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有人要说我给寡妇说亲不厚道了,你们暂且听我说下去,若那卢二娘真是个贞烈的也就罢了,她不答应,我还能怎样?可她那日表面上拒绝,并将我同我姑妈撵走后——这事也是有人看到的,是不?”

王氏突然打住,看了一下四周,直到确有几个记得当日之事的妇人点了头,这才满意一笑,又道:“可她哪里是真的不愿意,当晚就又偷偷摸摸寻了我来,且仔细向我打听了那张老爷的身家事务,我一一与她说了,她又反口央我替她结这门亲,我本气她白日与我没脸,但到底我王桂香是个恩怨分明的,就应下了。”

“你胡扯!”卢氏听她讲到这里,再难忍耐,终于不等她再讲下去,上前又要去打她,却被李老实挡住挨不着那王氏半点。

王氏见卢氏跳过来,面上一惊,但等到自己男人拦住了,才又放下心来,继续快速对四周村民道:“却没想这卢二娘刚才突然找到我家!劈头盖脸对我就是一通狠骂,我开始还摸不清这是为哪般,待她口口说我冤枉于她,这才知晓,她竟是要毁亲!”

“王桂香!你这个满嘴瞎话的!”卢氏思想里毕竟是个保守的古代人,尽管这个朝代对女子行为较为宽松,可辱及名声和妇誉的事情,对女人的伤害还是巨大的,若卢氏答应改嫁又毁亲一事被落实,那就不是遭人白眼那么简单的下场了,起初她肯让王氏大放厥词,实是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相信大家会听她的一面之词,但现在听她编的如此绘声绘色,连周围的村民都给她虎了过去,看着她们望向自己开始变化的眼神,却让她心中猛然一抖。

于是她也再顾不上男女之别,伸手就去推了拦在王氏身前的李老实,她必须制止王氏继续说下去,两人遂闹了起来。

“娘!”一直在一旁按兵不动的遗玉看到这里,连忙挤上前去搂住卢氏的腰,制止她继续同那男人纠缠下去。

“妹子,你别急啊,这事也不是听她一人说了就算的,”早先跟着卢氏跑出来的牛氏将才也只是在一旁睁着大眼看了两人闹去,毕竟是牵扯妇誉的大事,她也不好插嘴,可同卢氏交好的她也不愿意眼见卢氏吃亏,看她开始慌不支事,忙也上前拦了。

卢氏被牛氏制住,却是让遗玉得了个闲,她遂松开搂着卢氏的双手,此时也顾不上自己尚是个年近九岁的女童,侧了身子,视线越过李老实看向王氏。

问道:“王大婶,年前那天你和一个婆婆去我家时,我也在,可是你说晚上我娘又去找你,却是明摆了乱讲,我清楚记得我娘没有去找你的。”

王氏翻了个眼子,道:“你个小孩子,脑袋又坏过,哪记得清楚。”

“那你说我娘来找过你,总该有人见着罢。”

“那时天色已晚,又黑又冻的,谁个夜里在外面晃荡,专注意我家这边的。”

“那就是没人见着了。”

“哼,你个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套我话那,我可告诉你,我这头是有证人的,你娘来寻过我,说过什么话,我可都有人能够作证。”

遗玉见王氏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头暗道不妙,还想开口就被她抢了去,“小梅!赶紧过来,跟着你这些大娘大婶们说说,年前你爹去县里干活那几天,你姑婆来家那天晚上,你卢婶子是不是来找过娘,她走后是不是娘还同你商量着怎么与你姑婆提这事的?”

她这一喊,遗玉才注意到人群中那道瘦高人影,只见李小梅慢慢走了出来,只小心瞥了她一眼就赶忙把头扭过去,却是不敢看她,遗玉心惊,知道这是心虚的表现。

果然就听见她细声细气地开口,虽然她声音小,但一直关注着情况的村民们都立刻收了议论声,转把视线投向李小梅,只等她为这事情给大家个明白信儿,“我……我那天晚上确实有见过卢大娘来家、来家寻我娘,问那个张镇长的事情,还、还央我娘找我姑婆给她说亲……她走后,我娘还同我、同我商量怎地跟我姑婆说道这事……”

村民们听了她的话,本来还疑虑八分现下顿时就信了十成,李小梅这孩子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虽然有个不着调的亲娘,但到底是规规矩矩从没撒谎着赖过的,再说了,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眼,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敢说假话不成。

就连还拉着卢氏的牛氏,听完李小梅的话,脸上也带了两分疑色看向面色发青的卢氏。

这会儿全村人都不再注意那个说完这段话就低头紧咬下唇的小姑娘,反而一个个盯着卢氏,只等着看她到了这个份儿上可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第二十八章你且待嫁罢

卢氏和遗玉听完李小梅的话后,皆是心头一凉,她们实在都没想到这个相处了两年多的小姑娘竟然会说谎陷害人。

遗玉也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想到近两年来自己一直将李小梅当朋友看,又认真地教习她女红针线,卢氏更是对她关爱有佳,亦不曾因为与王氏恩怨就苛刻她半分,可是这节骨眼上,她却向自己娘头顶上扣屎盆子。

她也知道对方可能不是自愿,如若她娘王氏非逼她这样做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但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却又是一回事,李小梅现在的行为比起王氏的造谣生事却更难以让她接受。

卢氏更加直接一些,环顾了四周的紧盯她的村民之后,走到李小梅跟前哑着嗓子问道:“小梅,婶子可曾亏待过你半分,你要这样编着瞎话来污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让婶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做事要讲良心啊!”

李小梅也不答话,只是头垂的更低,快步避开卢氏,也同王氏一样躲在了李老实背后,这一行为在外人看来,却是卢氏有点咄咄逼人了,甚至有个村妇还在一旁用较大的声音道:

“你吓唬个孩子做什么,这事不已经明摆着了。”

她这一句话得到四周不少村妇的低声应和,卢氏环顾了一圈,就知道四下看热闹的人,已经十有八成都信了王氏的鬼话,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这事情自己今日大概是说不清楚了,继续呆在这里也只能是给人看笑话罢了。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转身拉住身旁一语不发的遗玉,就要离开,却没想本来还躲在李老实身后的王氏见她动静,立马又跳了出来,拦在了母女身前。

“怎地!话还没说清楚就想走?”

