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锁没再出声,厨房里只有叮叮当当的刀刃碰触砧板的声音…索锁在厨房里真是职业的很,话都不多说一句的。

彭因坦过去看餐厅里老太太还没在,饭菜早就摆好了,那位修摩托车的技师也没在,正想要坐下,老太太从外头进来了,端了一盆青桔子。

彭因坦心想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吃这酸口的水果呢,老太太就说:“我和锁锁都爱吃这个,小彭你喜欢吃什么水果,跟锁锁说,让她买回来。”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四)

“好。”彭因坦帮姥姥端这一盆青桔子放在一旁的半圆桌上,“索锁说还有一个汤马上就好,让我们先吃。”

姥姥坐下来,说:“那个汤是费时候…你刚才跟索锁说让她帮什么忙?”

彭因坦就说:“我有几位朋友想吃顿高品质的中餐,不过索锁说她忙。我也不太好意思总麻烦她。”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索锁这阵子是忙一些的。”

彭因坦沉默下来刀。

姥姥看他的神情,就问:“很重要的人?”

彭因坦忙点头说是恍。

姥姥哦了一声,说:“锁锁做的东西还算上讲究…我和她商议商议,看她能不能腾出点儿时间来帮你这个忙。”

“谢谢姥姥。”彭因坦眉开眼笑的。

正好索锁进来,看到彭因坦和姥姥有说有笑的。她把汤放下来,瞅了彭因坦一眼。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有欺骗性,而且在姥姥面前他会装的很乖巧…她也琢磨不透为什么姥姥会喜欢彭因坦。姥姥对她的朋友都不太热情。不过她也没什么朋友上门来。就有个大禹,姥姥还很不待见…

彭因坦虽然好奇大禹没有过来一起吃饭,但看索锁不提,老太太也很自然地开始吃饭,完全是当那个人不存在的样子,也就随她们安静吃起饭来。

索锁今天做的海带汤口味很清淡,彭因坦吃过红烧肉再喝这汤,搭配的刚刚好。吃到后来,他觉得自己这一天在两个工地间跑来跑去的辛苦,消散了大半似的…

“等下帮你洗碗。”彭因坦说。

这句台词倒不是计划好的,他说完了,立刻有点后悔。

索锁眼皮抬了一半。

坐在她对面的彭因坦正托着那只小瓷碗喝汤——他修长的手指,整齐的指甲,在餐桌上方暖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像羊脂玉般的光泽…他有好心要帮忙?骗鬼吧!

“不用。”索锁生硬地说。

彭因坦转脸一看姥姥碗里的汤喝光了,轻声问:“姥姥,再来一碗吧?”

索锁几乎是在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姥姥说不用了,对彭因坦微笑道:“小彭多吃点…锁锁,你也吃。”

“我吃饱了。”索锁说着就放了筷子。

其实她也就吃了小半碗米饭,菜几乎都没动。她一直就有下厨之后没胃口的毛病。有时候忙到半夜,饿的腿都发抖了,看着食物还是吃不下。往往就一个日清杯面果腹,或者就是半个水果。

“你吃的太少了。”彭因坦说。

索锁抚了抚手臂,对彭因坦眯眯眼,意思是你再说,你那活儿我也不接…

“锁锁,你不是说这几天都没事?帮帮小彭的忙嘛。”姥姥说。

索锁脑中一亮,立即瞪了彭因坦一眼。

“姥姥,索锁实在忙就算了。她感冒刚刚好,不能太劳累。不过说实话,Q市中餐馆子啊,千金一席的很多,就是真上台面的少。跟外国友人一起吃饭,至少得代表咱们中国饮食比较高的水平吧?”彭因坦跟姥姥说着,斜眼看索锁。

索锁听着他说话,简直句句都给自己下套儿呢,偏偏姥姥还在点头。她就恨不得一脚从桌下踹过去…她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两倍价钱。”

“没问题。”彭因坦说。

姥姥看了索锁,索锁对她眨眨眼,姥姥也就没说什么。过一会儿,姥姥离开,彭因坦略一欠身,还要再来一碗汤的时候,索锁忽然伸手按住汤勺柄。

“你小子够阴的…姥姥是不知道你多坏,才给你蒙了。以后你少哄她帮你忙给我使绊子。你小子再敢这样,我抽你!”索锁说。

彭因坦小声说:“我没骗姥姥。是你骗她…还有,一个女孩子家的,别动不动打打杀杀,不好听。”

“彭因坦!”索锁高声。

彭因坦说:“你再大点儿声,姥姥听见肯定以为是你欺负我。”他目光垂下来,看着汤碗。

索锁气的抬手,看他得意洋洋地盛了一小碗汤继续吃,真气不打一处来。

这什么男人啊…

“你男朋友为什么没留下吃饭?”彭因坦问。

“关你P事啊!”索锁骂道。真没见过嘴这么贱的男人…她不禁恶声恶气地说:“赶紧吃!”

