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智侧身挡在遗玉跟前,陈曲也快步站到了两人的身后,卢俊红着眼睛隔在他们三人身前,挥拳迎上那些扑来的锦衣少年,五个人扭打在一团,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第九十三章少年和玉

跟长孙止一道来的四个少年全是众京城里的富家子弟,平日娇生惯养的,几招花拳绣腿也都是在国子监的射艺课上为了应付先生学的,哪里是自小就练拳又身形高大的卢俊的对手。

不消片刻,地上已经四仰八叉地跌了一片,卢俊又转身一把抓住一旁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长孙止,脸色有些狰狞,上次是因为他醉酒误事,害的自家小妹差点去了半条命,这次他就在这站着,怎么还能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够了。”卢俊又一拳打在长孙止的脸上后,卢智终于出声制止,他刚才也是气极了,才任卢俊这番下狠手,只是再打下去,怕是后面的事就不好处理了。

卢俊喘着粗气收回了紧握的拳头,站起来快步走到遗玉身边,急声问道:“怎么样,可是扭到伤口了?”

遗玉肩膀上的伤虽然已经长好,可是却仍然不能自如地活动,本来关节就有些僵硬,而刚才长孙止那一下更是猛地带动了那几根曾被伤到的骨头,这会儿她只觉得左肩火辣辣地一阵疼痛,冷汗直下。

遗玉摇摇头,脸色有些发白地答道,“不知道,咱们还是找家医馆去看看。”

卢智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个人,扭又对卢俊道:“你带着小玉到后面那条街上的医馆,我一会儿就过去。”

卢俊点点头,不顾遗玉地反对,小心翼翼地背上了她,由身后陈曲帮忙扶着,三人朝远处快步离开。

看到他们走远,卢智才撩起衣摆在长孙止身边蹲下,看着正唉唉呻吟的他,轻声道:“长孙公子,你要是还算聪明,今日的事情就算了,你要是脑子犯蠢,我想有些小故事长孙大人会很乐意知道。”

长孙止横着鼻血的脸上顿时又青了三分,有些僵硬地回道:“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卢智眯眼露出一个笑不达目的表情,“你自己清楚……”随即俯身在长孙止的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名字,退开后满意地看着对方已经变得惨白的脸色。

不等他再答复,卢智便站直了身子,朝刚才卢俊他们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

在卢俊的强烈要求下,一头花白的大夫又在遗玉肩上按了几按,再次道,“没事了,静养便可小兄弟,这小姑娘真无大碍,你就信老夫吧。”

卢俊急声道:“她都疼成这样了,不行,您再给看看吧,我妹妹这伤都半个月没曾发疼了,现下不是出问题了又是怎么!”

“唉,小兄弟,老夫行医已有四十七载,什么样的病患没有见过,她这伤调养地是极好的,但是由于不足百日,用力牵扯就仍会痛,实则是不防事的。”

“您还是再给看看”

“啪!”大夫一手拍在了案上,“不相信就罢,你们给老夫出去!”

卢智走进医馆,正见着大夫拍桌子这幕,疑惑地上前问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扭头瞪了卢俊一眼,后对着气呼呼的大夫道:“大夫,舍弟也是一时情急,还望见谅。”

一旁遗玉挤出一个有些虚虚地笑容,“大夫,我这会儿的确没了刚才那般痛了。”

大夫的脸色这下才好了些,伸手写了张方子递给卢智,“每日一次,煎熬三刻,药渣敷在伤处,过个三日还是痛,我这门上的牌匾就拆给你们。”

卢智接了方子谢过,又支了二两银子在桌上,他们才离开了医馆。

这街上没有租马车的地方,遗玉不肯让卢俊再背她,一行人缓缓地朝坊外走去,路过聚德楼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刚才那群挨打的少年。

遗玉有些担忧地问卢智,“大哥,刚才咱们打了那些人,他们会不会再来找咱们麻烦。”长孙止再不受亲父待见,那也是当朝堂堂一品大员的儿子。

卢智摇摇头,看看她比起刚才好了不少的脸色,问道:“真的不疼了?”

遗玉见他转移话题,仅是一疑也不再问,“嗯,也就刚才那会儿疼地要命,现在就是觉得麻麻的,疼倒是不大疼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身后一阵骚乱,转身就见刚走过去不远的聚德楼门外,两个店小二正架着一个清瘦的少年出来。

“放开!你们放开我!”那少年一边挣扎一边怒叫着。

“哼,下次捣乱挑挑地方,咱们这里的客人也是你能随便坑骗的!”