卢氏本不想理她,但眼角瞄到几个村妇竟然默契地堵住了院子门口,脸色陡然一变,收起了刚才因李小梅而挂在脸上的一丝哀色,转成原先的厉色。

她对王氏说:“你倒是还想我说什么,话都被你们母女俩说去了,我还能说什么?”

王氏不由面上一喜,道:“那你就是承认了!”

“承认?”卢氏冷哼一声,狠声道:“这等我没有做过的下作之事,我为何要承认!王桂香,如果你今日只为毁我声名,你已经做到了,你们母女二人串通一气,糊弄乡邻,污我青白,无奈我两个儿子刚刚离家,家中只余我孤儿寡母,怎地同你这个有汉子的计较长短,我今日暂且忍下了,咱们来日方长,谁是谁非总有眼亮的能看清楚!”

她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嘶哑,虽然语气狠硬,但却能让人轻易察觉到被冤枉后的委屈之情,四周村民看着她的神色不似作假,原本已经对此事下了结论的人们又不由犹豫了。

王氏似没想到她这般说法,顿时气结,道:“你这就是死不承认了,我这人证都在那,你也有脸不认!”

遗玉却是终于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讲,只有些耳根子软的才信你们!李小梅是你女儿,还不是听你的话,你让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如此怎能作为人证!”

这乡野村妇虽不识字,但也大抵知道“空口白话”这成语的意思,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里,这些乡下人多不通律事,仅也知道个抓贼抓脏,人证物证之说,又怎会清楚还有“串供”、“陷害”这种事情,遗玉先前不提却是不知道那王氏竟然寻了自己女儿说假话,眼见事态急转而下,也顾不上继续藏拙,扮那孩童模样,也亏得大家此时无心去细体她一个孩童如此言语甚不正常。

但王氏却好像在等她这句话般,只她话音一落,尚不等周围村民反映,便接口道:“好,就算人证不作数,那物证呢!我也有物证!”

遗玉却是不解,她话中并未提及“物证”二字,仅是想指出这王氏的人证不作数罢了,怎么倒让她顺势扯出个“物证”来?

卢氏按住待要开口询问的遗玉,道:“王桂香,你有什么且一次都讲出来,我就不信,我从未答应你的事情,怎地你还有物证了?”

村民们立刻在一旁蹿倒着那王氏去拿出她说的“物证”来,却不知,王氏只站在原地不动,带些为难的表情对四周人们说道:“乡亲们,我说这物证,确实是能证明这卢二娘应下了这门亲,只是这物证却不在我这里,需得她自己拿出来才是。”

“哼,笑话,你冤枉我,难道我还要拿证明出来帮着你继续害我不成,既然你拿不出来证据,就别再这里继续糊弄人了。”卢二娘冷笑。

“你得意什么,若是你真没收过张镇长的信物,可敢让我们去你家寻上一寻?”

“什么信物!”卢氏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奇怪地问道。

“装什么,那日你央我应了这门亲后,我便去张镇找了我姑妈,与那张镇长说好且得了一块双鱼玉佩环作为婚信,回来又交与了你。怎地?你收过的东西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根本就没有收过那种东西,怎会记得!”卢氏见她真又编出那么个东西,冷声道。

“那你可敢让我们大家伙儿上你家搜上一搜!”

遗玉这时心头猛然一跳,待要阻止她娘,却是已来不及,卢氏当下就应了:“那你们就去搜搜看,那些个子虚乌有的东西,我就不信你还真能在我家寻着了!”

说罢她就拉上遗玉领着跃跃欲试的众人回了卢家,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遗玉已经察觉到她们似是跳入了别人备好的圈子,但她尚在在疑虑王氏同她背后之人所做这些的目的,只任卢氏将她拉回家中。

待到进了卢家小院,卢氏松了她的手去开门,她才抽神过来去看跟来的王氏母女,只是一眼,她便心头一跳,又去瞧那被王氏拉在身旁的李小梅,果然见她此时面色焦虑又苍白地立在众人中间,目光同她对视上后,连忙躲开来。

看着两个妇人快速随卢氏步进了自家屋子,眼角再一瞥王氏那喜上眉头的神色,遗玉脑中猛然炸开,她口中发苦,此时若还不明白王氏可能安的什么心思,那她就真枉两世为人了,只是她终究是晚明白了一步,刚才进去的两个妇人只是片刻便又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长脸的走到人前,举起一只手臂,她指尖此时正挂着一根红绳,结扣精致的绳下赫然一对鱼型玉质佩环。卢家小院内突然爆发出了众人难以抑制的议论声,村民们看向卢氏的眼神再不隐晦,却是名目张胆的指点和不屑了。

遗玉抬眼便看见立在门口一脸震惊之色的卢氏,忙上前用小手紧紧拉着她手臂,王氏却在此时开口。

“卢二娘!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卢氏却只拿那双充满了不信之色的眼睛盯着那条佩环,一言不发。

“哼,没话说了罢,我告诉你,你也不用使那些个弯弯道道的心思,这事也不是你说反悔就可以的,张老爷家也不是你个妇人能够这样愚弄的,他已说好了春分前后就来迎你进门,你且在家中待嫁罢!”

她的话已完全印证了遗玉的猜测,这王氏此番行为却不是为了要落卢氏的罪名,而是要借此逼着卢氏去给那张镇长做填房!村人现今已经完全相信了王氏的说法,又是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形,这个时代乡人虽然风气开放,但也绝对做不出悔婚之事的,尤其是经由正经媒婆交涉过,女方又收了人家信物的,纵是没有大户人家正经的“聘娶六礼”,这女方也已经算是人家的人了,若要临时反悔除非女方家中有些权势,像卢氏这样的,若是坚持悔婚,男方却是可以直接上门将人绑走也不犯法的。

“你胡说!胡说!我根本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收他信物!这东西我之前也从未见过!小梅!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前几日到我家时藏起来的!”