彭因坦因为索锁答应接了他的宴席,心情很好。不过索锁看上去就有点烦躁了,这就让他心情更好。

“我说,索小姐。”彭因坦把汤碗放下,双手扣在一起。

索锁抬眼。

“你是不是也得考虑下就餐环境?该装空调就装空调,该烧锅炉就烧锅炉,寒潮一来,这屋子里太冷。”彭因坦说。

索锁看他吃饭吃的满头是汗,只穿了件衬衫,外套都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不知他怎么就想着要说这个了…虽然他说的的确在理。开始集中供暖之前的这段时间,的确是最难熬的

tang。她是应该给房子里安装个锅炉自家先提供暖气…不过她跟彭因坦可聊不到这个吧。

她抿着嘴不说话。

彭因坦见索锁只是看着他也不回答,也知道索锁根本不想跟他多说。时候差不多了,他表示要走。

索锁没管他。

他站起来出去之前,索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一张表格,她递给彭因坦,让他在小榜子里签个字。

她一丝不苟地盯着彭因坦。彭因坦签上自己的名字,还给她时,就听她说:“以后,要是这种差事,做一顿饭顶三回,或者你付三倍价钱,我也可以接。”

彭因坦瞥了她一眼,说:“要是你给我做砸了,那就倒扣三回。”

索锁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做砸了…怎么可能呢?

彭因坦伸手过来,说:“一言为定。”

索锁又没理他的手,而是朝他示意——门在那边呢。

彭因坦笑着出去,到书房收拾好了他的东西拿着离开。他还有点奇怪,索锁蛮放心他的,也不怕他动家里的东西…他弯身看了看那相架里的胖婴儿。婴儿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憨厚相。就看这时候的样子,怎么也不会相信,日后会长成一副刁滑的性格吧…

出门前他特意绕到前面客厅里,跟姥姥说声再见。姥姥只是含笑望着他点头,他也微笑。

他们出来时候,三轮摩托车已经不在院子里,大禹人也早就不见影了。

索锁没出来送他,好像巴不得他快点滚蛋。彭因坦一个人走在院子里,被冷风一吹,就加快脚步。出门待要上车,听到索锁在叫他。

“你等下!”索锁跑的气喘。

“怎么了,要反悔啊?”彭因坦问。

索锁气喘吁吁,还不忘了骂他一句,手里一样东西甩过来,说:“你的。”

东西砸到彭因坦胸口,他一把按住,是他的领带。应该是坐下的时候顺手搭在了一边,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索锁回身进门就关好大门。彭因坦被她骂了也不出声,站在那里将领带团在手里看着她,微笑。她皱着眉,说:“领带别那么团…还不走杵在这干啥呢?”

“谢啦。对了,回头菜单我让小葵跟你提前定。”彭因坦说着,按了下车匙。

索锁没出声。

彭因坦的助理小葵确实是个和气的姑娘,不过每次她转述彭因坦要求吃什么晚饭的时候,也都听得出来彭因坦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他应该是让小葵通知她该给客人吃什么吧…“不,菜单由我定。你回头让小葵告诉我时间,还有他们有什么忌口的就行。”她说。

彭因坦想了想,答应了,“时间就这周五晚上。来得及嘛?”

“行。”索锁没等他车开走,伸手拉了拉门上的大锁,确定锁好了,才转身回去。

彭因坦上车后想想索锁刚刚那个动作——还手动确定是不是锁好了大门…真够傻气的。

又傻又倔脾气还不好的索锁,怎么做得出来那么需要耐心和火候的食物,还真是耐人寻味。他不知道索锁到时候会给他们准备什么,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

星期五晚上,彭因坦和康一山准时陪同两位德国客人一起往索家来。

他们一行车子开进八大关,车上的两位德国人就被外头的建筑吸引。他们是来到Q市之后就在工作,还没有时间在市内游玩,因此也就没有亲眼看过这里比较有特点的建筑。那两人聊着聊着,就跟彭因坦要求下车走走。

时间还早,彭因坦也就停下来车子。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五)

他对这个城市算不上熟悉,但是在这一区行动,不用导航也可以顺利抵达目的地的。尤其那些比较典型的小院落和建筑物,他还是门儿清的。不过今天有康一山这个本地人在,他就免了给客人介绍建筑物历史的任务,下了车就跟着走走。康一山和德国人他们几个人在安静的路上边走边看,不时地拍拍照,交换下意见,聊的很是兴奋。