“把我的玉佩还给我!你这个骗子!”少年一把挣开抓着自己的两个小二,扑向刚刚从楼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

“你骂谁骗子呢,疯子。”中年男人堪堪躲了过去,对着少年呸了一口,抬腿就要走,却不想被猛然窜起的少年一下从背后扑倒,双手在他身上一阵乱抓。

慌乱中从男人袖口飞出一块东西来滑到两人四五步远外,两人同时又从地上爬起来朝那东西扑去,中年男人推开少年,仗着腿长一把捡起了那东西塞进怀里。

“还给我!”重新跌倒在地的少年抱住男人的腿嘶声喊到,男人气急败坏地甩着腿去推搡少年,两人僵持不下。

卢智和遗玉相视一眼,一同转身朝那边走去,倒不是生了什么侠义心肠,卢智是看那少年眼熟,遗玉则是认出了那中年男人。

同时又有十几个路人也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看着两人在“拔河”,不大一会儿就有四五个巡街的从路口跑了过来,围观的人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巡街人上前将就要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

一问之下,双方各执一词,中年男子声称自己在聚德楼里刚好和这少年同桌,没想到吃完饭却被这少年赖上说是被他偷了玉,而那个少年则怒气冲冲地说自己正在吃饭,这男人见到他腰上挂的玉,就打谎骗了去。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你的玉?你也不让大家伙看看,我像是会骗你东西的人么。”

遗玉向来记性好,凡是见过的、说过话的一般都不会忘,刚才看见这男人就认出来,他是东都会市那家名叫沁宝斋的珠宝铺子的掌柜,好像是姓刘,当初她和卢氏在沁宝斋看首饰,对方态度很是敷衍。

少年听他这般说,不顾身后两个巡街人的拉扯,又要上前去挠他,“你这个骗子,你说了认得我的玉,说了帮我找一斋的!”

刘掌柜皱着眉头对那为首的巡街人道:“你们看看,这不是个疯子么,我根本就不认得他,什么一仔二仔的,我通通不认识。”

只看两人衣装打扮,刘掌柜虽然有些狼狈,但到底是绸衣革带,那少年虽容貌不错,可却一身布衣,当场高下立断,众人只觉得谁说谎自然不用多问。

巡街人立即就训斥了那仍在挣扎的少年两句,挥手就要将人带走,卢智这才朝前走了两步,出声制止道:“慢着。”

众人回头看去,几个巡街的见到卢智那身衣裳,面色都稍缓,那个为首的更是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有何事?”

卢智又朝前走了两步,对刘掌柜道:“我刚才见你身上确实是有块玉,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可好?”太学院的学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在这个极为讲究等级概念的社会,卢智这点要求并不过分。

刘掌柜面色一变,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见到卢智伸出手,想了想便将玉放在他手心上。

遗玉被卢俊护着站在一旁,探首朝卢智手里看了一眼,心中便赞,这是一块红杏大小的环状翡玉,浑身晶莹剔透,阳光下一看竟还隐隐流动着彩光,一根红绳从环孔中穿过,更衬映其艳色。

卢智和遗玉分别朝那少年和刘掌柜身上扫了一遍,俱是露出一丝嗤笑来,卢智侧头看了遗玉一眼,见到她脸上的了然,扬眉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遗玉伸手揉了揉左肩,对他摇了摇头,卢智见状一笑,两指勾住那根串玉的绳子伸手一松,让那块玉展露在众人面前。

“大家看,”等到众人目光都投放在玉上,卢智才指着那红绳上几点微微发暗的地方继续道,“这是长期佩戴磨损的痕迹。”

说完又指着那少年身上的腰带,众人果见那根布底腰带左侧有着一圈淡淡的捆绑痕迹,只是空无一物,再去看那掌柜的腰上却是已经挂着一块青玉。

同围观者一样,巡街的几个人脸上也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看向刘掌柜已经有些面色不善。

刘掌柜这才露出些惊慌的神色来,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我今日换了玉带,往日都是贴身带了那块玉的!”

卢智扭头将那块玉递到遗玉的眼前,她略一犹豫,便伸出右手在那根红绳上捋过,再摊手时指尖上却是有着明显的红痕,给众人看罢后又指了指那已经露出喜色的少年,扬唇一笑道:

“这串玉的绳子都比人都诚实。”

那为首的巡街人又朝少年腰上看去,见到腰带下浅浅的几道红痕,顿时心中大白,当下命人将刘掌柜抓了起来。

卢智笑着走到这个少年的跟前,伸手将红玉递过,“这么贵重的东西,莫要再随便给人。”这块玉据他估测,至少也能值个千两银子,难怪令人起了贪念。

“谢、谢谢。”少年接过玉佩,与卢智指尖相触的瞬间脸色陡然发红,清秀的小脸顿时增色不少,遗玉在一旁看了,眉头轻轻一结后,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来。

卢智回身正对上她小脸上怪异的神色,忙问:“怎么了,又疼了?”

