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局比试结束,连赢三局的五个人,和连输三局的五个人,算上之前轮空的两人,分别成三三对局。

像遗玉这样胜二负一的,便退出了比试场地,程小凤第一局输掉,不过好在第二局又赢了回来也避免了最差,比遗玉提前一局退下,在兰楼边坐着,见遗玉起身,忙高声喊了她一句,招手让她过来。

遗玉在程小凤身边坐下后,两人谈论着仍留在场中比试的卢智,却不知身后,也有人在谈论着她。

就在兰楼中靠后的几席,三五个人凑在一起,瞄着遗玉的背影,低声道:

“查博士不是拿卢小姐同三小姐比么,你们看,卢小姐的棋艺明显不如三小姐。”

“我说你是不是咱们书学院的啊!怎么尽涨他人志气,卢小姐的书艺可比所有人都好,那手字,啧啧,你们是没有看见。”

“我同卢小姐一间教舍,怎么会没见过她的字。”

“嘁,和你说不清楚,三小姐是好的,但咱们院的卢小姐又哪里差了,你们可别忘了,前日是谁帮咱们院里拿得了木刻”

“嘘、嘘,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声些,莫被卢小姐听见。”

兰楼上,昨日和前日均未到场的吴王和魏王今日又一起来观比,在第三局开始前,李恪看到长孙夕的对手后,便对一旁的李泰道:

“真巧,那日的墨汁小姐和夕儿比试呢,依你看,谁能赢?”

李泰望着楼下众席位的一座,眼神极好的他,正好看见长孙夕突然倾身凑到遗玉耳边,目光微闪后,反问道:

“你说呢。”

“自然是夕儿,她的棋艺是你一手教的,你还能不清楚?”

李泰突然扭头看他,“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哈哈,”李恪伸手指着楼下,“那位墨汁小姐前几日可是一鸣惊人,谁知今日会不会再让我们惊上一回。”

李泰不答话,李恪话锋一转,“对了,明晚宫里的家宴你可别忘了去,几位娘娘都邀了京中的小姐,呵呵,正好让你挑个回去,赶紧将婚事办了,咱们兄弟除了几个小的,也就你宅中无人一一”

就在李恪半是取笑地提起了婚事时,李泰吟不丁地开口打断他的话: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操心。”

李恰顿时一噎,五院艺比这几日,两人之间还算和睦的表象,让他说起转来没了以前的诸多拘束,但李泰这么冷冷地一句话,却一下子点醒了他,李泰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算我多话。”李恪心中不悦,脸上却讪讪地自嘲一笑,落入正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人眼中,李泰难免有不敬兄长之嫌。

第三局比试结束,长孙夕站起来冲着兰楼比划手势,李恪便知道她是赢了,没再同李泰搭话,而是和一旁的官员谈论起棋艺之道。

李泰的眼中,却是在主薄喊停后,依旧盯着棋盘在看的小姑娘。

棋艺比试第四局结束,场上只余六人,三名连赢的,和三名连输的。一东一西分据场上两边。

卢智、高士廉、长孙夕,此三人中将决出谁能获得棋艺比试的最优,见此场景,最高兴的莫过于梅楼上的查继文博士,三个人都是他院里的学生,谁赢谁输都不吃亏,拿下这一块木刻,太学院今年四块木刻,已经可以确定是在下次五院艺比之前,依旧独占五院之首。

主薄根据先前的几局的情况,让长孙夕轮空,卢智和高士廉对弈。

程小凤有些不满地在遗玉耳边小声嘀咕,“阿智明明是上次棋艺的最优,怎么却让长孙夕在一旁候着了。”

遗玉脑子里还在回想着长孙夕身上的香味和输掉的棋局,并没认真地听她说些什么。

一刻钟过去后,卢智以九子赢了高士廉,同长孙夕比上第六局,决定今日谁是木刻的得主。

这决胜的一局,遗玉收起了心思,定定地看着场地东侧盘膝而坐,穿着相同雪青色的两人,心中突然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谁能赢!

是曾经拿过棋艺木刻的卢智,还是轻轻松松就以刁钻的棋艺赢了她的长孙夕?在情感上,她当然是希望卢智能赢的,可长孙夕的棋艺的确不同反响。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卢智和长孙夕都收手正坐,众人看不大清楚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更别提那一只小小的棋盘,不知是谁胜谁负,都心急知道结果。

主薄亲自走到两人身边数子,在四周一片窃窃猜议声中,往手中的册子上录下几笔,而后走到场边,抬头对着论判席上,扬声道:“一子之差,太学院长孙夕艺高一筹!”

