白的胡子,眯着眼睛,笑容满面,“皇上得回沧海遗珠,实在可喜可贺,可见皇上洪福齐天,这是天意啊!”月落淡淡瞟一眼马佳君,暗自心惊,此人城府极深,只怕**也不是那么轻易动摇的,毕竟永安在舅舅的帮助下已在朝中经营多年,而濯羽由于身份不可暴露,一直隐瞒,是以现在也只有楚航和楚溪辰的支持,地位岌岌可危,日后少不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皇上眉开眼笑,分外兴奋,众位大臣习惯见风使舵,见龙心大悦,愈发往好处上说,只说的皇上心花怒放,立刻赐了濯羽府邸,永安亦笑道:“父皇,何必如此麻烦?皇帝既然回来了,作为兄长,儿臣也想表达一份心意,不如就将儿臣对面的宅子送给皇帝做礼物吧。”永安如此示好,此举原本意在令皇上高兴,同时也让濯羽放松警惕,更可以加深对濯羽的监视,却不想楚航冷笑一声,“臣下不知太子府邸如此之多呢。”皇上已有些不悦,众所周知永安之前仗着无可动摇的太子地位,私造宫所,已引起皇上不满,奈何他是唯一的儿子,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时不同往日,濯羽既然归来,势必与永安有所对照,这一比之下,濯羽的英明果敢立现,反之永安的骄奢淫逸显露无疑。濯羽唇角微弯,对永安一拱手,“如此,多谢皇兄了。”又转向皇上道:“父皇,皇兄既然早已为儿臣准备了宅子,那父皇也可不比大费周章了,大兴土木劳财伤民,那岂不是儿臣的罪过了。”此话一出,底下众臣子纷纷露出赞赏之色,皇上点点头,“你说的极是,那就这么办吧。择个黄道吉日你就搬进去吧。”

爆竹声噼里啪啦,在朱门前盛开一朵朵花火,太子府对面的濯羽府上来客络绎不绝,众大臣纷纷送来贺礼,尤其以永安送礼最盛,那是一对两米多高的珊瑚树,上面缀满了一般大小的珍珠,光芒夺目,熠熠生辉。马云亮马佳君兄弟更是送来了十二位绝色美人,濯羽一一谢过,命人在礼品单上重重记下一笔。是夜,因说起永安送的礼物太过贵重,不敢私自领受,命人送进宫去,献给皇上和太后,皇上见了濯羽送来此物,思虑重重。他清楚地知道濯羽送来珊瑚树的意思,一方面既昭显了孝道,令一方面又印证了一件事,永安这几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和收受的贿赂着实丰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云和宫里太后这边确实欣喜异常,太后坐在软榻上笑的合不拢嘴,“还是羽儿心疼哀家,得了这东西自己不享用,送进宫来,哀家何曾稀罕这物事,每年那些大臣不知上贡了多少,珍奇物事多了去了,可是哪里有羽儿这番心意?”雪融轻轻替太后捶腿,也笑道:“二皇子殿下和林姑娘心性差不多,都是极好极善良的。”太后心有戚戚焉,赞许地笑,“可不是么,这宫里知心的也就只有月落丫头了,清茗丫头也很好,只是她长得太像她的母亲,哀家一看见她就想起她的母亲,心里有些不大舒服。”雪融小心的揉捏太后有些僵硬的小腿,闻此言,微微一愣,她初进宫时,依稀曾听说过清茗的母亲是太后身边的一位宫女,颇有些姿色,后来被皇上看中了,收在身边做了妃子,哪知她却因此恃宠而骄,处处顶撞太后和皇上,有一次竟然为了皇上纳妃之事与皇上大打出手,斗胆犯上,皇上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不多时她竟在宫内自缢身亡,令皇室蒙尘,太后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非常厌恶她,因此也不让她葬入皇陵,只在郊外选了一块地草草埋了。现在清茗也从来没有在人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生母,怕也是难以启齿的关系。