彭因坦站在高处,往索锁家的方向看,能看到那老建筑的屋顶。夕阳西下,红瓦屋顶被远处的深蓝色的海面、近处浓郁的翠色衬的艳丽。

他陪着客人往回走,走一走,竟然也就到了索家的后门。

康一山忽然咦了一声,问道:“这不就是…”

彭因坦点点头,康一山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巧合。”彭因坦说。

康一山还得照顾同行的德国人,看彭因坦此时也不便多说的样子,只好忍了疑问。他笑眯眯地同德国人聊天。虽然是走着来的,几个人因为聊的来,心情都很愉快。

彭因坦进门之后走在前面,先拨了电话给索锁。

索锁在电话里告诉他,都准备妥当了,小虎会负责接待他们。

他抬眼看到小虎正等在门外呢,跟索锁说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他回身说:“这是家私房菜馆,请跟我来。”

德国人接着问他怎么找到这样一家开在漂亮的建筑里的菜馆的,不等他回答,就说这里的环境非常好,把这院子里从草坪到树木全都夸了一遍。连被彭因坦诟病的建筑外墙的颜色,也被他们说是挺有想法。彭因坦是个在工作场合话能免则免的人,跟同行聊到这些,也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来交换下彼此对建筑的理解。

这两位建筑师胡特和奥尔巴克都是从业接近三十年的经验丰富的前辈。现在他们与工作时候的样子都大不相同,彼此聊天气氛也好。彭因坦虽然是不太喜欢应酬的人,这会儿心情也好的很。所以当他看到漂亮精神的小虎时,也是微笑的恍。

小虎非常礼貌地跟客人们打招呼。

除了彭因坦,他还看到了康一山。彭因坦和康一山就算是个子不矮了,这两位看上去有两米高的外国人,还是让他们俩显得短了一截子。不知为何,他看着彭康二人,忍不住比较了下,就更喜欢弥勒佛般胖胖帅帅的康一山…小虎这么想,脸上也是这个意思。

康一山多聪明的人,看出小虎对自己更友善,他言谈之间也对小虎客气些。

彭因坦给他们晾在一边儿,只有听的份儿,有点忍不住想笑。真是有什么老板就有什么员工,小虎这德行跟索锁也差不离儿…这家子的生意能维持下来,也算是奇迹。多少人乐意为了吃这一餐忍了厨师的脾气又忍侍应生脾气的?

康一山看彭因坦坐着看了小虎跟德国人交流,似笑非笑的,就偏了偏身子过来说:“这小伙子很不错了哈,素质是相当的高。你怎么一张要吃了人的脸?小心等会儿给你碗里吐口水。”

彭因坦斜他一眼。

他又看看小虎。小虎一丝不苟的样子,也有点像索锁。他倒是没想到小虎的英文相当流利,进门请德国客人入座时简单几句就显示出不俗的水平来。

小虎给他们上了茶,轻声说晚饭已经预备好了,请问是马上上菜,还是稍等。

彭因坦看向客人们,询问他们的意思。

胡特正被香茶迷住,见彭因坦询问,便说让我们先尝一尝这茶。

彭因坦原以为可以直接上菜了,没想到遇到喜欢中国茶的欧洲人,于是笑着对小虎说,可以先上点心和冷盘的,热菜稍后再上。

小虎答应着就出去了。过了不一会儿,他又进来,仔细地把点心和冷盘放上桌。

彭因坦本来是不太喜欢甜食的。看到送上来一碟子蜜汁山药,样子普通,没有多余装点,平平无奇的,正觉得说不定味道也普通,康一山就说:“哎哟,这个好吃。”

彭因坦笑着说:“你吃什么不好吃啊。”

康一山就作势要把转盘给按住,说:“你再胡说,下面上的菜都不准你吃。”

他们聊天都用英文,德国人吃着蜜汁山药也夸味道不错,连还在端盘上桌的小虎也莞尔。彭因坦拿长匙试了点,还真是入口绵甜…他在在座几位的笑声里又尝了一匙,另外几样点心和凉菜他都只是浅尝辄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菜都会是什么,他还是应该有所期待的。