第二六零章笨了些傻了些

卢智以一子之差,输给了自择黑子先行的长孙夕,这个结果出人意料,之前过半的人都是猜测卢智会赢的,哪怕是倾慕长孙三小姐的一些少年们,卢智毕竟是得过一次棋艺木刻,两人年纪相差不小,怎么看都是卢智的赢面大。

但这“一子”之差,又让人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好像是长孙夕这出身和模样的,没有过人之才反而说不过去。

主薄向论判席告知结果后,卢智朝兰楼里看去,见程小凤站起来招手,才向这边走过来。

在东方佑宣布最优,楼中太学院学生们喧哗时,卢智走到遗玉身边坐下。

程小凤干笑两声,轻轻一拳抵在卢智侧肩,“没事、没事,已经拿了一块了,又不是每回都要拿两块才行。”

卢智脸上半点输掉比试的失落都没有,应付了她两句后,扭头向沉默着的遗玉道:

“怎么,没想到大哥会输?”

遗玉老实地点头,“是有些,我觉得你应该能赢的。”

她同长孙夕对弈过,自然知道对方的厉害,可卢智的棋艺在她心中可是归于李泰一类的,因此,长孙夕这小姑娘胜了卢智的事实,让她不免心生违合之感。

兰楼中坐着二十几个太学院的学生,因卢智在,所以并没有像另外三楼中的太学院学生一样喳喳交谈长孙夕的得胜,而是很规矩地坐着,较为安静。

卢智伸手取过她案上的茶杯,带着别样的笑意,对她道:“这棋艺一比,对我来说,输赢并不重要。”

遗玉听出他话里有话,稍作考量后,刚想到一种可能,就见他将茶杯重新放到自己面前的案上,她不经意地一瞄,却见那半杯茶水底部,清清楚楚地沉淀着两颗莹白的棋子!

卢智将她两眼圆瞪的模样看在眼里,并没在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就那两颗棋子作何解释。

遗玉从惊讶中回神之后,再仰头看向站在梅楼香廊上,手持木刻的长孙夕时,眼神在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最优和最差都宣布后,观比众人纷纷离席,还有射、算、礼三项比试,太学院已经包揽了四块木刻,书学院和四门学院各一块,其他两院一块未得,各院博士和学生们的心情也因木刻的多少,有所不同。

今日卢氏和程夫人都没来观比,待楼中众人散尽,程小凤便提议出四人一起去用饭,下午再回程府去练箭,这个提议被卢智毫不犹豫地推掉,遗玉安抚未成,程小凤最后生气地领着程小虎走了。

兰搂中,遗玉看着程家兄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暗叹了一口气,对卢智道:“其实一起吃个饭,耽误不了什么事。”

卢智瞥她一眼,“真同她一起回去,你当能练成箭?明日可是射艺比试,就你那半吊子的准头,在比试前能多射一箭便是一箭。”

遗玉不满,“什么半吊子准头,我好歹十箭能中六七了,比半吊子多上一两箭呢。”

卢智懒得同她争论多一箭少一箭的问题,拿上两人的书袋,就要起身离开。

遗玉对最后一局棋尚有疑问,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又坐了回来,将案上的茶杯推过去。

“最后一局比试,是什么回事?”茶杯中的两颗白子,若是呆在它们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上,那比试的结果又当如何?

“数棋子之前不小心碰掉了两颗掉进袖中,忘记将它们放回去。”

遗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长孙小姐就没有看见吗?”

卢智伸手摸着下巴,口气犹豫道:“应该是没有看见吧。”

“你们同盘对弈,掉子她会没看见?”

两人坐在数张席案间,为了能让他们清静地下棋,除了同样在场上的两名最差候选,四周都没人,楼上楼下看不清楚他们的举动,有掉子的情况,还有谁能比他们双方更清楚的,长孙夕怎么会没有看到?

卢智反问她:“若换了是你,同人争那块木刻,见到对方掉了子又收起来,没往棋盘上放,你会指出来吗?”

遗玉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卢智,他轻笑了几声后,淡淡地开口:“所以我说,她‘应该’没有看到,若是看到了,为何没有指出来。”

遗玉怎么会听不出他说的是反话,长孙夕肯定是看见他掉子的,却没有指出来,所为不过是那一块木刻罢了。

卢智这么侧面地向她讲明了这件事,比直接说出来,更让她心有所感,客观来讲,长孙夕先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活泼可爱又样貌精致的小姑娘,她刻意不去联系她的出身和性情深想,但卢智现在,却让她不得不怀疑,那样几近完美的一个娇小姐,真的就如同外面表现出来的纯净吗?