卢氏想必也终于明白了现今她的处境,神色激动之下在众人反应之前就已经冲到了李小梅身边,一把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开始摇晃起来。

那李小梅猛然被抓住,卢氏的手劲又扣的她生疼,本就心中有愧的她却是当场就哭了起来。

村人这才有反应,急急上前拉开卢氏,遗玉却同卢氏一样想法,她在看到那佩环前便想到了李小梅前日借口为卢智送行来她家中之事,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她把东西放在卢家的。

卢氏此刻力气极大,四五个妇人才堪堪将她拉开,遗玉见卢氏疯狂的样子,强忍心中酸痛和担忧,深吸一口气,扑倒在卢氏身上,口中却是哭喊起来。

“娘!娘!你这是怎地了!小玉害怕!”声声哭喊才将发狂的卢氏叫回了神,她突然停止了挣扎和尖叫,反手一把搂住了遗玉,跪倒在地,竟是这样埋头在她瘦小的肩旁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两母女顿时哭作一团,村民们见她俩这样,却都再不好多做什么,饶是她们现今厌恶卢氏,也没半个忍心上前去再刺激两人。那王氏见目的达成,也就拉着女儿回了家,院中众人逐渐散去,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牛氏,她此刻却也不复往日同卢氏的亲热模样,大概碍着往日情分,走到两人跟前,开口说道:

“二娘,这事却是你不该,原寡妇改嫁也是可行,我只当你没应下,却没想你竟做出悔婚的事情,你且静下想想,事到如今,它日那张老爷来接人,你若想日后好过些,还是顺从着罢。”说完她也离开了,卢氏听完这往日唯一亲近之人的话,却是再难支撑,直直倒向了遗玉这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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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小梅的心思

待卢氏再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床边放着烧着木炭的火盆,她躺在被窝里浑身暖烘烘的,直到一阵香味传进鼻子,她才堪堪起了身靠在了床头,抬眼看去,只见遗玉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掀帘从堂屋走进,见她醒来,小脸上立刻挂了惊喜的笑容,连忙走了过来。

卢氏借着火光看着女儿明媚的小脸,只觉之前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尽是他人指责的目光,她在众人被逼得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地逃跑了。

“娘,您可醒了,先喝点粥罢。”遗玉用一双小手将盛着热粥的碗举到卢氏眼前。

卢氏这才觉得腹中饥饿,接过碗,道;“玉儿,你是不知,刚娘做了一个噩梦,竟是差点醒不过来。”

遗玉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低下头只等卢氏喝完那完粥将碗递给了她,这才堪堪开口道:“娘,您可还想睡?”

卢氏疑惑地摇了摇头,又看了外面的天色道:“真是越活越回去,大白天的我竟就睡去了?”

遗玉咬唇将碗放到一边,心中一阵翻腾,虽知道卢氏这是下意识的逃避行为,如果可能她也不愿意拆破,但又想到如今情形,无奈之下坐到卢氏床边,狠狠心道:“娘,您若休息好,咱们就商量下现今如何是好罢。”

“商量什么。”卢氏听她一说,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但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道。

“娘,您、您不记得白天的事啦?”

这一问出口,卢氏再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梦境,只闭了眼睛向后仰去,遗玉被她这动作下了一跳,只当她又要晕过去,忙去搂了她,却被卢氏反手推开。

“你且、且容娘想想。”卢氏花落便仰倒在床上,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房顶,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遗玉想要劝慰,却又知除非卢氏自己想通,她说再多也是无用,倒不如给她娘一些时间让她适应现状,两人再好好商量应对之策。

此时她心中也是苦闷的,早晨送走两位兄长时,虽有离愁却是喜悦的,可没想到仅是一日间,竟有了这等飞来横祸。王氏今日所作所为,她一开始并未看透,等到想明白却已经让人得了罪证确凿,卢氏更是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

那个张镇长确是地方上的一霸,单他一个妾家的小舅子就能做出强抢民女之事,想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听王氏句句所讲,皆是伙同她姑妈将她娘给卖出去过了,那张镇长看样子也是打定了纳她娘做填房的主意。

自卢氏中午晕倒到现在,她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冷静,后来倒真想了几个办法出来,但是,这前提却都是那张镇长是个不知情的,若是这张镇长也掺合进王氏同那王姑妈的诡计去,她们娘俩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这边卢氏和遗玉各自陷入沉思中去,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却突然想起,遗玉看了看没有动静的卢氏,为不可闻地一叹,便起身出去开门了,她倒是好奇这个时候谁还找来?

门一拉开一半,她的脸色便“嗖”地拉了下来,冷冷盯着眼前来人,道:“你还来我家做什么。”

来人正是王氏女儿李小梅,遗玉曾当朋友看待的小姑娘,遗玉却在家中被搜出那块佩环之后,对她再难谅解了。

“小玉,你、你先让我进去好么,我有事要讲与你听。”李小梅脸上却是挂着愧疚的,她这表情虽然遗玉感到一丝安慰,却依然无法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我可不想你进来一趟我家中又多出些劳什子信物来。”遗玉却是不肯放她进去。

“我、我真的有事,在这说不方便,你让我进去罢!”她见遗玉不肯让她进屋,便慌张地朝身后看去,似是瞧见了什么一样,神情一急,竟是将毫不设防的遗玉推进了屋去,顺带自己也挤了进去。

遗玉被她虎了一跳,回神却见她反手去落自家门拴,当下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李小梅被她一吼更是慌张,手抖了几下才将门落上,连忙又转身去捂遗玉的嘴,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道:“嘘、嘘,我娘在外头找我那,莫要喊、莫要喊,我真有急事要讲。”

遗玉借着一旁窗子透进的微弱月光,看清她脸上的神色,暗道她这模样也不似作假,又听见外头突然想起了王氏的呼喊声,这才微微动容。

使劲拉下李小梅汗湿的手掌,压低声音道:“若你再敢骗我,哼!”

遗玉充满威胁的一声落在李小梅耳中却是让她一喜,忙也小声答道:“不、不,我再也不骗你,我们先进去罢,好么?”