他们席间聊着天,康一山问道这两天就没见到巩义方,是不是又出差了。

“去香港看他父亲了。他不是每个月都过去嘛。本来说是看望下就回来的。这次老爷子身体情况特别不好,就没能立即回来。晓芃这个周末也要过去。”彭因坦说。

巩义方家里现在的情况他也并不是了解的很透彻,但知道他父亲卧床多年,而且近一两年是恶化的很快。巩家对义方父亲巩高仁的病情讳莫如深,就像外界对于从前商界跺跺

tang脚都能引起小地震的巩高仁大名都甚少直接提及一样,义方本人也极少谈起。他就不便多问。

“那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呀。”康一山说着笑笑,“他在这边的几个项目太出名了,很有信誉。前两天有人要我牵线,想认识他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等他回来吧。”

彭因坦正和康一山聊着,电话进来,他一看正是巩义方的,就道了个歉接起来往房外走去,跟康一山示意他照顾德国人,自己一会儿儿就回来的。

他出来随手将门掩好,看到小虎在门边候着,他略一点头,往旁边小阳台方向走去。他推门出来,听到巩义方在电话里嗓音低沉,先问他是不是家里的事都顺利。

巩义方沉默片刻说都顺利,不用担心。但是语气还是那样,情绪显然不高。

彭因坦听着,疑心巩义方是喝酒了。不过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巩义方可不是个随便就碰酒的人,况且他还在家里。巩家的家教还是很严的。

他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巩义方又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开口,就说:“帮我拦一下晓芃,让她就先别过来了。等我父亲身体好转一点再来也可以。她过来也是见不到人,就是辛苦一趟还要干着急。”

“晓芃去一趟也是应该的。”彭因坦说。

巩义方还是说:“我劝她不听。你试试吧。”

彭因坦听他这么说,明白其中必有难言之隐,就说:“我和她说说试试。晓芃觉得该过去的话,那也是她的心意。”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她辛苦一趟还白跑。”巩义方的声音听着有点疲惫。

彭因坦也经历过在医院里彻夜未眠的时候,知道这里面的辛劳,就说要是没别的事儿,你就去休息会儿吧,我这也陪着客人呢。

巩义方就说好。

彭因坦站在小阳台上,挂电话的工夫,听到车响。他起初没在意,就要转身进去,忽然就觉得不对劲儿,他站下,从这里往大门口处看去——这是个在侧边的小阳台,视野不算好,不过看大门处也能看到一大半。因为呼啦啦进来的人不少,彭因坦就不能不留意他们是干什么的,尤其看到他们穿的都是制服。

他有一点点近视,又在夜色中,只看到大门外停的车子上印着的字,白底蓝色,被人影挡着,看不到…他心想要不是这些人穿着的是制服,他要怀疑来的车是法院的了——这也不是没可能。索锁这女人穷成这样,说不准也欠着法院的债,要查封这锁房子呢。

他其实是有点儿幸灾乐祸的玩笑心理,当然并不至于真的这么想,所以当他看清楚来人制服上的徽章,立即开门进去,看到小虎就问:“小虎,你老板有营业执照吗”?

小虎愣了一下,没回答。

彭因坦立刻明白过来,说:“那你快去把前门反锁上,有人来查了。”

他随手关了这道门。

小虎闻言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看彭因坦镇定的神色,也反应很快,急忙就去锁了门。边跑边问:“是不是工商税务?”

他们两人默契地都压低了声音。

彭因坦说了声是,马上往后门走,把后门已锁,他过来敲了敲厨房门,对在里头忙着的索锁说:“把衣服脱了。”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六)

索锁抬头瞪了他一眼,顺手抄起把菜刀来,对着旁边砧板上的牛肉碎剁了两刀,说:“滚你的蛋去。”

彭因坦说:“让你脱你就脱,这不是废话的时候。”

他说着已经走进厨房来。

“没头没脑的胡说什么?出去!”索锁擎着刀,刀刃朝着彭因坦,瞪了他丕。

还是觉得蹊跷的,彭因坦嘴虽然毒,总不至于莫名其妙就有什么不轨的念头吧…可她看见彭因坦抬手解了颌下那颗纽扣,还是愣了一下。

彭因坦说:“来查营业执照的人已经到门口了。你打算给抓个现行?还不脱了这套衣服?”

“索锁姐姐,工商局的来了,可能还有税务的。挺多人的,怎么办?”小虎冲进来,扒着门边说。他一脸着急,尽量保持镇定。

索锁看了他,说:“知道了。婕”

她把刀剁在砧板上立着,掐着腰看着彭因坦。门铃已经响起来了,她脸色也变了变。

还是彭因坦沉着些。

他卷起袖子来,说:“小虎也把制服脱了,这不用你,你就去后面书房呆着上网。制服放好了别让人看到,有人问就说是表弟…索锁,你还不快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