“啊,不是,咱们走吧。”

说着一行人就要离去,那少年却在后面慌忙喊了,“等等!”见他们停下回头,才又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姚子期。”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甩过来,就连卢智都没明白过来这人想要干嘛。见到他们半天没有答话,这个名叫姚子期的少年遂咬了咬嘴唇,略带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回到了学宿馆,遗玉先带着陈曲回了坤院,过了半个时辰就有先前见到的守门仆妇来送了煎好的热药渣,遗玉躺在床上让陈曲帮她敷了,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傍晚醒来就觉得肩膀上的麻劲儿去了大半,只余在举动间还有些痛感罢了。

见遗玉醒过来,一直守在旁边的陈曲忙去扶着她起来,又倒了杯茶水递到她跟前,“小姐喝口水吧。”

遗玉背靠着床头,接过茶杯饮了两口,温热的茶水让她的睡意消了大半,又过了一会儿她脑子才算完全清醒过来。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子酉时,遂对陈曲道:“饿么,咱们去找大哥他们吃饭。”

陈曲摇摇头,又点点头,“饿是不饿的,午饭吃的很好,若是小姐饿了,咱们就去找少爷他们。”

遗玉道:“嗯,那收拾收拾,我是有些饿了,中午那会儿光记得心疼钱了,却是没正经吃几口菜。”

陈曲侧头忍笑,这点是她和小满的不同,若是听见遗玉这般说话的是小满,怕是少不了要嬉笑一番。

等两人再次出了门,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方才遗玉上药那会儿为了图个舒服,就把发髻散了,这会儿要出门陈曲坚持着给她梳头,这点和小满倒是很像。

这内室里有面妆台,陈曲趁遗玉睡觉那会儿已经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摆放规整,这会儿又在她的巧手辫挽下,遗玉那头黑亮的长发很快就有了模样。

对着镜子满意地照了照,又起身看看已经被整理地干净清洁,且隐隐流动着药香的屋子,遗玉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心里头一次觉得她娘让带个人来上学是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两人出了门,一路朝卢智所居的乾院走去,半道上就遇见同样找来的哥俩,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到国子监里的甘味居去吃完饭。

甘味居位于宏文路同后花园的中间地带,同聚德楼的构造差不多,只不过要大上一些,里面摆设也没那么精细,遗玉和卢智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坐下,陈曲则跟着卢俊去前面一排桌案上挑吃的。

在这里吃饭是不需要花钱的,只要拿着国子监学生的牌子,吃多少都任你。

不大一会儿卢俊便似玩杂耍一般捧着大碗小牒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仅拿了两碗馒头,一脸担心地盯着他的陈曲。

卢智是见惯了他这样子的,遗玉看着卢俊在桌上大大小小摆了七八样牒碗,干巴巴地对她大哥问道:“他平日都这样么?”中午在聚德楼可没少吃,怎么这会儿又拿了这么多东西来,在家中也不见卢俊这般吃货啊。

卢智哼笑一声,看着脸色有些发红的卢俊道:“你二哥精着呢,这不是不要钱么,不吃白不吃。”

卢俊显然是被卢智打击成了习惯,也不羞恼,在遗玉另一侧坐下,拿起一个拳大的馒头就往嘴里塞。

第九十四章一字表心

晚饭用罢,卢智支了陈曲先回坤院,卢俊则自行跑了个没影,遗玉有些疑惑地跟着她大哥一路散步到了国子监的后花园。

两人捡了一处静谧的小亭坐下,环顾了四周之后,卢智才在遗玉的注视下。张口轻声问道:“小玉,你认出,入了这国子监的学生们,图的是个什么。”

遗玉脱口道:“念书。”说完才觉得有些可笑,她自己来这院里,尚不是怀着一个简单的“念书”的目的。

卢智一笑,摇头道:“再想。”

这回遗玉没有像刚才那般随口应答,而是凝神想了一会儿,缓缓道:“那些庶民应是为日后谋出路,那些王孙们则是借此为自身镀金,或也有些真的是为了念书来的。”

卢智摇摇头,同遗玉对视,“你只答对一半,来这里的人的确是为日后所谋,但却不是‘一些’,而是全部。至于镀金一说,只是表象,那些权贵子孙来到国子监,最重要的一个目的,”说到这里,他那双清亮的眼里闪过一道异光,“是为结党。”

遗玉心头一跳,又听他继续道,“这国子学里各院内部都是划分派别的,那些王孙贵胄入了这学里念书,暗地着就是为了结党而来,太学院自不用说,这种现象是最为严重,书学院到还好一些,据我所知,是划成两派,一是皇十六女城阳公主,一是长孙大人的嫡女长孙娴。”