遗玉也不答话,扯了她一只衣袖将她带进屋中。

卢氏坐在被窝里,看着床前这个垂着脑袋的小姑娘,心中百感交集,听完了她这么前因后果的一段解释,也不答话,只愣愣又扭头看了遗玉开始发呆。

天色过暗,遗玉也没注意到卢氏的眼神,而是在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一切。

原来王氏和王媒婆两人竟然从前来说亲那天起就将卢氏给算计上了,为财也罢为怨也罢,总之是定了计要将卢氏弄进张镇长家的。王媒婆更是个有心眼的,却知道用软的卢氏是决计不会答应,于是就与王氏商量了对策。

她那天回张镇后就将卢氏这人说给了那张镇长听,又把卢氏行为品貌给夸了个天边,却没讲卢氏根本不愿意改嫁之事,张镇长听后动了心思,求她务必办妥此事,还送了作为信物的碧玉双鱼佩环,托她转给卢氏。

王媒婆收了信物后又来了一趟靠山村,同王氏商议后决定等卢智的解试结果出来后在做打算,若是卢智不中,那自然好办,若是中了需得卢智离开之后,再设计卢氏,到时就是卢智真的混了个一官半职的回来,也恐怕早成定局,她娘都已经过了张镇长家的门,张镇长便是他爹,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那张镇长却是也被蒙在鼓里,若是他知道卢氏有个儿子进京赶考,恐怕还要对这亲事思量一番,王媒婆却是打的两头瞒哄的主意,今日她设计一旦成功,张镇长就是知道卢氏拒婚也只会当她是反悔,而不是一开始就没答应。加之再知道了卢智的事情,依他脾性,恐怕是会一不做二不休,不顾卢氏反抗将人强娶了回去的。

如此这般便是实情了,李小梅此时也向两人承认了自己先前说谎,以及前日来她家中藏那佩环的事。尽管遗玉已经猜到,但真听她说了出来,却还是难以接受,只能暗道一声隔山隔水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如此,你明日且向乡亲们说明白了罢,也还我娘一个清白。”遗玉叹道,若是这李小梅真愿意帮她娘作证,她大概也难再记恨她。

却不想李小梅听了她的话后,慌忙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

“不行?”遗玉一愣,随即不气反笑:“为何不行,许你做的,就不兴你认得?”

“不、不是……”李小梅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是不能替你们作证的,若是、若是我说了实话,我娘、我娘就要把我嫁给张镇那个孙瘸子啊!”

遗玉是听过这事的,可她竟不知道王氏拿了这事吓唬李小梅,又想起当时听说这事后,李小梅也并没有表示过反对,怎地现在却这幅态度:“先前你不就知道你娘属意你嫁她,怎地又怕起来?”

“我娘又没同他家说定,我只当她是与人说笑才不在意,我、我那时也没见过他模样,年前见了一回,却是个麻子脸,讲话还口吃,我不想嫁他。我娘却说,如若我不听她的话,便去替我定了这门亲,我怎么能不照她说的做。”

遗玉冷笑道:“她那是吓唬你,若你真不愿意,你娘又怎会把你往火坑里堆。”

“我娘不会,可是我姑婆会啊!”李小梅失声叫道:“我姑婆却是不管我这些的,她、她只要有赏钱可拿,又管的我是谁家闺女,我娘最听她的,难保不被她糊弄了去,稀里糊涂将我嫁了。”

“你就怕自己寻错了良人,却不管我娘死活么!”遗玉知道她并不是主谋,但听了她的话还是难抑怒气,他们一家人从没对李小梅防备过,因此才让她得了手。今日这事若不是李小梅的掺合,恐怕也很难成功,闹了半天她竟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才这样狠心。

人心就是这样的,不管你表面再善良再老实一个人,真的被触及到了自身利益,那也是会将别人推出来做替死鬼的,李小梅的作为虽然并不是发自本心,但是她助纣为虐的行为却是潜意识地将自己的幸福同卢氏的将来做了替换,遗玉原本听她坦白事情后变得有些松动的心,一下子又凉了下去。

“我、我不是……..呜呜呜……小玉,你别生我气,我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只是害怕,我现在不是来跟你们说清楚了么……怎么你还生我的气……”李小梅听出遗玉话中的寒意,心中一急又觉得委屈便哭了起来,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她娘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的,原本想着跟遗玉和卢氏说清楚后,对方就会体谅她,可遗玉不但不理解她,反而这样指责她。

“行了。”遗玉这才注意到从头开始就在发呆的卢氏,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对哭哭啼啼的李小梅道:“我是知道你来做什么了,说要帮忙,结果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而已,你且走罢,以后别再来了,全当我不认识你这个人。”

“那、那等卢智哥回来了,你不要把我做的这些事告诉他,好么?”李小梅见遗玉开始撵人,也就收了泪水,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遗玉这下真是被她气乐了,仅剩的一点耐心也告罄,咬牙切齿道:“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今日第二更到,呃,故事进入一个小高潮,再过几章,会有一个重要角色出现,敬请期待吧。

第三十章午夜惊魂

李小梅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母女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火盆里的木炭将要燃尽,四周冷气逐渐又迎了上来,卢氏这才缓缓回神,但见遗玉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在那孩童的面庞上,竟是让人觉得可笑多过担忧。

卢氏缓缓开口:“玉儿,这倒是娘连累你了。”

遗玉忙接道:“娘说的什么话,怎地就连累我了。”

卢氏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那日我行为过激,想必也不会招那王氏二人记恨,又怎地会另那王媒婆想要来陷害我这个生人?”

