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娴伸手遥遥一指远处的遗玉,“就是第三靶位的那个穿着墨灰常服的。”

李泰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遗玉,待那娇小的人影拉开弓,射出勉强还算漂亮的一箭后,道:“是谁?”

长孙娴还没开口,长孙夕就先拍了下手,插话道:“是卢智哥哥的妹妹,和大姐同是在丙辰教舍上课的。”

长孙娴含笑轻轻瞪了她一眼,“就你记的清楚。”

长孙夕另一边的李恪“哦”了一声,道:“就是书艺比试那日,被人泼墨,还拿了木刻的。”

“对啊,就是她,”长孙夕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李恪面前的长案上,“她记性很好,不过棋艺是不怎么样,昨日的比试,我第三局遇上她,原想着她是卢智哥哥的妹妹,能好好下一局呢,谁知——”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同四哥学过棋的,可那卢小姐似乎是个初学者,你也好意思讲。”长孙娴打断她的话,继续对李泰道:“四哥可还记得八月中秋夜宴,这卢小姐讲了一个故事,后来可是你亲自点了名邀去水榭中赏月的。”

魏王府中秋夜宴,众才子为博圣睐使出浑身解数,却因卢智一番惊人之然,失了机会,魏王和长孙无忌等大人带了先前被皇上夸赞的几人离席,李泰却在最后喊上了遗玉,这件事过去两个月,因卢智的大出风头,鲜少有人记得遗玉别出心裁讲了一个饱含深意的故事。

长孙夕听到长孙娴提起她不曾知道的事,双手握住长孙娴的手臂,不依地轻摇着道:“大姐都没与我说过这回事,快讲给我听听。”

于是长孙娴便将那日遗玉在中秋夜宴上所讲,有关官兵和强盗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

对那日的事只是略有耳闻的李恪也很感兴趣地侧身倾听,李泰看着远处正不紧不慢地挽弓搭箭的遗玉,目中露出一抹思索。

连中三箭的遗玉,看着对面穿着特制皮蓑的射艺师傅举了两次手示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三中有两箭穿靶合格,而她为保存体力,前三箭只用了七分力!

这靶子果然是有些松的,遗玉偷笑,借着缓力的功夫,扭头打量两边,最左侧的是她相熟的杨小昭。

同向遗玉泼墨的邱唯诚一样,杨小昭也是算学院的学生,因遗玉的缘故,算学院变成八人参加比试,虽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算学院的学生心里还是会有些抱怨,杨小昭却没有顾及那么多,那日遗玉赢得比试后,她还上前恭贺。

除了遗玉外,另四人多的射了四箭有三箭穿靶,差的便是三箭全都没有穿。

遗玉收回目光,侧身站好,又从腰侧箭囊中拔出一狠羽箭,搭在弦上,调整呼吸,就像是在秘宅的小楼前一样,集中精神,看着箭身与弓身交会处,凭着感觉将弓拉至九分后,轻巧地松手。

又是三箭射出,前后六箭有四箭合格,一箭没有中靶,一箭射中却不穿,遗玉对这成绩已经很是满意,只是有些不妙的是,还剩下四箭,她扣弦的右手却已经有些发麻,平日练箭时候,多是将弓拉上七分,这八分力道和九分力道,自然更耗臂力。

再射出两箭,一空一合格,八箭有五箭合格,依着左右两侧学生的表现,剩下两箭,她只要再中一箭,就顺利过关!

遗玉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臂后,才搭上箭,只是在拉到七分时满的时候,右臂突然失力,箭飞了出去!

第二六四章木棚那侧的声音

右臂突然失力,只拉到了七分的弓弦有些歪扭地射了出去,堪堪扎在靶垛边上,遗玉看着对面射艺师傅上前检查后,并没举手示意,就知道并未拉至八分的一箭没有射中。

她扭头看向两边靶垛后的射艺师傅,这一射竟然除了她,四人都穿靶了!现在五人中最差的有一个,是八射四中的。

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她九箭中了五箭,下一箭若是仍不中,而那八射四中的学生刚巧再连中两箭,那她不就要被留下,等下再比一轮?

