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住喘气,有些站立不稳,濯羽忙上前扶住,宽慰道:“父皇身体要紧,儿臣这就送父皇回去休息。”皇帝怒火犹未平息,见到濯羽哀求的表情,深深叹口气,摆摆手下令众臣散了,一场寿宴就如此冷落匆匆收场,马氏兄弟犹自惊疑不定,见皇帝明黄的身影走远,上前扶起永安,三人匆匆离去。

太**内,马云亮愁眉深锁,怒斥道:“你怎么这样糊涂!那玉妃是你碰得的吗?”永安不发一言,颓然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神情恍惚。马佳君使个手势阻止了马云亮再说下去,阴沉沉道:“这件事大有蹊跷,玉妃今日打扮格外出众,为什么偏偏是她敬酒?”马云亮一愣,“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有预谋的?玉妃是故意勾引太子的?”马佳君点点头,走至窗前沉思,“现在抱怨已经毫无用处,明天太子必须要去负荆请罪,皇上今晚只是一时之气,明日只要他肯谅解太子,废立之事就大有转机。”马云亮目光灼灼,看看永安又看看马佳君,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办!”二人心急如焚,商议一宿不曾合眼,永安却一直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彻彻底底做了个甩手掌柜。马氏兄弟暗暗担忧,怒其不争,然而毕竟是亲外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帮衬帮衬外甥,做舅舅的利益也会受到损害。

玉妃住处凌珑宫内,灯火通明,玉妃玉容寂寞梨花带雨,皇上取了丝帕来,软语安慰,不住擦拭玉妃流水一般的眼泪,“臣妾入宫不多久,先是孩子没了,现在又遇到这种事情,臣妾实在生不如死,求皇上赐死臣妾算了吧。这样一了百了,既可避免影响皇上父子感情,又替臣妾摆脱了红颜祸水的罪名,皇上您请动手吧。”皇上叹息着拥玉妃入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以后永远不许起这种心思,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你放心,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玉妃抽噎,俏脸苍白,“臣妾哪敢要求皇上这些,只是想起不久前臣妾还与皇上在花田漫步,那时候的时光多么快乐,谁知一进宫就惹出这么多事情来。”皇上神色有些悲凉,旋即紧紧拥住玉妃单薄的身子,似是许诺般,“你放心,朕会让你像以前一样快乐。”玉妃停止了哭泣,转头看着皇上,眼神里有莫名的感动。自己是该放下芥蒂,拥有这个男人的爱,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

一年半前,那时宫主夜锦经常去鸿蒙山见一个叫做林月落的女人,她总是陪伴在一旁,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只是,曾经天真浪漫的夜锦开始有了心事,夜里,夜锦时常在灯下拿着宣纸一次次涂抹,沉思一会然后立刻投入火盆,看见她进来就有些心慌,似乎在掩盖些什么。一次,她终于按耐不住,趁着夜锦沉思的当会偷偷拿起纸瞟了一眼,虽然夜锦反应极快,迅速将纸夺回烧了,纸张在火盆里瞬间化作一只只飞舞的蝴蝶,灰飞烟灭,可是他却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羽字。她想了半天,终于明白,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男人,就是住在鸿蒙山的素衣男子。不可否认,那个男子有着一张惊世绝伦的脸,衣袂飘飘间足以令人心醉,可是,她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喜欢的人,绝对不是自己的主人夜锦。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林月落,也只有面对林月落时,他才会绽放惊鸿一瞥的笑意。林月落真的是一个很奇特的女人,永远是漫不经心的姿态,然而却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难怪夜锦一日日消瘦了身体,憔悴了容颜,情之所苦,又岂是她一个丫头所明白的?只是,自己的命是宫主给的,难道真的坐视不理?

第三十三章 刺杀

她想了整整一夜,次日的阳光穿透窗棂时,她决定去杀了这个叫做林月落的女人。如果那个令公主日日消减清颜的人慕容濯羽最爱的人是林月落的话,那么,她愿意为了宫主除掉她。林月落虽然聪明,然而看起来娇弱不已,弱不经风的苍白,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出手一定要快,否则被慕容濯羽发现,自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不是没有见识过慕容濯羽神出鬼没的身手,只是为了宫主,义无反顾。

前去的路上,她思虑重重,一旦被慕容濯羽发现是自己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会作何反应呢?第一眼见到慕容濯羽,就觉得这个男人如冰雪一般冷漠孤傲,是老鹰俯视苍穹般的霸气,这么多天以来,一日日陪着宫主上鸿蒙山,从未见过他绽放过笑颜,这个男人身上,一定隐藏了许多许多的故事,才使他如此冷漠,紧闭心扉吧。可是那一天,当慕容濯羽看着林月落在花荫下小憩时,嘴角的微笑那样幸福,那样满足,这,就是爱吧,只有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才会有这般温存的笑意吧。那一刻,宫主的眼里是深深的哀伤和闪烁的泪意,只是,无可奈何,这个世间,有很多事不是一个人就可以主宰命运,尤其是,爱情。

这条她已经走了许多次的山路,这次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日落西山时,她听见林中归鸟呼唤同伴的声音,倦鸟归巢,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暗中握着锋利的浸了毒的匕首站在竹篱外,开门的是林月落,她温和一笑,“夜锦怎么没来?”她想了千万种理由,然而只听见自己说:“慕容公子在么?”月落关上竹门,带她到内室休息,顺口答了声,“他出去练功,还没有回来。”她瞬间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原来自己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刺客,天意该是如此吧,一直担忧的慕容濯羽没有出现,这间屋子,只剩了她与林月落二人了。

长长的袖子掩住了匕首,她缓缓抽出,一点点靠近月落,月落似乎浑然未觉,微笑的望向她,“你要不要饮茶?”只这一瞬间,匕首就直直冲月落刺去。以为下一刻就是血溅当场,一切都该结束了,然而月落却丝毫未见惊慌,稳稳端坐在木椅上,身体丝毫未动,只伸出两根手指悠闲地夹住匕首,漫不经心的笑道:“水佩,你知道吗?就连夜锦的祖母,我的师父,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你?”匕首插回鞘中,她颓然倒地,更多的是心惊,这个林月落,到底是何方神圣?难怪宫主那样的哀伤,那样的无奈,原来,当遇到一个不得不服输的对手,才是真正最无助的事情!或许宫主也不能算林月落的对手吧,因为慕容濯羽,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林月落一人啊。

她闭上眼睛,等待下一刻月落的动手,是死亡吧,死亡之前的味道,不是痛苦,而是绝望的悲伤。不能再陪伴在宫主身边了,这么多年,她早已将夜锦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心撕裂般的疼痛,以后的日子,夜锦会不会孤单呢?迟迟没有预想中的剑直直插下,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微有疑惑,难道林月落还有别的想法令她生不如死?木屋里早已没有林月落的身影,只有石地上写着四个深深的字:归去,不留。这四个字,看痕迹,是用手指写上去的,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这么些年,自己一直在离恨宫苦练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想不到在林月落面前竟然是脆弱的不堪一击,暗自心惊,林月落可以在石地上随手写字而没有任何声音,她可以离开的渺无踪迹,她的武功,到底高深到了何种程度?

黯然归去,在路上沉重的迈不开脚,月明星稀,她的影子铺展在长长的小路上,无限孤寂。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水佩!水佩!声音无比急切,那是风裳的声音,一定是宫主见自己失去踪迹,派她来寻找的吧。一步步走近灯火辉煌的地方,见到风裳焦急的面孔,恍若隔世。才踏入离恨宫,就见面前风一般出现月牙黄的身影,夜锦的脸色是深深的暗色,“你去哪里了?”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无奈实在太累了,“四处走了走,不料就忘了时间。”“是吗?”夜锦一脸的不相信的表情,话到嘴边,看了看身旁的属下,又生生咽了下去,只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她长吁一口气,回到房间,思潮起伏。脱下长长的袍子,这才发现汗湿透了衣襟,而窗外是冷冷清清的月色,一阵冷意袭来。她想了许多许多,多年以前,父母死于一场瘟疫,那时候又冷又饿晕倒在路边,真正与死亡擦肩而过,她并不害怕啊,这个千疮百孔的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可以留恋的东西,如果活着的每一刻都受尽折磨,那么死去,或许更加幸福。

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经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是天际还是地狱?细细一看,身上破烂的衣服已经焕然一新,是浅蓝浅蓝的纱裙,薄被间若有若无的香气让她真的感觉自己已经来到天际,这时进来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淡紫的长裙摇曳逶迤,只见到眉目似画,额上肌肤光洁如玉,这时正淡淡的看着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当她瞧着自己时,并不觉得突兀,可是也没有觉得温暖。很快她发现,这里就是名动天下的离恨宫了,离恨宫神出鬼没,想不到自己此生还有机会一睹真容。醒来时见到的女子,就是离恨宫宫主,华紫衣,她淡然的气质,无与伦比,今日夜锦竟丝毫不像她,倒是林月落,和她有几分神似。

一字一句说完自己的故事,早已泣不成声,她以为会有预想中的安慰,或者是一方软软的帕子递过来,让她擦尽泪水,然而只听到华紫衣平静的说:“那你就留下吧。”字字如金,她也终于有了去处了,从此,不再是漂游的浮萍,过了今日不知明夜又会仰望哪片星空。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是一场噩梦,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连家畜都有自己的归宿,可是夕阳西下,自己唯有无限凄凉,不知何去何从,万家灯火暖春风,没有一盏灯是为自己点亮的。今夕何夕,月明星稀,才逃离了黑暗,寂寞又紧紧跟随。

第三十四章 秘笈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宫主华紫衣有一个很美丽的女儿,叫做夜锦,没有人知道夜锦的父亲是谁,就连宫里的老人也不曾知晓,她猜想,夜锦的父亲一定是天下最厉害的男子,否则不会赢得清冷的华紫衣的心意。这么多年,华紫衣死后,她一直陪伴在夜锦左右,看着她由垂髫的小孩成长为美丽动人的女子,跨越了将近十年时间,造物主的神奇令人惊叹。从十一岁来到离恨宫,到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离恨宫的日子是简单寂寞的,只不过一日日练功罢了,江湖上若有门派拜访,一律拒绝,不理世事。直到有一天夜锦在整理母亲的遗物上发现自己原来还有一位祖母尚在人世,夜锦得到此消息后,整个人意气风发,开朗了许多,带着自己和风裳前往鸿蒙山拜见祖母。

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路旁开满了一片片不知名的小花,一朵一朵压枝低。夜锦欢呼雀跃,不住催促二人快些赶路,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到了鸿蒙山顶,依稀见到一座孤寂的木屋,周围是一圈圈竹篱。竹篱前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草,异香扑鼻。三人整整衣襟就要进去拜见主人,忽然听到夜锦出言阻止,“不要轻举妄动,前面这花丛里是机关阵,我们闯不过去的。”风裳有些神往,娇憨笑道:“宫主的祖母真是厉害,这阵法真是精妙无双。”宫主笑瞥她一眼,问道:“水佩,你怎么看?”她仔细查看阵法,发现虽然阵法表面是极其粗糙,丝毫不起眼,可是深入看去,发现其中变幻无穷,如果硬闯,势必会被困阵中,于是三人耐心在不远处等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一位全身素白的女子袅袅走出。

那女子,看不清神色,然而只觉得她走路的身姿翩翩欲飞,似乎是降落凡间的仙子。终于她走近,这是一张不施粉黛的脸,足以令世间一切庸脂俗粉黯然失色。惊为天人的美丽,风华绝代。那时她才真正发现,什么是倾国倾城胜莫愁,什么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女子神情始终是淡淡的,这种神色,让她想起多年以前的华紫衣,那时的华紫衣,也有如此淡漠出尘的气质,只是,这位女子,似乎,比华紫衣更美的惊心动魄。女子看见她们,没有任何惊异,似乎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如天仙般美丽的女子,林月落。似一朵雪莲傲然绽放在雪山之巅的遗世独立。

夜锦哭了,很少见到她的眼泪,离恨宫的人注定了不能流泪,一切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泪一滴滴在心里发酵,最后成了无法触碰的冷漠。然而这次夜锦却真真切切哭了,或许是压抑多年的辛酸苦楚吧。十七岁的女子,已经承受太多太多,华紫衣除了留给夜锦一段模糊的记忆和寂寞的离恨宫,没有为她留下任何值得欢喜的东西,只有这一次,给了她关于亲情的期盼,不料也是水中花云里月一样虚妄。

就在这时,慕容濯羽出现了,她清清楚楚看见夜锦的眼眸瞬间闪亮起来,溢满了点点滴滴的欢喜。不可否认,慕容濯羽俊美无双,可是,这并不能成为宫主动心的理由,或许她只是错把亲情当做爱情,然而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了,伤了。

这样的夜,想起这许多的往事,连她自己,都觉得疲惫不堪。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一夜时间很快过去,她梳洗完毕,胡乱梳一把发,这才慢慢踱出去,推开门便见到倚在门边的夜锦。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的问:“宫主有事?”夜锦不答,只深深的望着她,眼神里有洞悉一切的痛心,她忽然觉得心慌意乱,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夜锦的目光。繁花似锦,阳光分外明媚,又是一个艳阳天,然而她只觉得浸透骨髓的冷,她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怕死去,却害怕离开,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在众姐妹间嬉笑取乐,无法再回到从前的寂寞。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你根本不是林姐姐的对手,更何况,爱情本来就是无法强求。”原来夜锦真的知道,原来她什么都了解,可是却一直沉默,她忽然有些悲哀,“宫主,你、、、、、、”夜锦闭上眼睛,阻止她再说下去,“不要再说了,这个世间原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能有一个让你为之心痛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快乐呢?她和林姐姐的确是天生一对,这个世上,能陪伴他走到最后的,只有林姐姐而已。”这样的清晨,这样的哀伤。

过了许久许久,夜锦再也没有去过鸿蒙山,一日忽然接到月落飞鸽传书,请她速到鸿蒙山,原本想推脱不去,可是夜锦坚持一定要与她同行,不得已只得一路随行,心里七上八下,前所未有的慌张,她该如何面对林月落呢?不知月落是否将她意图刺杀的事情告诉慕容濯羽,如果那样,慕容濯羽又会如何对待她呢?忐忑不安的上山,月落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意盈盈,似乎一切没有发生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慕容濯羽也毫不知情,只在一旁冷漠的坐着,时而看着月落露出温柔的笑,她不安的心得到片刻安宁,下一刻又开始愧疚,月落原本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她,可是她没有,反而放过了她,她这才得以安然回到离恨宫,否则,此刻自己只怕早已变成森森白骨一堆。

这样胡思乱想着,却见到月落郑重的从怀里拿出一本发黄的书籍来,封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正疑惑间,听到月落对夜锦说:“这是离恨宫镇宫之宝,现在物归原主了,你拿回去好好练习,将来必有用处。”夜锦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接过这本看似破烂不堪的书,“里面残损处我已经补过了,读懂没有什么问题,还有,顺便说一声,这本书我已经浸过剧毒了,你方才进来时我给你施用了解药,你翻翻没事,但是别人,那可就不一定能安然无事了。”夜锦露出暗许的神色,这个林月落果然不简单,事事考虑周全,文韬武略,自己穷其一生只怕也难以望其项背。濯羽果然没有看错人,也没有爱错人。

第三十五章 偶遇

以后的日子,不管如何艰难,哪怕是天寒地冻,呼吸出的兰气立刻凝结成冰霜,夜锦也从不间断的练习百步穿行,她看着心疼,上前劝夜锦好好休息,她却只是淡淡笑笑,丝毫没有将苦楚放在心上,这或许,就是冥冥中一股无形力量在暗中驱使吧。遇到不懂得地方,夜锦就会携她一起上鸿蒙山向月落求教,月落总能一一指出她的不足之处,在月落的指点下,她少绕了不少的弯路,事半功倍,进展飞速。而她,终于对这个叫做林月落的女人心服口服,这个世间,不是人人都可以都林月落的天赋异禀,但是,能得她指点一二,胜过苦练多年。【奇书网﹕.qisuu.】

那一日,她奉命下山采集药材,经过一段曲折的山路时见到前面迷雾重重,然而却有一阵阵马蹄声传出,她心下暗惊,难道慕容濯羽的身份暴露了,皇帝派人前来追杀?这么想着,她偷偷潜入进去,发现一匹血红色大马上坐着一位身披黄金甲的男人,隔着层层雾气,看不清男人的脸,然而他身上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看着这位男子的装束,她心知这一定是位手握重权的男人,否则他绝不可能有这般慑人的气势。甚至有可能,如她猜想一般,就是当今天子!一时间她心里百转千回,到底该怎么做?眼前的皇帝在和一队身手矫健的黑衣人厮杀,已经明显的体力不支,没有宫主和林月落在身边,她竟像失去思考能力一般,心乱如麻,不管黑衣人和这群人什么来头,但是一定意图不轨,宫主,林月落,慕容濯羽此刻都在鸿蒙山上,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定没有察觉,那么,就让她来了结吧。暗中握紧锋利的剑,一步步靠近这个男人,闭眼,剑出鞘,她清清楚楚听见剑插入骨头的声音,一片鲜血射出,她宝蓝的衣裙顿时变成黑蓝,生平第一次杀人如此干净利落,没有片刻犹豫。