就连性子直爽的程小凤,都有静下来同她分析道理的时侯,这长安城中的公主小姐,少爷公子们,有几个是简单的。

其实想一想,长孙夕这么做又有什么错,故意掉子的是卢智,她不过顺水框舟,赢了木刻。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傻”,在事先知道比试题目的情况下,还老老实实地参比,刚才被卢智反问她若遇上掉子一事,她回答的。亦是她会做的傻事。

暗叹一声,遗玉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想问卢智为何要将到手的木刻拱手让与长孙夕,她站起身,对他道:“咱们回去吧。”

“小玉。”

仍坐在席子上的卢智轻唤了一声。

遗玉低头便看见他直直盯过来,泛着莫名笑意的双眼,“你虽有时笨了些傻了些,可是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他这奇怪又难懂的一句话,却让遗玉忍不住勾起唇角,转过身轻“哼”了一声,朝出口走去。

遗玉同卢智回了归义坊的宅子,和卢氏一起用过午饭,又在家中墨迹了一会儿,才被卢智给拉走,送上回秘宅的马车。

马车上,遗玉一个人静下来,便有闲余想起某些早上被她暂时抛在脑后的事情——长孙夕和李泰。

最初听闻这两人有关,还是从卢智的口中,在她到国子监念书前,京中就隐约有了李泰同长孙夕的传闻。

对于李泰属意年仅十二岁的长孙夕,不愿先迎娶侧妃一事,那时的她是当成笑话来听的,可此刻,因着她心情的变化,还有早上长孙夕身上的香气,想要淡定地面对,似乎有些困难。

她是理智和感性各占一边的人,从十月十一日艺比开始头一天,那一她发现了自己对李泰有好感,到此时棋艺比试结束,这将近五日的时间里,她的感性一直占着上风,多数事情是由着性子来的,在对待李泰一事上,便是。

可早上从长孙夕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却将她太过冒头的感性熏散不少,理智让她有些心惊地发现,那夜她明明想好要冷静对待这份初识的情感,在暂时不放弃的同时,亦要抑制它蔓延,但这五日来,她却由着性子,只顾品味这两世头一份的心情。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不由皱起眉头,眼下看来长孙夕和李泰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谣传而已,她对他近亲的态度,她今日身上的香气,这为数不多的线索,却让她额头冒出些许冷汗来。

若这两个人的事情是真的,那她夹在中间又算是什么?

在李泰和长孙夕的关系暖昧不请的时候,她却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甚至屡屡有亲近之举,因着他待自己的那份不同,就有些昏了头不成!马车行的很稳,车中的遗玉紧闭着眼晴,开始一件件反省自己过于感性的举动……

马车停靠在秘宅门外,车夫轻唤了一声,掀连的同时,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偷偷瞄了一眼弯身下车的遗玉,只能从这年岁不大的小姐脸上,看到一片平静之色。

遗玉进到宅中,在花厅和小楼前的院子中只见到一两名下人,没有银霄和阿生的身影,她又看着斜对面门扉紧闭,不像有人在内的书房。抬脚走向小楼西屋。

昨日她回来就很早,平彤平卉摸谁了时辰,她进门后便奉上沏好的热茶,在这大冬天的,从外面回来,再没有比热水洗过手脸,喝上一杯热茶更舒服的事情。

遗玉夸了两个贴心的丫鬟,便问:“王爷没有回来吗?”

平彤将手上的点心盘子在她身旁的桌子上放下,“没有,不过李管事在半个时辰前回来过一次,吩咐过,若是小姐回来,让您莫要练箭,先看看书什么的。”

垂头静候在另一侧的平卉听平彤这么说,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些许不解,被平彤暗瞪一眼又低下头,两人的小动作,刚巧落入遗玉的眼帘。

“平卉是怎么了?”

被点了名,平卉先是小心看了一眼平彤,而后梗着脖子对遗玉道:“李管事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嗯?”