“长孙娴?”遗玉一愣,想到了那个夜晚月下抚琴的美貌少女,原来她是书学院的学生。

卢智点头,压低声音道:“城阳公主乃是长孙皇后亲女,荣宠自不用多提,她是、是当今太子承乾一派,而长孙小姐则是京都名声显赫的才女,她与高阳公主交好,”卢智一顿,借着月色和远处的灯笼看了看遗玉的脸色,“高阳以往多与魏王亲近,但长孙大人毕竟是皇后亲兄……”

卢智话未讲透,周围空气凝结了一阵,才又听他低声道:“我上次在宴上同魏王同行之事已被众人所知,晋博士对你亦多有看中,日后你难免同她们接触,大哥知你心思细腻,有些话自不用多说,你且记住——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

遗玉听他说完,将头垂下,脸上露出苦笑来,若是早知道这国子监中的情况这般复杂,她怕是会在入学之前就萌生了退意,那些皇亲贵戚带来的苦头,她吃过一次也就足够,肩上的麻痒之感似乎还在提醒着她上流社会的险恶,不交好也不交恶,哪有那么容易。

卢智看着垂头不语的遗玉,目中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再次张口道:“小玉,你要知道,若是你日后不想像娘亲那般,单靠大哥是不够的。”

正在隐隐后悔中的遗玉浑身一震,恍然又想起了十日前是什么原因让她下定了决心入这国子监的,这时代对女人固然宽容许多,却也是要拿对等的能力去换取的。

卢氏当年少了娘家的依靠,从育有两子的嫡妻沦落为乡野村妇,在靠山村她们母女无权无势,才会任人污蔑和掳袭,在高阳的宴席上,庶民身份的她,甚至沦为公主泄愤的工具。

“大哥,我知道了。”再抬头时,遗玉的眼中已清亮了许多,留在国子监是必然的,就算日后做不上女官,那也是有士名在身的女子。

当晚回到坤院,想着就要见识到国子监的学院生活,躺在床上的遗玉难免有些辗转反侧,偏头看了看屋内对角小床上陈曲安静的睡姿,她轻叹了一口气,又仰面躺好,盯着头顶的纱帐,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

×××

一夜未曾安睡的遗玉,卯时三刻就醒了过来,陈曲正坐在床边穿衣,看见遗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轻声道:“小姐醒了么。”

“嗯。”遗玉闷闷应了一声,伸手揉揉眼睛,又掩唇打了个哈欠。

“小姐再睡会儿吧,离辰时还早着呢。”

遗玉轻轻揉着左肩,道:“不了,你去把窗子都打开,再倒杯清水来。”

夏天日出的本就早,内室也有一扇窗子是可以看见北面的竹林的,陈曲将那窗子打开又把窗前的纱帐挂起,屋内沉闷了一晚的空气瞬时流动起来,闻着淡淡竹香,耳间是早起的鸟语,遗玉望了一阵那片葱翠,心情顿时晴朗起来。

陈曲昨日得了卢智的嘱咐,将床铺叠好,又到园中井边打了清水来,便拎着食盒跑去甘味居领早点,遗玉则松松挽了头发自行洗漱。

后又站在客厅北窗前放松呼吸,一边搓热双掌,一边举目远眺,等到陈曲回来,她整个人已精神了七分。

早点是简单的青菜小粥,很符合养生之道,吃完饭陈曲又将碗碟收了起来,准备等下再送到甘味居去,自有人负责清洗。

换上学院常服,遗玉想到昨晚在坤院见到的几个女学生,便让陈曲将她两侧头发在脑后拢成一髻缠上长长的素色的发带,余发披散在后背,既清爽又不打眼。

陈曲将她的额发梳理好,左右打量一番,犹豫道:“小姐,这样是不是太素了?”她怎么看,都觉得遗玉原本八分的容貌愣是给这身打扮遮去了三分。

遗玉对她摇头一笑,也不解释,让她拿来昨夜准备好的书袋挎上,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这会儿院里的学生大多已经早起,坤院虽大,住着的女学生却不多,像那些高官的子女一般都不在宿馆里居住,多是早起来上学,下午下学便回家的。

因而这院子里的女学生们虽不说都相互认识,那也是脸熟的,偶见了遗玉这个生面孔,脸上皆是露出了讶色,有几个同样穿了墨灰常服的,路过主仆两人身边时还不忘对遗玉点头问好。

遗玉见这些人都算和善,心情又放松两分,一路穿过后花园,陈曲才同她分道,朝甘味居送碗碟去了。

×××

遗玉在宏文路口遇见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卢智,笑着上前打了招呼,注意到四周不少人悄悄朝他们投来了异样的视线。