遗玉摇头,坦言道:“娘你当那日你好言相送,人家就不会找咱们麻烦了么,我看那俩人皆是小肚鸡肠的,王氏更是一开始就不待见我们家,你对她再好怕也无济于事,李小梅不就是这样么,咱们对她也算仁至义尽,可她却照样恩将仇报。”

卢氏听她一口一个成语,讲起话来条理清晰,也不见怪,自己这个小女儿聪明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晓,如此情形下,两个儿子也不在身边,她又是这祸事的当事者,都道当局者迷,她现下是怎么也想不出个应对之策的,于是便问道:“玉儿,你说,咱们娘俩如今可要怎样是好,娘是没有半点主意了,唉。”

遗玉被她问起,就想起自己先前的几个计策来,可是听了李小梅的话后,这些个点子又都被她否决了,那王媒婆确实精明,照她所讲,张镇长一旦知道实情是必会抢了卢氏进门的,不为别的,单是卢智一事上,他若放手,待卢智真混个功成名就回来,难免与他难堪,相反娶了卢氏就再没后顾之忧了,反而会多个有本事的儿子出来,如此一来,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那张镇长能够混到现在这幅光景也定是个精明的,加之有那王媒婆从中作梗,想要善了,不是一个难字,而是根本就不可能。

卢氏见遗玉不答话,也知事情为难,暗道自己竟是慌不择路,把这难题丢给自己还不满九岁的小女儿,就算平日她表现再为聪颖,也毕竟是个孩子,怎地知道大人们心里这些个弯弯道道的。

“玉儿,莫再皱眉,想不出就不要想了。”卢氏伸手轻轻将坐在床边的遗玉拦在怀里。

遗玉将头埋进卢氏胸前,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暖气,好半天才又抬起头,迎上卢氏望着她的双眼,道:“娘,你是不会嫁给那个张镇长的,是不是?”

卢氏点头,“娘是死也不会改嫁的,可是,现今却由不得我们那。”

遗玉深吸一口气,退出卢氏的怀抱,一双小手按上卢氏放在被子上的手背,正色道:“娘,不如咱们走罢!”

“走?”卢氏却是一时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反问道。

遗玉点头说:“对,咱们走,离开这里,他们找不见咱们,自然就没事了。”

卢氏脸上这才浮上一道惊色,“你是说,咱们逃了去?”见遗玉又点头,她这才摇头道:“逃到哪去,家中尚有田地房产,我们走了,这些东西可都带不走。”

“娘,这个时候您还顾及这些么,那边可是说了开春就来接人,这也没几天了,咱们把能卖的都悄悄处置了,然后就离开,不然您还真等着嫁给那人么。”遗玉的思想不像这个时代人一样,总是死守着房屋田产度日,离乡背井却是万不得已下才做出的,就似卢氏当年离家出走,也是迫于无奈,她又自恃有几分特殊本领,自然也不怕换了环境活不下去。况且眼下却是骑虎难下之局,唯有避其锋芒才能逃过一劫,离开只怕是唯一的办法了。

卢氏听她说完,便不答话,遗玉也不逼迫,知道她是一时舍不得这些田产,想来当年卢氏初来乍到,必是受了许些苦才有后来遗玉来时的安定。

“娘、娘实是不愿意嫁那人。”卢氏说这句话是,心中却是愧疚无比的,她现今也知道如若自己坚持不嫁那也只能带着女儿离乡背井了,介时又不知道要过上多久的苦日子,她倒是吃过苦的,可就是心疼自己年小的女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娘,您不愿意嫁,那便不嫁,咱们离开,行么,小玉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见卢氏神色松动,她又道:“娘,您还记得那个妾家的兄弟么,单凭这点,那张镇长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您真嫁过去,哥哥们又不在家,您和女儿指不定受什么罪那。”这话却是半真半假了,若是卢智真的功成名就回了乡,谁还敢欺负她们母女两人,只是卢氏一时心乱也没深想,单听出遗玉的害怕和担忧来,又想到这些身外之物确实不如母女二人平安重要,心头一拧,便点头答应了。

“那好,咱们就离开。只是这样一来,家中田产和房屋却是动不了,若被人察觉可就走不成了,咱们需变卖些轻小的,置办了路费,好去京都——”说到“京都”二字时,卢氏微顿了一下,似是犹豫过后,才又接到,“先在京都附近找了村镇安居,然后再去找你大哥他们。”说完她似是怕遗玉不明,又补充道:“你大哥临考在即,咱们不去给他添堵,待试毕他尚要在京都待上一阵子,咱们介时再去寻他门,成不?”

“成。”两人这般竟都没考虑过卢智一旦入不了春闱提前归家又该如何,万幸卢智是个争气的,当真被人慧眼识中。

母女定计之后,卢氏只觉浑身一松,胸口发闷的感觉也淡去了大半,当下便同遗玉算起家底来。

两人只道明日早起去了县城找间当铺变卖些钱财,准备妥当后日便可离开,却不晓得一道黑影蹲在她们家屋外窗下,将她们的对话听去了七成。

许是心头之事得解,两人虽不是一夜好眠,早起时倒也神清气爽,早饭也没吃只带了些干粮清水,趁着整个村落尚未清醒,东方鱼肚未露时,母女二人便驾着牛车悄悄出了村子。

及至晌午才又事妥归来,路过村道时难免遭人指点,她们因要离开,也不大在意旁人目光,回了卢家便将门紧紧锁上,遗玉去起灶烧水,卢氏则是开始收拾起行囊来。

“小玉,冬天的衣服全拿上可好?这被褥也带上两条,还有——”遗玉正在烧火,却见卢氏掀起灶房的帘子走了进来,看面色虽眼底略青却也不复昨日的苍白。

“娘,您看着带罢,咱们又不是步行,只要牛车能拉动,那您便拿上就是。”

卢氏轻轻自打了一下额头,道:“瞧我这脑子。”说完她便转身出去了。

两人吃完午饭,就开始准备路上干粮,卢氏直接做了八张锅盖大的烙饼出来,里面掺了院中大半的蒲公英草,味道好极,又将烧开的水放凉装了满满五个竹筒,一并包进囊袋里。

到了傍晚才全部准备好,只等了后半夜两人悄悄离开便是,卢氏怕遗玉夜间赶路时候犯困,便支了她去床上小睡一会儿,自己则看着窗外的天色,等待夜幕降临。

遗玉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床头正待起身的卢氏,低低唤了她一声。

卢氏扭头见她醒来,应了一声后,便轻声道:“你先起来换上衣服罢,娘去看看是谁。”