太后哪里知道雪融此刻的心思,御膳房已经派人送了晚膳来,太后看看菜色,转向雪飘,“你去请林姑娘来用膳。”雪飘答应了一声,不多时就随在月落身后进来。太后心情舒畅,眉开眼笑,拉起月落的手,“你过来看看这珊瑚树,是羽儿送进来的,实在是漂亮。”月落早已听说,并不觉得吃惊,故作惊异道:“这珊瑚树必然是价值连城,二皇子殿下何来的此物?”太后撅撅嘴,抱怨,“你何时和羽儿这么生分了,没有你,就没有他的今天,你怎么还二皇子殿下的叫个不停?”月落温和的笑,“是是是,太后娘娘说什么,月落听命就是了。”太后忍不住笑了,又看看珊瑚树,“这是永安送给羽儿的贺礼,羽儿见此物贵重,又送给哀家的。”月落面带忧色,“这,会不会开罪太子殿下?”太后面色一沉,“哼,永安这几年做的什么好事难道哀家一点也不清楚么?他送这等贵重的贺礼,无非是欺侮羽儿财势单薄罢了。”顿一顿,“羽儿吃了这么多苦,心里还能如此纯善,一定有你教导的结果。”月落不言,扶着太后走到食案前,晚膳十分丰盛菜色齐全,这一顿晚膳过去,天已经黑了。

雪融撑着灯笼伴月落出去走走,二人在一处凉亭歇下,春日的风还有些凉意,雪融紧紧衣襟,欲言又止,月落雪白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波澜,雪融暗暗叹息,这是一张绝美的脸,风华绝代。和俊美的二皇子简直是天生一对,太后已有意思将月落许配给二皇子,二人可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那么自己呢?

第二十八章 此曲有意无人传(二)

雪融暗暗叹息,心里掠过一个人的影子,一阵阵痛楚涌上心头。不经意间一滴泪落在清冷的青石板上,悄无声息。月光皎洁,月落分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滴泪水,她沉思片刻,说道:“我明日出宫,你若是想见他,就随我去。”雪融面色黯然,迅速擦擦眼角的泪水,“我去了又如何?这么多年了,他只怕早已忘了我了,即使没有忘记,他有妻子,有孩子,我又算什么呢?”月落淡淡瞥一眼天际,声音虚无缥缈,“随你心意。许远志有一句话要我转达给你,‘你心坚,我心坚,各自心坚石也穿’。”说罢,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里。

“你心坚,我心坚,各自心坚石也穿。”雪融翻来覆去的念这句话,心酸一点点弥漫四肢五骸,心,瞬间便伤了,痛了,自己还爱他吗?还爱着吗?将手放在心口,不停盘问自己,还爱吗?可是,就算爱着又能如何呢?十年的时光实在太过漫长,可以抹去很多东西,她滞留在十年前的记忆里徘徊,而他却已经跨越了岁月。

春日的清晨总是花香洋溢,月落一大早来向太后请安,说明要出宫的来意后太后乐得放行。有些事情她显然是乐见其成的,月落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和濯羽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金童玉女。如果不是因为顾虑了月落是山野中人这一层身份,只怕自己早已赐婚了。月落经过雪融身边时,略略停顿,雪融紧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心中波澜起伏,不知如何取决。眼见月落一步步离开,她终于按耐不住追上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月落这才回头冲太后甜甜一笑,“太后娘娘,不如让雪融陪民女出去吧,就当嘉奖雪融这些年尽心尽力服侍您可好?”太后兴致颇好,斜觑她一眼,“行了,月落丫头,你也不必说了,哀家知道,你是想带着雪融出去玩呢,哀家也不做那恶人,你们就去吧,早去早回。”雪融喜不自禁,面色微红,心情跌宕起伏,叩头谢恩:“多谢太后娘娘,多谢林姑娘。”太后乐呵呵的笑,不以为意。不住叮嘱月落路上小心,早些回来,又叮嘱雪融小心服侍着,别玩过了头,走了大褶子。二人一一答应了,这才坐上马车出宫去。