卢智仿若未见,将遗玉送至书学院门口,又低声地对她说了几句话,方才回身朝太学院走去。

遗玉扯了扯右肩上的书袋,又抬头看了一眼书学院门口的匾额,可笑的发现自己竟然在临门的时候才有些紧张的情绪冒出来。

在书学院的课程是卢智帮她择选的,儒经选的是“三经”,大中小经各一部,《考经》和《论语》为必修,比起卢智的“五经”是轻松一些。

书学院每十日的头一堂课都是书艺,遗玉照着时程表在院东找到了挂有“丙辰”字牌的教舍,可容五十人的屋子里只摆了横四竖五共二十张矮案,案下铺席,席上设有软垫。

这会儿教舍里只零星坐了两三人,遗玉在第三排临窗的矮案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看看窗外的绿荫,满意地坐下。

每张四尺长的矮案上已摆有文房四宝,品质皆属上乘,另有一青竹小桶内盛有清水,她看时间还早,便铺了一张纸,研磨后开始练字。

又过了两刻钟便见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遗玉停下笔,小心将蘸了墨的毛笔搁置在一旁的黄杨木笔架上。

到底是全唐最高学府,除了极个别像长孙止那样不着调的,这里的学生素质的确很好,就算发现了遗玉这个年纪较小的陌生少女,也仅是在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在看见由一男一女陪同走进来的长孙娴后,遗玉眼神微微一恍,暗道了一声巧。

尘事三刻院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鸣,一个手捧书卷的中年男子走进了“丙辰”教舍,遗玉认出这人就是高阳宴上那个姓方的典学,方亦杰。

看见他,在座的学生都主动起身问好,方典学一边点头应答,一边在屋里扫了一圈,瞄到同样起身的遗玉,那张有些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清咳一声后便对着一室学子道:

“都坐吧。”

待方典学在众学子对面的席案上坐下,二十名男女学子才纷纷落座。

“课前,照规矩先请今日来的新学生在墨墙上落字。”方典学坐在案后对着遗玉点头示意。

遗玉遂按事先卢智交待的对众人轻身一躬,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在砚中匀了匀墨,转身朝教舍后面走去。

教舍后有一面白墙,半面已经规整的写了不少字,乍看之下还当是诗词,实则全是不相干的独字,这是书学院建学以来的传统,凡是新生都要在教舍后的墨墙上提一个字,是为“落字。”

这个字照理来说是写什么都可以的,一开始这“落字”的规矩,也只是为日后这写字之人的书法程度是否提升做个标准,但近年来这个传统却已经渐渐变了味道,这一字转而成为了估量写字之人能力的标准。

别看只有一个字,可说法却是大了,字形、字体、字义,三层加起来足够显露出不少东西,因此大多数学生都会借这机会绞尽脑汁想要出彩,以免日后被人小看。

遗玉在墙上扫了几眼,便看出许多学生还是围绕着与儒家德、行、经、艺息息相关的字来写,事先有准备的她也只是略一思索,便提笔在墙上轻轻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忠”字。

待她侧身回座后,坐在最后一排的长孙娴一眼便看清了她所写的那个字,一双美目中带出了两分疑色。

方典学并没对遗玉的落字过多评价,只赞了一声好后,便让学生们拿出了学里发下的字帖,挑了一篇让众人练习,自己则来回在屋里走动起来,时不时弯腰对个别学生指点一番。

这堂课足足上了有一个时辰才罢,等到钟声再鸣,方典学才转身离开教舍,走前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收拾东西的遗玉。

等到方典学一走,学生们也都开始收拾东西,这国子监的课程安排到是较为轻松的,每日上下各有一堂课,十日又能一轮休。

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一上午,遗玉心情呈直线上升状态,在教舍里的人去了一半后也拎着书袋朝外走,只是还没到门口便被一声喊住。

“卢遗玉。”

这声的确突兀,既不是喊的卢小姐,也不是喊的卢姑娘,而是直接唤了她的闺名,可谓是大大的不尊敬。若是换个地方,遗玉怕是应也不应这人的,只是这里是藏龙卧虎、随手一指也是个当朝七品以上官员子女的地方。

撇了撇嘴,遗玉有些磨蹭地转过身来,就会教舍后排余下一男两女,仔细一辩,也仅能认出那位坐在中间正垂首写字的,正是长孙大小姐。

“过来啊。”坐在长孙娴右侧的那个发插玉钗的少女对遗玉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

遗玉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走过去在他们跟前三步处停下,低头。

“说说,你写那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个带着玉钗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瞪了遗玉一眼后,如此问到。

遗玉顿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天子脚下,自当是人人忠君的。”这话说得半点没差,丝毫挑不出毛病来,让人连质疑的机会都没有给,忠君,提到了“君”,谁又敢多讲半句否定的话。

