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从衣柜下层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水晶盒里面装着五颗晶莹剔透的白药丸,这就是当日竹夭赠与的药丸了,清茗吃了一粒,解了毒,还剩五粒她一直小心收藏着,今日拿出吃了一粒,果然感觉头晕得好些了,渐渐缓过神来,心口也不那么疼了,心里那股预感此刻越来越清晰,果然是有人下毒,只怕自己第一次卧病就和这毒脱不了干系,到底是谁?这么急切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又有谁有这种手段下毒而不令自己发觉?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窗棂上,窗棂宛若镀了银。透着薄薄的窗纱望过去,窗外的一切都是那么朦胧,宛如身在梦中,月落无心顾此美景,披了一件月白色披风,悄悄出了宫城。几日的春雨过后,青石路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唯有月落一个行人,月落长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石上,无限寂寥,月落停在华丽威严的皇子府前,飞身而起,越过高高的屋檐,快步踏向后院,形如鬼魅,府里仆人浑然不觉,轻盈纵身而下,不发出一丝声音,站在屋檐的阴影里,透过窗子,濯羽俊秀的侧面在灯光里格外动人,哧的一声,一枚暗器破空而来,月落微微闪身躲过,“出来!”声音不高,却透着深深的寒意,“是我。”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听门被人很大力的推开,濯羽急匆匆奔向月落,满脸欣喜,“你怎么来了?”月落怔怔的看着斜飞的双眉,黑玉似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濯羽一身质地极佳的雪青色的长袍,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隐形的几枝玉竹,腰上佩了一块黑色的玉,简单但高贵,一头狂野如墨般的青丝,用一条镶着青玉的发带高高束起,越发地显得风神俊朗,潇洒不羁。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远,濯羽见月落不说话,只愣愣盯着他瞧,嘴角微扬,“进去吧,外面冷。”

偌大的屋子里无一人侍立,濯羽斟了杯热茶放在月落手中,移过灯盏细细瞧了她一番,见她脸色不甚好,忍不住责备道:“你身子不好,怎么到处跑?”月落不答,只坐在椅上静静喝茶,濯羽瞧见她似乎有几分不禁寒意,眉头轻锁,心中升起一股股怜惜,拉过她冰冷的手轻轻呵气,“你既出来了,也别来回奔波了,我去给你准备地方你好好休息一下。”“为什么?”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梨花,恰似此刻的夜般破碎凄清,濯羽长眉一掀,“什么为什么?”月落心口似要炸裂般的疼痛,轻抿唇,转过头,紧紧地盯着他灿亮的黑眸,“雪融和许远志是怎么死的?”濯羽眉头微锁,紧抿着唇,摒住呼吸看住月落,“你…想我告诉你什么?”月落轻轻一笑,笑里有无尽的哀怜,“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嫁祸给永安不在这一时,机会多得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雪融?”冷峻微蹙的剑眉,坚挺笔直的鼻梁,紧抿一线的薄唇…月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影,眼睛顿时被刺痛,“你明知道,我答应过雪融,只要她替我铲除蒙清荷,我就放她走,我也说过,这一生许她和许远志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濯羽默然不语,月落心中酸楚一点点扩大,一滴泪跌落在地上,“是否在你心中,权力的欲望如此之大,令你可以不顾一切,失去理智,不惜牺牲任何人?那么有一天,在权力面前,你也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我吧。”濯羽笑得悲怆,笑得凄凉,“你便是这般看我的?”月落凄然一笑,目光决绝,“以前,我以为我在你心里还有一席之地,现在看来,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了。”濯羽颤抖着扣住月落的肩胛,五指用力,似要捏碎她的琵琶骨,满脸震惊和痛心,“我以为你会懂,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月落吃痛,蹙了蹙眉,暗暗挣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明白?我自然明白,当我第一眼看见彭纶弼的伤口,我真的以为是永安手下的十二罗刹做的,可是当我第二次再看,我却发现就是你手下的十六骑做的,你伪装的的确天衣无缝,可是你知道当我察觉雪融就是你派人杀的,我有多么痛心吗?”

濯羽久久地凝视着月落,目光里饱含了懊恼,失望,伤心,痛楚,不可置信,他眸子里燃起一团团危险的火焰,惨然一笑,“那你知道失去母亲,我有多么伤痛吗?对你而言,那只是一个令人惋惜的误会,可是对我而言,是被生父抛弃和背叛的痛苦,是亡命天涯的哀徨,那就是永远不会结疤的伤口!”月落心口有如撕裂一般,冷然一笑,点点头,泪在眼眶里闪烁,“所以,你就迁怒于和你母亲之死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雪飘的姐姐?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可是你又是否知道雪融到底是谁?”冷风袭来,窗棂呼呼作响,月落头也不回的从窗子滑落出去,转眼间就飞上了屋檐,消失在二皇子府外,濯羽颓然坐倒,痛苦的支起额头。地上倾泼的茶还犹自散发着丝丝热气,一缕缕飘散在春寒里。濯羽这时才从方才的争吵中回过神来,一跃而起追出去,青石路上空荡荡的,唯有冷风袭来,哪里还有月落的身影?

第五十五章 雪融身份

十二年前的月夜,月落伫立在小木屋的花间,感受夜的清冷,深深呼口气,满是芬芳,黑黝黝的山林静悄悄的,一轮弯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近,长风吹拂起他的长袍,清逸飘然,恍若仙人,他的眉紧蹙,步履缓慢,似有化不开的心思,“师父,你又去看雪融姐姐了?”来人正是月落的师父燕北夜,乍一听见月落幽幽的声音,惊了一跳,随即黯然点头,“原来你个小丫头一直都知道。”话虽如此说,心里并未因月落年幼而小觑了她,月落的天赋聪慧就如同这暗夜里最耀眼的星辰,无法掩盖。月落微微一笑,“师父可曾忘了半月前的晚上,是师父您亲自说的。”燕北夜一愣,立即会过意来,半个月前,和众人一起狂歌痛饮,最后是月落出来收拾残局,想必那时候自己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了吧,听月落这话,想必自己说了不少。当下面子有些挂不住,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坐在石洞间打坐,思绪翻飞,往事随花叶一片片落,命运弄人,眉间心上都是淡淡的伤痛,当年自己年少轻狂,壮志凌云,一心想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从不挂念人间情事,总是游戏江湖,今朝有酒今朝醉,觉得真正的侠客该是笑傲江湖,不该为儿女情长所牵绊,辜负了多少红颜,等到人到中年,才明白一切,江湖,哪有当初自己想象的那般浪漫。看透了江湖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渐渐收敛起当初的意气风发,狂傲不羁,变得沉稳淡泊起来,蓦然回首之时,才发现,当初那个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从未稍离,从未稍离的女子,在春来时便化作满山的杜鹃,在心头日日灿烂开放。在月光射进心头时,成了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经过多方查访,燕北夜终于找到了昔日的爱侣沁心,只可惜她已经嫁作他人妇,还有了两个美丽可爱的女儿,他这时才真正觉察到岁月无情,时光匆匆一生已过去大半,却依旧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正万念俱灰之际,惊觉雪融是自己和沁心的亲生女儿,怆然泪下,仰天长叹,灰暗的人生涂抹上一丝微弱的亮色,可是却给不起雪融该有的温暖,看着雪融依偎在另一位父亲身边巧笑嫣然,他只能暗暗叹息,贪恋的看着女儿和沁心的笑颜,每个月他都要离开鸿蒙山一次,去看看雪融,他隐藏的极好,从来没有被雪融发现过,看着雪融越来越像自己,心里略微安慰。转念想想比女儿雪融还年幼的月落,小小年纪已经令他心惊,如果说雪融的眼睛如同溪水的清亮,那月落的眼睛就似湖面的平静,连平生阅尽天下美色的朱子凌也背地里和他说起月落的美丽,风华绝代,动人心魄,倾国倾城。他只笑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孩子固然十分有灵气,聪慧过人,可是怎知不会成为负担?”朱子凌拈须点头,心有戚戚焉,“我这么些年行走江湖,竟没有见过比月落这孩子还要有天赋的人,看来是上苍厚爱,不过古人有云,福兮祸之所倚,将来她必然被这天赋所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性子冷清淡漠,或许可以及早抽身也说不准。下一辈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去闹吧,我们是老了。”二人相视大笑,又摆出上次的残棋。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一日月落在花下阅书,忽见燕北夜神色郑重的走过来,“在看什么书?”“《易经》。”燕北夜点点头,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道:“你能不能答应老头子一件事?”月落看着燕北夜满脸沧桑,短短几日,竟似老了一大截,果然是流光催人老,心里一酸,不假思索的答应,“您请说。”燕北夜的眼瞳瞬间被点亮,声音里也是浓浓的欢喜,“你可否答应我,将来代我好好照顾雪融,许她一生的幸福安宁?”月落有些不解,可是看着燕北夜期盼的神情,终于许下诺言:“我答应你。”燕北夜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非常欢喜的跑开了。月落看着燕北夜欢呼雀跃的背影,不由淡淡一笑,燕北夜,一直以来就似老顽童一般,从来不许她在他面前讲什么师徒礼数,遇见女儿,才有了为人父的成熟味道,可是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凡人一个,怎么轻易能令人一生幸福?

这种记忆随着时光慢慢模糊,久到她以为只是旧日的一场梦,直到后来进宫,一开始她并没有觉察到雪融的身份,甚至利用雪融对妹妹雪飘的疼爱来打击蒙清荷,直到那一日许远志醉酒,求她将紫葫芦交给雪融,听了许远志哀痛的讲述,提起雪融的家乡,她才惊觉,师父的女儿雪融,就是太后的贴身侍女雪融!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利用雪融,差点令她陷入万劫不复,心里有一丝丝的愧疚,燕北夜是抚养她长大的恩师,即使没有这个头衔,彼此也是亲人一般,燕北夜,无异于她的半个父亲,如今眼看着燕北夜的女儿雪融在宫里日日孤影对婵灯,不曾有真正开心的时候,她怎么置之不理?所以她才义无反顾的成全了雪融和许远志,所谓雪融有功,不过是华丽的借口,只是没想到,雪融,会丧生在濯羽手中,心如刀割,师父,自己如何向师父交待?他日黄泉之下,有何脸面面对师父?