再睁开眼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她的的确确杀人了,可是却不是意料中的皇帝,而是企图偷袭皇帝的一名蒙面人,此刻她终于看清皇帝的样子,这是一张保养极好的脸,然而岁月依旧毫不留情的在它经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痕迹。皇帝对她感激一笑,她心中突然出现一股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并没有成形,她恍恍惚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再次举剑,指向那群黑衣人,多年的苦练果真没有辜负她,手起剑落人亡,转眼间黑衣人就逃窜的一干二净。森林里又恢复了寂静,周围弥漫着血的味道,她的衣服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你救了我。”皇帝下马,深深望着她,“你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我一定帮你实现。”她并不掩饰,冷笑道:“你是皇帝,当然可以呼风唤雨,可是有些心愿,就算你贵为天子之尊,也无能为力。”皇帝明显的一愣,脸色是诧异的神色,“你知道我的身份?”她胡乱在树上扯下一串叶子,擦拭剑面的斑斑血迹,她没有那个心机和皇上绕圈子,直言道:“我不是傻子,你坐的马和穿的衣服很容易就暴露了你的身份。”皇上饶有兴致的一笑,赞赏的看着她:“那朕也不隐瞒了,朕就喜欢你这种清朗的性子,朕御驾亲征,谁料敌国趁朕一时不备,暗中派遣杀手来杀朕,朕今日不慎与随从失散,无意间来到这座林子,就遇上了他们,幸亏你及时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水佩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无好感,一想到他是杀害宫主姨母的凶手,心里就怒火丛生,可是为了宫主,也为了慕容濯羽和林月落,她必须忍耐,可是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我并没有要救你的意思,只是不想看见这宁静的山林因为你的死变得面目全非,也不想牵连别人。”她原以为下一刻皇帝就会勃然大怒,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挥挥衣袖潇洒的离开。然而皇帝并没有,反而笑吟吟的望着她,眼里闪烁着说不清的情愫,“你说的很对,那你现在去哪里?”她面色一沉,“不用你操心。”皇帝丝毫不以为恼,亦步亦趋的跟从她一直到离开这座森林。

路上皇帝不住的与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的怒意消减了几分,原来皇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恶,至少目前就谈话内容来看,他也是一位极有涵养的男人。她自然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返回鸿蒙山,于是往远处小镇上街市上走,只盼着皇帝有所忌惮就会回去,毕竟他那身衣服太过显眼,皇帝诡异笑笑,迅速闪身进了一家服饰店,她暗想终于可以摆脱他,于是发足狂奔,走到一家小饭馆前面,从拥挤的人群中用力挤进去,想着这样皇帝永远也不会发现他了,只要等到他离开,自己就可以安然回到鸿蒙山,那时任凭皇帝找遍了整个小镇,也不会发现她的踪迹。闹腾了许久,独自果然有些饿了,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这样可以随时看见街上的动静,唤过小二,点了几盘小菜,就拿起茶杯自斟自饮起来,等了许久还不见小二上菜,她心里有些气恼,正欲前去催催,忽见小二端了菜上来,她道一声谢,细细吃起来,却见小二并没有走,而是悠闲地坐在对面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一阵气恼,仔细一看这人,这哪里是店小二,分明是皇帝,她一口饭鲠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皇帝初时还笑呵呵的看着她大嚼,待到看见她脸色,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她背后大力一拍,她终于缓过气来,再也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一直跟着我干嘛?”皇帝脸上是明媚的笑意,“朕想,朕爱上你了。”她才喝进的一口茶喷涌而出,他刚才说什么?爱?

感到一阵心寒,这就是令宫主的姨母爱了一世的男人,现在居然漫不经心的在她面前轻易说出了爱这个字!不过才一个上午的时间,是否皇帝的爱,就是浮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或许根本不是爱,只是一时的新奇,不管他爱不爱,自己的心分外清明,她不爱这个男人。见到她一直沉默不语,皇帝面色竟明显有了焦虑的神色,“你不爱朕?”她冷笑,爱是什么?如果爱只要说出来就可以实现,那么为什么宫主夜锦会如此痛苦不堪?明明是想离开拒绝,可是方才在林间那个模糊的念头却涌上来,她言不由衷,“我不知道,或许不讨厌你。”皇帝的脸色明显一缓,露出一丝孩子气的微笑,坚定的看向她的眼睛,“朕保证,假以时日,你一定会爱上朕。”她心里只有冷笑,他凭什么这么有自信,就凭他是让万人景仰的天子?

第三十六章 进宫

她故作娇羞的低下头,皇帝见了心喜,不容置疑的握住她的手,温柔的望着她,“就这么说定了。”她没有拒绝,任凭他光滑的大手包裹住自己粗糙的小手,她带他来到一处花田,那里开满了野花,一只只蝴蝶翩翩起舞,她的心瞬间明亮起来,闭上眼,深深呼吸着漫天的芬芳,微风拂面,忘却一切纷纷扰扰的烦心事,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开眼睛,一惊,皇帝就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里有一种陌生的暗潮,她的心里涌过一阵阵暖流,是自己看错了吗?可是,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鸿蒙山,慕容濯羽看着月落时,眼睛里就是如此的光芒,而现在,她从皇帝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可以叫做深情的东西。

她忽然笑如春花,“我想,要接受你也不是那么困难。”皇帝绽放一丝感动的笑容,下一秒她被皇帝重重的拥入怀里,身子被皇帝有力的双臂包围,她的双脚在花间滑过,在他的怀里飞舞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漫天花雨,红纱帐里,暗许终身。从此以后,她就是皇帝的女人了。趁皇帝熟睡之际,她暗暗写了一张字条,用熟悉的声音召唤信鸽,将字条牢牢缚在鸽脚上,看着它越飞越远,消失在无边的暗夜里。鸽子飞回是在一个黄昏的时刻,那时皇帝正在四处巡查,怜惜她体弱,不让她出去受奔波吃苦,她就在营帐里一遍遍看宫主传回的字条,上面写了简单的几个字:月入宫,尔保重。短短几个字,足以令她惊心,林月落已经入宫,是否意味着一场争夺即将到来?她是该欣喜的,毕竟这也是夜锦的心愿,可是她心里,却开始隐隐为皇帝担忧。林月落性子虽然清冷孤傲,可是她的智慧自己不是没有见识过,运筹帷幄,天下之事尽在掌握之中,慕容濯羽更是深不可测,二人联手,不久的将来这宫内风风雨雨在所难免。夜锦最后说的三个字,尔保重,令她一阵心酸,险些落下泪来,纸条很快在灯火里化为灰烬,心里似灼伤一般的疼痛。

终于等到皇帝忙完一切事务带她入宫,走近那朱红色的高门,她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杨柳依依,分外的美丽,可惜已经不属于她,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绝路,也不得不继续走下去。宫门缓缓合上,而她的心也被禁锢在了深深宫城里,斜阳美丽似血,进宫后几天,果然见到了月落,夜锦暗中将风裳送到自己身边作为照应,风裳脸色依旧是娇憨的无邪笑容,对宫中一切事物都不熟悉,在月落的指引下了结了在这阳光明媚的宫城里一些最阴暗,最深沉的蛛丝马迹,看着蓝天白云清澈无边无际的飘摇,恍若隔世。

原本不想欺瞒皇帝,可是宫主的命令,不得不从,她假装有孕,皇帝果然信以为真,见到他欣喜若狂在太医面前失态的样子,她只得努力装出欣喜的模样,月落医术果然高明,竟然能够令自己伪装喜脉,瞒天过海。太医院那帮太医哪里是月落的对手?一个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浑然不觉。一日,月落暗中送来藏红花,那是夜锦从宫外收集得到的,参杂在药里不容易看出,月落令自己吃下去,不知又加了一味什么药,服用以后下体淋红不止,皇帝大惊失色,慌忙传唤太医,却还是“小产”了。这一次小产由月落一手策划,目的不外乎是除掉蒙清荷,打压唐妃,看着月落一步步接近当初预想的目标,她只为皇帝感到悲哀,因为皇帝当初的一时错误,将来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近日以来皇上的脸色越来越暗淡,似乎心事重重,然而对她依然是温柔有加,见她不高兴还闻言细语的安慰她,讲笑话逗她开心,在她面前,他变得很低很低,这时候他不是高处不胜寒的天子,而是一个疼爱她的男人。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蒙清荷被赐死的消息,在宫里纷纷扬扬,流言四起。月落却依然稳居云和宫,没有动摇丝毫,不仅如此,月落还在蒙清荷死后攫取**大权,为下一步计划扫除障碍,那日在云和宫大堂之上,唐妃公然挑衅月落,唐妃到底还是小看了月落,她忽略了月落不仅仅是谋略家,同时也是医者的身份,很快就让月落抓到把柄,在月落去云和宫拜见太后之前,就偷偷塞给她一张字条,是灭唐二字,不容自己有思考的时间,连忙令风裳去唐妃住处杀了唐妃,并造出唐妃自缢身亡的假象,果然并无任何人怀疑此事,大家都以为唐妃是真正的畏罪自杀。在宫中畏罪自杀是极大的耻辱,不仅亡者蒙羞,活着的家人也抬不起头来。除掉唐妃,月落在**就少了一位强有力的敌人,这些已经足以让她在**操纵一切。

**太平,那么下一步自然轮到慕容永安,当朝太子,依自己对月落的了解,永安这个太子之位,已是岌岌可危,说不定哪一天这个位子就轮到慕容濯羽。不知他们二人用了什么方法,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濯羽的皇子身份,这才是一场阴谋的刚刚开始吧。

皇上默默注视着玉妃沉思的皎洁面庞,温声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玉妃笑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一时失神了。”皇帝在她脸上印下一吻,“放心,朕绝对不会看着你受委屈的。朕是你的倚靠,怎么会坐视不管呢?”玉妃大受感动,柔柔的叫了声:“皇上。”眼里已有闪烁的泪花,皇上心生疼惜,亲自替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睡去才离开。

这边月落居住的偏殿,灯火昏暗,玲珑在灯下做些活计,月落无事,看着她灵巧的握着针,五颜六色的线来来去去,锦缎很快上就出现一片鲜亮的百花图。点黛端了茶水进来,“姑娘请喝茶,这茶有安神的功效,姑娘也该早些休息才是。”月落盯着玲珑手里的丝线,漫不经心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点黛笑道:“二更了,奴婢伺候姑娘歇下吧。”

第三十七章 解惑

月落不经心的揉揉眼睛,起身道:“是有些累了,玲珑你也早些睡吧。”玲珑停住了正在穿插针线的手,甜甜一笑,温顺答道:“是,绣完这个立刻就去休息。”点黛紧紧随着月落进了寝宫,关上门,拉上层层帘子,月落会意,“你有什么话,说吧。”点黛正在点熏香,淡淡的茉莉香味一点点弥散开来,闻此言立刻转过身来,“什么都瞒不过姑娘,我是好奇、、、、、、”月落一挑眉,笑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濯羽会一力为太子求情?”点黛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低下头,“是奴婢造次了,原本不该问的,可是实在觉得奇怪,忍不住就冒犯了。”灯影摇曳,月落的神色有些恍惚,“如果太子遭废,谁是最大的受益人?”点黛不假思索,“当然是二殿下。”“你素来机灵,这次怎么这么糊涂?做戏人人会,何况是濯羽。”点黛却陷入更深的疑惑,“可是,依奴婢看来,皇上也不是真心想废掉太子,不过是一时气愤,二殿下求情,不是正好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么?奴婢的意思是说如果二殿下不管不问,那皇上骑虎难下,狠话已经放出,众人都听见了,他也不好怎么反悔的。”

月落微笑的点点头,赞许道:“夜锦这次送来的丫头果然是最好的,你不愧是离恨宫的智囊。”点黛含羞道:“姑娘过奖了,和姑娘比起来,奴婢的那点小聪明实在算不上什么,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姑娘见笑了。”月落坐在梨花椅子上,轻轻饮口热茶,这才说道:“你不用如此过谦,我原本不想说的,但是你既然问起,我少不得一一说给你听,这样你也好睡个安稳觉。”月落合上茶盏,将茶杯轻轻搁置在一旁的案上,缓缓说道:“濯羽求情,其一,如你所说,是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其二,是封了那些大臣的口,日后就算太子被废掉,那濯羽也不会遗人口实。如果皇上没有这个台阶可下,他心里一定会极不舒坦,如鲠在喉,以他老奸巨猾的性子,他也一定有别的法子,与其这样,倒不如濯羽先行一步,一脚双雕。这样世人一定会被濯羽折服,民意所向,才是真正重要的,太子已经是声名狼藉,要废他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就由不得皇上的心意了!”点黛抚掌而笑,“这下奴婢可算明白了,在姑娘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奴婢也见识了大大小小的许多事情了,若论到谋略,这天下都没人是姑娘的对手。谁得到姑娘的帮助,谁就会成功。”停一停,似乎又想到些什么,“其实二皇子殿下一直是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不然宫主不会这样相信他的,是不是?”

月落横斜她一眼,淡淡警告,“点黛,有些事情你还是少问的好,今日我同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这是宫里,你不要得意忘形,处处一定要小心谨慎,这一刻的敌人,下一刻就是利益攸关的朋友,你虽然机灵,可是对宫内之事到底是认识太浅,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旁观者,永远不要被任何纷争迷惑,更不要卷进去。你要做的,学会在一旁冷眼旁观,然后平平淡淡的看着眼前的繁华一世灰飞烟灭。”

点黛默默看着月落脸上浮起的寒意,似乎还有一丝悲哀,或许是天色太暗看错了,只是觉得这样的月落全身上下都是深深的寂寞和哀愁,她心里,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出世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她的武功深不可测,她的智慧令人难以想象,这个看似淡然的女人,到底来自何方?她明明对权力毫无兴趣,可是却在**步步为营,层层算计,她明明就是任何事都淡然处之,不为所动的人,为什么现在对任何事物都了如指掌?难道她是谪仙子吗?这样想着,点黛不禁对月落投去崇敬且羡慕的眼神,月落却在灯影下写写画画,头也不抬,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点黛走到书案旁,小心翼翼的磨墨,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怕惊扰到月落。

“咕咕,咕咕。”一只鸽子停歇在窗前,在静夜里发出规律的声音,点黛娴熟的捉住鸽子,解开脚上的帛布,这一次帛布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小字迹,全是暗语,月落淡淡瞟一眼,不再看下去,这是离恨宫密语,她看不懂,只静静等待点黛看完。点黛脸色越来越差,月落微有诧异,她知道点黛一向极其沉稳,现在一定是出了大事。果不其然,点黛将帛布紧紧攥在手里,额头上微微见汗,“宫主说昨天探子打听到消息,采薇林最近蠢蠢欲动,与马氏兄弟接触频繁,而且马佳君不久前还派了心腹到听雨楼一趟,听说交谈甚欢,只有南山阁和沉香榭现在还没有动静,宫主猜测他们可能是有更大的阴谋。这些门派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门派,单不说他们的门徒个个是高手,就只说那些依附的小门派里面也是卧虎藏龙,这是一趟浑水,深不见底,宫主目前而言也看不清里面暗藏了多少暗潮,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姑娘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月落放下手里的笔,将宣纸轻轻一握,宣纸就化作无数的白色粉尘,纷纷扬扬,点黛暗惊月落内功果然精湛,然而对目前形势还是忧心忡忡。月落神色不变,“看来太子是狗急跳墙了,让他闹,闹的越大越好。”点黛心里焦急不安,看月落丝毫不在乎的模样,劝道:“姑娘,若这些门派联合起来投入太子麾下,这对于二皇子殿下来说,可是前所未有的危机,姑娘一定要提早防范才是。”

月落轻轻一笑,“你放心,我自会知道怎么做。”点黛这才放下心来,松一口气,眉头又迅速紧蹙起来,“若马氏派人拉拢宫主,宫主应该如何应付?”“你心里早有主意,何必问我?”点黛嫣然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奴婢是想着让宫主假意答应,随机应变,窥探马氏兄弟的行动。”月落点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马云亮还好说,马佳君却是只老狐狸,要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点黛狡黠一笑,“狐狸没什么好怕的,怕的是好猎人。”月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第三十八章 探视