马车缓缓驶向二皇子慕容濯羽府上,尚未停稳,就见一个雪白的影子出现在车前。雪落定神一看,原来是濯羽伸手挽起帘子,笑吟吟的看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雪融。雪融顿时有些尴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不知当如何。月落轻盈盈的跳下车,稳稳着地,濯羽的手还伸在半空中,见月落已经绕过他下车,宠溺的看向她。无奈的摇摇头。雪融因为坐了太久的关系,腿脚已有些麻木,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这时从人群里闪出个人来,一把紧紧扶住她,这人正是许远志。

原来他打听到雪融在太后身边服侍后,就一直哀求月落将当年的定情信物葫芦带给她,只希望再与雪融见一面,此生无悔。月落是性子清冷的人,本不欲帮,奈何一霎那从许远志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深情,心念一动,将心比心,想到自己,思虑一番,终于决定成全二人奇Qīsūu.сom书,以她如今的地位,玉成二人的美事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雪融似乎有些心灰意冷,因此只暗暗观察一阵,今日出宫,见雪融急切跟随,心里已经明白几分,故意不再提起此事,见一路上雪融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不停用手梳弄头发,又不是整整衣襟,当真应了那句老话,女为悦己者容,在宫内时,雪融何曾注意过这些?

雪融迅速推开许远志,退到几步以外,一时气氛有些僵硬,月落望望二皇子府对面门卫森严的太子府,眼里闪过一道寒芒。回头看濯羽,正直直盯着她看,立时转过头,“进去吧,我累了。”濯羽一闻此言,赶紧扶住月落步入内室,担忧的问:“怎么了?最近你瘦了,也憔悴了,是不是在宫内太累了?”月落看看四周,见偌大的府上竟空无一人,有些诧异,“不是说太傅大人送了你十二位绝色美人么?怎么这样冷清?”濯羽一愣,随即失笑,揉揉月落的发丝,眉眼间是淡淡的喜悦,“月落在吃味呢。”月落别开头去,濯羽斟一杯茶,轻轻放在月落手上,“傻子,平时挺聪明的人,在这事上怎么就糊涂了?”偷偷瞟一眼月落的脸色,笑得神清气爽,一直冷漠的俊容就似水洗过的青山般清明通彻,“那些个女人我早已送给部下了,难道这么多年你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月落缓缓回头,右手慢慢抚上濯羽的脸,细细勾画,这是一张年轻的脸,是一张女人看了都会心动的脸,可是,他是属于自己的吗?濯羽嘴角含笑,伸手握住月落移动的右手,转脸偷一个细细的吻,“?不管怎样,信我好吗?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月落呆呆望住他,从他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雪白的衣裙,这双深邃的眼睛里,到底透露了几分真实?

许远志一路拉着雪融来到离府不远的一处亭子,盛开的繁花一朵朵摇曳,分外美丽。雪融不住挣扎,却始终难以逃脱,终于无助落下泪来。许远志见量,手劲立刻缓和下来,声音有些沙哑,“你究竟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心狠?”雪融听见自己强自镇定的声音响起,“当初是你亲手抛弃了我,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处?”许远志脸上有震惊,有错愕,有痛苦,“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了?是你违背我们的誓言进宫,我一直想要忘记你,可是当我听说林姑娘在宫里见过你时,我所有的决心都没用了。”

第二十九章 此曲有意无人传(三)