遗玉盯了一眼还要再使眼色的平彤,就听平卉道:“李管事说、说王爷吩咐,让您回来以后,莫要使性子练箭,再伤了手臂,没人管治。”

第二六一章亦是我所教

平卉将阿生的原话学了一遍,一讲完,平彤便“扑通”一声跪在遗玉面前,道:“奴婢该死,不该欺瞒小姐,请您责罚。”遗玉和平卉都被她吓了一跳,平卉紧跟着也跪了下来。

遗玉来不及细品阿生的传话,对跪在地上的两人道:“我这还没怪你呢,怎么就跪下了,快起来。”平彤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见她脸上虽没笑容,却也没半点生气的样子,便不纠缠,拉着平卉站起来。

“好了,研墨,既然不让练箭,那我写字总成吧。”遗玉并不怪平彤的隐瞒,阿生那话,听起来是有些歧义,在平彤心想,说给她听,肯定是要让她不高兴的,不如把话改改.意思到了就成。

阿生的话,遗玉听懂了大半,李泰的意思,是怕她蛮练箭,像上次那样伤到肌理,听不明白的部分,是他因何觉得,自己会使性子练箭。

上午的比试,她好像没出什么篓子吧,哪里就像是需要通过练箭发泄的样子?

“小姐?”平彤和平卉将客厅的炉子移到书房,出来唤了一声正在垂头思索的遗玉。

遗玉收回思绪,跟着两人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铺着软垫的椅子去,接过平卉递来的毛笔,蘸匀了墨,落在眼前的纸面上。

李泰是在半下午,遗玉练了半今时辰字,又翻了会儿数术课本后,才回来。

遗玉正在纸上框演着题目时,阿生到西屋来唤人,要她到书房去,她不慌不忙地净手又在外加了件披风,才跟着他出去。

一进到书房中,便闻到了淡淡的熏香味,这原本已经算是熟悉的味道,让遗玉的眼睫轻抖了一下,若说长孙夕身上的香味和现在她嗅到的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不如这现燃的香气沉,不如这现燃的香气飘得远,仅在她们靠近时候,她才嗅的到。

“殿下。”

李泰正坐在书桌后翻看信笺,听闻门靡响动,仅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格目光收回,伸手指了一下软塌处。

“先坐。”遗玉应声,没多看书桌后那身带清冷的人,径直走到软塌边上,拎着扳风摆坐下,并没将其解下,她盯着榻侧的炉子,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在屋里未做完的九宫题目。

一刻钟后,李泰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放在书桌上,起身时椅子同地面细微的摩擦声,打断了正沉浸思绪中的遗玉.遗玉暂停了脑中的演算,站起身,对着站在书桌边的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谢礼。

“若非您指点,今日比试我怕是要垫底,多谢殿下。”李泰看着刚从垂头“发呆”状态恢复过来,正经地向他道谢的遗互.道:“上午的比试虽最后负了,但能赢两局,已不枉你静些时日的用遗玉听出他话里的安慰,突然有些明白,平卉先前的学话里面他的意思,所指是她上午赢了两局,却在第三局输掉,会因此心有不愉?”

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心中忽有些好笑,她扯了下啃角,坦言对他道:“我初涉棋艺,能不做垫底,已经心足。”李秦负手挠过书桌,走到她身前三步时停下,“有我指点,今日这快棋,若非第三局对上她,你仍能赢。”遗玉本来还心平气稳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舒服,但她嘴上还是淡淡地应道:“长孙三小姐棋艺精湛,非我这半吊子的水平可比的。”李泰略察觉到了她今日有些不同的态度,眉头微皱,低声道,“为何要妄自菲薄,她比你学棋的时日长,棋艺比你好是应当,你若平触此道.不会比她差。”

遗玉眨眨眼,看着神色平淡的李泰说出这两句话,刚才的不舒服服.消散不少。

“我是因您指点,才能进步的如此之快,若是挨成寻常的学法,不知何年何月能进益如此。”她说这话,本意是客套地谦虚两句,却不想竞勾出李泰这么一句“她的棋,亦是我所教。”心中一突,京中关于李泰和长孙夕的传言,又浮现在她脑中,她暗自苦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和长孙夕的事,虽然只有一句话.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篇翩。

“原来是您教的。”遗玉轻声道。

李泰不知她心中所想,俯身在榻边的茶案上倒了杯茶水自饮,而后继续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刚才还觉得自己明白的遗玉,又糊涂起来,犹豫地问道:“打发时间?”