连日大雨,春雷阵阵,月落卧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春意阑珊,百花无力洒落了一地,红颜消损,忽然瞥见一个披着鸭毛斗篷的人走进来,带进一股湿意,月落漫不经心的瞟瞟,待到看仔细来人样貌,连忙从软榻上爬起,惊道:“你怎么来了?”来人解开斗篷,放在圆桌上,眼睛分外明亮,“我想你了。”月落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嗔怪道:“慕容濯羽,你看清这是什么地方。”濯羽满不在乎的看看四周,走进去拉上窗子,这才回头,“现在春寒未歇,你还病着,怎么不小心些?”还未待月落答话,又上去按住她的双肩扶她躺下,“别动,你躺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月落脸上绽放一丝了然的笑容,“不要露破绽。”濯羽长眉一掀,深深的望着她,声音柔情似水,“你当心自己的身体,不要思虑过重,一切有我。”月落微微笑笑,“我知道。”

“姑娘,”点黛掀开帘子进来,一眼看到濯羽,呆愣当场,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见到二人,点黛走也不是来也不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月落起身拉过点黛,向濯羽介绍,“这是离恨宫的圣女,夜锦最得力的助手,点黛。”濯羽只微微点头,显得并不热心,只是深深盯着月落,月落一时有些不自在,暗中推他一把,“你别忘了进宫的目的,别磨蹭了,快去吧。”濯羽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斗篷往外走,依依不舍的再回头看一眼月落,步入层层雨幕里。

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了这漫天大雨里。点黛才回过头来,冲着月落促狭的笑。“这就是二皇子殿下吧,奴婢还是首次见他呢,方才见到姑娘这里有男人,还真是吓了一跳,想不到就是宫主时常提起的慕容公子。”“夜锦常常提起他?”“是啊,总是说慕容公子如何好,那时奴婢还不大信,世间哪有这般十全十美的人?今日一见,才算信了。”月落含笑,轻轻柔柔一弹指,桌上的书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到她手里,“要你不以貌取人却也难。”点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声辩解道:“二皇子的确是俊逸潇洒,英气逼人,奴婢这辈子就没见过还有比二皇子更俊美的人了。”月落翻开书,拿了笔来细细画着,随口答道:“你能见了几个男人,就这么快下定论了。”点黛有些脸红,顶嘴道:“奴婢只是就事说事而已,二皇子的容貌实在是天上有地上无,和姑娘真是一对金童玉女。”月落啪的一声放下笔,合上书,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后这种有的没的事情不要说起。”点黛遭此斥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里有泪光莹然,“是,奴婢再也不敢了。”月落这才平心静气说道:“点黛,我不得不提醒你,这里是杀人不见血的皇宫,不是那个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天地了,你每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为你买下恶果,所以在宫里,一定要慎言,不该说的永远也不要提。”点黛点点头,见月落又翻开书页凝思,低下头出去了。

凌珑宫内,玉妃娇弱无力的斜倚在皇帝身侧,皇帝正亲手剥了一粒粒葡萄送入玉妃口中,风裳突然冒冒失失闯进来,叫了声,“皇上,娘娘。”皇上极为不悦,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情?”风裳见此情景,脸上一红,低下头不敢抬头,“皇上,二皇子现在在外面求见。”皇上挺直了身子,脸上的风花雪月迅速褪去,“你去问问他有何事。”风裳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却在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欲言又止,皇帝见量冷冷问道:“怎么了?”风裳小心答道:“这恐怕不妥,二皇子殿下要说的肯定是大事,奴婢只是一名小小宫人,怎么好、、、、、”皇上冷哼一声,“你何必吓成这个样子,不过就是让你问问罢了,难道还能怎样不成。”玉妃见皇上口气不善,咄咄逼人,显然是心情极度恶劣,风裳撞在风头上,自然成了皇上出气的对象,当下出言为风裳解围,“皇上,**不可干政这是历来的规矩,风裳是臣妾身边的丫头,臣妾既然没有这个权力,她又如何敢直接询问二皇子殿下呢?”皇上脸色稍微缓和,笑道:“朕一时忘了,还好爱妃提醒朕了。也罢,朕这就出去见见他。”

玉妃忍不住笑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躲着二皇子似的?”皇上爱怜的捏捏玉妃小巧的鼻子,温柔笑道:“这些事情你不懂的,朕也不愿看你为俗事烦忧,你天天笑给朕看,多好?”玉妃含羞,脸微微红了,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皇上甩甩衣袖,这才出去了。玉妃抬起头来,眼里有着努力掩饰的心伤,很多时候,她也很困惑,眼前的天子,究竟是真爱她,还是贪图她的新鲜?抑或是逢场作戏?愈想心里愈乱,索性不再想下去,看着风裳天真无邪的模样,在心里深深叹口气,也难得风裳在如此环境中还能保持自己的一份简单的快乐。不过若是没有自己的私心庇护,风裳现在又会怎样呢?

濯羽跪立在大堂之下,深深叩首,玉妃暗中从门缝里望去,不由深深叹息,慕容濯羽是多么骄傲的男人啊,现在为了大计,一再忍让,居然动辄下跪,实在令人心痛。想想月落何尝不是如此,如冰雪一般清冷的美人如今强颜欢笑,八面玲珑,处处逢源,她的心里,一定有着极深极深的痛楚吧。皇帝背对着玉妃,明黄的背影远远望去笼罩着一层威严的气势,“免礼,赐座。”底下侍卫得令,迅速搬过一把雕花大椅,放在濯羽身旁,濯羽却执意不肯起身,“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皇兄不是有意为之,请父皇再给皇兄一次机会。”皇帝冷哼一声,面色铁青,“永安犯下大错,罪不可赦,废了他已经算轻的了,你还敢替他求情。”濯羽丝毫未有畏惧之色,反而直视皇帝的目光,年轻俊美的脸上充盈着一种看不清的氤氲,“儿臣今日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替皇兄受罚的准备,父皇子嗣单薄,儿臣就只皇兄一个亲兄弟,不管怎样,绝对不能坐视不管。父皇若不同意,儿臣就长跪至此。”皇帝大怒,拍案而起,“朕说要废就一定要废,难道朕还怕了你们不成?”说完,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方才自己的小儿子濯羽的说辞和语气里的恳切,几乎让他一度产生错觉,可能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是可以和睦相处的,毕竟都是自己的骨肉,不想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可是理智被唤醒的那一刻,他深深明白,濯羽的野心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皇子或亲王而已,他的实力,至今自己也没有完完全全的见识到,光是一个林月落,她不过略施小计,就令永安无法招架,更何况是从小就不简单的濯羽?

第三十九章 泣告

看着皇帝大怒,迅速推开门出去,濯羽的唇边绽放一丝残酷冷漠的微笑,他直直跪在大殿之外,雨越下越大,一点一点重重打在他的青衣上,一时这消息传遍整个朝野,众人皆知二皇子为了替太子求情,甘愿长跪不起,只为了皇上回心转意,收回成命。皇帝似乎在与濯羽赌气一般,在玉妃的凌珑宫流连,不再露面。转眼就到了晚上,这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而濯羽,已经在雨中跪了大半天了,玉妃面有不忍,轻声劝道:“皇上,臣妾原本不该过问皇上的政务的,只是二皇子殿下虽然从小流落宫外,可是也是千金之躯,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难道真的忍心看他在大雨中一直淋下去?”皇上停住正在为玉妃画眉的手,长长叹口气,“爱妃,很多事你不明白,羽儿是朕的儿子,朕当然会心疼,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的,朕自然知道他的度在哪里,羽儿武艺卓越,淋这点雨就当磨练磨练了,朕也不会一直让他这样下去的。”玉妃犹有些担忧,微微蹙眉,有些恼怒,“这个太子殿下怎么做的,亲弟弟在为他淋雨,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实在叫人心寒。”

皇上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快言快语的,口无遮拦,也罢,朕就喜欢你这种性子。”玉妃面红,嗔道:“皇上又取消臣妾呢,臣妾只是一时气恼而已。”皇上紧紧按住玉妃的肩膀,手底却是温柔的,笑道:“不要乱动,当心眉画的不好,到时候可不要怨朕。”春光旖旎,镜中人人面桃花,双靥通红,娇艳不可方物,皇上见之心动,紧紧拥住玉妃向内室走去,红纱帐半掩无限风情、、、、、、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都是层层雨幕,濯羽依然直挺挺跪着,神色孤寂冷漠,忽然身旁出现一抹白色飘影,濯羽冷声喝道:“你来做什么?这么大的雨,快点回去。”月落不为所动,缓缓蹲下,柔柔的丝帕划过濯羽棱角分明的脸,濯羽眼眸黝黑晦涩,近乎哀求,“听话,回去好不好?”月落不以为然的笑笑,“你不是说过悲喜同担的么?怎么这么点雨就像赶我走了?”濯羽脱下外面湿透的袍子,举起在月落头顶,替她遮些苦雨,喑哑道:“你才感染了风寒,我不想看你病恹恹的样子。”月落柔柔捂住濯羽的嘴,轻声笑道:“难道你不想我在你身边么?”濯羽不说话,脸色满是雨水,此刻眸光闪烁,忽的一把紧紧拥住月落,月落清楚感应到他的双肩微微抖动,胸膛不住起伏,“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只有你了,只有你、、、、、”月落任由他抱着,直到觉得上身有些酸痛,腿也开始麻木,濯羽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爬上月落湿润的脸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宠溺和温柔,“听话,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我一定比你痛苦十倍,你想这样么?”月落不言不语,尽管头顶是濯羽的湿衣,可是雨还是不断打在她单薄的身上。

一阵冷风刮过,月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濯羽疼惜的瞥她一眼,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苦涩一笑,“出门为什么不带伞?你执意不想回去就歇到那边的廊上去,好不好?”月落固执的摇摇头,濯羽再也跪不下去,起身就欲抱住月落,月落忙一挣扎,微红了眼眶,“我去就是,我们说说话,你跪了这么久,要不也去坐坐?”濯羽坚定的摇摇头,邪魅一笑,“苦肉计怎么能前功尽弃?”月落坐在空落落的廊上,冷风一股股穿堂而过,月落素白的衣服不住摇摆,她丝毫未觉,只是静静看着濯羽,濯羽心中大痛,责备道:“你从来不冒冒失失的,怎么这次出来也不打伞?”“我想,如果带伞,皇上一定会认为我替你打伞,那时他更怒,所以就这么出来了,你放心,太后那里不会不闻不问的,你最多忍到早晨就好了。”望望四周,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月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仔细一听,发觉不远处有轻微的呼吸声,树丛里有一黑影鬼鬼祟祟的,只是看不清是谁。

月落一飞身,身影已飘在几米以外,那人躲之不及,连忙逃走,月落冷笑一声,轻而易举的扣住她的手腕,抓到方才待得回廊下,仔细一看,原来是晓梦。晓梦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月落冷冷道:“南山阁的人就这么点伎俩?”晓梦立刻反驳道:“是公主让我来的,我只是看看二皇子殿下怎样了。”月落放开她的手腕,扫一眼她的神色,仔细揣摩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既然是公主让你来的,你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晓梦小心翼翼的嗫嚅道:“是公主说让看一眼就走,若是二皇子撑不住,就让我迅速回去禀告她,这样她可以去向皇上太后求情。”月落看了她半晌,雨势渐渐小了,微雨轻寒,一队巡查的侍卫走过,见到濯羽,脸色是惊疑不定的神色,虽说早知道二皇子在雨中为太子求情,可是不曾想到到这般时刻他竟然还这么硬气的跪着,令这帮侍卫不得不刮目相看。为首的侍卫郭俊打着打着灯笼上去,后面的侍卫替他撑着伞,他干脆的跪立在濯羽面前,恭敬的递过方才自己遮雨的伞,“二皇子殿下,这把伞奴才就放在这里了,请您保重好身体。”濯羽并未接过伞,反而大笑道:“这点雨何足畏惧,郭护卫未免将本人想的太无用了。”郭俊此刻心里满是敬佩,也大笑道:“二皇子殿下果然好气魄,是奴才造次了。”说罢,不知又向濯羽说了些什么,却未见濯羽回答,郭俊立刻冲后面的侍卫挥挥手,一群人消失在雨幕里。

月落这时才从高处一跃而下,飘飘然若仙子身子,矫若游龙,晓梦也随后跃下,原来刚才月落正盘问晓梦之际,见到有人马过了,便一恍身子趴在这高高的屋檐下,因为天黑,侍卫们并未察觉。晓梦见识了月落天下无双的轻功,心里又惧又畏,正在出神间,忽听到月落说道:“晓梦,我问你点事情,你要如实回答我。”晓梦忙不迭点头,答了声“是”。月落沉思片刻,方问道:“你在南山阁是什么身份?”晓梦小脸一红,头偏向暗处道:“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小人物罢了。”月落看她胶泥的神色,心里已猜到几分,不再追问下去,想必这个晓梦一定是竹夭的侍妾了,这个竹夭,女人缘倒是极好。只是怎么派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侍妾来皇宫,且不说性子娇弱有余,谋略不足,单说这武艺也说不上是高手,不知这竹夭怎么想的。

第四十章 陈情

濯羽在一旁静静听着,并不答言,却不知月落是故意与晓梦一问一答的,只因月落不忍亲眼见着濯羽在雨中淋着,于是借着与晓梦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忘情和红线这两位护法如何?”月落又问道。晓梦脸上是悠然神往的色彩,见到月落正看着她,脸一红,轻声道:“忘情护法风度翩翩,文采风流,最擅长使毒,只是为人放荡不羁,这点和阁主倒很像。红线护法却完全不同,他嬉笑怒骂,心直口快,为这事得罪了江湖上不少人。”月落见话已问的差不多了,唯恐她回去晚了清茗过问,便差她回去休息,临走前又叮嘱她不可向清茗透露今晚的事情,只需说二皇子不欲连累公主,愿承担太子的所有过错。

不知几时,雨已经停了,月落望着晓梦离开的背影出了会神,回头看濯羽正直直盯着自己看,走近他身边,微微笑道:“方才郭侍卫同你说了些什么?”濯羽戏谑的看着她,“他说敬重我的为人,不论什么事任凭我吩咐,他一定赴汤蹈火。”月落点点头,若有所思,“郭俊为人耿直,他既然如此说,那么日后一定可以为我们所用。”濯羽轻瞟了她一眼,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只希望你赶快回去,其余的事以后再说。”那神情,就像在瞧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一般,宠溺的柔情似要化出水来。月落垂首望着地面,闷闷的说道:“反正也睡不着,这般大的雨,你、、、、、、”濯羽的声音转向暗沉,“傻女子,是我连累你了。”月落微微一笑,直视他的目光,“我们之间,还用分彼此么?”濯羽唇角含笑,一瞬间眼神冷厉无比,“今日种种,终有一日会还回来。”

月落心领神会的微微一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灯笼微弱的光芒穿透了黑幕,月落眯眼细看,发现这青色的身影竟然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王公公也望见了月落,大吃一惊,然而到底是历练丰厚的人,脸上迅速恢复常色,恭谨的冲濯羽和月落躬身,“皇上请二皇子殿下去一趟,地上凉,二皇子殿下也要保重千金之躯才是。”濯羽见王公公独自前来,心下会意,漫不经心道:“王公公进宫多少年了?”王公公满脸堆笑,“回二皇子殿下,奴才入宫已经将近十四年了。”濯羽点点头,“王公公可想念家人?”王公公脸色顿时一变,回身战栗,嗫嚅道:“多谢二皇子殿下关心,奴才全听二皇子殿下吩咐。”濯羽满意的点点头,起身暗暗握握月落冰冷的手,月落静静的望着濯羽闪烁的眸子,他的神情在暗夜里格外冷漠淡然,心中没来由的一痛,挟持王公公的家人,借以利用王公公在皇上身边的影响来牵制永安,这招棋没有错,可是心里明白,一旦达到目的,以濯羽的手段,一定毫不犹豫的杀了王公公和他的家人,难道真的是一将将成万古枯?