白影一闪,月落已回到温暖的寝宫,解下披风,心里那一丝疼痛的感觉慢慢加深,险些喘不过气来,全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干,竹夭的药丸是解毒良药,怎么这么快就失去药效?还是,自己中毒太深,连药丸也无能为力?心里只是觉得悲哀,没有惧怕,“点黛!”点黛机警的醒来,忙推门进来,“姑娘,什么事?”“你去替我拿个干净的茶杯过来。”点黛忙在桌上挑拣了一个还未用过的茶杯,递到月落手中,看见月落并未躺着,反而穿戴好了坐在床沿上,心里有微微的诧异。月落袖子略微动动,一把精致的小飞刀滑落下来,“拿着杯子。”点黛稳稳接过杯子,屏住呼吸看着月落的一举一动。

第五十六章 造访储秀宫

小刀划破白皙的手指,月落的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白瓷杯里,点黛吃了一惊,“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月落不言,待到血流得差不多了,才吩咐道:“杯子拿来我看看。”点黛满腔疑虑,看着月落从腰间抽出一根纯白的针,放在鲜血中试了试,立刻会意过来,这白色针又与别的探毒的银针不同,江湖上惟此一根,是当年南山阁的阁主朱子凌穷尽毕生之力用冰雪之晶锻造的,很少人见过它的真面目,毕竟朱子凌已经是一代宗师,辨毒也是小菜一碟,之所以造这根雪针,其实是为了防备南山阁的宿敌,断魂桥的主人离澈,二人相争相斗多年,离澈一手下毒技艺也是出神入化,和朱子凌不相上下,朱子凌对此大为忌惮,一直小心提防,最后终于找到秘方,造了雪针,只是想不到后来朱子凌和离澈看透世事,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同时归隐鸿蒙山,这雪针就当做小玩意送给了月落,雪针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不管是什么毒,哪怕是无色无味的毒,雪针也可以测出来,这点是普通的银针做不到的,点黛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真正见过,今日见月落信手拈出,更是佩服。

月落夹起雪针,凝神细看,果然见其针头有一簇触目的黑色,点黛也看出门道来,问道:“难道是有人给姑娘下毒?”月落点点头,用帛布将雪针擦拭干净,又放回腰间,方才不适的感觉已经逝去,浑身力气渐渐恢复过来,想必是竹夭送的药丸又发挥作用了,月落嗅着点黛发间淡淡的幽香,若有所思,忽的吩咐道:“点黛,将头发解开我看看。”点黛将发簪抽下,浓厚的青丝散了一肩,月落掠起她的一缕发丝细细察看,点点头,沉思片刻,“我知道谁下的毒了。”

点黛脸色一沉,咬牙低咒,“是不是玲珑这个小蹄子下的毒?我要她好看。”月落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是玲珑,另有其人。”“是谁?”点黛急急追问,月落慢慢站起身来,冷静的吐出三个字:“莫景蘅。”“莫非那日我与他争斗之日,他已经下毒了?”点黛想起那日败在莫景蘅手下,脸色又是一沉,月落微微一笑,“他倒是厉害,其实毒一直藏在你的发间,只是我们都大意了,没有察觉。”点黛一惊,面如土色,“怎么会?”月落点点头,示意她镇定下来,笑道:“那一日你和莫景蘅过招,我在一旁看着,记得他的扇子曾经掠过你的头顶,那时我曾想这一招真是多余,现在想起来,他应该就是那时下毒的,毒末通过扇子,洒落在你的发间,如此巧妙,我们自然不可能察觉,恰巧今日天寒,我感染风寒,你一直照料我,不慎将毒粉末传给我。”“可是为何我无事?”月落笑笑,“这并不是致命的毒,只是让人头晕脑胀,浑身无力罢了,更何况,那一日你回来,我记得你刚好洗过头,毒残留应该不多,想必你的发梢有所残留,并没有触到你的肌肤,相反,你这几日照料我,你的发梢不止一次从我的手上扫过,这毒末就传给我了。”点黛恍然大悟,一面担忧月落的病情,一面暗恨莫景蘅,月落看出她的不甘,只微微一笑,“切莫打草惊蛇,莫景蘅既有此心机,想必他妹妹也不简单。”点黛会意一笑,“那姑娘打算几时去储秀宫?”“就在今日。”转眼间天已经微亮了,月落出了一回汗,身体已经越来越轻松,竹夭的药丸果然是解毒良药。心里多了一丝戒备,信手写了个药方,命点黛照此方捏几个药丸,以备将来之用,点黛是明白人,这药方自然是解毒药方了,暗暗去取药回来不提。

马车缓缓驶向储秀宫,点黛撩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扶着月落下来,月落望着眼前的宫殿,刹那间心里生出百般滋味,这座华丽的宫殿,积淀了多少少女的梦想,又禁锢了多少少女美好的年华!朱红色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月落带着点黛慢慢走进去,一股暖香迎面扑来,院子里百花盛放,一片万紫千红的景象,不远处有一个穿黄衣少女坐在秋千上摇荡,月落绕过假山,来到一处溪流边,那里几个少女正在戏水,见月落进来,望了她一眼,见月落和一旁的点黛皆是素服,以为又是哪一个体面一点的宫女,也不在意,继续戏水,嬉笑声一片,那秋千上的少女看着月落,从秋千上下来,走到月落面前行了一礼,“上官琳琅拜见林姑娘。”那群少女唏嘘一片,暗暗不安,此人就是主管**的林月落?月落微微一笑,伸手虚扶,“上官姑娘何须多礼,早就听说上官姑娘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群少女脸色一变,局促不安的低下头去,“原来你们躲在这里,叫我好找。”声音娇柔婉转,宛如黄莺出谷。只见假山后又转过一个少女来,她梳着灵蛇头,缀满了珠饰,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侧,明眸皓齿,肤白胜雪,一身水红色长裙,外罩一层薄薄的纱衣,月落已猜出来人身份,冲点黛微微一笑,点黛会意,福了一福,“奴婢叩见莫郡主。”这少女正是莫景蘅的妹妹莫云岚了,一脸的傲气,冷冷斜了点黛一眼,撇撇嘴,“起来吧。”这群少女里,以莫云岚身份最尊,她哪里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点黛微微一瞟上官琳琅,见她身体微弯,谦卑的站在一旁,暗赞一声,这莫云岚气势太盛,必然不为皇上所喜,这上官琳琅倒是知礼,只是她一眼便看出月落的身份,可见其心机过重,月落轻轻一笑,状似无心说道:“莫郡主果然美貌无双,难怪太后娘娘时常提起。”莫云岚面有得色,看一眼其余少女,自得意满的笑道:“谬赞了。”上官琳琅依然维持着笑容,可是脸色却是明显的一暗。莫云岚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月落问道:“你是谁?”月落微微一笑,“民女林月落。”莫云岚微微一愣,气焰顿时短了下去,讪讪笑道:“林姑娘屈尊到储秀宫,我未能好好招待,不如去大厅喝杯茶?”

第五十七章 宫廷偶遇

月落颔首微笑,“郡主盛意,岂能不受?”莫云岚红光满面,得意一笑,走在最前面,满头的珠钗随之乱颤,上官琳琅微微一让,眼神示意月落先行,月落也不[奇]与她客气,姗姗[书]前行,一行人前后到[网]了储秀宫正厅,几个小丫头忙碌的走来走去,莫云岚坐在铺着白色貂皮的椅子上,兴高采烈,微微抬眼道:“日后还希望林姑娘多多照应。”月落坐在东下首,微微一笑,“郡主客气了。”“玉妃娘娘驾到。”众人正说笑间,门外传来一阵通传声,众人惊异的互相看看,面面相觑,莫云岚仗着别人姿色家世皆不如她,目空一切,一心想着掠取皇上的心,哪里将其他人放在眼里,方才忌惮月落的身份,不敢如何,待到见月落似乎娇弱不堪,又升起那藐视之心来,今日见玉妃前来,心想定然没有好事,一定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值得忌惮提防的人,当下将气焰收敛了几分,换出一副好颜色来,玉妃一身绣着描金彩凤的华服,桃红的衣服衬得肌肤如雪,细若凝脂,她满头浓密的青丝松松挽着,插一朵美丽的芙蓉花,慵懒而柔媚,耳上摇晃着两个耀眼的耳坠子,月落只看了一眼,便已明白她的用意,轻轻一笑,迎上前来,“月落参见玉妃娘娘。”玉妃忙扶住月落,“姑娘不必多礼,我听说姑娘你今日来储秀宫,早已听闻今年的秀女格外出色,一时好奇,也跟过来看看。”莫云岚、上官琳琅和一众秀女也迎上来行礼,玉妃略略扫视一番,对莫云岚笑道:“这位是莫郡主吧?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我若是男人,见了也定然喜欢。”莫云岚得意万分,斜一眼上官琳琅,故作谦虚道:“娘娘过奖了。”将玉妃迎入正厅,丫头上来一一斟茶,玉妃柔柔一笑,“少倒些,太满了就溢出来了,茶如此,人何尝不是如此。”莫云岚到底不是傻子,玉妃的言下之意她如何能不明白,脸色一变,瞥见上官琳琅脸上有隐约的笑意,心中大怒,上官琳琅,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点黛在心里暗笑一声,玉妃竟不是来看看,而是来寻莫云岚的麻烦呢,想必是月落的授意了,想到此处,面色丝毫不露,只淡淡的站在月落身旁,月落无意识的翻几下茶盖,茶香四溢,大厅里气氛有些僵,莫云岚气鼓鼓的坐在一旁,上官琳琅看她一眼,心里不住冷笑,林月落是何许人也?表面上是无权无职,孤女一个,实际上就是**的主宰,谁不知二皇子是和林月落一起进京的,照如今形势看来,二皇子勤政爱民,才华横溢,深得民心,而太子骄奢淫逸,早为皇帝不喜,二皇子将来必然有取代太子的一天,林月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怕也不简单,搞不好就是未来的皇后,莫云岚区区一个郡主,竟敢在林月落面前放肆,不是自讨苦吃吗?进宫之前,父亲就交代过,无论如何,一定要拉拢林月落,取得林月落的信任,这样才能顺利稳固地位,莫云岚一介草包,不过仗着王爷府的名头罢了,只要略施小计,她哪里是对手?单说眼前的玉妃,美丽动人,深得皇上宠爱,自她进宫,得皇上独宠,其他妃子都受到冷落,可是她却对林月落恭敬有加,足以说明林月落的不简单,以后,一定要好好巴结林月落才是,这样想着,忍不住再看了林月落一眼,月落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一双眼睛看着热茶的烟雾腾腾升起,似乎并未注意到她。