手握笔杆的长孙娴指尖一顿,抬头用一双明眸深深看了垂头恭立的遗玉一眼,方才轻启朱唇,“你心里清楚就好,走吧。”

遗玉微微一躬,转身紧了紧手上的书袋,快步走出了教舍。

带她身影消失在门后,那金钗少女才哼着鼻子,带些不屑道:“也不过是如此,那日宴上的诗想必也不是她做的,若说是那太学院的卢智,我还更信些。”

长孙娴轻轻摇头,将笔放下后,起身带着两人走到墨墙前,指着上面遗玉写下的那个“忠”字,缓缓道:

“你们仔细看看这个字,再用脑子好好想想,不要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千金纨绔一般。”

墨墙上,那个略带些娟秀的“忠”字写的中规中矩,可若是细看便可以发现,这个字写得太端正了,上半部分的“中”字中间的一竖笔直点达了下面的“心”字上,而这个“心”字,却惊人的同“中”字宽窄一模一样。

第九十五章药膏

出了书学院,遗玉脚步才有些轻快,因事先同卢智约好一同吃饭,这会儿她便站在太学院门口的墙下等人。

下学这会儿宏文路上来往人多,国子监的女学生到底是少的,路过的少年们看见十二三岁的遗玉站在路边,脸上都有几分稀奇,不少人还对她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遗玉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垂着眼睑装作没有看见,直到人流渐渐少去,才见一双黑靴停在自己眼前。

“卢小姐?”

这清朗的声音让遗玉微微一愣,抬头看见杜若瑾那微微带了笑的脸庞,连忙后退一步,低声应了。

“可是在等你大哥?”她点点头。

“我出来时见到他被查博士叫去,怕是待会儿才能出来。”

遗玉闻言又是一点头,答道:“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他。”而后看着仍站在自己跟前未有离意的杜若瑾,补了一句,“谢谢。”

杜若瑾唇角又是一扬,待要再说什么,胡听身后有人喊道,“瑾哥哥。”

遗玉侧目看去,却是前不久还在教舍问过她话的长孙大小姐,此时这位之前脸色冷然的少女,正面带了几分柔和一个人站在那里。

杜若瑾转身看见长孙娴,一愣之后,便笑道:“今日真是巧了,先是遇见了卢小姐,这会儿又见了你。”

长孙娴眸光一闪,看都没看遗玉一眼,只是对着他说:“几日没见,你精神好了不少,那东西可有用处?”

杜若瑾点点头,语调更是轻缓,“我正要谢你。”

两人都是国子学的名人,站在这路边说话,自然吸引了不少过路的视线,立在他们身旁的遗玉却显得突兀得很,她想要出声告辞,可这两人却好似没完没了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愣是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遗玉眉头微微蹙起,余光正瞄见长孙娴瞥来的一道隐隐含着嗤色的眼神,胸中一闷,抬脚往一旁连挪了几步,直到离开这两个人的气场才作罢。

她这一动,杜若瑾才有所觉,回头看着站在一丈之外的遗玉,微讶之后,神色带了些歉意,“陆小姐,你大哥这会儿还没出来,不如同我们一起去用饭把。”

长孙娴闻言亦是一笑,“是啊,我们正商量着往呈远楼去,你也一起来吧。”

遗玉摇了摇头,脸上平静中带了一丝笑意,“不用了,我已同大哥约好一道。”

杜若瑾也不勉强,与她道别之后,便同长孙娴一起离开了。遗玉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脸上刚才那点笑容才消失不见,转过身模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继续垂头等卢智出来。

×××

午间甘味居的人不少,卢智和遗玉走进去的时候,楼下已经坐满了人,好在卢俊和陈曲提前占了位置,兄妹看见正站在二楼栏杆处朝他们挥手的卢俊,一同走了上去。

昨天四人还在一桌吃饭,只是这会儿楼里人多,有带着书童丫鬟的,不是站在一旁帮主子布菜,就是到靠墙一排的小桌吃饭。卢俊可以不理睬这些,但陈曲却是怎么都不肯坐下,坚持站立在一旁,遗玉略一思索便支了她自己去吃饭,卢家两兄弟在学院是看惯了这些的,更没多说什么。

七八碟菜摆在高桌上,遗玉刚捧起瓷碗,卢俊便夹了一箸菜添在她碗里,同时问道:“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菜都要凉了。”

遗玉扭头看了一眼卢智,对方一笑帮她答道:“是我出来晚了,让她好等了一阵。”

之后三人便不再多说,安静地吃了饭,遗玉并没把遇见长孙娴的事情告诉卢智,在她看来,下学之后那段小插曲,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吃完饭,四人一同回了学宿馆,遗玉带着陈曲走到坤院门口,就见守门的其中一个仆妇迎了上来,将手中捧着的一只两掌大小的锦盒递过。

“卢小姐,这是上午有人送来的,说是要转交给你。”

遗玉一脸疑惑,并为接过,而是问道:“是什么人?”