雪融抬头仰望天际,努力压制涌上眼底的泪,决绝的话脱口而出:“十年前你将我推开的时候,我就已经心死,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了。”许远志满脸心痛,用力扯过雪融的胳膊,不住质问:“我什么时候将你推开的、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准备迎娶你进门,可是你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你知道当我在家门前捡到我们的葫芦,我有多么心痛?”雪融的泪止不住的流淌,声音微微颤抖,“是你给了我一封断交信,又娶了别人,我万念俱灰,这才听从父母安排进宫的。”许远志眼里是深深的困惑与痛苦,突然他想起什么,艰难的启口,“信是不是你父母给你的?”雪融微微点头,泣不成声,许远志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啊。”有些事情,他现在才算真正明白,原来自己十年的相思,竟然是一场阴谋的算计。“十年前的一天下午,你父母来找我,说很赞成我们的事,我当时非常高兴,但是你父母说我是有婚约的人,要我退婚,我毫不犹豫就写了一封信,本来想亲自送去,但是你父亲说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他要亲自替我送去,然后、、、、、、”雪融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十年前当父母将那断交信交给自己时,自己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是伤心,那时自己完全沉浸在悲哀里,现在细细回想,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父母一直不同意自己和许远志的交往,许远志是妾室所出,将来分不到许家家产,这也许就是父母反对的最主要的原因吧,可是有一天母亲却非常和颜悦色的告诉她,愿意成全她和许远志,那时她只觉得心花摇曳,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事情不过如此。哪知才过了几天就受到许远志的断交信,原本想质问他为什么,后来看到那大红的喜字,悲痛欲绝,是以听从父母安排,进宫做了宫女,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父母。她与妹妹雪飘从小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父母都是要强的人,只盼着女儿入宫后得圣上青睐,平步青云,否则他们不会狠心将小女儿雪飘也送入宫来,可惜有些事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荣华富贵掩不住心里袭来的深深寂寞,每当午夜梦回,自己常常会泪湿衣襟,这些,是父母当初怎么也不曾想到的吧。心里的城堡关了一个不可触碰的人,她又怎么能强颜欢笑去企图得到另一个片花丛中过的男人的青睐呢?雪飘一时走错,陷害华妃,更不可能得到皇上恩宠,姐妹二人无一人实现父母当时的初衷。

雪融不住摇头,“不,我爹娘很疼我,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话虽如此说,然而心里早已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可是十年已经过去,现在追究,已经毫无意义。许远志直直攫住她的目光,“其实你心里已经明白了,是不是?”雪融凄然一笑,连连后退,“即使断交信不是你的本意,可是你家门前大红喜字绝对骗不了我。”许远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上前紧紧握住雪融的手,“我就猜想你可能误会了,十年前的婚礼,不是我的,是大哥的。”雪融只觉气血上涌,站立不稳,身子晃了晃,立刻扶住身畔的柱子,连呼吸都充满艰难。怎么也想不到,十年的心伤,竟然只是一场误会!

月落倚在花畔,无意识的转动手里的茶杯,一眼瞥见花畔有仆人目光闪闪烁烁,心下顿时明白,这定然是永安派来的探子了,虽然极会掩饰,可是心虚就是心虚,回头望向濯羽,他不动声色的沏茶,“这茶真好。”月落脸色是无可挑剔的笑容,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想不到马佳君这样胆小,这信写的真是声情并茂,现在你可真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啊。”濯羽会意一笑,不以为意,冷冷道:“永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亲舅舅有一天也会背叛自己吧。”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令身后花丛里探头探脑的人听见,眼见人影消失在花丛里,月落淡淡笑,“永安不是傻子,这种小把戏其实没什么用处。”濯羽长眉一挑,“怎么没用?自然有人害怕的寝食难安。”“话虽如此,有些事还是水到渠成的好。”濯羽静静看着月落,轻轻揽住她,“你在担心我父皇?”月落长长叹口气,“不管怎样,毕竟是你的生父,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看你走到那一步。”濯羽眼神一凝,柔和的面容瞬间冷峻起来,“从我离宫那日起,宫里就没有任何值得我珍惜的人,这个世上,值得我去爱的人,只有你而已。”月落长长的手指紧紧握住衣角,心里有些淡淡的悲哀,有些事,注定无可避免。逃不掉,躲不了,如果华蝶衣还在,看见如今的情形,又作何感想?一个是她爱了一生的男人,一个是她最疼的儿子,想不到到了如今,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注定无法共存。她会伤心吧,会痛苦吧,可是,她会后悔吗?在爱的面前,没有任何理由,或许早些离去,是她最好的归宿。