一杯茶喝尽,又有宫女上来续水,月落摇摇手,“不必了,也来了好一会了,只怕积了一堆的事,我就回去了。”玉妃听闻,站起身来笑道:“我同你一起吧。”月落点点头,放下茶盏立起身来,点黛紧随其后,看见风裳正望着自己,报之一笑。上官琳琅有心结交月落,如何肯放过这等献好的机会,忙说要送玉妃和月落出去,那群秀女纷纷附和,簇拥着二人出去,走至门前,忽见濯羽一身的朝服,慢慢走过去,似乎刚刚散朝,正要出宫,点黛见了濯羽,促狭的笑看月落一眼,叫道:“二皇子!二皇子!”濯羽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见月落,呆立在原地,身影有些僵硬,一缕缕阳光洒下,背着光,月落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觉得心酸难忍,转过头对玉妃笑道:“走吧,也该回去用午膳了。”玉妃脸色闪过一丝诧异,但是她一向对月落的话惟命是从,无有不应,因此也不过问理由,只带着风裳离开,月落跟在后面,点黛一急,扯住月落的衣服,“姑娘。”月落轻轻一挣,点黛已跪下行礼:“奴婢叩见二皇子殿下。”那群秀女脸色露出艳羡的神色,原来这就是二皇子,果然是俊逸超俗,风度翩翩,纷纷给濯羽行礼,“参见二皇子殿下。”原来适才濯羽见月落要走,大步追上来了,月落看他一眼,一颗心仿佛正在被一把钝刀反复割着,想起濯羽前日种种,凄然跪下,“民女叩见二皇子殿下。”“月落!”濯羽厉吼一声。大步走过来,使劲拽着月落的胳膊,满脸痛心与震惊,“你做什么?快起来!”月落挣开他的手,微微一笑,“多谢二皇子殿下。”濯羽双眼空洞的望着月落,人虽在,魂魄已失,月落忍不住抬眼,短短几日,他的脸憔悴瘦削,眼底布满血丝,眼圈淤黑,月落心中一颤。

众人皆有些诧异,二皇子为何如此失态,唯有上官琳琅独自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着濯羽,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的不似滋味,之前只是听说过二皇子风姿卓越,俊美绝伦,想不到今日一见,比传闻中的还要令她吃惊百倍,世上怎么有如此俊逸的男人?可是,他的眼里却丝毫没有自己的影子,看着他注视着林月落的目光,那是何等的温柔,何等的深情,想到此处,她心里一寒。为什么没有早些遇见他?如果早些遇见,凭借自己的智慧和美貌,眼前的二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不,她咬咬牙对自己说,现在也为时不晚。

第五十八章 四人饭宴

众目睽睽之下,濯羽大力的拽住月落的手腕,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拉着月落向宫门的方向走去,月落不便挣扎,只好任由他牵着一步步出宫,手腕吃痛,微微皱眉,濯羽手劲略松,可是依然紧紧的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宫门的侍卫见着濯羽牵着林月落出去,迟疑不定,却无人胆敢阻拦,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出去,离皇宫越来越远,月落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想做什么?”濯羽的唇紧抿着,瞳眸黝黑如墨,有痛有怨,同时也有无尽的悲怜,“你到底要怎样才会原谅我?”月落冷冷一笑,“二皇子殿下说笑了,民女如何敢怨恨殿下。”说完便转身向回走,濯羽顾不得许多,用力扳过月落的身子,沉重的呼吸压下,冰冷的双唇封住月落苍白的唇,似抵死的缠绵,倾吐着绝望的爱恋,有着无限的哀戚,月落忽然有些悲伤,一滴泪慢慢滑下,濯羽立刻停下来,焦灼的看着她,温柔的抬起她的下巴,伸指拭去她的泪水,低低一叹,“别生气了,好吗?”月落只觉得疲惫,心口隐隐作痛,濯羽看出她的不适,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跟我来。”

小树林郁郁葱葱,旁边种满了白色的茉莉花,月落心念一动,有些许淡淡的感动,濯羽,知道她对鸿蒙山的怀念,竟在小树林间造了一座和鸿蒙山那座小木屋一模一样的屋子,旁边种着她最爱的茉莉,心顿时软了下来,想一想雪融那件事情,自己的确操之过急,还没有等到濯羽的默许就匆匆决定,恐怕濯羽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濯羽看着月落面色缓和下来,眼睛一亮,趁势上前拥住她,“关于许远志他们的那件事,我想和你谈一谈。”月落点点头,随着他进了小屋。

“你说什么?”听完濯羽的叙述,月落不可置信的看着濯羽,眼底是深深的怀疑,濯羽苦笑一下,轻轻拍她的手背,“你冷静些,不过这的确是事实,许远志不是我杀的,我当时的确派了人一路跟踪他们,但是最后下杀手的不是我的人。”月落想起彭纶弼身上那些伤痕,追问道:“可是,彭纶弼身上的伤痕,的的确确是你手下的钟惺的手法。”“不,下手的是钟惺的师妹,轻扇宫的良生。”“良生?”月落喃喃自语,深深蹙眉,看来现在江湖形势风云诡谲,变幻莫测,已经非人力所掌握,连从不涉足江湖的轻扇宫也登场了,当年那些已经销声匿迹的门派,也纷纷出现了吗?由此看来,江湖上一场大风波不可避免。难道碧落剑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令人不可自拔?“月落!”濯羽忽然饱含深情的叫了月落一声,月落回过神来,四目相对,濯羽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今天天未亮就上早朝,到现在还没吃饭,饿得慌,你陪我吃饭去吧。”月落知濯羽是不想她思虑过重,柔柔一笑,“好啊。”濯羽唇角漫不经心的勾起,显然对月落的回答甚为满意,毫不忌讳的牵起月落的手前往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小贩在大声叫卖着,分外热闹,月落想起方才的事,微微哂笑,“方才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将我从宫里拽出来,就没想想后果?这可不像二皇子平时的为人啊。”濯羽没好气的掐一把月落的手,宠溺的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还敢说,下次你再二皇子二皇子的叫,我可不轻饶你。”月落想起上官琳琅看着濯羽时深情的眼神,促狭一笑,“羽儿果真秀色可餐,连冰美人上官琳琅第一眼见了羽儿也芳心暗动了。”濯羽一愣,上官琳琅?是谁?那时他眼里只有月落,哪里有其他女人的存在,听月落如此说,眉眼含笑,逼近一步,“我的月落吃醋了。”月落来不及反驳,就听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这不是二皇子和林姑娘吗?”

月落暗叫一声不好,怎么会如此大意,身边有人也没有注意,莫景蘅慢慢走至二人面前,看见月落和濯羽的亲昵,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狭长的眼眸射出犀利的寒芒。濯羽微微一笑,声音冷漠疏离,“莫世子今日如何有空闲逛?”莫景蘅目光锐利的看着月落,眼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伤心,一眨眼,脸上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莫某每日都很闲,不比二皇子殿下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濯羽笑得气定神闲,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刀光剑影,不冷不热的说道:“彼此彼此。”月落微微一笑,“莫世子不如一同用饭?”莫景蘅吃吃笑出声来,漫不经心的睨视濯羽,“林姑娘盛意,莫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三人一同到了紫竹轩酒楼,小二殷勤的迎上来,莫景蘅掏出一大锭银子,“我要包下你们酒楼,让其他人立刻给我滚!”小二面有难色,“这,不大好吧?”莫景蘅不耐烦的掏出一张银票,直接塞入小二手中,“现在行了吧?”“莫世子果真出手大方。”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月落猛的回头,楚溪辰就站在门边,阳光从他背后射过来,他的身影益发俊逸不凡,洒脱萧然,一袭白衣,倒和月落很衬,濯羽脸色微变,又迅速恢复常色。莫景蘅嘻嘻一笑,“想不到今日遇见这么多贵人,楚公子也一起用饭吧。”楚溪辰眼神迷离,淡淡的目光轻轻扫过月落,“甚好。”

那小二见了四人装束气质已是不简单,况且莫景蘅又出手大方,也不敢违背命令,硬着头皮将那群正在吃饭的客人请出去,偌大的紫竹轩就剩下月落,濯羽,楚溪辰,莫景蘅四人。四人挑了一间靠窗的房间,依次坐下,小二进进出出,端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上桌,又叫了几个绝色女子上来陪酒,莫景蘅不耐的摇手,“让她们给我下去,清静清静。”那群女子扫兴的走了,小二忙赔笑一阵,这才离开。月落食不知味,咀嚼着精美的菜色,却无丝毫食欲,濯羽冷漠的坐在一旁,一双手却不住的给月落夹菜,楚溪辰面无表情,温润如玉的眼眸此时深邃如海,莫景蘅冷着一张脸,四人之间暗流涌动,谁也不曾开口说话,一顿饭就在这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下完成。

第五十九章 少女心事

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月落忽然想起那日和竹夭在这里讨价还价的情形来,现在,不知道竹夭怎样了?这场甚嚣尘上的江湖风波,最终会将个人带向何方?到底是怎样神秘的力量驱使了这么一场大的风波的酝酿?夜锦是否能顺利达成最初的目标?太多的疑问,月落一一放在心里,只是想想眼前的危机,莫景蘅一如既往的桀骜不羁,在这样无所事事的外表下,隐藏了深深的野心,靖王爷虽然深居简出,可是一定也包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祸心,否则不会将玲珑安排进宫,至于康王爷,他一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也是巨大的威胁,想到此处,心中隐忧又添了一分,前程渺渺无终期。眼看满桌菜式已所剩无几,小二识趣的端上茶水和点心来,月落看看窗外,天色是暗淡的银杏黄,隐约有柳絮纷纷扬扬,远处桃花开的灿烂,念及宫里琐事,心里多了一丝牵挂,起身告辞,濯羽有意送她回宫,月落早知他心意,尚未待他起身便从窗口一跃而下,迅速将消失在人流里,月落的轻功精妙无双,濯羽追之不及,看着她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月落刚踏进潇水宫,就见点黛急急忙忙迎上来,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情?”“清茗公主以死抗争,不肯嫁给莫世子。太后急得了不得,连连叫人来寻姑娘呢。”月落微微一愣,“清茗?”话音刚落,果然见到雪飘匆匆跑过来,见到她,焦急的脸色明显的放松下来,“姑娘,太后宣你快去呢。”月落整整衣襟,跟着雪飘一路快走到了云和宫,宫门紧闭,雪飘缓缓推开,让月落进去,自己守在外面,大概这就是家丑不可外扬吧,清茗身为公主,也完全没有自有选择的权利,其实也甚是可怜。刚刚进门,一眼既可见到清茗跪倒在地,满脸泪痕,太后颓败的坐在软榻上,脸色灰白,月落上前轻轻唤了声:“太后娘娘,公主。”太后缓缓抬起头来,见到月落,脸色一松,“你可回来了,哀家现在是没有丝毫法子了,月落,清茗这丫头死活不肯嫁给莫世子,你说怎么办吧?”月落走到清茗跟前,望向她的眼睛,过了半晌轻轻问:“现如今只有太后娘娘和你我二人,什么话你也不必瞒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清茗脸色苍白,咬咬牙,“是,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了。”太后惊骇过度,颤颤的指着清茗,“你说什么?”清茗淡然一笑,眸底闪动着一股毅然决然的光芒,语气无比坚定却又显得格外平静,“我不会嫁给莫景蘅,与其这一生做毫无自由行尸走肉的傀儡,我情愿做自由自在的游魂!”太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倒在软榻上,眉眼间都是灰暗一片,月落静静的看着她,手指掐到手心里去,生疼生疼,“为了他你情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悔?”