李泰轻“嗯”了一声后,没再多说。

从遗玉进门后,便像隐形人一样安静地站在门口的阿生,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又偷偷瞄过去,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看在眼里,疤痕己经淡去的脸上,一会挤眼一会儿撇嘴的。

遗玉压下因他几句话便有些混乱的思绪,张口道:“殿下可是忙完了,那到院中指点我练箭吧。”

不管她心思如何,不管他和长孙夕之间到底有什么,都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事情,明日即是射艺比试,抓紧时间多练一会儿也是好的。

李泰点头,将茶杯放下,阿生打起帘子,看着他们俩走出去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夜晚,遗玉从东屋回到自己房间,打发了两个丫鬟出去守着,在屋里将剩下几日分量的梦魇解药配制足够。

之后,她洗漱之后静躺在床上,睁着眼晴望着头顶的纱帐足足半个时辰,才闭目休息。

第二日,遗玉在房门外平彤的唤声中醒来,应声后,两个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

换上一件干净的墨灰常服,平卉在遗玉的要求下,将她的头发牢牢地脑后束起,发绳缠绕了很多圈之后,才用玉簪固定。

临出门前,她一个人在里卧的床边坐着,膝盖上和身边各静静躺着一只红色的木盒,里面装的都是射艺用的指套,一只是卢智送的,一只是李泰匿名所赠。

将膝上的木盒打开,看着盒子里面带着可爱白色团点的指套,遗玉的心情同那日在羿射阁初见它、在艺比头一日再见它,大有不同。

想来若不是这一副指套,她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还平白昏头了几日。

摇头无声地笑了笑,遗玉将膝盖上的盒子合上,塞进床里,又拿过一旁的木盒放进书袋中,走出房门。

李泰今日回去观比,像前几次那样,将她送到了学宿馆后门,一路上两人并没说几句话,直到到了地方,遗玉一脚已经踏出车门时,突然被他伸手抓住了左腕。

遗玉被他抓的手腕一麻,低呼了一声,却见他递过来本应挂在她肩上的布袋。

“断掉了。”李泰松开她的手。

遗玉这才看见书袋的带子从连接布袋的地方断裂开来,应是这样,她下车时候才没察觉书袋没在身上。

她无奈只能将布袋楼在怀中,向李泰道了别,转身之后,便轻轻揉着发疼的手腕,暗自嘀咕几句,朝着学宿馆后门走去。

遗玉看着不远处,卢智一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探着脑袋朝车里看,却没见卢氏身影。

“娘呢?”待他走到身边后,遗玉疑问道,卢氏昨日说今天会来观比的。

“早上临出门,娘连打了几个喷嚏,我疑心她着凉,便让她在家休息。”

“啊?昨日不还好好的,可请大夫了?”遗玉一脸担忧地问。

“让下人去请了,不用担心,应没大碍,今日要在外面吹风,我怕她小病误成大病,才没让她来。”

遗玉又问了他几句,两人才一同从后面进去。

同御艺一样,射艺也不是在君子楼中比试,而是在马场上。

兄妹俩一进到马场中,便见宽阔的场地正中央,已经竖起了一排草扎精编的靶垛,马场四周搭建起数座临时被用来当作观比席的木棚,棚顶用布幔围了起来,三面挡风,有的里面放着一张张圆凳这是学生席位,有的里面则是放着扶手靠背椅,大只的火盆在各角妥放,虽不如四面环围的君子楼暖和,但许多学生都自带了手炉。

马场正中是比试场地,右侧一排样式相同的木棚是观比席,左侧更精致小巧些的两只木糊,一是论判席,另一则是两名王爷和官员所用的贵宾席。

遗玉在马场附近昨日同程小凤约好的地方等了半天,才见到气喘吁吁的程小虎从远处跑了过来。

“卢、卢大哥,小玉,我大姐肩膀扭到,我娘带她去就医了,你们先找入座吧,我去祭酒那里帮她弃掉。”

“什么?”遗玉一叫,卢智伸手扯住转身要跑的程小胖子,让他把话说请楚了,程小凤怎么好好地会伤了肩膀。

程小虎摆摆手,“这、这我大姐不让同你们讲,你们到时侯自己去问她,我、我先去帮她消名。”

卢智放开手让他走,扭头对上眉头轻皱的遗玉,尚有心情开玩笑道:“太学院想要拿第五块木刻是悬了,查博士肯定要恼火。”

第二六二章拍桌子瞪眼

遗玉正在担心着程小凤,听他这么说,便没好气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下,“小凤姐伤到了,你就不担心吗,这时还提那木刻做什么。”

听了遗玉不满的话后,卢智语气平淡地道:“担心?她特意嘱咐过小虎不要告诉咱们是怎么扭到了肩膀,那她会伤到,八成是她自找的,明知今日射艺大有可能夺魁,她还不仔细些,又让谁去替她操心。”

他的话,算是很有道理,可遗玉听来却轻轻皱起眉头,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被他扯着衣袖朝右侧的木棚走去。