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寒流,忍不住轻轻战栗一下,全身顿时犹如冰雪封骨,濯羽觉察到这细微的变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忧,“你手指冰凉,小心感染风寒,快点回去。”月落轻轻点头,不再拒绝,只是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王公公埋头随在二人身后,一路上静静的,眼见云和宫在望,月落淡淡道:“一切小心。”濯羽伸手理理月落凌乱的发丝,恋恋不舍的看着她,“好好照顾自己。”月落的身影渐渐溶进了夜色,濯羽有些出神,痴痴的望着她绰约的白色纱裙,王公公轻咳一声,“二皇子殿下,皇上还在正殿等着呢,现在是早朝时分了。”濯羽眼底最后一抹温柔被深深的残酷所掩盖,宽大的衣袖灌满了冷风,一步步迈进正殿,眼前是明晃晃的灯火,两排大臣静默的站立两旁,看见濯羽浑身湿漉漉的进门,皆唏嘘一口气,永安更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皇上长吁一口气,威严的声音响起,“濯羽,朕知你在大雨中跪了一个晚上,只为了给永安这个不成材的兄长求情,你为何如此固执?”濯羽不卑不亢的拜倒,眼里是莹然泪光,“儿臣这么多年一直孤苦伶仃,直到近日才得以与父皇相认,享亲情之乐,虽然生在帝王家,可是儿臣与皇兄流着的都是父皇的血脉,皇兄有事,做弟弟的怎能置之不理?若是皇兄的生母安妃还在人世,也不想看到今日这般局面吧。”此话一出,永安忆及生母安妃,心里大为悲恸,泪满衣襟,上前紧紧握住濯羽双手,感动道:“唯有你才知我心悲,是做皇兄的不好,连累你至此。有弟如你,夫复何求?”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朝上不少大臣为之动容,楚航深不可测的眼眸流露出些许赞许,不着痕迹的瞥一眼在高高的龙椅上正襟危坐的皇上,璀璨的冕旒遮住了他的面部,看不清是何神情,当机立断的出列,高举玉牌,“启禀皇上,民间自古有种说法,家和万事兴,太子殿下虽然犯错,但是皇上可否看在过世的安妃和二皇子殿下份上,暂且饶苏太子殿下一回,太子殿下经此事,必然知道悔改,皇上何不成全了二皇子殿下的一片痴心呢?”众臣久经官场,一贯善于见风使舵,见为首的丞相已开口,况且又着实为濯羽所打动,便纷纷出言附和,再三为永安求情,皇上见拗不过众意,见下方濯羽目光诚挚深切,心念一动,乐观其成的看见他兄弟二人和睦,转脸厉声道:“永安,今日濯羽和大臣们为你求情,朕暂且放你一回,下次再犯错,朕绝不轻饶。”永安长跪在地,“多谢父皇,多谢皇弟。”濯羽淡淡一笑,若有似无的目光瞟向一旁沉默的楚溪辰,又迅速收回,只听皇上道一声“散朝”,众人鱼龙贯出,正殿之外永安和濯羽紧紧走在一起,被众大臣层层围住,永安万千感谢之意不知从何说起,只笑道:“此次全靠皇弟你雨中求情,不如晚上为兄设宴款待你如何?”濯羽微微一笑,“皇兄美意,羽受领了。”永安闻言大乐,抚掌道:“那为兄就让人准备了,晚上你可得早些来。”“定不负所约。”二人相携走下层层阶梯,马云亮兄弟在一旁冷冷看着,马佳君阴测测一笑,“这二皇子殿下倒是仁厚呢。”马云亮斜他一眼,出言警告:“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放松警惕,这个慕容濯羽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还有那个林月落,在**经营许久,这两个人可都不好对付。”马云亮轻蔑一笑,“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波来?”

第四十一章 卧病

马云亮冷哼一声,整整衣襟大步跨出去,“走着瞧。”濯羽内力深厚,早已将二人对话尽收耳中,不动声色的与永安客套,抬眼望望远处的云和宫笼罩在一片朦胧里,恍惚似仙宫,只是不见那飘渺孤鸿影,心中怅然若失,雕梁画栋的宫殿,褪却了华丽,唯有如彼岸一般的遥远,明明尽在咫尺,却感觉隔着千万道鸿沟。

月落一脚刚踏入寝宫,就见点黛和玲珑急匆匆迎上来,玲珑眼眶微红,瘦削的双肩不住抖动,喜极而泣,“姑娘可算回来了,这大冷天的,奴婢和点黛姐姐都担心死了。”细看下,玲珑着一身水红的单衣,不胜单薄,在灯影下格外楚楚动人,点黛早已拿出一身素净的衣服来让月落换下,一面收拾一面说:“太后那边的雪融姑娘来了好几趟了,都让奴婢打发走了,想来太后也是在意姑娘,时时不忘。”月落就着玲珑手里的热茶漱漱口,点黛又绞了热帕子递上来,温湿柔软的帕子拂过脸庞,这时才觉得有一丝暖意,一时有些头晕脑胀,四肢酸胀不堪,连忙吩咐玲珑点黛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歇歇去,早膳不用摆了,玲珑去替我向太后告个罪吧。”玲珑乖巧的点点头,轻盈的红衣飘荡出去,点黛放下帘子,扶着月落躺下,就守在暖炉旁做些针线活。

不多时天已全亮了,淅淅沥沥的雨又飘飘洒洒的落下,如晦的天气,屋子里都是昏暗一片,点黛挑挑灯花,见月落睡得熟,不忍打扰,虚掩了门悄悄出去,玲珑撑着油纸伞快步走进来,一面收伞一面笑道:“方才太后见我去了,又问起姑娘,听说姑娘在休息,特意吩咐姑娘今日可以休假一天,不比理会那些杂事的,又赏赐了好些东西,可见姑娘福气不小。”点黛看向玲珑身后,一个小丫头手里捧着好些珍奇物事,当下伸手接过小心搁在案上供着,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小丫头,笑道:“大雨天的,难为你跑这一趟,这荷包虽不值什么,但是是我亲手绣的,也费了不少功夫,你不嫌弃就拿去玩吧。”小丫头不敢接,再三推辞,点黛强塞到她手上,她才千恩万谢的接了,谢恩出去。看她走远,玲珑似笑非笑的走近点黛,忍不住轻轻捏一把她的光滑的面颊,嗔道:“你可好,平时让你给我绣个东西你就推三阻四,现在倒大方起来了。”点黛扑哧一笑,打落她的手,无可奈何的叹气:“你自己又不是不会,怎么就来缠我?”玲珑正欲说话,忽听内室月落咳嗽了一声,伸伸舌头,连忙住口,却听月落又接连咳嗽了几声,点黛心下一沉,推开门进去,掀开帘子探探月落的气色,只见她双颊绯红,伸手一探额头,烫得吓人,暗叫一声不好,“玲珑,快去叫太医,姑娘发热了。”

月落此刻虽然昏昏沉沉,然而意识却仍然清醒,见点黛慌乱失了方寸,忙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不要声张,我说个方子你去替我抓药熬了服用几副就好了。”点黛历来最遵从月落的话,见月落如此说,忙又唤住玲珑,添了一床丝被,玲珑端了一盆冷水进来,点黛接过冷方巾搭在月落额上,细心的替月落掖好被角,发现月落呼吸不稳,万分担忧,“姑娘,还是去叫太医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月落虚弱无比的微微一笑,虽然是在病中,依然无法掩盖那倾国倾城的姿容,略略摇头,“不必了,我说你写,照着方子抓药即可。”玲珑忙递过纸笔,月落有些吃力的说完,躺在枕上微微喘气,显然疲惫至极,点黛天青色的衣裙在视线里渐渐模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句:“你亲自去抓药,不要走漏消息。”随后陷入彻彻底底的昏迷。

不知昏睡了多久,只听见耳畔不停的想起抽噎声,斥责声,叹息声,仿佛在一个梦里,不停的奔跑,却始终追不到那一抹虚幻,终于疲惫不堪得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濯羽放大的俊颜,失却了往日的风采,往日光洁的下巴也生出了一丛丛胡渣,额前乱发纠缠在一起,整个人说不出的忧心,床头灯火正跳跃,濯羽半张脸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眼睛微闭,薄薄的嘴唇紧抿,支在床前睡着了。月落心中蓦地涌过一股暖流,然而柔情立刻被理智击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为什么濯羽现在还逗留在自己的寝宫?轻微的推门声传来,月落下意识的合上双目假寐,濯羽却已经惊醒,他低低的冰冷的声音响起,“药呢?”玲珑怯怯的声音传来:“药马上就好了,是太后娘娘吩咐让您先进膳的。”“出去,药好了直接端进来。”“可是、、、、、、”玲珑还欲再说,已被濯羽生硬打断,“你不听?”月落忍不住咳嗽一声,慢慢睁开眼,果然,对上的是濯羽寒如冰雪的眸子,闪着冷冷的幽光,似有无尽的痴怜,愧疚,爱恋,这双眼里,包含了无数的暗潮,月落渐渐迷失,迅速埋下头去,“现在什么时辰了?”声音有些嘶哑,喉咙似火烧的灼热,濯羽还未来得及答言,玲珑欢快的拥上来,被濯羽堵在床前,进又不是退又不是,欢喜的叫道:“姑娘醒了,奴婢告诉点黛姐姐去。”说蹦蹦跳跳着奔出去了,濯羽倒过一杯热茶递到月落唇边,“润润嗓子。”月落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啜饮了几口,这时才觉得饿了,目光投向玲珑方才送进来的食盘,里面是几碟精致的小菜,配上一大盅稻米粥,濯羽忙起身盛了一碗,扶起月落靠在软垫上,月落别开头去,避过他伸到嘴边的勺子,“我自己来。”濯羽纹丝不动,只紧紧盯着月落,月落挨不过这冷厉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浅抿了一口粥,濯羽这才满意的笑了,眼看粥已吃了大半,月落忙摇摇手示意已饱,濯羽又拿起一旁的帕子替月落轻轻擦拭,又扶她躺下,月落终于有些按耐不住,“我睡了多久了?”

濯羽静静的看着他,渐趋柔和的面部线条又冷峻起来,直直盯着月落,“你睡了五天了,如果不是你昏睡不醒,点黛暗中通知我,你打算瞒我到几时?”月落干咳一声,头深深埋进被子,“不过是发热罢了,不必那么多事。”濯羽剑眉紧锁,轻轻捏住月落的下巴不敢用力,“你睡了五天,算小事?”

第四十二章 卧病(二)

月落明知濯羽心意,顾左右而言他,点黛已端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汁进来了,月落苦着一张脸咂舌,“不喝行不行?”濯羽似笑非笑的斜睨她一眼,伸手接过晶莹剔透的白玉碗,慢慢呵气吹拂滚烫的药汁,“你倒是试试看。”月落哀怨的叹口气,与濯羽相伴这么多年,他的心性自己再清楚不过,自然拗不过他,背后的点黛掩嘴轻笑起来,圆润的耳坠子摇摇晃晃,月落佯装生气的扭过头,拉起被子紧紧捂住头,只听濯羽说:“你先出去。”一时静悄悄的,被子里闷得慌,月落略略拉低被子,呼吸顿时通畅起来,背后冷不迭被一双大手抱住,月落急忙挣脱,整个人瞬间坐了起来,“看来时恢复元气了呵,伸手还很敏捷嘛。”濯羽满意的看着他,偏着头细细打量一遍,蓦地端起药碗抿了一大口,月落略微有些吃惊,“你、、、、、、唔”温热濡湿的唇紧紧贴上来,月落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濯羽长长的睫毛,药汁子顺着喉咙滑下去,眼看月落憋得满脸通红要喘不过起来,濯羽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又在唇上啄了啄,“下次还敢不敢了?”月落愕然的望着他,这里是**啊,他也太胆大妄为了,濯羽脸上依然是一贯的冷漠,然而一双眸子却熠熠生辉,似乎在笑,月落头晕脑胀,一把夺过药碗,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灌下,又递回濯羽手中,“好了。”

濯羽爱怜的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月落苍白的面庞,“你啊,你啊,”话未说完,就听见点黛清脆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月落忙掀开被子就欲起身,被濯羽一把按住,“你安心躺着,有我在呢。”雪融推开门,太后慢慢进来,凑到床前看看月落的气色,欣慰的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现在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好生躺着,这几日静静修养,不许劳心,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让丫头告诉我去。”月落微微一笑,“太后您无需担忧,不过是发热而已,吃两剂药就无事了,劳您操心,真是月落的罪过。”太后看看濯羽,眼睛里露出一丝了解,眼眶微红,“濯羽这孩子对你倒真是情深,听说你病了,特特的赶过来求哀家要见你呢,虽说御医给你诊病说没事,他还是一直在床头守着,生怕你有个闪失,当年哀家病了,先帝也是这般挂念,可惜、、、、、、”月落知她想起了先帝,心里难过,只是无法宽慰,当下将目光投向雪融,岂料雪融也无助的看着她,二人心意相通,眼波流转,太后拿起帕子擦拭眼角,转向濯羽,似是无心的笑道:“羽儿倒是很有先帝的风范,这眉眼气度都很像先帝年轻时候的样子。”濯羽微微躬身,语气是一贯的冷静和淡漠,“皇祖母夸赞了,先帝伟业岂是孙儿可以比拟的。”月落垂眉,心领神会的看一眼濯羽,有些话,的确是点到即止,今日太后既公开如此说,想必心内已有定论,只是朝堂那些**根深蒂固,短时间内不易铲除,还需细细谋划,太后又坐了坐,这才起身回宫,临走又回头说了句:“羽儿也该回去了,只怕府上还有一堆事待处理呢。”濯羽脸色一凝,眷念的凝望着月落,目光不愿挪开,二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现时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似下了万般决心般,濯羽终于缓缓回头,跟上太后的脚步,回头合上门,临走深深睨了月落一眼。

点黛将灯花又挑了挑,室内骤时明亮起来,点黛拿着针线篓坐在月落床头,安心守在一旁,月落没有丝毫倦意,看着点黛的灵巧的双手来来去去,笑道:“你和玲珑都是心灵手巧的,这些活计我都不会。”点黛住了手,将针线篓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软垫放在月落背后,扶她坐起,又掀开帘子,“姑娘既然不欲休息,那奴婢陪姑娘说会话。”月落眉眼跳动,见她神色凝重,定然是出了大事。果然,点黛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条,递入月落手中,月落忙摇摇头,“我此时有些头晕,你说给我听就罢了。”点黛走过门前查视一番,发现并无人偷听后,这才回到床前,压低声音道:“采薇林的掌门兰隐和苏晓窗,沉香榭的主人唐映,听雨楼的南宫絮漩,四人私底下见面了。”月落微微一笑,眸光闪烁,“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三大门派最后还是走到一起了。”点黛面有忧色,“这三大门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如果联合投入太子麾下,恐怕形势大为不利,姑娘要早作打算才是。”月落漫不经心的笑笑,“你有没有听闻过碧落剑?”点黛有些诧异的看向月落,不知她为何突然转变话题,只得应答道:“碧落剑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剑,据说里面蕴含了各大门派的武功精髓,得者定然称霸武林,不过那也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见过的。”“那么,你告诉夜锦,现在传出去,这皇宫里就有碧落剑。”点黛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看着月落,“这里有碧落剑?”月落嘴唇微扬,“我说有,自然就有,你明白吗?”点黛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开怀一笑,“我相信姑娘你总会有办法的,我立刻去做。”吹一声哨音,隐藏在暗处的鸽子悄悄飞进来,点黛小心翼翼的将帛布藏在鸽子羽翼里,又在鸽腿上做了细微的记号,将鸽子向窗外一抛,灰鸽小小的身影霎时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月落静静目睹她做完一切,忽而笑道:“我近日想到一件事情,很想做一回媒人呢。”点黛微微沉吟,看着月落少见的无邪笑容,扑哧一笑,“姑娘说的是雪融姑娘吧?”“是!”点黛心有戚戚焉的莞尔一笑,“奴婢也觉得是该成全雪融姑娘和许将军的,姑娘既有此心,何不去向太后说明?太后一向开明,想来也不会阻拦的。”月落指指茶盏,“给我倒杯水来,”微抿一口,“之前我也有此想法,不知雪融意下如何,少不得你去探探口风。”点黛掩唇轻笑,“姑娘说的哪里话,人家郎有情妾有意,怎么会不愿意呢?”