清茗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说不出的哀伤,“无悔。”月落深吸一口气,走到太后面前,“月落恳请太后娘娘成全清茗公主,所谓情之所钟,人之常情,太后娘娘您如今也看到了,公主心如磐石,难以动摇,好在公主并未与莫世子有婚约,此事大可从长计议。”太后颤着手,又气又急,忧怒交加,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月落,你一向稳重,考虑事情周全妥帖,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月落忽然转身,向着那道华丽的大门,幽幽叹道:“太后娘娘,月落如何不知道您的心思,可是莫王府近来蠢蠢欲动,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若公主下嫁,那就是将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推入了万丈深渊,即使公主下嫁,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因为安抚本来就是没有作用的。”太后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月落,她明白?她一直都明白?暗暗赞叹月落敏锐的观察力,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月落,既然你一切都明白,哀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哀家和皇帝的确发现了莫王府的野心,可是目前而言,安抚是最好的策略,咱们王朝,实在经不起一场滔天巨浪啊,身为皇室中人,身系万千百姓的福祉,岂可撇下天下沧生,如普通人般洒脱自在?”清茗冷然一笑,笑容是那么的悲凉和凄怆,“所以,皇祖母您就舍弃了我,明知道后果就是玉石俱焚,您还是舍弃了我,不是吗?”面对清茗萧瑟的目光,太后面色苍白,抿住唇,沉默的转开了视线。

月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问道:“你芳心暗许的人,到底是谁?”清茗惨然一笑,“林姐姐,你见过的。”月落凝神细想,往事慢慢划过心头,刹那间灵台清明,“你说的是竹夭?”清明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竹夭是谁?”太后厉声问道,月落已知渺无希望,清茗啊清茗,为什么这么傻呢?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了,注定是一生的伤痛。“竹夭是江湖上南山阁的阁主。”太后脸色煞白,喃喃自语,“江湖中人?”颤抖的手一点点抬起,又慢慢放下,无力的垂在榻上,“哀家断然不会允许你嫁给江湖中人!”

月落看着太后的银发,唏嘘万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那段遥远的记忆,至今无比清晰,她凄然一笑,“太后,您忘了南木了吗?”太后浑身一颤,手上的佛珠散落满地,空荡荡的厅里满是清脆的珠子敲打地面的声音,心,一点点颤动,有那么一霎那,一切都停滞不动,唯有脑海中一片静白,然后,刹那间思念翻卷如潮。南木,这一生,这一生,我以为,可以将你从年少的岁月里一笔抹去,你就终于会变成天边遥远的明月光,不可触碰,然而只是一个名字,就将我拉入万劫不复的边缘,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是如此的,想念你。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泪从层层皱纹间缓缓流下,太后颤巍巍站起身来,静静的看向月落,又看看清茗,“好,哀家成全你,但是,从此以后,皇宫里的清茗公主就是病死了,一切富贵与你无缘,你这一生都不得返回皇宫,就是天下平民百姓中的一个,你不后悔?”清茗摇摇头,泪如雨下,“今日孙女既然做出选择,哪怕将来痛不欲生,也绝对不会后悔。”太后点点头,“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皇帝那边哀家亲自去解释,无论如何,将来你都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清茗坚定的看向太后,叩头:“多谢祖母成全,清茗至死不忘。”太后摆摆手,面容上是深深的寂寞。

第六十章 那年,那人

“月落,你留下来。”见月落随着清茗出去,太后出声挽留,月落已明白太后想说些什么,沉默的转过身来,静静的望着太后寂寞苍老的面容,这张面容,年少时也艳若桃李,似芙蓉出水一刹那的惊艳绝伦,时光这把小刀却丝毫不曾留情,一刀刀镌刻下去,红颜弹指老,不过刹那芳华。生命中所有的犹疑与蹉跎,仿佛都在此刻现身责问,剑气森冷,暮色逼人,太后犹疑再三却不敢开口,心里萦绕着那个几十年前就已成为回忆的名字,“南木前辈在十一年前坠落山崖,已经仙逝了。”月落看出太后的心思,淡淡的说出这道消息,太后猛的一颤,全身冰冷,如浸冰窖,忍不住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你说的是真的?”“南木前辈也算与月落有师生情谊,月落何以虚造死讯?月落亲眼见着南木前辈坠落山崖,绝无虚言。”太后瘫倒在地,全身力气被迅速抽干,心里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坠入了无底深渊,泪满衣襟,点点滴滴都是凄凉意。心总是在一刹时暗灭,感觉钝重无比,得慢慢去磨折其中情意。哀是酝酿。伤是释放。

那年,那人,那事,遇上那个人时——似露珠在花叶上,轻轻颤抖的喜悦卑微。这样的轻佻,无人幸免。十三岁那年,豆蔻梢头二月初的美好年纪,叫做陈思诗的女子遇见了叫南木的少年,那时南木还未名满江湖,只是落魄的浪子,萧索寂寞之际,遇见彼此,是命运的眷顾亦是玩捉弄,那时的陈思诗太过年轻,总以为生命是华美的锦缎,开满了大朵大朵的娇艳的牡丹,而南木,甚至无法送她一匹黯淡的绸布,命运在此跌跌撞撞,她毅然入宫,只差一步,是相思,而不是相爱,感情如尘埃,就是这样的细致入微。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陈思诗的殊姿很快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名满**,一步步,她戴上了那顶人人仰首祈望的后冠,却没有丝毫欢喜,寂寞深宫,她享尽荣华富贵,心里却一直有一个缺口,阳光射进去,又漏出来,斑驳,此生再也不会圆满了。莫自使眼枯,眼枯即见骨,短短几十载,她早已不再流泪,皇帝死后,她的儿子登基为帝,给了她最大的尊荣,可是只觉得,心已死。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她已不想浸染,却无可奈何,宫门就是充满刀光剑影的地方,虽然看不见。她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年老,孤独,她知道自己会一个人在云和宫静默地走入死亡的花蕊。无心的错失经不起岁月,经不起一次再次的检视与翻阅,最后,总是有不得不收藏起来的时刻,生命里最不舍得的那一页藏得总是最深,也总是会有,重重叠叠无心留下的却又无法消除的折痕。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无法动弹,那一刻闪过脑海里的,不是和她共度一生的皇帝夫君,也不是承欢膝下的爱子,而是那个落魄的少年,他的笑容原来早已镌刻进她的心底,这样深,这样绵长。辗转生死间,林月落进宫,将她从生死的边缘拉回来,一开始那样的宠爱月落,竟然只是因为一个连她都觉得可笑的理由,林月落,和他一样,永远都是一袭白衣,日日见着月落的白衣,恍然回到了年少的岁月,那时他满脸汗水匆匆跑来塞给她一支糖葫芦,那样甜,一直甜到心头里去。之后她尝过山珍海味,想吃什么立刻有人想方设法的去做,却渐渐失却了味觉,也曾经命人做糖葫芦,但是再也找不回当初那样甜美的感觉,她知道,她是永远的错过了。

月落推开门,一步步消失在太后的视野里,不留一丝波澜。回头,见清茗站立在紫藤花下,幽幽人影,落花满地,眉眼间有淡淡的哀愁,慢慢靠近,清茗淡淡一笑,“林姐姐,今日多谢你。”月落直视她的眼睛,清明如水,“我不觉得我帮了你,你,不是真的想去找竹夭吧?”清茗微笑,凑近花丛,“我知道瞒不过你,我喜欢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叫他察觉,更不会为他寻生觅死,只是爱着,这样就足够了。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哪怕离开这里之后注定漂泊,我也决不后悔,至少今生,我终于为我的人生奋斗了一回。若终身陷在这里,我会一点点枯萎,渐渐失去生命,如同一株花束般死去。”月落点点头,望着远方明黄的琉璃瓦,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微微一笑,“你多保重。”清茗回之一笑,“我会独自浪迹天涯,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终此一生,你不必牵挂我,也不必寻我。”月落轻轻一笑,转入花丛间,“人生原本聚散无常,你若能离开,我自然为你高兴,自此以后,宁愿不再相见。”清茗会意一笑,定定的看着她,淡淡说了句:“姐姐,你也多保重。”余下的话不必深说,彼此都明白,这就是诀别了。不曾挥泪也不须絮絮言说,唯有彼此心意相通,各自祝福。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

“姑娘。”月落独自立在花丛间,见点黛轻盈的走来,回眸一笑,“回去吧。”点黛点点头,悄声道:“姑娘,宫主说,有良生的消息了。”月落微微颔首,“嗯,你说下去。”“良生是轻扇宫的圣女,也是轻扇宫武艺最高的人,最擅长乔装易容,平日根本不出山,所以江湖上关于她的传闻很少,也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不过上个月她的确离开过一次,想必就是为了碧落剑了。”月落冷冷一笑,走在前面,“让他们去争,让夜锦暂且按捺不动,随机应变,我自有安排。”“是!”刚回到潇水宫,便见桌上堆满了精美的锦盒,玲珑正小心收拾,点黛略有些诧异,问道:“这是谁送过来的?”玲珑笑道:“这是储秀宫的上官小姐送来的,说是送给姑娘玩的。”月落不言,走入内室,点黛亦步亦趋,关上门,拿出折子放在书案上,笑道:“这个上官琳琅怕也不是善类,那日她见二皇子殿下的眼神就不对劲。”月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手拿起折子翻阅。写满了秀女名字的花笺铺展在案上,点黛顺手翻开,哂笑道:“这里面可真是卧虎藏龙,那个莫云岚咄咄逼人,上官琳琅野心勃勃,那群秀女也是个个聪明伶俐,这**不久恐怕就难以安宁了。”月落微微一笑,“这里从来就没有安宁过,你还只是见到了一部分,沈红袖你还没有见到吧。”