打头的一间木棚里,坐着的是学里的典学和助教先生们,在君子楼时,由于他们是坐在菊楼上,所以学生们不用特意上去行礼,可这会儿人都下来了,学生们想要入座,必要经过此棚,没道理不向先生们问好行礼。

遗玉和卢智走到木棚口时,同前面路过的学生一样,对着里面的一众先生们略一躬身。

“先生们,早。”

里面坐着的,因前几日的艺比,还没有不认识这对兄妹的,不同于刚才对别的学生问好时的严肃,在卢智和遗玉话落后,便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声,而在这应声中,却夹杂着一阵低笑。

遗玉耳尖地听到,目光一移,就看见坐在中间靠边位置上的一道人影,正含笑望着他们。

依旧是一身白衣,却因肩绕的雪色狐裘,不显单薄,整齐梳在脑后成髻别簪的黑发,让他俊雅的五官更多一分洁净,嘴角的笑意虽清浅,可却温和之极。

对遗玉投来的目光,杜若瑾轻轻点了下头,许是一旁燃着火盆的缘故,他如玉般的面容,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润,脸色看起来比前日他们所见要好上许多。

见到他脸上似是带着暖意的笑容,遗玉的唇角也不由地漾起一抹浅笑来,自早上起就有些发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上许多。

问候过先生们,卢智和遗玉在隔壁紧挨的木棚找了中间靠墙的位置坐下,圆凳上前贴心地放置着一层软垫,不觉冰冷。

钟鸣响后,参比的学生集聚在马场中央,由于换了场地,没再用巨轴示题,而是由主簿带着他们,到论判席前,由祭酒亲自,向众人宣布了今日射艺所比题目——白矢。

所谓白矢,即箭射穿靶子而露出其箭头,这是射艺五科中最简单的一科,多数参比看听到这题目都松了口气,而遗玉却暗叹一声倒霉。

射艺所求,皆为精准二宇,其次便是力、耐,白矢考校的,便是在精淮之外的一个力字,不管是用蛮力也好,巧劲儿也罢,能穿靶露出箭头的,才算合格。

为了安全起见,马场左右两边的木棚离比试场地都有十丈之远,中央的靶垛一共有五座,每次需接着主簿手持的册子上事先安排好的次序,五院各有一人上场。

每人十箭,凡射出靶外,或不露箭头,皆不作数,由五名射艺师傅从旁观看,根据中靶多少,和离靶心位置,选出头尾各一名,待一轮比完之后,选出的十八人,分成好坏两边,再行两轮,依次择出最优和最差。

因程小凤意外弃掉比试,参比者变成四十三人,虽不影响比试流程,第一轮却有一组要变成三人之比。

场地一边放有弓架,上面桂着两类弓,一是男子所用九斗力的,一是女子所用六斗力的,弓架下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箭囊,足够四十三人用到比试结束。

马场上不比君子楼,有扩音的地势,论判席对面的观比者们,听不清楚这边的声音,几名书童过去将比试的题目与众讲过。

二遍钟鸣之后,宣布了比试开始,主簿打开手上写着人名的折子,向着静静站在论判席附近的学生们,朗声念了五个人的名字,听到的,有直接走向对面场地边弓架去挑选导箭的,也有摸出指套不紧不慢地住手上戴的。

遗玉和卢智都没在这头五个人之列,同剩下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学生一起,并没有归位,而是就近站在论判席和一旁的贵宾席之间,等候着第一轮结束。

遗玉刚瞄见一身雪青的卢书晴从身边走过,就听身旁的卢智低声道:“她射艺极好,小凤不在,极有可能让她再拿一块木刻。”

遗玉惊讶地看着走到靶前三十步指定位置站好的卢书晴,这名在艺比一开始便以黑马之姿压过长孙娴取得琴艺木刻的少女,在之后的几日表现很是平平,没想竟是在射艺上等着呢。

卢智说她赢面大,一是因着她本身射艺就佳,二是这白矢一比,女子三十步的射距就比男子五十步的射距占便宜,三是最大的竞争对手,程小凤意外弃比。

想到先前听闻程小风扭伤后卢智的反应遗玉瞥他一眼,半是玩笑道:“若是她拿了木刻,你应该高兴才对,太学院至今也没哪回艺比中得过五块木刻吧。”

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

长孙夕一边同高子健说着话,一边摆弄着手上一副八成新的指套,不时扭头去看侧后方的席位。

等到助教的发令,场地上响起羽箭刺靶声后,她的一张小脸终是黯了下来。

“夕儿,你怎么了”