回宫一路上,月落端坐在车角落里,心事重重,雪融突然开口道:“谢谢你,林姑娘。”月落只微微颔首,“不必谢我,我一早说过,你该得的,我一样不少的会给你。”雪融眼角含泪,感激的看向月落。月落早已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回到宫中,见点黛使个眼色,心下会意,立刻支开所有人。点黛慢慢抽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几个不认识的字,但是看这字迹的确是夜锦的,月落正欲细看,点黛用手蘸了蘸茶水,在月落手心缓缓写下四个字,月落面色一凝,“现在几大门派如何了?”点黛机警的关上窗户,又细细查看了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根据宫主所查,现在江湖为了争夺凝碧剑,死伤无数,都是为了那武功秘籍,有传言这江湖上的凝碧剑其实是假的,真正的凝碧剑就藏在这宫内。”月落微微思索,随即问道:“南山阁竹夭有没有什么动静?”“说来也奇怪,不止南山阁,这听雨楼,采薇林和沉香榭最近都非常安静,并无大动作,倒是其他一些小门派不住闹腾,宫主已经派探子去暗中查访了。”月落垂眉,冷冷一笑,“不用查了,这些小门派背后一定是这些大门派在支撑着,若没有他们暗中操纵,江湖哪会起这么大的风波?”

第三十章 大权在握

点黛投去赞赏的目光,笑道:“难怪宫主时常说林姑娘不简单,今日一见,总算是明白了。”月落淡淡笑笑,并不接话,转头走向窗户,透过薄薄的纱窗,看见外面的繁花似锦,春意无限好,黄昏落日,夕阳映在宫城的明瓦上,发出刺眼的光芒。月落捋捋落在额前的发丝,吩咐玲珑去将**每日所花费账目拿来,就着黄昏的余光计算一番,不多时天已经黑了。点黛掌灯将账簿送去太后过目,太后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注解,虽然如此,却并不显得缭乱,井井有条,当下满意的点点头,“回去告诉你主子,以后**事务她可以全权做主,不用事事都向哀家汇报了。”点黛答了声是,随后抬头望望太后,欲言又止。太后一愣,随口问道:“怎么?你还有事?”点黛有些慌张,“无事,没什么事了。”太后显然极倦了,也无心再与点黛深谈下去,只让她有什么事告诉主子月落便是,点黛咬咬唇,这才下去了。

回到宫中,月落正在灯下写字,点黛见量,拿起剪刀挑挑灯花,月落头也不回,问道:“太后怎么说?”点黛眼里闪烁着光芒,“如你所说,她决定将大权全数交给你。我方才已经故意漏了个破绽,相信不久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月落微微点头,笔下不曾停,“你去告诉夜锦,让她千万不要卷到这场江湖风波里去,一切静观其变。”“是!”点黛略略躬身,灵巧的阖上门,出去了。

月落又写了一阵,折腾到半夜才勉强睡下。清晨起床时见雨淅淅沥沥飘下,这才觉得有些寒意,头有些昏沉,伸手一摸额头,温度极高,想来是昨夜不曾注意,感染了风寒,命玲珑去抓了药来熬,整个屋子都是药香,点黛笑道:“这药香比寻常的花草多了一分清雅,倒是好闻。”月落仔细嗅嗅这味道,脸色一变,“把剩下的药草给我拿过来。”玲珑有些困惑不解,然而还是依命递过去,月落抓起一把药草仔细翻看,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去的时候遇见过哪些人?”玲珑细想想,答道:“去的时候没遇到人,就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唐妃那边的宫女陈墨,她见着奴婢,倒很热情,问奴婢是不是给姑娘抓的药,然后见奴婢拿不下,还替奴婢拿了一些,让奴婢好好撑伞,免得淋湿了。说来陈墨真是好人呢。”“好人?”月落冷冷一笑,“你先下去吧,点黛过来。”