第六十一章 匆匆离别

点黛细细回想一回,笑道:“那日的确没有见过她,她难道不在储秀宫吗?”月落微微一笑,摇摇头,“这个沈红袖的性子倒是爽快,虽是康王爷的外孙女,丝毫不矫揉造作的,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那种脾气,她进宫那一日就私自跑回家了,并扬言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点黛眉眼一挑,若有所指的笑道:“看来是康王爷教导有方了,喜欢的东西必然要去争夺,这也是康王爷教的吧。”月落微微一笑,“有些话,还是含蓄些好。”点黛会意,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玲珑推开门进来,点黛正坐在书案前细细研墨,见她面有喜色,神采飞扬,诧异问道:“怎么啦?”玲珑笑道:“方才王公公来说三日后皇上大宴群臣,请姑娘随太后一道去呢。”点黛回头看向月落,月落正专心看折子,笔尖簌簌划过白纸,头也不抬,只说道:“知道了。”玲珑笑道:“姑娘平日里穿的衣服都太素净了,怕是还得做几件华丽点的衣裳。”点黛点点头,一脸的心有戚戚焉,“你说的极是,平日里不用讲究,遇见这种盛事,还是得修饰一番的。”月落面上的表情平和沉静,声音轻轻的,语气淡淡的:“你们去办吧。”点黛察言观色,见月落如此神情,一定是在费神想事,也不去打扰她,当下拉着玲珑出去细细叮嘱一番,定了几个花色,命人出去做了。玲珑又拿起花样审视一回,坐在一旁描摹。月落却是在宣纸上看一条路线图,路程逶迤漫长,清茗即将出宫,凭她一己之力自然难以成功,堂堂一国公主离宫出走,岂是那么容易办到的?连第一步出宫都是极大的问题,不出意外,太后应当会亲自送清茗出宫,至于出宫以后要前往哪里才能不被发现也是值得细细研究的问题,还有,清茗身边有一个极大的隐患,晓梦。她是南山阁的人,虽然至今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清茗的事,但是现在清茗出宫,难保她不会临阵出手,到那时可就麻烦了。这些事都要细细谋划一番,一环出错,满盘皆输。月落念及此处,站起身来,独自前往莲心宫去见清茗,偌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花影横斜,满地苍苍点点,月落一惊,不及叩门飞奔进去,莲心宫里空空荡荡,月落伸手一摸,杯子里的茶尚有余温,料想清茗应该尚未走远,连忙追出去。

宫门前的侍卫见是林月落,不敢阻拦,立刻放行,月落漫不经心的问道:“方才可有人出去?”可巧侍卫是那日就见过的郭俊,他迎上来,笑道:“回禀姑娘,方才是晓梦姑娘出去了,说是要替公主出宫买一件东西。”“你可见到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向西。”月落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不着痕迹的塞入郭俊手中,状似无心地笑道:“郭侍卫,方才晓梦姑娘从哪边走了?”郭俊一愣,立刻会意,“下官不曾看见。”月落点点头,淡淡一笑,“郭侍卫兢兢业业,将来必定更上一层楼。”郭俊神色一凛,原本黯然的眼眸中透出奇异的神采,“多谢姑娘。”月落抿嘴一笑,“我出宫一趟,就不打扰郭侍卫办事了。”郭俊恭恭敬敬的退下,月落出了宫门,向西走去,施展轻功,不多时就见前面一辆简陋的马车行驶,月落不动声色,一路紧跟,待到马车行至荒无人烟处,这才轻移脚步,赶在马车前面,坐在前面驾车的车夫来不及停住,月落身形一晃,就到了马车内,“不要停,继续走。”车夫得令,马鞭一扬,马儿嘚嘚的跑出去,清茗乍一见到月落恍如从天而降,吃了一惊,掩嘴惊呼,“林姐姐,你怎么来了?”

原来清茗得到太后的默许后,就回莲心宫默默收拾东西,恰巧让晓梦遇见,她追问再三,才知清茗欲出宫的心意,晓梦当初原本是迫不得已进宫,其实早已生出退意,无奈竹夭有命,不得不在清茗身边小心侍奉,听见清茗出宫,她心里一亮,立刻决定一路跟随,二人隐姓埋名,终此一生,岂不甚好?清茗见晓梦愿意跟随,也极为欢喜,她虽然生在这帝王乡,自小身边的人对她虽然尊敬有加,小心翼翼的服侍,可是却没有几个真心的,只有晓梦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心里颇为感动。晓梦心思单纯,见月落真心待她,心生愧疚,将实情相告,竹夭派她进宫不是是随时打探皇宫里面的消息罢了,清茗得知了晓梦的苦衷,丝毫没有怨恨她,反倒生出一分怜惜,处处替她隐瞒,二人很快和好如初。

月落微微一笑,“你就这么急匆匆的离开,我自然要出来送你一程。”清茗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拉住月落的衣袖笑道:“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你的真本事了,我虽见识短浅,可是你这身武功,也是出神入化的。”晓梦在一旁不住掀开车帘张望,唯恐有人跟踪,月落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要四处张望,我来的一路上小心查看过了,现在无人察觉,我为你们拟好了路线,照着我的路线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如果太后劝谏失败,皇帝必然会派出大量追兵,到那时你们就照着第二条路线走,还有,晓梦,你的身份是不是也该告诉清茗了?”晓梦低下头,看一眼清茗,低声说道:“其实公主一早就知道了。”月落点点头,轻轻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马车跑了这么远,我也该回去了。他日有缘,我们自会再见。”清茗眼角有些湿润,弱弱一笑,眼睛里摇曳着奇异的光辉,“林姐姐,你多保重,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见羽皇兄登上那个位置的。”月落眼中有微光流淌,声音恍如轻烟,“我也希望。”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马车,帘子微微晃动,一切又恢复平静,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月落在原地静立许久,看着马车渐渐驶出了视线,这才转身离开,微微一笑,路旁的草丛微微晃动,“出来吧。”

第六十二章 盛宴

楚溪辰静静的从密密的草木中出来,一身素衣,洁净无尘,无半点狼狈之态,月落微微一笑,“楚公子跟了月落一路,有何看法?”楚溪辰嘴角微扬,淡淡笑道:“你轻功果然厉害,我一路紧跟,到最后还是你进了马车我才勉强追上来。”月落深深睨他半晌,叹息一声,“你不该知道的。”楚溪辰脸上依然绽放出一缕恬静宽容的笑容,双眸熠熠闪光,那般清澈明亮,一如湖面上倒映的宸星。他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月落,“如果我说,愿与你同甘共苦呢?”月落心里猛的一颤,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你要的,便是我要的。“楚溪辰眼中满是宠溺,但只是一闪而过,瞬间又被黝黑的暗流取代,“我会想方设法令清茗公主到达安全之地,你不用再操心了。我,真的不愿见你每日都这么累。”月落心里一热,别开头去,不让楚溪辰看见她此刻的动容,“回去吧,天渐渐黑了。”楚溪辰痴痴看着他,“好。”

“什么人?”宫门前的守卫厉吼一声,几个侍卫立刻将月落团团围住,月落微微喘气,方才回来时急急往回赶,唯恐晚了宫门关了,想不到还是迟了。从腰间拿出令牌,送到侍卫面前,“请各位行个方便。”那侍卫立刻收起武器,恭恭敬敬的退回一旁,“姑娘请进。”宫门缓缓打开,月落拿回令牌,快步向云和宫走去。华灯初上,宫里灯火通明,一派繁华景象,月落无暇欣赏,急急到了云和宫。太后见到月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笑意浮上脸来,招招手吩咐一旁侍候的宫女,“你们先下去,关上门。”众宫女恭谨的退下,惟留下太后与月落两人,“走了?”太后有些哀伤的问,月落点点头,“她从云和宫出去后,就离开了,现在也走了很远的路程了。”“这几日你要小心应付,哀家会择时向皇上明说的。”太后深深叹息一声,望向窗外,眉头紧蹙,似有化不开的心结。面容笼罩在深深的夜色里,朦胧迷茫。月落知她想起了少年往事,不便插言,静静的推门出去。一眼瞥见角落的雪飘似乎满腹心事,眼睛里流淌着令人心悸的恨意,忍不住低声出言提醒:“雪飘,不要轻举妄动,总有一天,你会心想事成的。”雪飘浑身微微颤抖一下,几乎就要放弃那个念头,可是立刻又被仇恨所吞噬,月落见她神情,知她还是放不下,微微叹息,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雪飘双手下垂,掩在袖管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指骨凸起,泛着白。望着月落袅娜的背影,她喃喃自语:“我不会罢手的,哪怕死!”