高子健连问她几声都没见反映,便将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长孙夕快要将手中的指套给扭成一团麻,仿佛被他这一声叫喊回了神,暗自一咬牙,转身就朝着身后的贵宾席走去。

贵宾席上,李泰和李恪并排坐着,相隔半丈有余两人身都各放有一张桌案,桌上摆着几色精美的茶点,本来应该就近侍侯的书童,因为觉得挡眼,被李恪打发到了后面站着。

两人正盯着场地上的学生看,忽然一道人影小跑了过来,在他们跟前站定,引去了李恪的视线。

他伸手轻招了两下,和声道:“夕儿过来坐,外面冷。”

立刻有书童从旁边搬了备用的椅子放在李恪的身边,长孙夕垂着头走过去,却把椅子拖到了李恪和李泰中间,坐了下来。

李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李泰正在给自己倒茶,就听一旁传到一道闷闷的询问声:“四哥,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李恪看向李泰,李泰稳稳格手中茶杯注满八分,茶壶放在桌上,握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远处的一排靶垛,随口回了她一句:“没有。”

长孙夕放在膝上的手拧了拧皮制的指套,又问:“你好好想想。”

李恪帮腔,“是啊,四弟,你是不是答应了夕儿什么事,给忘?”

李泰喝了一口热茶,瞥了一眼方前方数十道人影中的一个,而后又将把线移到远处的靶垛上,依旧是两个宇:“没有。”

长孙夕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了起来,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侧头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吱晤道:“就是、是一一你没东西要给我么?”

李泰看着其中一座已经插上了四根羽箭的靶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

一连三个“没有”彻底挑起了李恪的好奇心,也挑起了委屈的长孙夕心中的一丝恼意,自艺比前一曰在翠射楼见到那副精致的鹿皮指套后,她便一直等着李泰寻机送给她,可这一连七八日,她左等右等,别说是那鹿皮指套了,连同他说上几句话的机会都少有。

射艺比试已经开始,鹿皮指套不见踪影,找上门询问又得了三个“没有”,这不明摆着,那在弈射阁见到的东西,不是送给她的!想到这点,她一咬嘴唇,在一旁官员的偷瞄和李恪满脸疑惑的注视下,身子一倾,将手中八成新的指套,有些用力地按在了李泰跟前长长的桌案上。

“澎!”

这不算大的一声闷响,并未引来前方学生的注意,李恪皱起了眉头,一直在看着比试的李泰,终于因这动静,缓缓扭过头,目光从一旁按着指套在桌上的白嫩小手上,一点点移到这那张带着委屈,眼眶泛红的白嫩小脸上。

李泰鲜少同人对视,这是同他有过来往的人都知道的事,长孙夕胸中流窜的闷涩,在那一片妖治的青碧色划过来后,顿时僵硬成一块,心下后悔自己的冲动,想要将目光移开,却仿佛被吸住一般,只能看着他淡淡的瞳色中,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

“四、四哥……”

长孙夕有些艰难地从喉中唤出一声,忍住不让眼眶中积蓄的泪水滑落,轻声道:“你别生气,夕儿不是故意要和你拍桌子的……”

李恪见状伸手去拉长孙夕,不满地对李泰道:“你吓唬她做什么!”

长孙夕被李恪朝后一拉科斜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却不离对面那人。

李泰看着眼前这张泫然欲泣的精致小脸,脑中晃过同样是一张含泪的白皙脸庞,眸光轻晃后,让人心颤的混沌之色被藏起,又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回过头继续去看马场中央。

长孙夕眼中两颗透明的珠子滚落下来,飞快地扭头抓住李恪的胳膊,吸着泛红的鼻子,小声啜泣着。

三人身后的官员们,相互对视几眼后,心中已有计较。

第二六三章你可还记得她

长孙夕会哭,本就是有些小女儿的心性在作祟,刚眨巴了几滴眼泪,就在李恪的轻声安慰中,停了下来,他不知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什么,竟让她笑出声来。

坐在他们身后的官员不觉奇怪,长孙三小姐本就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是性子敏感多变的时候,刚才的小小任性哭闹,这时又破涕为笑,都是可以理解的。

李泰听着旁边两人的动静,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在杯身叩了叩。

马场中央的五人都快要将囊中的十支箭射完后,长孙夕的脸上已经半点没了先前的郁郁,正在同李恪说话的时候,突然扭过头对李泰道:“四哥,今晚你会回宫去吧?”