月落脸色一黯,若有所思,“有很多事,身不由己,不是心甘情愿就可以的。”点黛心知勾起月落心事,垂下头去不再言语。只是不知为何,在月落明媚温婉的笑容里,总是隐藏着深深的冷寂淡然,月落的心思她永远猜不透,也看不懂,只是觉得她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总是未卜先知,运筹帷幄,在她身边,似乎永远不会担心什么。

第四十三章 成全

点黛有些出神,月落早已侧过身子在床边的案上收拾出一块空地,手指一弹,一只毛笔和一张宣纸破风而来,“把那方砚台拿过来。”点黛对月落的手法早已习以为常,不觉惊奇,放下砚台就在一旁研墨,月落提笔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点黛,你过来把这张画送给雪融。”点黛闻言凑近一看,发现整幅画上面唯有一株单薄的杨柳,点缀着点点绿意,旁边另有题字,字迹娟秀流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会心一笑,“姑娘这是试探雪融姑娘呢,奴婢相信她见了这诗一定会动容的。”月落不言,手腕略动了动,方才湿漉漉的字迹骤然干燥,点黛暗赞一声,果然好内功,将画卷起,那墨绿的锦缎裹了,亲自前去送与雪融。

雪融正独坐在廊下,不知想些什么,脸色晦暗萧瑟,点黛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近,雪融有所察觉,一双横波目,望过来,“林姑娘有事?”点黛是亮丽的笑容,到底是没有经过情爱的苦楚,眼睛里还如小鹿般灵动狡黠,“姑娘说有幅画给你。”“给我?”雪融有些犹疑,慢慢解开锦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这三十二个字有如满天的繁星一般绽放在她的发梢,她的心一下子变得极软极软,指尖心上,霎时都萦绕了一股哀婉的缠绵,而整个人深深地陷落下去。迎面是点黛笑靥如花,“姑娘说了,若是雪融姐姐你有意,姑娘愿意去太后面前为你说情,放你出宫的。”雪融蓦地抬起头来,眉目间仍有深深的忧伤,迟疑片刻,“那,他怎么办?”点黛立时会意,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姑娘自然也会同二皇子殿下说的,难道你不信姑娘?”雪融雪白的面庞霎时如绽放的玫瑰花苞,久久的思念早已化作潋滟的血,缠绵如春水,空荡荡的心里涨满了欢喜,只是说不出话来,点黛促狭的笑推她一把,“别光顾着高兴,将来浓情蜜意的时候可别忘了姑娘,这份媒人红包可得包大点。”雪融羞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绞着衣角,狡辩道:“你这样的人,怎么就会打趣人家。”点黛望望夜色更深了,惦记月落,便告辞回去,雪融拉住她的衣袖,踌躇再三,从怀里摸出那晶莹的紫色葫芦,塞入她手中,“这紫葫芦留给姑娘了,姑娘的大恩雪融铭记在心,无以为报,但听姑娘差遣。”点黛也不推辞,将紫葫芦握在手心,笑道:“好鲜亮物事,我一定转告姑娘,你放心,就等着做新娘子吧。”雪融眼角含泪,低下头去,似露珠在花叶上,轻轻颤抖的喜悦卑微。

“姑娘果然神机妙算,雪融姑娘欢喜得紧。”点黛一面掀开帘子一面说,月落正看账本,头也不抬说道:“没送你东西?”点黛一愣,摇摇头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是给了一个紫葫芦。”月落搁下笔,面前的笔筒里满满的笔似小山林一般,“她就是如此性子,我料想她应该会留东西做个念想,想不到竟是紫葫芦。”一旁绣花的玲珑也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紫葫芦递入月落手上,月落轻轻叹口气,“这紫葫芦是他和许将军的定情信物,意义非凡,我如何能收?”玲珑眨眨眼,若有所思,忽而想到一事,问道:“难道雪融姑娘是要和许将军离开京城?”点黛点点头,见她疑惑不解,耐心解释道:“许将军主动请缨出征晏国,二皇子殿下也答应了,所以姑娘才赶在这个时候将雪融许配给他的。”玲珑清澈的大眼睛里是微微的迷茫之色,“为什么许将军要离开?”点黛敲敲玲珑的头,无可奈何的笑道:“许将军一定以为此生无望与雪融姑娘共结连理,相望不能相守,心如死灰,这才希望离开的。”玲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娇憨一笑,“奴婢就是笨,姑娘和点黛姐姐莫见怪。”月落静静看着玲珑,心里涌现一种奇怪的感觉,玲珑和点黛不同,点黛是离恨宫的人,忠心一片,值得信任,但是玲珑是新来的宫女,据说是靖王爷的干孙女,靖王爷为人低调,几乎足不出户,常日在家斗鸟,皇上对他也颇为放心,然而月落清清楚楚的感应到了一种威胁,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越是暗藏着大风波,靖王爷虽然不掌兵权,也没什么实权,但是他早年兴办学堂,现在朝中一大半的官僚都是出自他的门下,这股势力看不见,但是在月落看来就是一个毒瘤,现在不痛不痒,将来终有一天会发作,这也是她将玲珑从太后身边要来的原因,危险的敌人,放在眼皮底下才是真正安全的,经过这么多日的暗中观察,只能说玲珑是擅长隐藏的人,竟无一点原形露出,每日兢兢业业的在一旁服侍,从不多事,唯一无法隐藏的就是她身上的武功,月落敏锐的察觉到玲珑身怀绝技,武艺不在点黛之下,点黛是离恨宫最为得意的弟子,得华紫衣亲传,武功不可小觑,长期随华紫衣出入江湖,见惯了各种场合,懂得随机应变,这也是当初夜锦派她来宫中的原因,月落虽然武功深不可测,然而很多时候不便出手,况且身边又没个心腹,点黛的到来恰恰弥补了这种不足,无异于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玉妃虽是夜锦的贴身侍女,但是为人单纯没有心机,也不足成大事,现在看来点黛才是得力助手。

外面的钟已经敲过两下,点黛忙扶月落躺着,不住劝道:“姑娘要保重身体,现如今养病才是最重要的,账本可以改日再看。”月落顺从的点点头,也着实有些累了,合上双目休息,乌黑的发丝散落了一枕,点黛在一旁听着月落的呼吸渐渐趋向和缓,这才带着玲珑离开,掩上门。

第四十四章 嫁娶

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的午后,多日以来终于睡了个好觉,整个人也变得神清气爽,月落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看着满桌子的菜色,胃口大开,她吃得多,但是吃得很慢,这一顿饭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点黛眉开眼笑的看着月落恢复精神的样子,分外高兴。不一会有人将一个册子送上来,月落定睛一看,原来是选秀女的名单,排在最前面的就是莫王府的郡主莫云岚,莫王爷是早年追随先帝打下大片江山的忠臣,也是当朝唯一的异性王,现在莫王爷已经归隐田园,王爷的爵位世袭至长子莫彦仰,莫彦仰为人刚正不阿,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因为看不惯太子作风,一直与太子派不合,在朝中势同水火,听闻莫彦仰与夫人情深,不曾纳妾,现在的莫云岚郡主和莫景衡世子都是这位夫人所出,莫云岚虽然养在深闺人未识,这倾国倾城的名声可是早已远扬在外,无人不知莫郡主才貌双全,再配上这等显赫家世,上门求亲的人已踏破门槛,奈何莫郡主心高气傲,视天下男人若等闲,定要找一人上人才肯出嫁,只怕也是对**虎视眈眈,这才选秀一定是有备而来,月落往下看去,下一个名字就是上官琳琅,上官琳琅之父上官易是礼部尚书,马氏兄弟的心腹,再下面就是沈红袖,如此一一看去,这群人无不是背景显赫,此次选秀,势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算计。暗暗将这些人记在心中,月落拿着册子到了云和宫。

“太后娘娘,这是选秀的花名册,月落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太后娘娘您定夺。”月落恭敬的地上花名册,在一旁垂首待立,太后和善笑道:“哀家既然将这裁决大权全权交与你,你处理事情不必征询过问哀家的意见,选秀之事你可一力做主,哀家正乐得清闲呢。”雪融呶呶嘴,将册子重新放回月落手里,“太后娘娘时常与奴婢说起姑娘的才貌人品是天上有地上无的,选秀之事姑娘自然也做得好的。”月落屈膝立在原处,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一句模糊的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月落看看雪融,狡黠一笑,“太后娘娘,月落有一个故事想说给太后您听。”“哦?”太后兴致盎然,慈爱的盯着月落,“什么故事?哀家可算听了不少故事了,你若讲不出个新意来,必然罚你。”月落若有所指的看看雪融,依偎在太后身边坐下,替太后揉捏着僵硬的双腿,“这可是真人真事呢。”太后兴致更浓,再三催月落讲述,月落这才缓缓启口:“很多年前,在一个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的春日,有一位绝世佳人邂逅了一位年轻的男子。”太后捏捏月落的颊,嗔道:“哀家当是什么呢,又是一出凤求凰,定然是这公子看中了这小姐,然后求亲的故事。”月落笑着丫头,眸光闪烁,“这才太后您可猜错了,这故事讲起来也是百转千回的,恰巧此时有一群无赖上前来调戏那女子,那名公子见此情形,拔刀相助,这才使小姐免受侮辱,谁知也是前世的因缘,二人竟因此对上心了,后来还互送信物。”雪融在一旁羞得满脸通红,太后丝毫不觉,轻唾一口,“月落愈发放肆了,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呢,这等故事也拿来糊弄哀家,哀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月落见太后嘴里虽是如此说,眼睛里却是深深笑意,想来并不排斥,忙求饶,“太后娘娘您先别恼,这故事还有后续呢,您倒是安心听下去呀。”顿了顿继续说,“这原本是大好的事情,谁知后来那小姐双亲知道了,心生一计,便偷偷去找那公子,设计令二人心生嫌忌,活生生拆散了这一对鸳鸯。那小姐伤心之下便入宫做了宫女,至今已有十多年了,这二人就此天各一方,断了音讯。”太后有些感伤,为这对痴男怨女惋惜叹道:“好狠心的父母,这些年那女子心里一定很酸苦了。”

“是!”月落接道,“这些年那公子为了见这女子一面,费尽心机,然而宫门岂是他一介布衣可以轻易踏入的?”太后深深动容,这时才明白月落的真意,“好了,别和哀家绕弯子了,说吧,那小姐是谁?既然你有此心,哀家一定恩准她出去。”月落看向雪融,微微一笑,“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太后颇有几分意外的顺着月落的目光看向雪融,这些年来雪融在自己身边一直勤勤恳恳,虽然觉察到她心里有事,总是不大开心,可是没想到居然是情爱之事,情之所在,无不是苦不堪言,这其中滋味,也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会明白。联想自己年少时遇到的那位翩翩少年,不过回眸一笑的心花摇曳,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心中还有隐隐的痛意,顿时对雪融多了一份怜惜,也多了一分成人之美的心情。人世无常,众生有情,遇到一个情字,又有谁能超脱呢?人一旦爱了,一颗心就能百转千回,像江南水乡的小河道,弯弯曲曲间衍出无数缠绵来。

雪融默默跪倒在地,头深深埋在双肩间,太后问道:“真有此事?”雪融微微点头,说不出话来,泪满衣襟,太后悠然一叹,“傻女子,你为何不早说呢?若哀家早知此事,定然已经成全了你和那位公子了。”月落在一旁笑道:“现在也不迟,那位公子为了雪融姐姐,未曾婚娶,如今雪融姐姐嫁过去,也不至于受那闲气了。”太后抚掌一笑,眉间疏松似绽放的菊花,“如此甚好,雪融也服侍了哀家这许多年,哀家就做主为你送一份嫁妆吧。”雪融急急拒绝:“太后娘娘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已经承受不起,岂敢再劳您。”太后笑语莹然,对月落笑道:“这事哀家就交给你了,这主婚人的位置是非你莫属了。”忽而想到一事,又摇头道:“哀家一时混忘了,你是姑娘家,焉有请你主婚的道理,哀家再另想想可有别的人选。”月落想了想,忽而想到一人,笑道:“不如劳驾公主身边的王嬷嬷如何?”王嬷嬷是清茗公主的乳母,在宫里服侍多年,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她之前也做过媒人,对婚嫁之事是再熟悉不过,太后一听,当下赞同道:“很好,就她吧,至于嫁妆之事,月落你去办吧,定要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就是了。”

第四十五章 相见

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梦境之上如何再现梦境,并肩走过回廊仰望夜空,生命的狂喜与刺痛,都在这顷刻,宛如烟火。

灯火灿烂,是这样美丽静谧的夜晚,桃花林间,白衣胜雪,楚溪辰独自坐在层层桃花飞舞的亭间独酌,一杯一杯的水酒下肚,却流不到心里去,不知过了多久,桃花林中终于出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黯然的眼睛骤然一亮,“你来了。”隐在暗处的月落从桃花深处一步步走来,刹那永恒的风华绝代,花香气散漫,月色随着奔逐的云朵静静开展,桃花一片片落在月落的发间,“坐下吧。”声音一如既往的淡雅漠然,然而眼眸里是无法掩饰的熠熠光辉,月落暗叹一声,坐在楚溪辰对面的石凳上,多喜欢看这双眼睛,清澈明媚,荡漾着层层的淡淡的宠溺,说不出的熟悉,楚溪辰甚至细心的为她准备了软和的坐垫,不是不感动,只是无可奈何。

不知是何等事情,楚溪辰居然令一个陌生的小宫女去请她出来,他自己心里一定也清楚,这样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吧,分明将楚家的在宫城内的渗透势力清清楚楚的晾在了她的面前!她眉头微蹙,百转千回,楚溪辰淡淡的瞅着她,惟愿时光再漫长一点,人生若只如初见,若此生时光凝聚在此刻,多好,桃花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一地,这样的夜色这样的良辰,足以照亮整个黯淡的心情。可是楚溪辰理智的明白,她也冒着极大的风险私自出宫,不容自己再有它想的时间,艰难的将目光从她身边挪开,只是看着桃花起舞,恍若隔世,“莫王府要有大动静了。”“莫景蘅?”月落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接触到楚溪辰肯定的目光,心里咯噔一跳,果然,果然,江湖上这些纷争,都是由莫景蘅一手促成的吧,之前还一直以为是永安,现在看来永安也不过是一颗华丽的棋子,几乎是立刻想到一件事情,“靖王府呢?”楚溪辰沉吟片刻,赞许的点点头,“你果然有颗玲珑心,聪明之处岂是常人可比,既然你一切料到,那就万事小心。”眼前事情乱成一团糟,月落心里却反而更加清明起来,目前的形势,的确是很严峻了,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深宫周旋,虽然时时小心这些事情,可是仍有些精力不济,难怪濯羽忙得不可开交,只怕他也知晓了这些事情吧,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楚溪辰轻轻看月落一眼,又迅速别开头去,桃花披洒了一身稀疏阴影,“不要让自己太累了。”声音柔和关切,那一刻月落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有多久没听到这般温暖的话语了?不要让自己太累了,她又何尝愿意在这吃人不见骨的深宫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呢?可是事到如今,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人都是不顾一切的,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明知道前路漫漫难行,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那时在鸿蒙山逍遥自在的日子终究不可复返,或许只当是前生一场绮丽的美梦罢了。

花瓣雨,飘飘扬扬,是不是还会藏有一些淡淡的气味和颜色?楚溪辰淡漠的白衣渐行渐远,星空皎洁。

回到宫内,身心俱疲,理理思绪,万般心事涌上心头,一抬眼望见点黛担忧的面庞,“姑娘,你脸色不大好,不要太操劳了。”“雪融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这个月八号就是雪融姑娘出嫁的日子,姑娘无须担忧,一切都准备好了。”月落点点头,掩不住深深的疲倦,眼前一黑,站立不稳,qǐsǔü点黛见量忙扶住她,急切的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了?”月落虚弱笑笑,慢慢走向床边,“我无事,休息一夜便好了,你下去吧。”雪融担忧的看着月落,欲言又止,然而还是顺从的出去了。次日一大早,阳光照射着窗棂,雪融端着一盘膳食进来,月落揭开盖子略看看,一碗小米粥,三碟小菜,食指大动,笑道:“今日的饭菜倒合我的胃口,你也来一起吃。”不多会见清茗的乳娘王嬷嬷笑容满面的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点黛忙拉着王嬷嬷坐下,王嬷嬷见月落在前,不敢越礼,再三推辞,月落笑道:“这可是雪融姑娘的嫁妆?”王嬷嬷忙答应了声“是”。说完便从小丫头手上拿过其中一个朱红的盒子,半跪着在月落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排的簪子,看成色由有新打的,也有很有些年头的,想必是太后用过的,如今赏给雪融了,月落点点头,王嬷嬷利索的合上盒子,又拿出一个盒子让月落过目,金灿灿有些晃眼,原来是一对对金饰物,拿在手上很轻盈,薄如蝉翼,十分精美,可见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了,月落一一过目,赞不绝口,笑道:“王嬷嬷果然是宫里的老人了,办事周到妥帖令人赞服。”王嬷嬷忙施礼道:“姑娘过奖了,承蒙姑娘看得起,命老奴来办这件事,老奴不敢掉以轻心,定当令姑娘满意。”点黛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入王嬷嬷手中,“有劳王嬷嬷了。”那荷包沉甸甸的,里面定然有不少银两,王嬷嬷心花怒放不住道谢,玲珑早已送她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雪融出嫁这一日,照旧礼宫女从宫里嫁出一事实属匪夷所思,然而雪融既然是太后亲自送出嫁的,那又另当别论,众人见雪融嫁妆如此丰厚,又是由月落亲自操办,心中疑窦丛生,不知一宫内何来如此大的颜面。王嬷嬷虽老了,手指却还十分灵活,只见她用一根红丝线在雪融脸上来来去去的搅动,开面后雪融脸上愈发显得细腻白皙,王嬷嬷又拿起脂粉在雪融脸上厚厚抹了一层,花钿金簪插了雪融一头,点黛在一旁看着不住嘘气,只觉得太过繁琐,雪融娇羞不已,想着马上就可以和许远志长相厮守,喜悦万分,然而第一次面对此种情形,紧张不安,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许远志这边也是热闹万分,自得知雪融要嫁与他之后,日日难安,迫不及待想要迎娶雪融过门,十年的相思和等待到如今终于开花结果,濯羽见是月落的意思,也并无反对的意思,并且替许远志在不远处另辟了一间别院,算是嘉许他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立下大功吧。月落不能亲自送雪融出嫁,只在宫内听见清晰的奏乐声,暗中也替雪融高兴。清茗早已听说雪融出嫁的事情,她一向冷静自持,这次心里却起了一丝丝波澜。