月落刚刚进门,玲珑捧着一叠月白的新衣,迎上来笑道:“姑娘,这是奴婢替你做的礼服,你看看如何?”月落伸手接过,轻轻一拉,流苏滑落,潋滟生辉,月白衣襟上绣着点点梅花,栩栩如生,周边是天蓝色的滚边,月落微微一笑,“论起手巧来,这宫里没一个比得上你的。以后我的衣服就交给你了。”“奴婢不敢放肆!奴婢雕虫小技,让姑娘见笑了。”清越的声音,如同山中的泉水溅落,叮咚有声。月落颔首微笑,“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替我做几个荷包吧。”“是!”玲珑又拿起针线忙开了,小丫头掀开帘子,月落进入寝宫,见点黛正在床前忙忙碌碌,铺床展被,坐在书案前开始打理**那些琐事,点黛放下床前薄薄的帘子,点燃熏香,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月落,“姑娘,宫主来消息了。”月落抬头,静静看向她,“念。”“采薇轻扇招兵买马,意图不轨。”点黛念完,立刻将灯罩移开,字条迅速化为灰烬,月落看她做完一切,郑重其事的吩咐道:“仔细盯着轻扇宫一举一动,千万小心。”怅然叹息一声,真正的风波,不远了。窗外繁星点点,每一颗都倾吐着无尽的秘密。

三日后的黄昏,宫里众人不停忙碌,为晚上的盛宴做最后的准备,花灯挂满了树枝,彩条纷纷扬扬,在风里绽放姿彩,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息,月落换上了玲珑亲手做的礼服,雅致且清新,盛装之下,潇水宫人人惊为天人,带上点黛和玲珑去云和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兴致甚好,见了月落装束不住夸赞,无奈太后因前日睡觉不留神,精神不佳,只说要好好休息,晚上不得去参加晚宴了,只让月落独自前去,月落又同太后说笑一回,眼见天渐渐黑了,才起身出去,点黛和玲珑也是格外欣喜,点黛尚自维持着淡淡的笑意,玲珑一路不住赞叹,这大约是她们进宫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宴会了,华道上是络绎不绝的宫女们端着盘子来来往往,一队队守卫也手握兵器快步走过,皇宫守卫森严,看来这场晚宴的确花了不少心思。远远见玉妃的打扮格外引人注目,她穿了件大红色的罗裙,虽然春日的晚上温度甚冷,但却裸露着双肩,大红的颜色衬得肌肤如雪,细若凝脂,青丝松松挽着,插一朵美丽的芙蓉花,慵懒而柔媚,玉妃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月落,停住脚步等她,月落笑道:“娘娘今日这身打扮甚是美丽。”玉妃柔柔一笑,“比不上姑娘天生丽质。”看看月落的衣裳,啧啧称赞:“这是谁的手艺?这身衣服怕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月落目光掠过玲珑,轻笑道:“是玲珑的手艺,娘娘若是喜欢,改日让玲珑替娘娘做几套。”玉妃点点头,掩唇轻笑,“那可说定了,把玲珑借我用几日,不许耍赖。”玲珑脸颊微红,“姑娘和娘娘玩笑是玩笑,奴婢可是不敢当的。”

隐隐听见有丝竹之乐传来,玉妃笑道:“走吧,晚宴要开始了。”月落示意玉妃先行,慢慢跟在她身后,从侧门进入,登上几级阶梯,就到了晚宴的亭台。晚风习习,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玉妃和月落在礼乐官的安排下依次坐下,官员也纷纷来齐了,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隐隐有威武之气。玉妃和月落坐在内室,那群官员分东西坐在外间,中间由一道屏风相隔。靠近屏风而坐的是太子慕容永安和二皇子慕容濯羽,永安西向坐,濯羽东向坐,接下来就是三位王爷,靖王爷,康王爷,莫王爷,莫王爷下首是丞相楚航,楚溪辰和莫景蘅相对而坐。、

第六十三章 惊变(一)

根据座次安排看来,倒是一向为人低调深居简出的靖王爷占了上风,月落不动声色的看着众人形形色色的脸,一眼瞥见了马云亮和马佳君兄弟二人的面孔,隔着薄薄的绣满了寒梅的屏风,如雾里观花,有些看不真切。

濯羽的目光一如千年寒冰,脸上却是行云流水般的浅笑,月落看着有些恍惚,当年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啊。

一群打扮得颇为艳丽的女子袅袅娜娜的上来,个个穿着薄薄的纱裙,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月落不由看了永安一眼,果然,他脸上虽有努力维持的镇定,却掩饰不了眼底深深的炽热,似乎要将那群女子看穿一般,濯羽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喜怒。

皇帝一身开席令下,众人开始举杯畅饮起来,君臣之间倒也其乐融融,玉妃巧笑嫣然的依偎在皇帝怀中,顾盼神飞,很是妩媚动人。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永安突然低呼一声,打破了这喧嚣的场景,他面皮乌紫,从椅子上摔下来,晕厥在地,皇上立刻大步走了过去,扶着永安,焦急的问道:“永安,你怎样了?”永安牙关紧咬,四肢僵硬,面色惨白,看着皇帝,眼神里流露出罕见的惊恐,嘴唇不住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落立刻起身,透过慌乱的人群看了一眼,这是中毒的征兆,就是演戏也演不出来的。她不由看了一眼濯羽,濯羽也正看向她,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转瞬眉头微蹙,满脸担忧的望着永安,月落心下稍安。

濯羽略有些惊慌的声音响起,“皇兄,你怎样了?”皇帝身子一僵,扭头冷冷扫了濯羽一眼,目光阴沉,月落瞬间明白,皇帝这是开始怀疑濯羽了,毕竟,如果永安有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二皇子慕容濯羽。

濯羽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目光变得清亮坦然起来,一脸正色的看着皇帝,对视几眼,皇帝又转过身去,怒吼道:“御医呢?怎么还没来?”

一群凌乱的脚步传来,四五个御医气喘吁吁的直奔而来,众人有默契的让开一条路,让御医替永安诊治,那为首的御医先替握住他的右手切脉,脸色一变,又换用左右,神色愈来愈难看,直挺挺跪倒在地,“皇上,太子是中了剧毒。”

皇上的脸色瞬间冰冷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似笼罩了一层寒冰,他的目光似一把利剑向月落直射而来,“速速送太子去暖阁,医不好,提头来见。”那群御医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侍从们抬着太子上了软轿,匆匆向暖阁而去。

皇帝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向着暖阁的方向走去,濯羽匆匆瞥了月落一眼,融入了那群人之中,方才还热闹喧嚣的亭台骤然变得静悄悄的,“皇上怀疑你了。”月落正出神间,楚溪辰已走上前来,淡淡的望着天际,似乎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月落看了看四周,亭台空荡荡的,冷风一阵阵吹拂而过,有些寒意,“不是我做的。”楚溪辰定定的看着她,“我相信你,你做事从来不会这样鲁莽。”

月落一时间心乱如麻,感觉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蹊跷,望着天边的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可能是谁?”楚溪辰摇头,目光坦然,“我也猜不透,不过应该不是苦肉计,永安贪生怕死,这样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做的。”

点黛已快步上了亭台,楚溪辰青衣飘动,已纵身从高高的亭台之上一跃而下,瘦削修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点黛目瞪口呆,“刚才那是?”月落明显的不想再提,立刻转移话题,“怎么这样匆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点黛慢慢镇定下来,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奴婢方才一直和玲珑在亭台下面等,料想这宴会一时不会散,就回去了一趟,正巧收到宫主的消息,江湖上几大门派果然蠢蠢欲动了,只怕不久的将来,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月落用手势制止她说下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想到一事,又问道:“玲珑呢?”点黛一愣,声音不由自主的慌乱了起来,“刚才还在的。”月落抚额,“立刻将她寻回来,不要露什么口风,一面打草惊蛇。”点黛低声应是,匆匆奔下阶梯,一路快步走去。

月落独自一人,迈着虚浮的步子回到了偏殿,想必是太子中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皇宫,气氛有些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紧张,当时那种情况,众目睽睽之下,就是相瞒也瞒不住。

才刚刚进门,就见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疾步而来,“林姑娘,皇上请您去暖阁一趟。”月落留心看那几个小太监,虽然貌不惊人,可是个个却都像身怀绝技的样子,令人不敢小觑。

月落神色自若的进了暖阁,兵荒马乱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暖阁里静静的,只有皇帝和躺在床榻上的永安二人。

月落还未来得及说话,皇帝已经单刀直入,斩钉截铁的冷冷问道:“解药呢?”月落一怔,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迫不及待,一点情面不讲,只是,这件事情的确不是自己做的,又该如何承认?现在是连御医也医治不了的毒,不管自己是否能替永安解毒,结果都对自己不利。

自己成功医治了永安,那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毒害永安的嫌疑,可是如果不救好他,那就是见死不救,更是有毒害的可能。不过,现在在皇帝心中,只怕自己和濯羽就是那个幕后指使者吧。

月落坦然的看着皇帝,目光如水,“不是民女做的。”皇帝的眼睛了盛满了浓浓的嘲讽,“林月落,朕已经说过,会改立濯羽,你为何如此歹毒?永安就算再不济也是朕的儿子,岂是你一介草民能算计的?”

月落毫不犹豫的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目光,又重复了一次,“不是民女做的。”皇上猛然从腰间拔出一直匕首,直抵月落喉间,“你信不信,只要朕稍稍一用力,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月落淡淡说道:“民女自然信,皇上乃一国之君,想杀一个人自然也是易如反掌。”皇上摊开手,“说,解药呢?”月落闭上眼睛,微微笑起来,“民女没有下毒,何来的解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大结局(番外)

没有哪一种等待比诺言掩盖下没有落幕的永恒更令人哀伤。

我想,许淳熙永远不会知道前生那些美丽的传说和今生深深浅浅的秘密。

遇见许淳熙时,我正坐在庭院的小秋千上看李清照的词,词集翻到一半,那一页正是《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庭院里的四季海棠开了一簇簇拥抱着,一朵一朵压枝低,这盆花有些像胭脂蔻,幼时母亲常摘取几片来轻轻按贴在我的指甲上,圆圆的小指甲从此就染上了明媚的水红色。那段时间可以算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吧,可惜天不遂人愿,母亲不久就去世了,她与父亲,相依偎着,死于一场有预谋的车祸,我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场肝肠寸断的离殇,然而耳畔一遍遍响起那尖锐的呼啸声,我便从此成了孤儿。

说是孤儿其实也不完全,我有一个弟弟,多年前我读李密的《陈情表》,其中有一句:生孩六月,慈父见背。我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他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大学同学,可惜早逝,似乎我的父亲那一辈的学生,总是得不到美丽的结局,人生笼罩在一团迷雾里。看不清前路的迷惘悲哀,这就是民国。弟弟名叫沈月白,而我的名字,是叶子衿。

大多数日子我都是一个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和王韵雯的交往,王韵雯从小学起就一直是我的同桌,现如今很多事物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唯有我和王韵雯的友情不变。王韵雯的父亲是银行家,不可否认王韵雯是从小成长在乳白色城堡的公主,她人又极漂亮,是以追求者不少,她是极单纯的女子,人生就如同白纸一般,大眼睛里是无辜的清澈,似潺潺流动的朝阳。这样的女孩子,是男人见了也会心动吧。我想,只有在看见月白时,王韵雯的眼睛才会涌动看不清的墨迹,浓稠的化不开的惆怅。

那一天,天空里处处弥漫着茉莉花的清香,是年华里涌动的暗流,忽然见到爷爷领着一位年轻人进来,我的目光透过层层的花帘望向他,花影深深浅浅摇曳在他雪白的西装上,落英缤纷。而他的神色飘渺虚无,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有如暗夜苍茫天穹的星光灿烂。

我只觉得刹那间阳光明媚似三月的桃花纷纷扬扬,是武陵人发现桃花源的百转千回。“子衿,过来见过许公子。”他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眼里是看不清的黑墨,终于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许淳熙。”我一瞬间有些恍惚,好漂亮的一双手,洁白修长,没有一丝瑕疵,这样俊美的男子,怕是上苍的格外怜爱吧。