遗玉将弓垂下,揉了揉左边的小臂,这弓制作显然不如秘宅中她用惯的那个,拉弦时候白费了一些力气,刚才那一箭就是脱力所致,下一箭若是好运射中,那便可以避免了最差,她的耐力和力气皆不如人,只有准头在李泰的帮助下进步神速,这时她已力有不逮,这最后一箭能够拉开与否还是个问题,再到下一轮去同人相争,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遗玉没有慌着继续,而是借着缓力的功夫,等将两边的人赶上,欲他等他们先射完十箭再说。

这头贵宾席上,长孙娴将遗玉在中秋夜宴上所为大致讲了一遍,不过在语言上,却多有偏移,将遗玉所作所为都累落在了卢智身上,只道有这么一位兄长教导,她才成事,她话说的也没错,毕竟遗玉为了给卢智施延时间,是将那个能够博得皇上掌声的故事,算在了卢智的头上。

因此听完她的讲述,长孙夕并未对遗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语带羡慕道:“这故事真有趣,那卢小姐真是有位好哥哥,教她识字念书,还与她讲故事。”

长孙娴点头,“卢公子的确是位好兄长,任谁有这么一个大哥,也会不凡起来。”

李恪若有所思地随口迎合了她们两句,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泰,竟然突然出声道:“这个故事不错。”

似是想到了那日在王府的花厅中,有些不情愿地将那个在宴会上讲过一次的故事,又干巴巴地叙述了一遍给他,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却又透着几分讪讪的可爱,李泰双目轻眯了一下,带出的些许愉色,并没有被侧对他的三人看见。

听到这夸赞,几人一愣后,还是长孙夕率先应道:“四哥在听大姐讲啊,我以为你都没听呢,嘻嘻,我与四哥一样,觉得那故事有趣的紧,就是不知卢智大哥还有这样的故事么。”

当日中秋宴后,卢智被皇上带走,遗玉被王府的副总管以等候卢智为由单独带走,却是领着她到了一处花厅,在那里见到了李泰。

李泰询问那故事是出自何处,遗玉只道是卢智所讲,被李泰一句“去问卢智”堵住,只能承认是自己编的,因此对这故事的出处,在座几人没有比李泰更清楚的。

但他并没有指出长孙夕话里的不对之处,而是看着场中的遗玉射出了不穿靶的第九箭,他自然看的出来,这一箭是失误所至,又见她揉着右臂,停下来观察两边,薄唇轻紧了一下。

长孙娴对李泰之于那故事的夸赞,嘴角轻牵了一下,状似突然想起.有些失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四哥怎会不记得这卢小姐!高阳生辰宴上,不小心被刺客刺到的,可不就是她么!”

如非必要,长孙娴实在是不愿意提及这档子事,且不说高阳偷了李泰的爱宠,又冒出刺客这玩意儿,会引起李泰不好的回忆,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遗玉是帮李泰挡了那一刺。

可李泰这“不错”两字却让她想起,在中秋夜宴上,李泰在皇上的询问下,仿佛也是这么评价遗玉的——字写的不错。

两个不错放在别人那里不算什么,可若是挨到李泰,那就难得高阳生辰宴上冒出刺客,且有一人帮李泰拦下了一刺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但却不大清楚那人是谁,包括李恪和长孙夕被长孙夕这么一提醒,一个扭头看向李泰,一个嗤笑出声:“高阳的生辰宴,那是五月底的事了吧,都这么久了,四弟记不得也是正常。”

行刺对于这些得势的皇子,明里暗里的从小到大不知遇上多少起,因此舍命的下人的没有十几也有七八,遗玉在李恪眼中,不过是个聪明些的平民出身的小姑娘,别说是替李泰挡了一剑没有死掉,就是死掉了,过上十天半个月的,谁还会记得。

李泰本就不欲他们知道自己和遗玉现在的联系,听了李恪的话,按照他的性子,心里不管怎么想,在外都是不会解释半句的。

他的沉默自然而然被几人当作默认。

长孙夕喃喃自语道:“话虽如此,可若没有她,四哥难免会受伤的…不行,既然知道是她,那等比试结束了,我要找机会好好谢过她才好。”

这话被长孙娴听见,瞥了她一眼后,轻声道:“你莫多管闲事,四哥都记不得,哪还要你去道谢,这都多久的事情了,莫要被有心人拿捏住,再翻什么闲话出来。”

长孙夕眼珠灵巧地轻转了一下,长长“哦”了一声,表面是应下,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场上四人拖拖拉拉,总算是将十箭射完,就剩下遗玉一人,刚刚侧身站好,从腰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

今日似乎有些倒霉啊…遗玉心中默念,原本在前几箭表现不大好那个人,竟然诡异地在最后两下爆发了出来,十箭六穿,和另外两人一样.比她还多一箭。

因为离靶心位置不同,就是射穿箭支数目相同者,也能分出前后,遗玉自知,若这一箭她射不中,固然是最差,射中那就和三人的成绩是一样,四个人总要选出个最差的。

因此,想要稳妥地避免下一轮,她不仅要射中,还要尽可能地离靶心近!