第四十六章 喜宴

清茗一向不是自哀自怜的人,这次见雪融得以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联想自己虽然身为公主,千金之躯,享尽荣华富贵,须知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公主的身份除了给她带来地位和权力,也有无尽的烦忧。自有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宫妃之间的尔虞我诈落井下石,见面后彼此笑容和煦,私下里不知用了多少手段令对方下马,母亲安妃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虽然从母亲过世后便无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母亲,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想起母亲温存的怀抱,细心的呵护,忍不住潸然泪下,父皇因为母亲的缘故,不喜自己,态度甚为冷淡,皇祖母虽然慈爱,可是到底隔着深深的凉意,将来终身何所托?婚姻大事,儿女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更不必说是生在帝王家的自己,除了和亲便是赐婚,哪里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赐婚还略好些,毕竟在父皇身边,夫君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可是和亲,嫁到那偏远之地,一旦年华老去,容颜凋落,自己又是何等结局呢?即便是赐婚,夫君也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纵使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到底意难平。

晓梦静静站在一旁,不放过清茗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这时的公主似乎有淡淡的哀伤和无助,可是她永远无法走近,窗外桃花灿烂,映得红颜娇若春花。许远志府上宾客如云,人潮来来往往,不少官员纷纷送上重礼,许远志一一收下,命人拿去给濯羽看过,这才收入库中,濯羽坐在正中的酒宴上,自斟自饮,周围挤满了趁机讨好谄媚的官僚们,陈亮一一代为应酬,让濯羽有了一个短暂的相对安静的空间,锣鼓喧天,人潮涌动,濯羽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却渗不到眼眸里去,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隐藏着些许落寞,些许冷漠。许远志是自己手下的人,尚且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而自己呢?堂堂二皇子,竟然不得不违背自己心性在一群阿谀奉承的官员中强颜欢笑,不过是为了将来的大计,这点忍辱不算什么,可是月落呢?想到月落那样清冷淡泊的人,为了自己,用尽心机,听见那日点黛传来月落病倒的消息,他心如刀绞,不顾一切的奔向**,他不想再去计较这样做是否符合礼教,是否会招致不满和众人的流言蜚语,他只是想看着她,天荒地老,哪怕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可是和月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由始至终,月落才是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不是吗?看着月落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他心如刀割,恨不能代替她受那些苦楚,一日日这样守着她,看着她安静的躺在那里,奄奄一息,他绝望到想毁灭整个世界。终于,到了第五天,情况有所好转,他暗暗松一口气,她却孩子气的固执不想吃药,他哪里会容许她这么不爱惜自己,她和他,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怎么能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呢?

“殿下!”许远志穿着大红的袍子,满脸喜气的端着一杯酒走过来,举到濯羽面前,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殿下,如果没有您和林姑娘的相助,就没有臣和臣妻的今天,请容许臣下敬您一杯。”濯羽一身青袍立在群臣中,在明亮的烛光下,他显得那般俊逸出群,卓绝不凡,从容的接过许远志递上的美酒,一饮而尽,群臣中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又有几名大臣喜气洋洋的过来献酒,许远志穿梭在宾客间,意气风发。夜色一点点加深,眼看许远志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陈亮在许远志旁边耳语几句,站出来说道:“新郎已经醉了,只怕新娘子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不如今天暂且放过他,我们明日再闹他一天?”众人一片哄笑,许远志向陈亮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慢慢走向新房。一路上他突然想起十年前与雪融初相见时的情形,那时她还是一个小丫头,明眸皓齿,面如芙蓉,笑得天真烂漫,正是被这般无邪的笑容所吸引,他跟了她一路,并无他意,只是想这样的看着她,看着她美丽的笑容,待到看见雪融遭一群无赖调戏,他不假思索的挺身而出,只觉得自己也受到了侮辱一般义愤填膺。到今天,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一切的相思之苦,终于化为心头绽放的那一多烟花,美丽绝伦。

新房内雪融局促不安的坐在床沿上,任凭喜娘的吩咐,隔着喜帕,看不清窗外的情形,只隐隐约约听见一片喧哗,喜娘似乎看出雪融的心思,抿嘴笑道:“新娘子请放心,新郎官酒量好。不会被灌醉的。”雪融粉脸一红,幸而隔着喜帕,喜娘看不清她的神色。窗外依旧是一阵阵的喧哗,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来,雪融一惊,紧张的喘不过气来,他来了?只听见喜娘笑语盈盈,“新郎官来了。”雪融正襟危坐,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喜娘高叫道:“请新郎挑起喜帕。”许远志拿起秤,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拨开雪融头上的喜帕,红色的喜帕轻柔的飘落在地,四目相对,情意无限,雪融眼底已有泪光闪烁,这是她幻想了多少次的情形,到现在才终于成真了,“远志。”她轻轻叫唤,许远志心意相通,上前来紧紧握住她纤细的双手,周围一干丫头都是一脸想笑却努力憋得脸色通红的表情,雪融这时才醒悟过来,急急抽出手来,正羞涩难当,喜娘从丫头们端的果盘里抓出一大把红枣,花生,桂圆,洒落在大红的嫁袍间,接着喜娘蹲下来,摩挲着拉起二人的衣角缠绕着系上,率领众人缓缓退出。

许远志拥着雪融,恍若身在梦中,喃喃自语,“融儿,你终于是我的了。”雪融伸出双手,慢慢抚摸着许远志坚毅的面庞,含泪笑道:“是,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以为终我一生也不会等到了,现在终于成为你的妻子,只觉得一切都太虚无,好怕这只是我的一场美梦。”许远志深情的凝望着她,鼻尖宠腻的蹭着她的脸,安慰道:“不会的,这是真的,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幸福的。”雪融娇羞的点点头,“我相信。”属于情人的夜晚总是美好又短暂的,柔情缱绻,彼此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无限温情。

第四十七章 过招

月落坐在凉亭间,翻着古籍,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不起一丝波澜,一时春困犯了,便斜倚在栏杆上小憩一会,一片柳絮轻柔的飘落在她的发间,淡似云烟,远处走来一个竹青色的身影,一股淡淡的杀气袭来,点黛警醒的拔出剑,被月落一把按住,“不要轻举妄动。”竹青色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在亭前停步,那股杀气竟然消于弥形,点黛充满戒备的看着他,唯恐他出手伤人,月落悠闲自得的斟一杯热茶,不理会亭外突兀的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青衣人一晃身,点黛的已抽出一半长剑被压回鞘中,她大惊失色,推掌而出直逼青衣人胸口,被他轻轻闪过,月落不动声色静静看着点黛与青衣人过招,明显是点黛落了下风,但是青衣人并没有伤害点黛的意思,只是躲闪而已,点黛见青衣人身形滑如泥鳅,计上心来,使个障眼法,虚晃一招,长剑出鞘直直插向青衣人,青衣人接连几个空中跟斗,手中的折扇挥出,避过锋芒,剑却向亭中的月落射去。月落左手紧紧握住茶盏,右手一挥,两根手指轻轻夹住点黛锋利的剑,杯中茶水稳稳的没有洒出一滴,青衣人面色一沉,知道遇到高手了,立刻收势大笑,“林姑娘果然身手不凡,难怪能稳坐**不动摇。”点黛听见这似赞实讽的话,怒从心来,冷笑着回击:“也不稳,俗话说树大招风,可不少人挑衅呢。”月落已看出来人身份,见点黛为己愤愤不平,微微一笑,“点黛,还不快见过莫世子,方才若不是莫世子手下留情,现在哪有你嚼舌根的份。”点黛面色铁青,胡乱冲他施了一礼,这青衣人,就是莫王府的莫景蘅了。

太后召见,他是随父亲进宫来给太后请安问礼,父亲正在太后跟前说些闲话,他百般无聊,看这宫中桃花开得正好,娇艳不可方物,不着意就走到这亭中来,因为从小随父亲南征北战的缘故,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杀气,不曾想遇见点黛,二人大打出手,点黛武功虽好,到底有限,莫景蘅师承东山老怪,一手棍法出神入化,是以点黛亦不是他对手,方才他见月落只微微出手,就轻而易举的截住点黛的剑,这手深不可测的内力只一瞥,自己难以抗衡,在自己认识的人中,怕是唯有师父有与她一决高下的资格,微微沉吟,随即恍然大悟,她一定就是太后跟前的红人,现在执掌**的林月落。初时见这亭中素衣女子面色温软如玉,神情淡漠似秋雨,有着令人窒息的美丽,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淡然的风姿,面对自己,似乎毫不在意,却令人不敢小觑。他之前就早早听过月落的名声,听闻林月落从不恃宠而骄,聪慧大度,进退有度,奖惩分明,将**治理的井井有条,众人心服,那时他不过是暗地里冷笑一番,并不放在心上,什么样的女子自己没见过,也值得众人称赞,不过是个有些心术的女人罢了,到今日见面,才刮目相看,黯然心惊,如此女子,的确是不简单。

这样胡思乱想一番,他心神不宁,一杯茶已下去大半,气氛冷清萧索,点黛趁机向月落说道:“姑娘,您不是还有好多账本要看吗?现在时候也不早,待会太后娘娘恐怕还要看呢。”月落会意,冲莫景蘅一施礼,淡淡笑道:“民女告退,世子请慢慢享用。”莫景蘅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折扇,走在月落旁边,“我正好也想回去,不如一起?”月落微微弯身,和煦笑道:“那是民女的荣幸。”适才他打开折扇时,月落细细看过,折扇扇骨是由空心的象牙造做成,扇面由金丝锦织成,非常柔韧,已经涂抹了剧毒,上面画着两匹虎视眈眈的狼,正在啃噬一株妖艳绝伦的牡丹,令人心惊,扇骨里一定也暗藏了不少银针暗器,月落不知他同行是何意思,想到此人的阴毒,只暗暗戒备,藏在袖间的花形暗器缓缓滑下,落在她软软的手心,被宽阔的袖子遮住,外人无所知觉。

月落的潇水宫就坐落在云和宫的旁边,一路同行,掠过满树的桃花,月落眼前一亮,清透碧亮的水波在桥底下缓缓流淌,映出月落的白衣和莫景蘅的青衣,莫景蘅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若有所思。点黛紧紧随着月落身后,不悦的看着莫景蘅,他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曾说,月落自然也没有先开口,彼此沉默了一路,莫景蘅忽而说道:“这里水色真好,林姑娘长居于此,每日看着这美景,一定心旷神怡。”点黛面色一沉,细细揣摩莫景蘅的意思,是否他自己才是想长居皇宫?这才是司马昭之心,竟敢在月落面前出此狂言,可见他是真的肆无忌惮了。月落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漫不经心的笑道:“水色的确很好,只是到了那秋日,也是荒凉得紧。”莫景蘅回之一笑,不再言语。转眼云和宫就到了,恰巧王爷莫彦仰陪着太后出来走走,见着儿子与一陌生女子一起,微微一愣,他不是一向厌恶女人的吗?太后也微有诧异之色,笑着挥手唤过月落,“月落,过来见过莫王爷。”月落落落大方的行礼,“民女见过莫王爷。”莫彦仰捋捋胡须,望着太后赞许笑道:“太后娘娘您眼光果然不错,没有看错人。”太后得意的抿嘴一笑,拉过月落的手,“不瞒你们这些老臣,这宫里,就她还知道哀家的几分心意罢了。”又看着莫景蘅,见他轻裘缓带,头系青色的丝巾,柳眉凤目,唇似涂朱,长身玉立,风彩翩翩,甚是满意,想到一事,不经意的问:“莫世子可曾有了婚约?”莫彦仰心知肚明,笑道:“犬子顽劣,未曾婚配,偏偏臣妻溺爱,任由他去,太后娘娘可有中意之人?”太后呵呵一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问道:“卿家以为清茗这孩子如何?”莫彦仰大喜过望,看着儿子,笑道:“清茗公主温柔和顺,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实在是宜室宜家。”月落素来知道清茗的心性,见太后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莫景蘅倒是安之若素,只是不知清茗得知消息后又该作何反应呢?

果然,太后吩咐雪飘道:“去叫公主过来陪哀家用午膳。”不多会晓梦扶着清茗袅袅过来,她一袭月白的单衣,外面罩着藏青的披风,肌肤胜雪,眉目淡漠,青丝如墨,看着赏心悦目,莫彦仰心中格外满意,回头看看儿子,使一个肯定的眼神,清茗盈盈一躬身,“清茗拜见皇祖母。”莫彦仰迎上去,“老臣见过公主。”清茗看着祖母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和莫景蘅,心里大惊,似乎明白了什么,探寻的看着月落。

第四十八章 遇袭

月落接触到清茗颤抖凄婉的目光,暗暗点头,清茗脸色瞬间雪白,咬咬牙,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抬头望向那湛蓝的天空,眼泪倒流回去,一直流淌到最深最冷的心底,这一天,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了!莫景蘅脸色阴沉,看不出丝毫喜悦,但是也没有明确的拒绝,不知心里作何想法,月落想着不久后可能发生的风波,悚然心惊,清茗如果真的嫁入莫府,那是可以预见的悲剧。莫景蘅近年来不停扩张势力,蠢蠢欲动,皇帝不可能没有察觉,即使现在没有察觉,日后莫景蘅大行其肆,清茗夹在中央,一面是血浓于水的父亲,一面是同床共枕的夫君,对于她,是何等艰难的抉择!太后意图将清茗许配给莫景蘅,其中到底有几分皇帝的意思?如果真的是皇帝的意思,那他无疑是在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难道只是为了安抚莫景蘅?是否帝王家真的都是如此无情?

清茗已听不见皇祖母在说些什么,只是心里撕裂了一道伤口,潺潺流血,脸上挂着华丽的微笑,眼眸里是汹涌的哀伤,晓梦同情的看着清茗,有些手足无措。这一顿午膳就这般过去,清茗推说午困,早早回宫,月落随后也回到潇水宫,书案上累积了一大摞的折子,点黛一面整理一面翻开分类,月落随手翻开一页,细细批阅一番,又放回原处,玲珑端着一盘鲜艳的应季水果进来,搁在案上,悄无声息的出去了,并不打扰月落做事。月落突然想起什么,从层层折子中抬起头来,“今日雪融是不是跟着许远志回家乡了?”点黛闻言放下折子,细细想想,笑道:“是啊,他们二人好得很呢,形影不离的,雪融姑娘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想要归隐田园,许将军也放下一切陪他,真正是鸳鸯双飞。”月落点点头,又拿起折子批阅,“归隐田园才是最好的选择,二人逍遥自在,岂不甚好?”点黛若有所思,笑道:“奴婢也这么觉得,以前在离恨宫时,日子虽然清苦,可是和众多姐妹一起,从不觉得苦楚,只是觉得很快活,闲暇时还可以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来了这宫里,虽然是锦衣玉食,可是总是让人没来由的觉得压抑,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行错一步,日日想着怎样躲避别人的算计,再不曾遇见真心实意的人,其实很累。”月落停住笔,略含歉意的看着点黛,有些黯然,“事到如今,你可后悔?”点黛摇摇头,坐在缀满花纹的地板上,双臂抱住膝盖,“奴婢想到是为了离恨宫付出,就不觉得苦不觉得累了。宫主的心愿,奴婢不惜一切也要替她完成。”月落看着点黛黝黑的眼眸里染上了一丝丝坚毅和决绝,有些动容,这一生,是否也有人可以为了自己这般付出?