大厅里清茶的香雾徐徐升起,我看见许淳熙的脸是水般的温润流动,祖父的笑容极其柔和,我忽而明白一件事,心瞬间恍惚起来,低下头,暗自看着月白旗袍上一片片天青色的小碎花,泛着淡淡的黯然。茫茫人海中,遇见许淳熙,我心里是淡淡的欢喜,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仿佛他是多年前就认识一般的熟悉亲切,只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疏离的气息,像彼岸的烟火冷却的余温。但是就连这样的气息我都觉得熟悉,我努力回想,最后终于确定,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许淳熙临走前邀我明日去他家做客,我原本欲拒绝,但是心里有一块角落波澜汹涌,我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祖父极为高兴,笑意里隐隐约约是暧昧的影子。

祖父是当世的文坛宗师,只是性子太过耿直,是以钱财之事极为不通,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物,只有一块据说是出生时就握在手里的半块玉阕,我自然是半信半疑,这个世上出现过一个似梦似幻贾宝玉已经是绝了,那也是小说之言,我这玉如何作得真呢?我一直素面朝天,不喜打扮的人,可是这次赴约却令我有些为难,我该如何去呢?仔细想了想,觉得可以去祖父那里探探口风,看看这许淳熙到底是何等人物。

祖父书房的灯光依旧亮着,我轻轻推开门,果然见到祖父伏案的背影,斟一杯热茶,轻放在案头,我细声劝道:“祖父,您也累了,时间不早,不如去休息吧。”祖父气定神闲的笑,看向我,“许公子如何?”我一愣,随即会过意来,嗔道:“祖父您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孙女的交际了?”祖父捋捋长长的银白胡须,摇头晃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我暗红了脸,只依偎在祖父身边,看他临摹书法,刚劲有力,形如瘦松,祖父宠溺的看着我,许久叹口气,“祖父也老了,不知何时说走就走了,那时你可怎么办呢?只想趁着现在还没合眼,看到你有了归宿,祖父也就心安了。”我蓦地觉得心痛,生老病死,原本是人之常情,可是我无法接受祖父终有一日要离开我的事实。见我低头不说话,祖父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叹息一声,“许公子的确是值得托付终身的青年才俊,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军校毕业,在战场上奋勇当先,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风气,这的确是很难见。”我何尝不懂,只是,有些事注定无法强求。但是我也不忍拂了祖父的一番心意,只说道:“孙女虽然不知他是何等身份,可是今日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家庭,绝对不简单,祖父您自幼教育孙女不可和权贵之人打交道,您忘了么?”祖父沉默片刻,灯影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一道道光亮,我的心,一瞬间就变得极软极软。

许久许久,听到祖父说:“子衿,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这些富贵中人,我也不想瞒你,许淳熙就是许麒的独子。”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许麒,那是前任内阁总理的名字!我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祖父轻轻笑笑,满是寂寥,“这是你的母亲和许夫人的约定。”想到母亲,我的心里一阵阵的痛楚,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想念母亲,每一年的春节,我都刻意待在家里,因为害怕看见繁华的街市上那么多温婉幸福的母亲牵着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孩子,那时的我就像被时间抛弃在整个漫无边际的荒原上,连呼吸都充满苍凉。我看着祖父渐渐模糊的神色,终于含泪点头。

出来时月亮是微湿银钩,弯弯的停歇在遥远的天际,我骤然瞥见月白的影子,大吃一惊,“你怎么回来了?”月白满不在乎的笑,嘴角漾起一圈圈波痕,“我有七天的假期可以陪叶子衿玩。”我哑然失笑,这小子在军校待了几天,愈发胆大妄为起来,居然直接叫我的名字,众所周知我们叶家家教极为严格,月白如此放纵一面是祖父的溺爱,一面也是他性子如此,我虽是姐姐,却也不过大他一岁,始终找不到长辈的感觉,只得叹一口气,不再与他计较。

次日一大早,我挑了一件淡紫的旗袍,上面缀着些玉兰花,又将头发仔细梳了梳,喷洒些香水,对着镜子,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按住双颊,只觉有些烫手,细细一看红霞悄然密布,暗骂自己一声,身边接触的男性并不少,学校里到处可见一位位梳着油光头的男子,可是这次我却如此失态,难道真是许淳熙太过俊美的缘故?静静心思,才慢慢踱出去,许淳熙的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大约不到一小时的功夫,车子绕过层层关卡,停在了一处开阔的草地上,不远处是一栋西式洋房,乳白色的房子映着蔚蓝的天色,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房子前面有隐约的人影,我随在许淳熙身边一步步走近,这时发现一位穿着天青色旗袍的夫人,正剪玫瑰,装扮虽然不甚华丽,然而雍容典雅,自有一种韵味,我想,这就是许淳熙的母亲了。她看见我来,直起身来,脸上是优雅的笑意,我盈盈道了声:“许伯母好。”她温柔的拉起我的手,凝视我片刻,忽然红了眼眶,“孩子,你受苦了。”我心里一酸,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句话,大约是被我脸上永远无可挑剔的笑容蒙混过去了,许夫人的身上,有一种类似于母爱的气息,不管这是不是一种错觉,我的的确确感应到了温暖。和许夫人闲聊了大半天,她似乎对我的生活很感兴趣,一直问我在哪里念书,有什么喜好,我一一回答,她显然意犹未尽,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许淳熙突然说:“母亲,天色不早,不如我先送叶小姐回去吧,来日方长。”许夫人这才不舍的放我走,再三的请我明日再来,我这才想起明日和王韵雯的约会,只得婉言拒绝了许夫人,她显得有些失望,然而并未多说什么。只一再嘱咐司机路上小心开车,又让许淳熙好好照顾我。

浑浑噩噩间三个月过去了,转眼秋意弥漫整座城市,隐隐约约间听闻前线战事吃紧,祖父的眉头越来越紧蹙,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土,雨打浮萍般的破碎。幼时看《红楼梦》,看见大观园里众人赏菊吃螃蟹,言笑晏晏,分外神往,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秋天,现如今长大了,心境自然不同往日,只觉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而这个季节,我终于成了许家少夫人。离家那一日我没有看见月白,我想,有些事情,还是一辈子永远不要启口不要点破的好,或许婚礼上没有他反而更令我觉得轻松,祖父很是高兴,几乎老泪纵横,我眼见着他的身体一日日衰败下去,却无能为力,就像黄昏的落日,无论你再如何想挽回,也是虚妄。

雪珠子一粒粒打在屋檐上,我围着暖炉看着这样昏黄的天际扯絮一般的呼啸哀鸣,嫁入许家的几个月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许夫人待我自是没话说,只当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许淳熙在人前人后与我也是相敬如宾,我想应该是有不少人嫉羡我的,的的确确,很多时候我也自嘲的想,我还要怎样更好的日子呢?可是许多事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许淳熙对我,并无爱,当然,也无恨,只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冷漠,很多时候,他只是履行一种作为丈夫的责任,他现在是防军总司令,一直在外奔波,似乎从结婚起他就很少回家,我想,一切太忙或者公事为重都是借口,其实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家里没有可以令他牵挂的人事,浮游在外的心,注定无可挽回。

这天下午,许久未见的王韵雯突然匆匆来找我,神色慌乱张皇,我拉着她进了房间,奇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王韵雯突然用一种很陌生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缓缓道:“月白上战场了。”我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稳,忙忙扶住桌子,只觉得四周空气稀薄,令人窒息,月白,他才只有十九岁,怎么会这样?王韵雯的眼睛里是腾腾升起的氤氲,看不清瞳孔的颜色,“子衿,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很多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年,我一直看得清清楚楚。月白,爱的人是你。”我的泪流下来,眼睛止不住的酸痛,眼前全是月白那张俊秀年轻的脸,王韵雯悲哀的看着我,我们最后相拥而泣,就像两团雪抱住相互取暖一般哀伤。

就在这时,我听见敲门声,慌乱间整理好衣襟,又擦干眼泪,这才开门,原来是我的佣人王妈,她满脸喜色,满是皱纹的脸此刻如同一朵怒放的菊花,“少夫人,少爷回来了。”我一呆,许淳熙,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拉了王韵雯一同出去,许淳熙正在同妈妈说话,我只看见他一身戎装的背影,饱含了疲惫的阴影。妈妈许是看见我,不知对许淳熙说了句什么,他慢慢转过头来。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了他全身一颤,脸色大变,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身后的王韵雯,目光里涵括了无数种情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对我如此冷漠。

我相信他们二人之前从未见过,否则今日我就不会是许夫人,可是我心如明镜,方才那一幕,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许淳熙爱上了王韵雯,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相见恨晚,我不禁感叹造物弄人,王韵雯爱我的弟弟沈月白,而我的夫君却爱上我的挚友,这是宿命里纠缠不清的暗潮么?许淳熙双拳紧握放在身侧,似乎努力在克制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他终于冲上前一把抱住王韵雯,低哑的声音刺透了我岌岌可危的心脏,“月落,月落,你终于回来了。”声音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哀婉,那样的凄惶,那样的深爱。

我心里酸胀不堪,许淳熙是多么骄傲的男人啊,在战场所向披靡,在政坛叱咤风云,原来也有这样无助的时刻,只是,王韵雯不是他口里的月落,来不及思索,我看见妈妈脸色苍白,悲哀的看着我。她一定是预料到我下一步就是下堂妻的结局吧,连我自己都暗自佩服自己此刻的冷静,“你认错人了,她是我的好友王韵雯,今天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可能和月落有些相似,但是绝对不是她。”王韵雯原本不住挣扎,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听我如此说,也接道:“我真是王韵雯,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却丝毫未曾听见一般呓语:“月落,月落,我的月落。”