点黛素来机灵,立刻反应过来,犹疑的问:“是不是这药草有问题?”月落松手,一把慢慢的药草倾泻而下,指尖尚残留着芬芳。“这药草里混杂了一种叫做蝶恋花的香草,它的叶子和紫苏几乎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点黛闻言,拿起蝶恋花细细查看一番,笑道:“怪说怎么这药草这样芬芳呢,原来竟加入了香草,不过那陈墨也不仔细想想姑娘精通医术,怎么会这么轻易遭到算计的。”月落微微一笑,轻轻摇头,“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只是这味道似曾相识罢了。”“姑娘在哪里见过?”月落高深莫测的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现在,随我去云和宫。”点黛会意,将药草用纸小心包好,紧随在月落身后入了云和宫。

太后正用早膳,见月落进来,欢喜招手,“快过来,哀家正念叨你呢,不曾想你就到了。”雪融在一旁打趣道:“可不是么,太后娘娘哪一天不是念叨姑娘两三次的,刚刚才说起的,结果姑娘就来了,大约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太后忍不住笑骂:“打你个撕破了嘴的小蹄子,还不快上茶来给林姑娘。”雪融笑嘻嘻的递上茶,见月落面色不似往日,微微有些疑惑。太后也注意到了,诧异问:“月落丫头今日怎么了?平日里都和哀家有说有笑的,今日怎么心情看似不大好?”月落神色哀戚,犹豫片刻,一把跪倒在太后面前。

太后慌了神,亲自上前扶起月落,“怎么这早晚的又跪上了?哀家不是说过以后你不必再给哀家行礼的吗?”月落站起身来,微微定神,“太后娘娘您还记得月落曾说过的那有毒的枕头吗?”太后面色一黯,“怎么会不记得?蒙清荷那个贱人,竟敢如此暗算哀家。”月落流下泪来,声音哽咽,“是月落的错,当时月落只是想到这枕头既然是她送进来的,那么下毒的人必定也是她了,不曾想月落年纪尚轻,没有见过大世面,居然成为她人的棋子。”太后微微颤抖,“你说的是何意思?”月落从身后点黛手里接过药草,送上前去,“请您闻闻这味道。”

太后面上是深深的不解,缓缓接过药草,犹疑的嗅一嗅,惊在当场,这味道,就和玉枕的味道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声音颤抖,颓然坐在软榻上,全身力气被迅速抽空,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都对自己虎视眈眈,在这个吃人的**,自己作为一宫之主,已经尽量做到平和,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月落略略沉吟,微微犹豫,“这种药草师唐妃的侍女陈墨混在民女的药里面的,民女知道刚刚才发现这件事情,一时六神无主,只得请太后娘娘您处理此事。”太后凤目骤睁,满是威严,“去把唐妃和陈墨给哀家叫过来。”雪融得令,匆匆出去了。

不一会见雪融气喘吁吁的奔起来,神色慌慌张张,“太后娘娘,唐妃娘娘和陈墨在宫里悬梁自尽了!”太后一惊,凤目圆睁,喃喃自语,“悬梁自尽?”一时间这消息立刻传遍整个宫廷,人人皆知唐妃意图谋害太后,最后阴谋败露,畏罪自杀,显赫一时的唐家由此急剧败落下去。**从此再无可以与月落想抗衡的对手,太后隐隐约约觉察到什么,然而却不敢相信,只是自己劝服自己不要多想。闲暇时说笑取乐,休息诵经,再也不插手世事。月落这边兢兢业业处理**事务,众妃子倒也心服口服。

第三十一章 寿宴

过了几日就是皇帝的寿宴,循例是要大庆三日,**之人无不是劳心劳力,闹的人仰马翻,若不是月落居中主持大局,只怕这**早已乱作一团糟。到了这一日晚上,众妃子无不是精心打扮,有些终日不见皇上的妃子今日也可参加寿宴,这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可以接近皇帝的机会,是以争奇夺艳,明争暗斗,明面上却是笑语盈盈,丝毫看不出不快。玉妃今日着一袭水红的长裙,这时分春寒料峭,玉妃的长裙却是薄纱的,走动时曼妙身材若隐若现,分外妖娆。月落平日里一直穿素白的衣服,然而在如此喜庆日子还是须得讲究一番,穿了身淡紫的长裙,外面套一件月白的披风,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再无多的装饰。众妃嫔随太后坐在右侧,月落紧挨太后而坐,清茗又坐在月落之下,众人一看如此,皆心知肚明。玉妃软软依偎在皇帝身侧,不住与皇上耳语几句,皇上如沐春风,志得意满的笑,永安一见如此美丽的玉妃,早已心猿意马,心荡神驰。又一眼瞥见月落,更觉比玉妃还胜一筹,只是父皇在前,只得小心收敛。