马车上,雪融百无聊赖的随着马车的晃动而上身前后摇摆,眼皮儿开始不受控制的打起架来,睡意阵阵,倦乏难抑。许远志脱下外套披在雪融身上,神色温柔的看着她,雪融微有所觉,揉揉双眼,见许远志一往情深的看着自己,脸色一红,直起身子问:“这是到哪了?”许远志好笑的看着她,点点她的鼻子,眼睛眯成月牙形,“你可真能睡,现在已到了杨村了。”雪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到了杨村,就离自己的家乡不远了,整整十年没有见到家乡,反而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觉。那时听从父母安排进宫,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再回来,只觉得心已经死了。掀开车帘子,一路是扬起的茫茫沙尘,杨村是坐落在山顶的一座小山村,地势险恶,杨村原来没有人,大约两百多年前一户姓杨的人家为了躲避战乱,举家携眷逃亡至此,就在这山顶做了房子,在山腰靠种树为生,繁衍生息至今,杨村也是有千余人的村落了,唯一一条通往外村的路就在悬崖边上,那也是杨村人为了村子安全特意如此设置的,想来是战争在他们心上烙下了太深的痕迹。

栖息在前面悬崖的一群乌鸦突然惊慌四窜,雪融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有些紧张的看着许远志,许远志也觉察到了,他神色凝重的看看雪融,目光里有无穷的痴恋,“不要下车,等我回来。”雪融心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下车只能是给许远志添乱,郑重的点点头,许远志拔出随身佩戴的长剑,掀开车帘,一跃而下,看看四周,虽然是春日,可是却有一种肃杀的气氛,背后冷飕飕一片,车夫是许远志的老部下彭纶弼,他也机警的抽出剑暗中戒备,四下里无人,惊慌失措的飞鸟发出阵阵诡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里回荡着。“将军,这里一定有埋伏。”许远志和彭纶弼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默契的退回车前护着雪融,“哈哈哈哈。”一阵猖狂肆虐的尖锐笑声在山壁间回荡,霎时就在这青天白日下用处一批全身黑衣的杀手,只见他们全身上下都是厚厚的黑布,脸上也是缠绕了一层层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为首的拿着的是一对双钩,一只乌鸦就诡异的歇息在他的肩上,其余十一人手持大刀,仞面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出耀眼的光芒。

感应到来人杀气腾腾,绝非善类,许远志担忧的望一眼马车,随后处变不惊的笑道:“不知这几位朋友是那条道上的?我们途径贵宝地无意叨扰,还请行个方便。”边说边拿出钱袋,为首那人冷哼一声,“哼!我们不和你绕圈子,今天你不把碧落剑交出来,我们就让你有来无回!”彭纶弼惊疑不定的回头看着许远志,碧落剑?许远志眉头拧在一起,怒火交织,想到马车中的雪融,又强作笑脸,“各位兄台想必是弄错了,在下从未涉足江湖,对于江湖之事一概不懂,更不知有何碧落剑了。”为首的黑衣人眼神阴毒,阴郁冷笑:“嘿嘿,这可说不好,既然你不愿意交出来,那我们只好动手了。给我上!”那十一个黑衣人得令,疯狂的扑上去,“护着夫人!”许远志面容一变,大吼一声,迎了上去,挥刀砍断一名黑衣人的脖子,鲜血四溅,更多的黑衣人扑上去,一招比一招狠毒,许远志应接不暇,连连后退,彭纶弼惨叫一声,“夫人!”许远志大惊,急忙回身欲救,奈何这群人步步紧逼,无法摆脱。

第四十九章 死生

马儿受惊,狂奔出去,马车不停颠簸,雪融被重重摔了出来,许远志心胆俱裂,“融儿!”一名黑衣人趁他分心之际,狰狞的冷笑一声,锋利的剑深深插入了他的胸口,鲜血弥漫了整个天际,雪融脸色惨白,“远志!”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雪融拾起地上一名死去的黑衣人的剑,狠狠的冲了上去,此刻她的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一心想着许远志的安危,眼里心里都只有许远志的伤势,一名黑衣人被雪融的狠戾吓到,一时发愣,雪融的剑就此重重的刺入了那人的肚子,热烫的鲜血喷溅在雪融雪白的面颊上,那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雪融,致死也料想不到自己会死在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子手上,她踉跄着奔向许远志的身边,紧紧握住他沾满鲜血的手,泣不成声,“远志,很痛吧?”许远志面无血色,倒在悬崖边,奄奄一息,看出雪融的害怕,他颤抖着双唇,挤出一个笑脸,“不要哭,我不疼。”雪融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许远志长满厚茧的手上,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看周围一脸狰狞的黑衣人,随后低下头去,将脸贴上许远志渐渐冰冷的手,凄然一笑,“远志,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我们来生再见。”彭纶弼身负重伤,衣衫尽破,腿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在不停淌血,听雪融如此说,仰天长笑,“你们这群狗贼,我和你们拼了!”

雪融恍然已经忘了周遭一切,抱住许远志一点点冷却的身体喃喃自语,“远志,若有来世,我一定还做你的妻子。”回首望望这群黑衣人,已无丝毫惧意,冷然一笑,抱住许远志纵身一跃,绿衣在风中飘荡,消失在悬崖间层层云雾间,只有崖边的山花还做静静怒放,上面依稀沾染着血滴。彭纶弼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仿佛周遭一切都已静止,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人影,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唯有深深的冷意,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黑衣人眼瞅着已无人阻挡,拥上马车细细翻找搜查一番,扬长而去。

天色黯淡,仿佛可以听见乌鸦的呜咽,在暗夜里如同鬼叫声般诡异,彭纶弼被疼痛的感觉刺醒,勉强睁开眼睑,只看见闪烁的烛火,忽明忽暗,难道被那群黑衣人虏获了?这样想着,他挣扎着起床,受伤的腿疼痛不已,低下头一看,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虽然手法有些粗糙,可是毕竟没有再流血了。黑衣人为什么要救他?难道还有更阴毒的招数不成?硬生生打一个冷战,门咯吱一声,有人进来了,他立刻躺回原处,拉上被子静观其变。蹒跚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床铺,在他身上不停摸索,他大怒,虽然受伤了,但是手腕上的力气还是存在的,反手握住那人的手,微微一愣,这是一双干瘦的老人的手,那老人吃痛,呻吟一声,“小伙子,我好心救你,你怎么反倒欺负人?”原来不是黑衣人,他嘘一口气,心神稍安,立刻将那老人从地上拉起来,“老人家,真对不起,是我鲁莽了,这是您家里吗?”那老人将灯盏移近些,放在床头,慈爱的笑道:“这你睡的是我儿子的床,小伙子,你现在好些了吗?”彭纶弼一听自己霸占着人家儿子的床,顿时不好意思的爬下来,那老人忙按住他,“小伙子,你受了重伤,不要乱动。”烛光下他才看清老人的脸,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妇人,时光毫不留情的在她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记,满是皱纹的脸如同风干的橘子一般,然而一双眼睛里满是慈爱的光芒,这样的眼光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母亲的温暖。“小伙子,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老妇人边说边向外走,只留给他一个蹒跚的背影。就着微弱的烛光,他细细审视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件用木头搭建的房子,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缝隙,一丝丝从里面呼啸着灌进来,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活下来,却丝毫没有重生的喜悦,许将军和夫人,都命陨黄泉了吧,想不到许夫人那样柔弱的女子,竟如此刚强,唯今之计,就是抓出凶手,还许将军和夫人一个公道。

彭纶弼陷入深深的思虑中,那群黑衣人提到碧落剑,难道他们是为了碧落剑才来的?可是据自己所知,许将军是归隐田园,只是带了些银两以后日后生活,从来就没有提起过碧落剑,更何况,碧落剑只是传闻中的东西,是真是假尚不确定,即使是真,也不可能落在许将军手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误会吗?如果是误会,那么许将军岂不是死的太冤了?这群丧心病狂的黑衣人,自己一定要找他们报仇雪恨。可是现在自己身受重伤不说,就算完好的站在黑衣人面前,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即使可以侥幸打败他们,他们全都蒙住了脸,来历也是一团迷雾,这仇到底要从何报起?

门再次被推开,老妇人捧着一个木盘子蹒跚着走近,不好意思的笑笑,“山里没多少好吃的,就给你弄了些馒头,等天亮了我去找邻居他大婶借点野味来给你补补身子。”他心里有些酸涩,这位老妇人一定是从极其拮据的情况下收留了自己,这几个馒头有可能还是老人的口粮,无论如何受之有愧,忙拒绝:“老人家,你不用忙,我不饿。”老妇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傻孩子,你睡了两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彭纶弼眼眶一热,母亲过世后,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慈爱的称呼自己是傻孩子了?颤抖着拿起硬硬的馒头,唯恐老妇人觉得他嫌弃馒头不好,大口大口的吃得很香,“这馒头真好吃。”老妇人眉开眼笑,爱怜的看着他吃得狼吞虎咽,他觉察到什么,放下馒头,“老人家,您自己吃了吗?”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吃了吃了,你这孩子真懂事,老太婆看着你吃就高兴了。”他将剩下的馒头放回老妇人手里,“我吃饱了,您也吃一些。”“老喽,咬不动了,你多吃点,这样才好得快。”老妇人又将馒头塞给他,看着他吃得香甜,脸上的皱纹绽放成了一朵花。

这一顿饭他食不知味,在战场上再苦再累也没有掉过泪的男子汉这次却几回几欲哽咽,看着老人慈爱的目光,他仿佛看见了母亲,忍不住问道:“老人家,您的儿子呢?”老妇人神色黯然,收回目光痴痴望向床上的破败的蚊帐,喃喃自语,“儿子呢?他被拉去打仗,再也没有回来啦。那一年他走的时候还睡在这里阿妈阿妈的叫,现在没人叫我啦。”注视着哀婉的老人,彭纶弼心口一热,脱口而出:“从现在起,我就是您的儿子,阿妈,你不嫌弃我吧?”

第五十章 求救

老妇人高兴得连连点头,“好好,我的好儿子,你乖乖躺着,好好休息。”彭纶弼顺从的躺下,着实是有些累了,盖着温暖的薄被,嗅着陌生而熟悉的味道,一丝丝暖意涌上心头,他陷入了梦乡。山顶的夜晚是寂静而又寒冷的,一轮山月静悄悄的升上来,泛着冷冷的光芒,似是黑夜里窥视的眼睛。

云和宫内一片寂静,服侍太后睡下后,雪飘照例睡在外间的暖阁上,心神不宁,这一整天眼皮跳个不停,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到三更才隐隐约约睡去了,“姐姐!”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雪飘从梦中惊醒,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流下来,似是苍天哭泣的泪珠,是梦靥吗?刚才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令她心有余悸,在梦里,她看见姐姐跪在满身是血的姐夫旁边,不停哭泣,她心痛的想要去安慰姐姐,伸出手走上去,可是却发现怎么也无法靠近她,她的脸也越来越模糊,镜中月水中花般的虚无缥缈,唯有那一滴滴泪重重砸在她的心上,难道姐姐真的出事了吗?恐慌一点点涌上心头,令她不能呼吸,披上外衣走到窗前,春寒料峭,可是比不上她心里的哀戚,月色清冷,她默默向月亮祈祷: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啊。自有她和姐姐之间都有一种默契,姐姐伤心喜悦时她都能感应得到,难道这次是也不例外?

骤然瞥见潇水宫依然是灯火通明,盘算再三敲响了潇水宫的大门,前来开门的是玲珑,看见她,明显的一惊,“是太后有事吩咐吗?”雪飘紧紧身上单薄的衣裳,哑声说道:“不是,我有事想找林姑娘。我能进去吗?”玲珑忙将她让进来,又关上门,“怎么穿的这样少就出来了?晚上天冷,你该多穿些才是。你略等等,我去和姑娘说一声。”此时点黛掀开帘子出来换水,一眼看见雪飘,愣了一愣,“怎么了?”雪飘一滴泪凝于眼睫,悄然滑落,泪滴溅在冰冷的石砖上,转瞬消失不见,“我想见林姑娘。”“进来吧。”点黛回头,引着雪飘往里走,骤然接触到屋子里暖和的空气,雪飘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月落面前的书案上是一堆的折子,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在他白皙的面上投射出一个浅浅的阴影,细长的眼睫下是掩不住的浓浓的倦意,看到她进来,偏过头问:“什么事?”雪飘趔趄的走了两步,颤抖着跪倒在书案前,眼泪汹涌而出,“姑娘,求求你救救奴婢的姐姐,奴婢知道现在只有姑娘才能救她了。”点黛眉头微蹙,对于间接害死宫主姨母的雪飘,她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你先起来,雪融姑娘已经和许将军一起归隐田园,现在应该到家乡了,你这么说是何意?”雪飘见月落熠熠的注视着自己,显然也是心有疑虑,在心里沸腾的话脱口而出,“姐姐出事了。”月落手里紧攥的毛笔啪的一声落在雪白的折子上,那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深深刺痛了月落的眼,为什么会这样?雪融,你一生凄楚,我已经许诺让你以后的日子幸福安康,为何为这样?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月落急急从地上拉起雪飘,失去了以往的冷静自持,雪飘轻轻摇头,晃落满地的泪珠,“从小,奴婢和姐姐就心意相通,不管姐姐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有所感应,这次,奴婢却感应到姐姐出事了,她哭着抱着姐夫,那么无助,那么伤心,奴婢真真切切感应到了。”月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试图从她眼里找到答案,“此话当真?”雪飘重重的点头,“奴婢所言没有半分假话,如果奴婢胆敢欺骗姑娘,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只求姑娘能救救姐姐,如果晚了,奴婢只怕,只怕…”雪飘越说越悲戚,眼泪难以自抑,似乎有一根极细的钢针从她的心尖滑过,那丝疼痛恍然从心脏扩散到了四肢百骸…她想起了和姐姐在一起的美好岁月,那时候她们都还小,真的以为快乐的时光可以永恒,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再也没有看见过姐姐发自内心的笑容,姐姐,一定在想念遥远的那个人吧。得知在林月落的帮助下,姐姐终于和心里的那个人在一起了,她由衷的高兴,高兴姐姐远离了这个黑暗的皇宫,从此以后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相伴到老,过梦想中男耕女织粗茶淡饭的普通生活。可是没想到,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飞来横祸,姐姐现在到底是生是死她已经不敢再深想,只希望林月落可以看着素日姐姐帮她的份上命人去救救姐姐。

月落抽出一张纸,在纸上迅速的写下几行小字,递给点黛,点黛会意,拿着纸条走至一偏僻处缚在鸽脚上,又进来听候月落吩咐,月落略略沉吟,去找雪融动静不能太大,可是人手也不能太少,濯羽府上虽然有人,可是时时在永安的监视之下,不可轻举妄动,唯今之计,唯有去找楚溪辰,他贵为丞相之子,派几个兵将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现在一时怎么通知他呢?“点黛,待会你替我传早膳,太后若是问起你就说我有急事出宫一趟。玲珑,你将这些折子拿去给宫里的管事嬷嬷,让她照做就是了。”月落交待完一切,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天尚未亮,宫门紧闭,高高的城门阻隔了一切,月落施展一身轻功,绕过那些侍卫的视线,轻盈盈如飞燕一般落在宫门外。

桃花林,落英缤纷,桃花一片片滑落,似梦似幻,月落心里也有些不肯定起来,他会在这里吗?绕过一株株桃树,桃花坠落满地,花林间的小木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月落心里暗暗松一口气,尚未叩门,门咯吱一声开了,楚溪辰淡淡的声音传出来,“谁?”月落深深呼一口气,“是我。”里面沉寂片刻,月落一颗心不断往下坠,楚溪辰,并不欢迎她吧。这样胡思乱想着,抬头一看,楚溪辰已站在门口,月光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他一言不发,月落只怔怔看着他的影子,万千话不知从何开口。

第五十一章 心痛

影子在动,一步步靠近,一道呼气声盘旋在头顶,楚溪辰目光迷朦如雾,定定的凝望住月落,目光深邃明亮,煞是好看,仿若漫天黑夜中的一点繁星落在了他的瞳孔之中,眩惑得叫人迷醉。“我,”月落张了张口,楚溪辰的目光深邃,白皙的双靥透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绯色,绝艳凄美。“她,已经死了。”声线醇厚低沉,略带沙哑,月落幽幽一颤,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虽然是预料中的事,可是听到楚溪辰清清楚楚的说出来,还是觉得一阵蚂蚁啃噬般的心痛。雪融啊,那个脸上永远是温婉的笑容的女子,那个说要替妹妹赎罪的善良女子,那个在自己最初进宫时处处维护自己的女子,那个说要和许远志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不再涉足俗事的女子,就如同一阵轻烟一片浮云消失了么?月落心里一阵阵抽搐,一直以来,自己就学会了淡然的面对这个千疮百孔的人世间,他人的喜怒哀乐,不过无视而已,在别人眼中那些曲折离奇催人泪下的故事,在自己看来不过如此,生命就是一袭白色的锦缎,没有色彩没有味道,见到雪融,开始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后来是为她的深情深深打动,毅然决然的决定成全她,原本天真的以为她真的可以远离这个宫城,现在,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离她大喜的日子甚至还不到一个月,情何以堪?