那仆妇抬眼想了想,“是太学院的少爷,老奴也不认得。”

听到是国子监的学生,遗玉才伸手将那盒子接了过来,又对仆妇道了声谢,回了自个儿屋子,才将那盒子打开。

里面整齐的摆了三只扁圆的雕花银盒,遗玉拿出一只轻轻扭开,就闻一股异香飘来,淡淡的带着点甜味,并不是她所反感的那种浓香。

盒子夹缝处露出一头折好的纸张,她抽了出来一看,上面写的是这盒子里所装药膏的用处和用法。

一连看了几遍这纸上的陌生字体,她才确认自己并未见过这般劲朗带意的字形,心中疑惑更浓。

这盒子里装的乳白色膏体是一种名叫炼雪霜的药物,既能去疤除痕,香味又有助睡眠,平日涂抹在皮肤上,还有美白润肤的效果。

这张纸上把这东西说的这么好,遗玉却是半点都没法子相信,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道,更何况是个连名都不留的。当日她在高阳宴上受伤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虽她没有被害妄想症,可也不想以身试险。

她将银盒又盖上,正要让陈曲收起来,却见盒中又掉出一样东西来,捡起一看,又是一张字条,却是只写了一句话:

“物贵,浪费是废,寻医一辩也可。”

遗玉一笑,顿时对这送药膏的人从三分疑惑转成了三分兴趣,想了想还是拿出刚才打开的那只银盒揣在袖袋里,让陈曲将锦盒好生收了起来。

因为得了“礼物”而心情愉悦的遗玉午觉休息得很好,到了下午那堂听解《孝经》的课上,精神十足的做够了一个时辰,就连身后不时停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没能让她感到不自在。

吸取了上午的教训,下午下学时她随着大流出了教舍,没再磨磨蹭蹭的给人找着机会留下。

天色还早,遗玉等到卢智之后便将中午得了药膏的事情与他讲了,又把那随身带着的银盒给他看过。

卢智闻了闻那盒膏药,也是看不出什么问题,“像是好东西,不如咱们就去找大夫问问,若真是药用的,那自然最好不过。”

遗玉点点头,其实在见到第二张字条之后她已经信了七分这药膏的作用,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的询问清楚。

两人遂一道去了国子监自带的医馆,坐堂的太医似是认识卢智,态度和善的接过那只银盒,一边听卢智将那些效用一边去轻嗅药膏。

“这、这是……”只蹦出了几个字,那太医便赶紧住了口,有些小心翼翼地将银盒扣上,递还给卢智,“这东西的确有你所说的疗效。”

卢智目光一闪,接过那银盒对太医道了谢,两人出门后卢智才将东西又丢给遗玉,笑着道:“放心用吧,这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

×××

晚上用药渣敷过肩背后,遗玉便让陈曲将那药膏挖了一些涂抹在她伤处,滑而不腻的膏体,又有淡淡香气,不大一会儿遗玉果觉困意涌上。

第二日醒来竟是难得地没有往日起床时候半天的迷糊劲儿,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她这时才对那炼雪霜的作用信了十分,对那送东西的人也更感兴趣起来。

上午的课是数术,遗玉坐在教舍里看着手中的课本,只觉得眼花缭乱,勉强听完了先生的讲习,下了学便去找卢智讨教,这些九宫之类的东西她是半点都听不明白,两人一边讨论一边朝甘味居走去。

途中经遇见了前日才见过的长孙止,遗玉有些傻眼的看着对方垂着青肿的脸,见到他们跟见到鬼一样的面色发青,转身就朝反方向快步离去。

伸手捅了捅卢智,打断他的讲解,“哥,那是长孙公子吧,怎地见了咱们就跑啊?”

卢智抬头看了一眼长孙止的背影,对遗玉露齿一笑,道:“我怎么知道,兴许是被卢俊打怕了。”说完便合上了课本,塞进遗玉的书袋里,“等吃完饭再与你讲。”

结果他们刚吃完午饭,卢智却被一个找到甘味居的太学院学生叫走了,遗玉回了坤院,苦哈哈地捧着课本继续看天书,一面因为自己看不懂这最基本的东西备受打击,一面又为难着先生留下的课业要怎么完成才好。

这种情绪直接影响到了她下午上课的状态,被讲解《春秋左传》的先生误认为她脸上的迷茫时不解自己所讲,在下学后专门将她留堂,又之乎者也了半个时辰才放她离开。

遗玉出了书学院,等在院外的卢智便迎上来,对她挑眉一笑,“怎地入学第二天就被先生留堂。”