我再也按耐不住心里汹涌的泪意,一直以来,我以为许淳熙仅仅是性子淡漠而已,我以为,只要给我们时间,我一定可以走进他的心里,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竟然是如此悲哀的活在自己的遐想里,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的事实更令人绝望,那个叫月落的女人,才是他心里的挚爱。身子一点点冷下去,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醒来时是阳光明媚的清晨,我看着刺眼的阳光,恍若隔世,泪一点点浸透了枕头,妈妈端着雕花盘子进来,将盘放在一旁的桌上,轻轻柔柔的扶起我,“孩子,来,吃些东西。”我摇摇头,我并没有感到丝毫饿意,只有层层的寒冷。妈妈见我丝毫没有要张嘴的意思,叹口气,“孩子,想开些,现在哪一个公子哥没有几个姨太太呢,当初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我看着妈平静的脸,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胸怀来包容自己的夫君一次次的背叛呢,这种背叛仅有一次就令我千疮百孔,而她,如今还能保持如此的宁静,我含泪问道:“淳熙呢?”妈悲悯的望着我,缓缓启口,“他回山门关去了,那里战事吃紧。”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青色的窗帘在微风的撩拨下一次次卷起,没有哪一刻,我发现我是如此的爱他,许淳熙,你知道吗?我此刻的心就如同一片红荷,被人漫不经心的割裂。门被人轻轻推开,我无心理会是谁,假意闭上眼睛装睡,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止,一个急急的声音唤我:“小姐,小姐。”好熟悉的声音,我攸的睁开眼,看见吴妈一脸焦急的立在我的床前,她是跟随我祖母的陪嫁丫头,在我们叶家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我们都极为尊重她,她张皇失措的神色给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下意识的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吴妈突然抽噎起来,我心里的恐慌一点点扩大,猛的抓住她的胳膊追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小姐,老爷他,快不行了。”吴妈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飘来,我渐渐失去焦距,天旋地转。来不及和妈告别,匆匆叫上司机送我和吴妈回家去,一路上只觉得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心里凝结了一片片冰霜。

车子缓缓停在医院门前,我匆匆推开门,向病房跑去,忽然发现在这百转千回的走道里,我根本就是茫然无措的孩子,我不知祖父的病房在哪里,吴妈吃力的赶上我,拉着我的手一直向前走,在最后一间病房门前停住脚步,我深深吸口气,强自装出一副笑脸,推开了门,祖父安静的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双颊深深凹陷进去,许是觉察到我的到来,他艰难的睁开眼,看见我,他欣慰的笑了,“孩子,你来了。”我点点头,拥上去,哽咽道:“祖父,您会好的。”祖父显得十分疲惫,喃喃自语:“月白呢?我要见月白。”我泪如雨下,如何能告诉祖父,月白已经去了战场,在那里,他不是军校的高材生,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这一秒可能他在擦枪,下一秒,可能就会命丧沙场,望着祖父消瘦不堪的面庞,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回到许家,而是回家收拾了几件衣裳,从盒子里小心的拿出那块陪伴我这么多年的玉阕,挂在胸前,离心最近最近的地方,冥冥中,我相信,它会带给我平安。我换上一身月白的男儿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顾王妈的劝阻,我匆匆出门,我要去山门关找回月白,我知道我一定是疯了,我从来不会如此莽撞如此疯狂,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我的血液里流淌着这么多冒险因子。一路上都是诡异的平静,越靠近山门关,我的心情愈发忐忑不安,我如何才能找到月白?我想起夏日午后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年,脸上是些许的汗水,懵懂的拿着一株荷花递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叶子衿,你要等我长大啊。”泪满衣襟,月白,这一生,我负你太多,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如果上苍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如何呢?可惜回得到过去,回不到当初,许淳熙是我生命中匆匆的过客,如烟花一般绽放在我曾经宁静的天空,然后迅速化为灰烬冷却,可是,我却依旧如此爱你,许淳熙。

山门关尽在咫尺,我却有些踟蹰,我知道,山门关的这一边还是一片静谧,可是,过了山门关,那一端就是血雨腥风,惨不忍睹,我紧紧握住玉阕,摇摇干裂的嘴唇,义无反顾的一步步走过去,人,总是不顾一切的。“什么人?”守卫的士兵拦住我,警惕的看着我,一排士兵已经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我摘下帽子,青丝倾泻而下,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是许司令的夫人叶子衿,家里出了事情,我要亲自面见他。”士兵犹疑的看着我,“有什么证据?”我拿出准备好的府邸手令,那是妈交给我,让我代为管理家里财政事务的,如今我却用它来换得我入关的希望。领头的士兵凑近,细细看了一番,神色变得恭谨起来,“您请等等,我去通报一番。”不一会我看见许淳熙身边的副手陈大副匆匆跑过来,看见我,大吃一惊,“夫人,您怎么来了?”“我要见淳熙。”陈大副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来不及揣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急急道:“淳熙在吗?”他恭顺的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司令在,夫人您这边请。”

大约半小时后,我突兀的出现在许淳熙面前,他一如既往的冷漠,似乎对我的出现并不惊讶,我开门见山:“月白在哪里?”许淳熙冷冷一笑,丝绒擦过光滑的手枪,“你还真是爱弟情深啊。”我气极,险些说不出话来,然而此刻容不得我有丝毫的脾气,我近乎于哀求:“请你告诉我月白在哪里,我有急事要找他。”他的脸忽的凑近我,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贴到我的脸,然后又推开,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捏住我的下巴,眼睛里闪烁着冷清的光芒,“你,王韵雯,沈月白,到底什么关系?”我心里一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他,那天王韵雯一定狠狠的拒绝了他,以他的手腕和心术,他一定可以迅速明白所有事情,我的背脊一阵阵凉意,瞬间跌落在地,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似乎掠过一丝怜惜,一丝心痛,我想,我一定看错了。

胸前的玉突然有些发热,我大惊,这块玉阕从来没有如此反常过,慢慢将它拿出来,放在手心,玉阕通体竟然有紫莹莹的光芒,这,到底是什么缘故?难道它是在警示我月白出事了?不容我多想,许淳熙突然大步跨到我身边,一把拿接过我的玉阕,那光芒瞬间消失了,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只见许淳熙拿着我的玉阕,若有所思,我来不及动怒,许淳熙攸的抬头,直直看着我,“这玉是你的?”我没好气的点点头,意图从他手里夺过我的玉,“这玉是从我出生就有的,对我意义非凡,请你还给我。”夺回玉阕,我将它小心翼翼的重新挂在胸前。他的唇紧抿着,瞳眸黝黑如墨,有痛有怨,同时也有无尽的悲怜。我无法明白他眼里到底为何有这么深的悲凉,心里对月白的担忧一点点加深,“请你告诉我月白在哪里。”他一把搂住我,这一举动太过突然,我险些在他怀里窒息,从新婚第一天起他就从没对我如此亲昵过,他的怀里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浮现起来,然而此刻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我也自知还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令他一瞬之间就改变心意,他喜欢的,是那个叫做林月落的女人啊。用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熟悉而陌生的脸,我深深抽一口气:“我祖父已经进医院了,生命危在旦夕,他想见月白一面,请你成全我。”他眼睛里有我看不清的情愫,艰涩难懂,我的心跌倒谷底,然而他说:“我让人去找,你安心在这里等着。”

我的心里似一千只蚂蚁爬过的不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是不是上前线了?我要亲自去找他。”许淳熙痴痴的望着我,低低的,无奈的叹口气,“你还是这么固执。”他起身穿上外套,拉住我的手,“走吧,我陪你去。”这一刻的许淳熙,没有往日的冷漠,似乎还有一抹怜惜一抹宠溺,错觉,一定是错觉,乖乖的任由他牵着,坐在黑色的车里,看着路旁烧焦的草木房屋,心里涌过一阵阵的惊悸,这,就是最无情的战争了,记得幼时有一句诗令我心疼了好久,“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时是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不能体会此诗的深刻内涵,只是觉得无限悲凉,然而,今天,想着月白在前方生死未卜,我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傍晚的天空下起雨来,道路泥泞不堪,越来越难走,不得已,陈副将将车停下来,回过头来请示:“司令,现在天色已晚,路又难走,不如我们在前方哨所休息一晚明日再行赶路吧。”许淳熙微微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我虽然心急如焚,然而也无计可施,伸手便欲推门出去,背后突然一股后力,我跌落在许淳熙温暖的怀里,“我来。”许淳熙扶稳我,快步下车,替我拉开门,抱我出来,我暗自脸红,我还没到如此娇弱的地步,挣扎着下来,就在此时,我听见一声尖锐的声音,陈大副瞬间倒在我的面前,鲜血流淌了一地,我想也不想,倾力扑在许淳熙身上,他身手更是灵活,直接抱着我卧倒在地,右手迅速拔出抢,连发几枪,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我躲在他的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然而,周围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我一惊,却发现许淳熙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从地上捞起我,眯着眼,唇角漫不经心的勾起,“起来吧,没事了。”我方知这是自己人,那群士兵见了许淳熙,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司,司令,您,您怎么来了。”胸前的玉阕又渐渐热起来,我暗自警惕,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正在向这边移动,想也来不及想,奋力将许淳熙推开,挡在他的面前,我无比清晰地听到了枪响,疼痛的感觉弥漫全身,全身力气被迅速抽空。

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茫茫间,我突然想起了所有,月落,林月落,原来是我的前世,而许淳熙,是我前世的恋人慕容濯羽,前生,我决绝的跃下山崖,濯羽,痴恋我的濯羽,一直追赶到今生,王韵雯,长了一张和月落一模一样的面庞,难怪那日他如此失态,难怪他对我如此冷漠,原来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啊。那半块玉阕,是我与他的定情信物,我想,当他看到玉阕时,就明白了一切,所以才会对我纵容至此。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灵魂和躯壳被片片疼痛不停的凌迟,我吃力的睁开眼睛,看见许淳熙苍白憔悴的脸庞,心痛一点点加剧,前世今生,我们注定是不会在一起的吗?看见我醒来,他脸上是明显的欣喜,“子衿,你醒了。”我虚弱的笑笑,全身无力,“濯羽!”声音细弱,然而他还是听见了,全身一震,冰冷的手划过我的脸,我清清楚楚感应到他的害怕,他的泪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子衿,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了,可是我不能,前世轮回,我没有喝下孟婆汤,只为了今生能寻找月落,可是我却一日日沦陷,看着你陌生的脸,我一直压制自己的感情,我不断告诉自己,月落才是真爱,可是,我真的没想到,原来,月落一直在我身边。”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想要安慰他,却再也没有丝毫力气,他紧紧抱住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濯羽,前生是我负你太多,所以今生注定如此伤痕累累,你曾经是我命运的纬线,亲手一针针缝成的刺绣,早已黯淡了颜色。你的悲哀,你的落寞,我尽收眼底,却再也,无能为力。我从来没有料想我会走的这般无奈,这般痛楚,这般不舍,一道光亮穿过我的头顶,压抑我的痛楚消失了,最后一丝意识,窗外大雪纷飞,我对自己,也是对他说,许淳熙,来生再见,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