风吹乱了月落的鬓发,眼前的男子身着淡紫色曲裾深衣,外套的缯丝襌衣被风托起,肆意而张扬的飘舞空中。月落紧抿双唇,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是谁?”忽地风云变化。连绵的春雨竟是说来就来,半点也不由人。楚溪辰脱下外面的蝉衣轻轻披在月落身上,“随我进来。”月落定在原处,倾城的雨肆无忌惮的打落下来,她额前的发缠绕在一起,脸色苍白,碎发黏在耳边,“到底是谁?”楚溪辰微微蹙起眉,眸光转黯,深邃难懂,眉心间的阴郁之气愈发浓烈,“我真的不知道幕后是谁,仅仅知道许夫人和许将军坠落山崖而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查出那个幕后指使者的。”月落凄然一笑,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至她的唇边,“是否权力可以令人忘记所有,不顾生不惧死,不顾一切丧失理智?“楚溪辰眼中的忧伤一览无余的展现在月落面前,俊美绝伦的脸孔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我多么希望你一直笑着,那样我就可以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月落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可是楚溪辰的下一句话却如同烟花一般绽放在她的心头,刹那间石破天惊,楚溪辰说:“心若一动,泪已千行。”全身湿透的两人就这么僵在那里,仿佛没有人理会也可以跟自己天荒地老,又是这桃花林静的接近失忆。是因为心动,所以才无法置身世外么?

大雨纷纷扬扬直下九霄,满地桃花憔悴落在地上,诉说着无法言说的哀伤,一地飘零的残红,是一颗颗凋零心,就这样散落满地,碎了,化进了泥土,成了来年春天时那些娇艳的花朵的坟茔。就这样转身,擦肩而过。

雨势渐渐变小,月落才感觉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冰冷潮湿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全身每一处都是冷意,门咯吱一声开了,点黛急急迎上来,看见月落全身上下湿漉漉一片,忙拉住月落进内室,“姑娘,怎么全淋湿了,快进来换身干衣裳。”洗完澡,月落安静的坐在绣墩上,任由点黛轻柔的手撩起她的长发用巾帕轻轻揉搓,玲珑拿起梳子细细梳理,月落心乱如麻,心口有一处隐隐作痛,挥挥手,“你们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点黛玲珑交换一个眼色,乖巧的退出去了。月落在雪白的波浪宣纸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慕容永安,莫景蘅,兰隐,唐映,南宫絮漩,到底是谁?还是有隐藏得更深的人?一夜未眠,身体疲惫不堪,头脑却出乎异常的清醒,昏昏沉沉间趴在案桌上睡去。

混沌中,间或听见有人在小声斥责,有人在嘤嘤哭泣,有人在幽幽叹息…月落勉强撑开眼睑,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点黛正趴在一旁打盹,月落推推她,点黛机警的醒来,看见月落,眼里发出惊喜的光芒,拉过月落的手流下泪来,“姑娘,您都睡了两天了,奴婢都要急死了。”月落定了定神,问道:“雪融的事情如何了?”雪融难过的垂下头,黯然松开月落的手,“在姑娘昏迷不醒的日子里,二皇子殿下已经命人出去找了,带回来的消息时雪融姑娘和许将军双双坠落崖底,唯有彭纶弼副将被一老妇所救,现在伤势还未痊愈,不过已经回京城了。”月落头痛欲裂,心里似塞了一团乱麻草般无法呼吸,强忍着不适坐起来,“我现在要见彭纶弼,你替我安排。”点黛扶起月落,担忧道:“姑娘,太医说了,姑娘是劳累所致,又淋了雨,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会使病情加重。”月落只听见自己微微的冷笑,“我这身体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点黛又红了双眼,紧紧拽住月落的双手,冷眼朦胧的摇头,“姑娘,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月落适才动作大了些,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两眼直冒金星,太阳穴隐隐作痛,眩晕感越来越重,月落一把抓住床沿,“立刻让彭纶弼来见我!”点黛痴痴的望着月落,见她脸色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呼吸紊乱,人已经瘦了一大圈,抑制住心痛强行按住月落的双肩,将她按在床上,“姑娘好好休息,奴婢立刻去安排。”

月落埋在枕间,青丝散落一枕,心里无声的心痛一点点啃噬她的心,雪融,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没有将你卷入这场风波里来,你现在应该还在深宫里过着安宁的日子,便没有后来那么多的痛苦了吧。是我利用了你,你当初是多么纯真善良的女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永远流淌着美丽的星光,宛如小鹿般无辜,是我将你拉进这场宫廷阴谋中,现在害得你丢了性命,他日我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师父?

第五十二章 审问

“姑娘,彭纶弼来了。”点黛推开门,掀起薄薄的天青色帘子,拉高月落胸前绣着朵朵寒梅的丝被,“奴婢在姑娘床前隔了一道屏风,姑娘身子不好,可以坐在榻上审问他,待会奴婢垂下珠帘,事急从权,也不为越礼。太后那边奴婢已经说过了,太后娘娘得知雪融姑娘遭遇不测,也是非常痛惜,说姑娘身子不好,让姑娘不用太心急,现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雪飘姑娘因为她姐姐的死已经病了好几天了,现在听说姑娘审案,也跟着奴婢前来听听。”月落点点头,雪融拿起一个软和的绣花垫子放在月落身后,又略略替她整整凌乱的发丝,放下珠帘,清清嗓子,“玲珑,请彭副将和雪飘姑娘进来吧。”隔着屏风,隐约见一个褐色的高大身影挪进来,“微臣参见月落姑娘。”月落挥挥手,“我不过是平民罢了,你不用行如此大礼,玲珑,请彭副将坐下。”

却说彭纶弼醒来的那天晚上认了那老妇人做阿妈之后,周围邻居见他伤重,甚是同情,纷纷慷慨解囊,有的拿了一些吃的来给老妇人,又有的手巧的年轻姑娘们送了自己亲自绣的被子和衣物,彭纶弼在这浓浓的关爱之中,被这里纯朴的乡风所打动,若不是为了替将军报仇雪恨,真想在这世外桃源度此一生,待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开始下床走动,他就来到那日激战的地方,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那里显然已经是被黑衣人清理过了,他查看了一天,一无所获,想到将军和夫人的惨死,刹那间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下,将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焉能看将军惨死而置之不理?他走至悬崖边,那里还残留着将军的血迹,山花开的灿烂,愈发显得情景悲凉,忍不住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多日的压抑久在这哭声中释放出来,突然,他发现在这山花旁边有两个淡淡的潦草的字迹,可能是夫人发觉了来人的身份,用小石子划上去的,因为时间匆忙,所以字迹潦草,若不是自己跪倒在地,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两个字了,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给了他一丝希望。后来过了不到一天,他就看到一群人马向村落这边过来,他孤身一人,又不想连累村民,是以按兵不动,只在暗中观察,那群人并没有进村,只是在悬崖边逗留许久,似乎在找寻什么人,他细细一看,发现为首的竟然是二皇子的近侍陈亮!他悲喜交加,上去和陈亮细细聊了一番,提到将军和夫人的惨死,陈亮也咬牙切齿,不住咒骂那群神秘的黑衣人,后来他辞别村子众人,原本是想带着老妇人一起,无奈老妇人在熟悉的村子里待习惯了,不欲远行,只说让彭纶弼有空便回来探望她,他爽快的答应了,这才随陈亮回到京城。

月落沉吟片刻,问道:“那刻在悬崖边的两个字是什么?”彭纶弼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永安!雪飘在彭纶弼身边,一听见这个名字,瘫软在地,可怜的姐姐,从来没有得罪过太子,为什么太子要狠下杀手?她眼睛里晃过一丝丝恨意,永安,我定要你血债血偿!月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早已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仅仅有那两个字并不足以说明一切,“你过来,把你的伤口给我看看。”玲珑阻止道:“姑娘,这恐怕不好吧。”月落淡淡一笑,“那些闲言闲语,只要我不放在心上,又有什么可怕的。”彭纶弼是武人,从来不在意这些,便掀起裤腿和袖管,绕过屏风,将伤口给月落看。月落只淡淡一扫,便问道:“袭击你们的黑衣人是不是有一个拿着双钩?”彭纶弼面露赞许之色,这个林月落果然不简单,只看看伤口便知道是何许人了,当下定定神,娓娓答道:“为首的那一个手持双钩,剩下的都拿着大刀,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月落点点头,“那就是了,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此人权势过大,我一时也不能耐他如何,你也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私自寻仇,否则你命休矣。”彭纶弼面有恨意,听月落如此说,已经笃定是太子无疑,然而他势单力薄,又能如何?可是心里怒火燃烧,难以克制,厉声问道:“难道就让许将军和夫人不明不白的惨死?”

月落头痛的益发厉害,出了一身虚汗,趴在枕上不住喘气,点黛忙跑过来扶住月落,“姑娘还好吗?”又转过头,责备的看着彭纶弼,“你也该知道,姑娘是为着和雪融姑娘的交情,有心想还他们一个公道,可是姑娘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平民,如何能与那凶手对抗?这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派去找寻你的人,也是姑娘不顾安危去求来的,为这事,你也看见了,姑娘拖着病来审案,你也该考虑考虑姑娘的处境是不是?更何况,眼下就算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凶手大可以告你诬蔑,意图不轨,到那时候你又能如何呢?”彭纶弼看着月落气喘吁吁,面无血色,显然病得不轻,当下那番愤愤之意去了大半,又仔细想想点黛的话,着实如此,凶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月落又能如何?自己也不能失去理智连累更多的人,心中突然越出一个想法,恍如第一缕阳光射进潮湿的心。雪飘无力的坐在屏风外,里面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来,令她无法招架。是太子杀了姐姐,可是自己区区一个小奴婢,能掀起什么大风浪?若是有一身武艺也罢,还可以预谋行刺,可是自己连大刀也拿不动,谈何行刺?现在已经没有了可以留恋的人,拼着一条命也要为姐姐报仇!

彭纶弼又想起一事,补充道:“那群黑衣人在出手之前曾经说过让将军交出碧落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得原因。”点黛脸色一僵,碧落剑?立刻将惊疑的目光投向月落,月落伏在枕上,也是脸色微变,紧紧按住心口,快要不能呼吸。“彭纶弼,你再把伤口给我看看。”彭纶弼又掀起衣服,让月落细细察看一番,月落头昏眼花,看一会便伏在枕上喘口气,脸色越来越差,几近透明,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

第五十三章 碎心

点黛看着月落脸色不好,大为担忧,对彭纶弼使个眼色令他下去,彭纶弼刚退出屏风外,就听见玲珑推门的声音,“姑娘,太后娘娘来看望你了。”月落挣扎着起来,太后已进来轻轻按住她,“傻孩子,你病着,就不必讲究这套虚礼的。”月落虚弱不堪的微微一笑,笑容明净而招人心惜,“多谢太后娘娘挂念,月落现如今已经好多了。”太后拉起月落的手摩挲着,慈爱的笑道:“想吃什么?哀家令人做了给你送过来。”“前几日在太后您那里吃过几块酸甜的枣泥糕点,如今嘴里寡味,倒想那个吃。”太后忙不迭的吩咐:“快去拿枣泥糕。”太后轻轻拍着月落的手,亲自替她掖好被子,说道:“你好好休息,至于雪融的事情,她毕竟跟了哀家十年了,一直勤勤恳恳,哀家自会为她做主。”月落虚弱一笑,“月落代雪融多谢太后了。”点黛递过一杯香茶,太后接过,顺眼看到彭纶弼跪在地上,方才她进来时也听到他请安,只是一心想着月落,没有顾及,“你起来吧。你就是送许将军和雪融回去的彭副将?”彭纶弼从地上爬起来,答了声:“是。”“雪融的事可有定论了?”太后望着彭纶弼,这话却是对点黛说的,因见月落抱病,不欲打扰她,知道点黛素来稳重,便问向她。点黛支支吾吾不知何以作答,彭纶弼已按耐不住,忘却自身安危,脱口而出:“是太子派人杀了将军和夫人!”“彭副将!”月落厉声喝道,这一急,不住咳嗽,脸憋得通红,点黛忙上来温柔的替月落拍着后背顺气。

太后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凌乱如同此刻的心情,“此话当真?”彭纶弼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面无惧色,坦荡荡直视太后的眼睛,“臣有半句假言,宁愿受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太后点点头,看向月落,“月落,你不用有所顾忌瞒着哀家,这个太子的品行哀家一直就很清楚,彭副将,你一样样仔仔细细的说给哀家听。”“臣那日奉命护送许将军和许夫人回乡,走到一个叫做杨村的地方,那地方地势险要,臣驾车行至悬崖边时,突然冒出来一群神秘的黑衣人,一共有十二个人,他们来势汹汹,许将军好言劝说,他们也不是为了钱财,不由分说就动手,最后许将军胸前被刺了一刀,许夫人眼看许将军奄奄一息,挥刀捅死了一个人后,抱着许将军跳下了这万丈悬崖,臣身受重伤,失血过多以致昏厥,后来那杨村里有一老妇人途经此处就将臣带回去调养,臣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以后就去当日那悬崖边找寻蛛丝马迹,一心想为将军报仇,天不绝人愿,臣最后在悬崖边发现许夫人临死前刻下的两个字,臣细细一看,就是永安!”雪飘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彭纶弼每说一句,雪飘的恨意就加深一分,决不能让姐姐不明不白的枉死!月落看着雪飘充满恨意的眼眸,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悲哀。

太后脸色越来越差,面罩寒霜,一巴掌排在床沿上,“哼,哀家也知道他的心思,他是看着雪融是哀家身边的人,当日蒙清荷这个贱人就死在哀家手里,哀家又没有将月落许给他,他愤愤不平,心怀不满,处心积虑要给哀家颜色看看,这次雪融回乡可不是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吗?”月落躺在床上,弱弱的拉拉太后长长的衣袖,“太后娘娘,虽然雪融最后发现了凶手,可是那两个字也不能作为证据,到那时那人如果反咬一口,不止彭副将,连太后娘娘您也会受到威胁,太后娘娘您一定要谨慎行事,千万不可一时冲动,可恨月落身子不好,不然定可亲往杨村看个究竟。”太后点点头,恨恨道:“哀家何尝不明白你说的道理,只是他们母子实在欺人太甚,先是下毒,现在是杀鸡儆猴,哀家如何能容忍?”说罢又担忧的看着月落苍白的脸色,“你好好养着,心里不要想太多,该怎么做哀家自有分寸,现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月落温顺的点点头,静静的躺着。太后又拉着月落的手细细叮嘱了一番,想起一事,取笑道:“你病着这几天,哀家那乖孙子可没少往宫里跑,都让哀家拦回去了,他又送了一车的药进来,你说可笑不可笑?”点黛玲珑都掩嘴笑了。月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太后看月落面色极差,又有深深的倦色,安慰道:“好生养着,哀家先回宫去了,想什么吃的什么用的就让点黛去告诉哀家。”月落点点头,道了谢,命点黛送太后至门外,这才回来,彭纶弼也告辞了。月落悲哀的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提醒道:“彭副将,小心安全。”彭纶弼回头望了月落一眼,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苍凉一笑,“多谢姑娘关心,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条烂命是将军给的,为了将军丢了也值得。”雪飘面容一动,此人倒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玲珑,你去太医院拿药回来煎了给姑娘喝吧。”玲珑温顺的点点头,掩上门出去了。“姑娘,太子如何知道碧落剑的呢?”点黛惊疑不定的看着月落,“难道太子怀疑雪融姑娘和许将军回乡是假,带着碧落剑离开是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太子一定怀疑碧落剑在二皇子手里,所以才会联想到许将军回乡的动机。”点黛尚自胡乱猜测,月落只觉得头晕得厉害,微微呻吟了一声,点黛吓了一跳,将手放在月落的额上,“姑娘,你发烧了。”“不用大惊小怪,你去倒杯水来。还有,拿一块浸冷的帕子给我敷在额上就行了。”月落有气无力的说完这些话,重重喘气,脸色苍白如雪,双靥却是奇异的透着一抹嫣红,一股晶莹的泪忽然顺着月落的眼角流下来,点黛吃了一惊,从认识月落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见过她流泪,“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难受得厉害啊?奴婢立刻去叫太医,你再忍忍。”月落摇摇头,“不必,你让我静静的躺会。”

第五十四章 风波

点黛不放心的看着月落,担忧浮上眉间,“姑娘,你不必为此事太过操劳,等到身子养好了,再细细计较不迟。”月落紧闭双目,青丝散落了一枕,“你下去吧,让我一人静静。”点黛欲言又止,看着月落似乎倦极了,只得放下帘子出去,守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时里面静悄悄的,点黛心里略安,看着天色不早,自和玲珑去歇息了。天边依稀有几颗亮闪闪的星星泛着冷光,一轮弯月似微湿的银钩,皎洁的光华透过窗棂,照亮了微微拂动的纱帘,月落挣扎着起身,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忙扶住身旁床柱子喘几口气,看来这风寒一时是不得好了,全身酸软无力,心口的疼痛愈发强烈了,月落一凛,这症状,似乎不是单纯的风寒,自己固然是淋了点雨,可是还不至于娇弱至此,况且平时有真气护体,哪能轻易就病得如此严重,莫非是有人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