遗玉也没心情那个过问他是从谁那打听到她留堂的,只是又掏出了下午专程带在身上的数术课本,“哥,先生的布置的课业明日便要交,可我怎么就是看不懂,你再给我讲讲吧。”

卢智见她脸上苦笑之色甚浓,便收了玩笑的表情,“小玉,你大不必如此,这数术课虽是六艺必修,但只有算学院的学生在旬考时候才会考到,若是你真的样样要学,那是会很累的,你的课业大哥可以帮你做。”

遗玉摇头并没答应,卢智方才低叹一声,扯了她的右臂朝前走,“咱们先去吃饭,等下我再好好与你讲讲。”

第九十六章小的是卢正

到了最后,遗玉的数术可也还是在卢智的帮助下才完成,对于算学她自有一套与这九宫截然不同的方法,因而她虽没对这门课完全死心,却也不再执着于甚解。

如此七八日下来,她已经渐渐适应了国子监的生活,除了因为肩伤无法学习射、御两艺,其他课业都可以跟得上。

值得一提的是,长孙娴虽没有再找他麻烦,可是遗玉还是敏感的发现了丙辰班的学生对她疏离和漠视的态度,饶是晋启德博士在课堂上对她青睐有加,也没能改变这种状况。

她虽觉察却也混不在意,本就是来“混”日子的,每日回院有陈曲相伴,课下又有卢智卢俊相陪,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

后天就是沐休,兄妹三人商量好了下学一起到东都会去逛街,捎带些礼物回去给卢氏,明日下午直接就租了马车回家。

酉时课毕,先生离开后,遗玉便拎着书袋快步出了教舍,在书学院门口却见着卢智正站在对面墙下与一个身穿白色常服的女学生说话,她脚步便顿了顿,磨磨蹭蹭饶边走朝两人靠近,只模糊听见卢智说了一句,“明日要回家去。”

然后就被他转身投来的冷笑钉在原地,他又对那女学生道了别,便转身向东走,遗玉看了一眼这个虽面带僵色却难掩丽质的女学生,才小跑几步追上卢智,一脸好奇地问道:

“那是谁啊?”

卢智回头瞥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她不死心,边走边继续问他,直到把卢智呱噪得烦了,才冷哼一声,道:“下个月的数术课业,你是想自己做?”

遗玉当场闭了嘴。

傍晚吃完饭,陈曲自行回了坤院,卢家兄妹则一起从宿馆后门出去,坐上事先约好的马车,不到一刻钟便抵达了东都会。

因遗玉提议买些精致的彩绣线,一行便首先进了丝绸铺子多的依波坊,连看了几家,却都没寻着满意的颜色。

走进下一间铺子的时候,卢俊还在小声抱怨,“我看那颜色不都差不多。”

遗玉笑着答了一句,“差的可多了,上次娘见到邻居婶子绣样上的线,就说挺喜欢,我便记下只等寻了给她。”

说完就走到柜台前翻找着上摆的几只绣筐里做为小样的绣线,只可惜几种看上的颜色不是篇浓就是偏淡,那立在柜台后面的中年掌柜见她微微皱眉,便出声问道:

“小姐,咱们这上面摆的线色也不齐全,你是要寻什么样儿的,我帮你找找。”

遗玉便问道:“可有种丁香色,比雪青的要浓一些。”

掌柜的想了想,从柜台里面又抽出一只造型精致的漆色绣筐来摆在柜台上面,里面的线色多是这市面上从未见的,遗玉眼睛顿时一亮。

掌柜伸手在里面拨捻了一番,寻出一小板绣线来递给遗玉,“可是这颜色?”

遗玉一眼辨认出这就是上次隔壁的婶子拿的袖样上的线色,“就是这个,怎么卖?”

“这线是咱们从扬州特进的,一板线要一两银子。”

遗玉低头看着手上掌心大小、四角磨得圆滑的小板,暗道一声这东西可真不便宜,“那给我拿两板。”

掌柜的一应,在那精致的绣筐里挑了两板颜色一样的,伸手递过,正看见遗玉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翠底银边的精致荷囊,好奇地多瞄了一眼,却是顿时大惊失色。

遗玉从荷囊里捡了两块碎银掏出来,递给掌柜的,却见对方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手,也不接钱,“掌柜的?”

这中年掌柜方才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激动之色,就听他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小、小姐,你这荷囊给我看看可好?”

站在一边的卢俊先不满了,“你这人好没礼貌,到底卖不卖东西,不卖我们就走了。”

“不不、不是,小姐,让我看看你那荷囊,这两板绣线我不收你银子可好?”

遗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荷囊又看了看这中年掌柜的面色,虽起疑心,但还是将荷囊地给了他,里面装着昨日学里发给她的例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