若不是她的眼眶仍有些潮湿,这再自然不过的问话,就像是刚才她对李泰拍桌子且被他冷眼弄哭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

李泰沉默片刻,就在李恪将要不满出声时,微微点了下头,长孙夕脸上的酒窝漾起,李恪看不惯他们两个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便道:“对了,夕儿,刚才你说四弟有东西没给你,是什么?”

长孙夕被他又提起之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他吐吐舌头.“没什么,是我记错了,四哥没欠我什么东西,啊!上面比完了,我回去了。”

李恪本指望她因刚才的事同李泰生些隔阂,但见她的脸上找不见半点失落只能暗怪小姑娘的忘心大,倒了杯热茶给她。

“喝些水,若没有念到你名字,还进来等。”

“恩,四哥,我等下再过来啊。”

长孙夕点了下头,又对李泰交待了一声,才起身朝棚外走。

贵宾席和论判席之间的空地上,遗玉双手抄在袖中,站在卢智右侧挡风的位置,因为相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贵宾席上的异动。

“大哥,她十箭全中了!”

遗玉有些惊讶又有些赞叹看着远处射出最后一箭后,放下的弓的卢书晴。

卢智道:“若是四门学院的邓公子表现不佳,这块木刻便是她囊中之物,初入国子监,第一次参加五院艺比就拿到两块木刻——看来这次艺比之后,长安城又要多一名不输长孙娴的才女。”

“是啊。”

遗玉点头,尽管她对这位太学院的卢小姐在宣楼初见时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可她毕竟是外公一家的人,且卢书睛在拿到头块琴艺木刻之后,没有任何张扬之举,比之那些眼睛总是向上看的才女和大小姐们,好上太多。

一阵冷风吹来,卢智又往遗玉前面挡了挡,侧头低声道:“不过这样也好,前有连得两块木刻的卢书睛,后有艺比赢了我的长孙夕,你那虚名,既可以保住,又不会招惹人眼。”

遗玉稍加思索,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你、你故意输……是为了这个?”

尽管他们暗地里已经认了怀国公这外公,血缘上又是身为天子近臣的房乔子女,太过抬眼,便会遭人觊觎,卢智还好,毕竟在魏王的中秋宴上,明面是得了圣睐,在科举前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招惹,可她却不一样,像是刚入学那时,被城阳公主以女官的资格相诱的事,恐怕会再发生。

卢智很是大方地承认,“的确多是为了这个,不过现在我有些后悔了,早小凤会受伤不能参加射艺比试,便宜了卢书晴,那日还不如我自己拿。”

遗玉松开他的衣釉,很是僵硬地一笑,原来他早就算好了,她在书艺比试时因特殊的经历的确比旁人拿的木刻要扎眼许多,长孙夕若是能赢了在太学院都是首屈一指的他,只是出了程小凤这么个意外。

“哎,”她轻叹一声,小声嘀咕道:“真麻烦,太好了不行,太差了也不行,要不多不少才刚刚好……”

有人将名声看的比命更重,名声在这世上是衡量一个人最垂要的标准之一,可若没有足够的出身相匹配,终是不能向那些王孙贵女一般随意,卢书睛的背后是怀国公,长孙夕的背后是整个长孙家,卢智在外人眼中,背靠的也许是皇上,而她呢?

卢智伸手抚平被她抓皱的衣裳,极轻声道:“再等等,昨日已经有了穆长风的消息,等要到那东西,我定要让……场地上突然响起射艺师傅的连连高声,将五名学生的成绩报来恰好遮住了卢智后面微不可闻的话语。

“嗯?让什么?”遗玉往他身边凑了凑,问道。

卢智一指已经在翻着折子,准备念下五个人的主薄,“要点人了。”

他这话题转移的刚刚好,遗玉虽没继续追问,心里却隐隐有种猜测,眼神带着担忧,看向张口念到她名字的主薄。

“书学院,卢遗玉。”

遗玉从怀中掏出事先拿出来的指套,卢智在她戴指套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看看远处的五座靶垛,扭头对他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她便快步走向马场中央,在卢书晴刚刚射箭时用的,最中间的那只靶垛三十步外停下。

去中间,那有些靶子松——这是卢智的原话。

长孙夕没有被点到名字,便拉着长孙娴一同到贵宾席的木棚里坐,不过这次她没有坐到李泰和李恪中间,而是和长孙娴一起,在李恪那边落座。

长孙娴侧头越过李恪,看向李泰的侧脸。又望了一眼场地上的五人,目光闪动后,开口道:“四哥,你可还记得那位卢小姐?”

李泰扭头瞥了她一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