…奇…臣子们以楚航为首在下方依次坐下,尽然有序,众人脸上皆是喜悦的笑容。唯有楚溪辰在一角静静独酌,丝毫不理会身旁的喧嚣,永安凑过头去不知与濯羽说些什么,看似二人交谈甚欢,皇帝看在眼里,心里有些许奢望,更添欢喜,如此良辰,佳人在怀,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不一会礼部官员就呈上戏单来,请皇帝择戏,皇帝笑而不语,却将戏单递给濯羽,濯羽恭顺接过,又谦让与永安,永安多饮了些酒,毫不客气的接过,点了一出《赵氏孤儿》,皇帝面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又与玉妃说笑取乐,玉妃着人取了金盏来不住劝酒,一曲戏唱罢,月落觉得有些头晕脑胀的,遂向太后说了一声,独自踱出来去吹吹冷风,濯羽投来一瞥,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同行,月落赶紧示以阻止的目光,濯羽这才极不情愿的坐下,心不在焉的和永安一问一答。

…书…自月落走后,永安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玉妃半分,月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玉妃跟了自己的父皇,真是明珠暗投,马氏兄弟早已将永安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下暗自焦急,底下有些官员注意到永安的失态,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皇帝也将一切收在眼里,强自按耐住满腔的怒气,马佳君自上次被探子向永安汇报自己投靠濯羽后一直寝食难安,他知道永安生性多疑,如果自己去向永安辩白,那只会招来更深的误会,可是不辩解,又会遭到永安的怀疑,正是如濯羽所料,永安这边没有丝毫动静,倒是马佳君坐立不安,慌了阵脚,时时害怕永安突然爆发的狠戾。明知道是濯羽和林月落的诡计,却也无计可施。

…网…月落摸摸脸颊,只觉火烧一样的烫,她酒量不佳,只喝了这几口酒就觉心口突突的跳,拣了一处通风的凉亭坐下歇息,人顿时清醒了许多,背后传来稀疏的脚步声,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弥漫开来,月落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只有这个如茉莉花一般清幽淡雅的男人,才配拥有如此体香,“才喝了酒不要吹冷风,小心着凉。”身后的楚溪辰慢慢走上前,并不看她,只是若有若无的望着天边的星辰,月落一时有些哀伤,“你为什么、、、、、、”话没有说完,连月落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什么时候,自己的心情也会如此波澜起伏了?一直以来,自己就学会了独自一个人淡漠的看这人世间的浮华种种,为何在这个男子面前,似乎所有的伪装都不堪一击?而楚溪辰的眼睛永远清澈如水,她却始终看不穿,楚溪辰似乎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因为你是林月落。”月落痛苦的闭上眼睛,“对不起。”楚溪辰微微一笑,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这笑容是无限的落寞,“我宁愿你不要说这三个字,至少这样,说明我在你心里还有一席之地。”月落别开头去,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间二人无话,都静静看着漆黑的天穹。许久许久,只听楚溪辰说:“回去吧,这里风大。”月落点点头,二人就此分手。