敲门声愈加大了起来,似乎还参杂着一些人说话的声音,透过窗缝尚能依稀辨出几点火光,卢氏刚掀了帘子走出卧房。

已经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的遗玉,瞬间感觉到了这夜间怪异的气氛,空气中流动的不安让她焦虑,眼瞅卢氏走了出去,她连鞋子都来不及套上,就从床上翻了下来,几步蹿到她身后,一把将其拉住。

“怎地了?”卢氏小声问道,因外头越来越大的动静,她的心头也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遗玉却不答话,小身子往前一扭越过她娘,站在堂屋大门后面,透过门缝朝外看去,下一刻,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向后退了两步,卢氏疑惑地上前凑到门缝处也看了一眼。

只见外头几簇火光照耀下,门前赫然是那王媒婆一张起褶的老脸,她身边站着王氏,两人一起将卢家的大门敲的生响,从她们身侧看去,两个汉子手里拿着火把站在小院子里,另有三个空手之人中间立着一个身穿蓝色深衣外套橘色锻袄的矮个男人,正一手捋了唇边八字小黑胡朝门这边看来。

突然王媒婆将脸凑近了门缝处,吓得卢氏慌张倒退了几步差点撞在遗玉身上,这时就闻门外传来压低了嗓音的对话声。

“桂香,她们不会已经逃了罢?”

“不可能,那牛还在院子里,我昨晚明明就听见她们说过了今夜四更天后套牛车走的。”

“那再敲,使劲儿敲。”

说罢两人又是一阵拍门,遗玉两世为人也未曾亲身经历过这等场面,只能凭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强压住了震惊之态,片刻便已明白必是昨夜她们娘俩的谈话被偷听了去,暗道一声倒霉之后,就被回过神来的卢氏拉着轻手轻脚地回了屋里。

“娘,他们竟是堵咱们来了。”遗玉好在余有几分镇定,进屋之后便冲着卢氏细声道。

卢氏也是慌张,在这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仅能依稀辨出她脸上几分难色,却是半天不听她言语,直到院中一声男子厉喝响起,这才另她手忙脚乱地蹿到床前,对遗玉低喝道:“快,拿上包裹,咱们从灶房后的窗子跳出去。”

哪曾想她手上刚摸到床边一包裹,外头的大门就猛地被人撞开了,随即容不得她反应,那王氏已经撩了帘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举着火把的年轻汉子。

“哟,这收拾了行囊包裹是要往哪去那?”王氏尖酸的声音响起,目光扫了床头满满几个整理好的包裹和囊袋。

到了这个份上,卢氏也再顾不得恐惧,伸手拉了遗玉到自己背后,厉着嗓子道:“我倒要问你,这三更半夜的,你来我家做什么。”

“二娘,你这是贵人多忘事罢,不是说好了几日后便迎你回张镇么,张老爷怕你等急了,这不就提前命咱们来接你过门么。”王媒婆从王氏身后走出,只是她这话却是大白瞎话了,哪有人家三更半夜私闯民宅去接新媳妇的。

“你这个死黑心的婆子,就是你设计害我至此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卢氏昨夜从李小梅处得知自己被诬陷至此全是眼前此人的恶计,若不是身后还有遗玉,她真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两口解恨才好。

“瞧你说的,不是你央了我么,现在反倒口口声声说我害你,唉,这年头做媒的也不容易,就怕遇到你这种临头又翻脸的,好在咱们张老爷是个有头脸的,哪能任你愚弄。”说完她便扯着王氏让到一边,遗玉咬着嘴唇从卢氏背后探出脑袋,一眼便看见这又掀了帘子走进来的男人。

正是她先前看见那站在院子中间八字胡小矮个儿,从年龄上看却是三十有余,倒不是那年过五旬的张镇长。

“在这儿废话什么,我姐夫娶她是给她脸面,先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又要寻死觅活不成,些个死婆娘,带走!”这人正是那张镇长小妾的兄长,名唤郑立的那个地痞流氓,今日一见却是人模狗样的。

话音弗落,便又冲进来两个灰衣家丁样的汉子,瞅见卢氏母女二人便扑了上来。

“别过来!”卢氏边叫边压住背后蠢蠢欲动的遗玉,硬着身子不让她钻出来,遗玉被她按的死死的,竟是半点也挣不开,心中焦急之下,便大喊道:“你们敢!就不怕我大哥回来要你们好看么!”

两个家丁遂犹豫不知是否继续上前,郑立这才注意到卢氏身后藏着的小姑娘,短眉一挑,嗤笑道:“你说的可是你家那个‘举人‘老爷不成?哈,等你娘过了张家门,怕他见我还要喊声娘舅呢!”

这人近几年来疯长造势惯了的,他妹妹在张镇长那里又是极为受宠的,正房都给害死了也不见那张老爷冒火,自然愈发养出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来,当初他做地痞时凭的更是一股子狠劲儿,哪里会把遗玉这个小姑娘的威胁看在眼里。在他心里卢智就算考了举人回来也不过和他姐夫齐平,辈分上照样矮自己一头,且他愤恨这卢氏抢了自家妹子一直得而不到的位置,又知道张镇长娶卢氏不过是留个香火,怎会与她娘俩好脸。

“还愣着做什么,这个月银钱不想要了不成,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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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强抢民女调调的亲们忍一下,下章就开始转折了,嗯,大概下下章或者下下下章会出来个重要角色吧,哈。

第三十一章别怕是我

卢氏和遗玉被带出屋子时,已经有不少村民都被惊醒,衣发凌乱、三三两两立在院外,遗玉被一家丁捂了嘴压进怀里,卢氏因她被持只能老实地在王姑妈同王氏的“搀扶”下朝前走。

王氏更是对四周围观的人笑道:“这张老爷等的心急,于是便提前了几天委托我等来接,张镇又远些,所以大半夜的打扰了各位休息,这不小丫头还睡着那,只得人抱着。”

遗玉因只一双眼睛从那家丁肩上勉强露出,借着火光看清楚四周的村民,起初心中尚且升起一丝希望,盼着这些淳朴的乡亲们也许能拦下这帮歹人。可待王氏这话一出口,她便焦急起来,知道村民们许是会被王氏的话加上她们两人这幅模样误导,以为她们是自愿的。

果然直到他们一行走出了院子,都没见一人上前拦下,遗玉不免猛烈挣扎起来,她这一动却让跟着她娘牛氏站在院外的小春桃看见了,于是她便拉扯了牛氏的手臂,指着遗玉道:

“娘,小玉那是怎地了。”

遗玉心中惊喜,又把脑袋死命地往上拱了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牛氏母女,只待她们俩能发现这边的异常。可是现实却让她再次失望,不、是心寒才对。

就见牛氏一手扯过小春桃,看也不看遗玉这边,低声呵斥她道:“想必是做噩梦了,娘带你回去睡觉罢,明儿还早起那。”说罢就低头拉着小春桃快步离开了。

遗玉敢肯定她是察觉出了不对劲的,无奈往日那点情分到了这个时候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连她都如此更别提村中其他人了,先是李小梅现在又是牛氏,在危机时候面临她们的求助都选择了逃避,人心竟是到了哪里都一样的么,她心口发闷,手脚冰凉下也忘记了挣扎,愣愣被郑立一行人带到村外,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回了张镇。

遗玉同卢氏到了张镇,被人压着从后门进了张家宅邸,只听那郑立吩咐了一旁迎上的下人将她们安排到西苑,又交待了几个家丁好生看管着,这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离开了。

被带到了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后,遗玉才被那一路掳了她的家丁放开,卢氏连忙将她接过紧紧搂在怀里,被几个仆妇推着往前走了十几步穿过前排的小屋来到院后,两人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空荡荡的院落里仅有两棵老槐,,眼前一座双扇朱门的两层小楼孤零零立在哪里,夜色浓郁下透着一股子渗人的味道。

不顾卢氏和遗玉下意识的反抗,几个粗壮的仆妇又将她们推进了这间小楼里,一个妇人摸黑上前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小厅里的一方烛台,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卢氏忍不住开口问道,她总觉得这屋子里虽摆设整洁,但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里发凉的感觉。

“这里还能是哪里,您来张家是做什么的自己都不清楚么。”那仆妇虽清楚卢氏会是以后张家新任大夫人,但言辞上却没多少敬重,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吩咐另外两名仆妇去铺床。

卢氏脑子一转便惊讶地抽了一口凉气,道:“这、这是那位张夫人的住处?”卢氏从李小梅那里听说了张夫人身亡和那家中小妾有很大关系,想到此刻自己竟是在一个被害死之人生前所居之处,难免浑身发毛。

“您这么说也没错,只不过以后这里会是您这位张夫人的住处了。”那仆妇说完便不再理她,静等其它两人将里屋床铺铺好出来禀报之后,才又对卢氏微微一揖,道:“夫人,您且休息罢,每日三餐皆会按时送来。三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日,介时老爷才会以礼迎您。”

几人遂退去,不待卢氏二人反应就“咔”地一声从屋外将锁落上。

遗玉待她们脚步走远,便从卢氏怀里脱出,忙道:“娘,去看看窗子都关着么?”卢氏闻言也急忙走到几处窗前查看,只可惜她们把整个一楼都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半扇能从里面打开的窗子,通往二楼的唯一一扇门也被紧紧锁着。

“娘。”遗玉被卢氏拉进卧房,坐在铺好的床铺上,将头埋进了她的怀里,挫败地喊道。

卢氏轻叹了一口气,半天没有说话,直到遗玉感觉额顶一凉,这才抬头望进卢氏含泪的双目里,顿时她便慌张起来,“娘,您先别哭,咱们再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卢氏轻轻摇头,哽咽道:“玉儿,娘是不是很没用,到了这份上还要你安慰娘。”

遗玉忙摇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只能用力抱紧了卢氏,她这个时候也是无措的,都被带到这里了,外面肯定也有人看守着,能逃出这屋子也很难逃出这宅子,两人最后的退路都被封死,卢氏担忧落泪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遗玉上辈子便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心眼,即使到了这个份上,她惊慌过害怕过无措过,但却从没有想过放弃,只要她娘还没真的做那张夫人一天,她就会努力想办法摆脱这种困境,而不是束手待缚,今夜被带出靠山存前,她是有被牛氏的举动伤心到,但却没有感到绝望,必是死过一次的人,什么事都比较想得开。

卢氏也只是哭了一小会儿,便擦干了眼泪,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狠厉起来,遗玉借着烛光看清她变幻的神色,正感疑惑,便又听她咬牙说道:“娘除了——就没这么委屈过,只恨咱们娘俩识人不清又遇了小人,又都是弱智女流无力反抗,可他们以为娶了我就不必担忧了么,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哥哥们回来,娘定要这些混账付出代价来!”

遗玉听她这话,却是恢复了以往精明严厉的模样,但却反而让她更担心起来,只因她话里竟实实露出认了这倒霉亲事的想法,于是忙劝道:“娘,您别乱讲,这不是还没成事么,那婆子都说了还要等上三日。”

卢氏收了狠色,看向她的眼神转为温柔,道:“你这傻孩子,娘就是气不过才这么一讲,要嫁那混球,却是死都不行的,娘就不信他们真敢罔顾人命。好了,孩子,躺下睡会儿罢,折腾一夜娘也累了,有什么咱们等休息好了再商量。”

遗玉知道现在继续这么耗着也是无济于事,这具孩子的身体到底是容易疲倦,确实不如好好睡上一觉,便听话地钻进被窝,由卢氏搂着轻轻拍哄,缓缓陷入沉睡。

可是现实总是一再打击两人仅剩的希望,之后两人也试过在送饭和放风时候逃跑,但也仅仅溜到院子门后就被人逮住再关回去,换来下一次更加严密的看守,一直到了第三天,母女二人也再没有想出任何应对之策。

深夜,小楼外守门的仆妇换班,第一天送卢氏母女进来的那个掌事婆子,同另一个刚替上的仆妇守在门口处说起了闲话。

“怎么样,里头两个还想着跑么。”

“今日倒是安生,没整那些个幺蛾子出来,想来是知道明日一旦礼成再折腾也没用罢。唉,早早就顺了不好么,连累咱们大半夜也不能休息,连您都给支来了。”

“哼,现在看着不老实,以后有她们好果子吃,柳姨娘正积着一肚子气待要撒那。”

“可不是,说什么传承香火,且不说这么个半老徐娘还能否下蛋,依我看,就算有了也不见得能生下来。”

“嘘!这话可是你说得的。”

两人噤声了一阵,又闻另外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二位婶子。”

“哟,这不是蝴蝶么,怎地到这头来了,可是郑少有什么吩咐?”