回到宴席上,众人依旧你一杯我一杯的接连饮酒,永安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濯羽似乎也喝了不少,如白玉的面庞染上了一层罕见的红晕,然而眼神依旧冷漠,见着月落回来,脸色明显一松,月落望向楚溪辰的席位,是空落落的锦缎,人还未回来,一时有些心慌,玉妃替皇上斟酒,仪态万千,轻轻瞟一眼月落,只见月落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案上敲了两下,颜色微变,又立刻笑若春花含情脉脉的望着皇上,“皇上,玉壶空了呢,您不要再喝了。”玉妃软软依偎在皇上身侧,撅嘴撒娇。皇上大笑着搂紧她,“朕今日兴致好,爱妃你陪朕喝一杯。”玉妃抽出身来,娇笑连连,“皇上有命,臣妾焉敢不从?”永安见了玉妃流盼飞目,早已酥软了身子,借机上前道:“儿臣敬父皇一杯,祝父皇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皇帝放开玉妃,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冷哼一声:“你要是和你二弟一样争气,才是真正的孝顺了。”底下臣子虽是一杯接一杯的饮酒,然而时刻注意皇上的脸色行事,见永安碰了一鼻子灰,而濯羽今又志得意满,深得皇上宠爱,早已在心里暗暗盘算下一步怎么走。

玉妃在一旁受到冷落,娇嗔道:“皇上,再喝一杯嘛。”太后见玉妃在人前如此摆弄风情,毫无母仪之态,冷哼一声,“皇帝,今日虽是你的寿宴,但是酒喝多了伤身,你还是少饮些吧。”皇上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玉妃碰了这么个软钉子,面色有些讪讪的,见永安一双眼睛直直看着自己,柔柔对皇上笑道:“那臣妾代皇上回太子殿下一杯如何?”皇上不豫的微微点头,风裳将桌上的两杯金盏斟满,玉妃伸出玉腕,将其中一盏递给永安,“太子殿下请。”永安此刻正值酒酣之际,见面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一时间色从心起,忘记了所有。

第三十二章 求情

玉妃尖叫一声,金盏砰然落地,原来永安趁玉妃递酒之际伸手偷偷捏了玉妃的纤纤玉手一把,皇帝大怒,一把扇过去,永安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底下大臣不明所以,只见到皇帝怒气交织,眼里有隐隐的杀气,玉妃浑身颤抖,躲在皇帝背后娇弱的不敢出来,眼里含满了一粒粒圆润的泪水。皇帝用力指向永安,因太过生气手臂不住颤抖,“你个逆子,以下犯上,竟敢觊觎朕的爱妃,真是色胆包天!”太后原本没有看见那一幕,正奇怪皇帝为何勃然大怒,现在听皇帝清清楚楚的说出来,大吃一惊,骤然变色。月落暗中拉拉太后的袖子,低声道:“太后娘娘,月落斗胆请你下令让众臣子散了吧,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人多口杂,这种事情还是不宜宣扬的。若有什么事情,私下说说,千万不可丢了皇家的体面啊。”太后不容置疑的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哀家这就让他们都散了。”太后尚未开口下令,只听皇上怒吼道:“来人呐,传朕的旨意,朕要废了永安的太子之位,立濯羽为太子!”此话一出,底下哗然一片,议论纷纷,马氏兄弟齐齐变色,想不到外甥如此脓包,竟然当众调戏皇帝的妃子,濯羽扑通一下跪下,拉住皇帝的衣服下摆,苦苦哀求:“父皇请三思,皇兄只是酒后乱性,一时迷了心窍而已,父皇开恩啊!”

永安早已瘫软在地,整个人呆呆的,不言不语,脸色是木然的表情。马氏兄弟也一齐上前求情,“皇上请开恩,太子殿下的确罪不可赦,可是念在太子多年承欢膝下的份上,请饶恕太子这一次吧。”皇上怒极反笑,冷哼一声,“承欢膝下?亏你们说的出口,你们自己说说,永安这些年办过哪一件让朕省心的事情?”马氏兄弟一时鲠住,说不出话来,月落冲清茗使个求助的颜色,清茗这才极不情愿的迈出去,“父皇,皇兄虽然犯下大错,可是废立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否则,会动摇国本,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濯羽不住磕头,额上已有些血色,“父皇请息怒,兄长有错,做弟弟的原意替兄长承担一切过错,请父皇看在儿臣的份上,放过皇兄吧。”言辞万分恳切,丝毫看不出假意,不少大臣顿时对濯羽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