“嗯,少爷说了,要我进去劝劝里面那位,免得明日喜宴上她整了事出来,门开开罢。”

两个仆妇应声后便把门打开放她进去了。

卢氏和遗玉坐在里屋床上苦思着怎样在明日婚礼上逃脱的计策,因外头人说话声音是放低了的也没让她们听见,忽闻小楼里想起开锁、推门、关门、落锁一系声响动,才另她们回过神来。

听见有人脚步近了,卢氏双手不由搂紧怀中遗玉,两人睁大眼睛防备地盯着卧房门口处,就见到一人影手捧一方烛台,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因是在七八步外,烛光幽暗,但那女子姣好的身型依然依稀可辨,可惜卢氏和遗玉不是什么风流才子,自然没那些风花雪月之情,这又是初春的半夜里,她们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出现在深夜小楼中,端的是阴森无比。

卢氏想起这楼原是张夫人居住的,胡思乱想下愈加毛骨悚然,声音有些发抖地问道:“你是谁,是人是鬼!”

那人似是听出她声音里的慌张,便停了脚步不再上前,反而将烛光移到脸前好让两人看清楚她的面容,更是压低了嗓音对着卢氏道:“婶子别怕,是我。”

卢氏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处,见她动作却是呆住,还是遗玉眼尖,仔细看后便发现眼前这人面容竟是似曾相识,脑中灵光一闪,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已经到喉的惊叫,小声问道:“香香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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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车中之人

那女子没想到遗玉会先认出了她,惊讶之后唇角一勾,小声道:“是我,你是小玉罢,都长这么大了。”

卢氏这才认出眼前这人,不正是当年被郑立手下从靠山村带走的刘香香么。一晃四年便过去,这刘香香如今已是完全脱去了当年稚气,虽是梳着女儿家的发式,但到底脸上透着淡淡已经人事的女子韵味,卢氏定眼瞧去便已看出其中不同来,又联想到当年之事,难免有些心酸。

“原来是香香,你怎会在这里?”

刘香香见她们俱已认出自己,便将烛台放置在一旁桌上,上前两步走到床边坐下,拿食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向卢氏三言两语叙了一遍:

四年前她被带回张镇之后便做了那郑立房中的丫头,后来因为听话日子倒也过的凑合,由于郑立就居在张家别院,没少听些闲言碎语,过了年后她竟然听说这张镇长要娶个继室回来,另有好事之人告诉了她这未来新夫人便是她的同村人,她也知晓张家背后那些个腌臜事情,担忧之后就细细打听了,才惊闻这正主竟是卢氏,原她也以为是你情我愿的关系,只当卢氏不知晓这张宅的险恶之处,便总想要寻了机会见上卢氏一面。

无奈郑立看管房中之人极严,平日也不让她离身过久,待她又闻卢氏母女被关进了那死去的张夫人所居的小楼里,才察觉出了其中不妙,因此今日借着郑立醉酒问了不少实情出来,惊慌之下才瞒着他偷跑到这小院子里,那看门的想来也知道她是郑立跟前用惯了丫头,又听她解释便不做多想,放了她进来。

卢氏听完尚来不及唏嘘,只紧抓了她放在背面上的手,问道:“你这偷跑过来不要紧罢,还是早些回去,免得他知晓了再责罚你。”虽然刘香香话里有些不清不楚,但卢氏又怎不明白她如今的处境,也就是个少爷屋里比较上得了台面的通房丫头而已,真做出什么有违本份的事,打杀还不是主子说了算。

遗玉却是比她娘想的多,看见刘香香之后,她的脑筋便活了起来,惊讶之后更多了几分希望,可是听罢卢氏问话,又把已经冒到头顶的主意给强压了回去,刘香香处境的确不好,这个关头上还敢冒了风险来看她们母女已是不易,比起那王氏母女同牛氏的作为已是胜上十分,自己又怎能自私地连累她。

却没想那刘香香听了卢氏的话后,反问道:“婶子,我只道您是被关在这里等了成亲,想来您是不愿意的,可好大致讲与我这是怎地一回事。”

卢氏见她不慌不忙的模样也就咬牙切齿地将自己如何被王氏母女极其姑妈陷害,又是怎地半夜被掳来这里的事情与刘香香大概讲了一遍。

刘香香听她说完,便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到她来回走了六道之后方又扭转身来,疾步到了床前,压低了嗓音对卢氏道:“婶子,你和小玉且赶紧收拾一下,这小楼我也来过几次,二楼是有扇窗子能直接跳到后街的,我来时怕婆子们不让我进来,于是就摸了郑立的钥匙串子,上面是有那二楼钥匙的,我这便放你们离开,出去以后,你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卢氏二人皆是一惊,遗玉更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要是走了,那你怎么办?”

刘香香轻笑一声,道:“我只需装作昏迷,待人发现时候便说是你们打晕了我然后逃走便可,那郑立也是极其宠我的,不会为难与我。”

遗玉是不清楚这些大户人家的后院事情,卢氏却是知道的清楚,当下便拉住刘香香的手道:“不行,你当婶子是傻子么。”倘若刘香香真的极其受宠,又怎么会三年过去,那郑立连个妾的名份都没有给她。

遗玉只当卢氏害怕她们走后,刘香香被为难,又一想前几天夜里见到的郑立本人,也是担忧,眼珠子一转,就对刘香香说道:“香香姐,不如你跟我们一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