遗玉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再提气的时候,握弓的左臂略一下沉、虎口前推,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右臂不紧不慢地将弓拉开——

糟!就在弓将要拉满八分的时候,之前一箭右臂的失力感再次传来,遗玉心中猛地一咯噔,在瞬间做出了反应,拉不开,那就推!

她左腕一紧,有些突兀地朝前伸去,本来拉不动的弓,竟然朝前又近了两寸!

在完全失力之前,她松开了扣弦的左手,羽箭带着破空的声音,嗖地一下飞射而出。

遗玉垂下右臂,眯起眼睛看向对面不太清晰的靶垛,片刻后,射艺师傅高高举起了手——穿了!

四人射穿了相同的箭数,面对这情况,射艺师傅只能聚在一起,从第一座箭靶开始检查到最后一座。

遗玉在他们比较的时候,将弓夹在腋下,伸出两手摊开在面前,同时一握,除了右臂酸麻之外,没有任何不妥的反应,仿佛在最后一箭射出之前,力气用足的她,左腕上突兀传来的热气,是她的幻觉一般。

“真是怪了……”

没容她多想,射艺师傅检查完四人的靶子,走到场地边上将结果告知了主薄。

遗玉同场上另外四人转身看去,就听主簿一前一后,高声念出了两个名字。

没有她!

面上一喜后,遗玉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自己的那座靶垛,夹着弓,朝弓架走去。

放好了弓和箭囊,遗玉走到场地边上,刚在卢智身边站定,就听他问道:

“不错,这阵子的练习还是颇有成效的。”

遗玉摇摇头,“第九箭就有些拉不动了,你都不知道,我这最后一箭,可是超常发挥了呢。”

“下面你也不用比了,别在这里受冻,去对面木棚里歇着。”卢智将自己的指套从书袋里掏出来。

“嗯。”遗玉接过两人的书袋,转身之际,余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贵宾席上,入目的两道雪青色身影,并没让她的脸色生出什么变化来。

遗玉回到了马场另一侧的木棚,站在外面朝里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程小胖子的人影,看来是帮程小凤消名之后,就回去了。

木棚里放着火盆和挡风的位置几乎都已经坐有人,一见她进来,便有七八个位置不错的书学院学生同时站了起来,意在让座。

遗玉轻轻点头后,拎着书袋朝早上和卢智曾经坐过的靠墙那处走去.并没有去占他们的位置。

几个学生相互看过后,便有人善意地喊来书童给她倒茶,又有人起身挪了只火盆过去,得了遗玉的一句谢,皆扬起绝对不同以往或是虚假或是不以为然的笑容。

再看另外两个走进这间木棚的学生,只能在剩下的空位上坐下,遗玉有些好笑地暗自摇头,这就是待遇的差别,若是那日书艺她没有帮学院争到一块木刻,这些人哪里会对她这么客气。

“那书学院的卢小姐到底是不如太学院的,看来也只有书法在行。

忽然听到一层帷幔相隔的另一间木棚里传来隐约的声音,遗玉有些无语,真没想到坐在这棚边,还能顺便听听墙角。

那将遗玉同卢书晴相比的声音刚刚落下,另一道温和的声音便响起:

“呵,卢小姐可不只是书法了得。”

第二六五章流言初起

遗玉左侧的帷幔那边,便是国子监先生们专用的席位,听见这道似在替自己报不平的温和声音,遗玉端着茶杯送到唇边的动作略一停顿。

“哦?杜公子何出此言?”

果然是杜若瑾,遗玉轻吹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心中有些意外,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于是稍稍侧头,继续听着另一侧隐约的交谈声。

“这事说来话长,五月底高阳公主的生辰宴上,斗签之时,卢小姐曾为我的画,即兴题过一首倚画诗,不怕郑先生笑话,我向以为丹青之事,鲜有人能与我相较,那日所作一幅,更是堪称佳作,但却自认配不上那一首诗。”

遗玉饮下一口热茶润了润刚才被寒风吹的干涩的喉咙,面色有些古怪,被人夸奖固然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背后听得,可当日应了杜若瑾所作月夜图的那首《春江花月夜》,是她一时情急,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剽了别人的,题诗一事,那字是她的,可那诗却是另有所属。

“有此事?我等为何都没听说过。”

遗玉自嘲一笑,出了魏王被刺一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那时在宴会上被高阳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平民小姑娘,就算记得的,又有几个人敢随便将牵扯到魏王的事情拿出去乱讲。

“许是那日众人多饮醉,无几记得。”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哈哈,书学院的卢小姐是杜公子的学生,你自然更了解一些,算是我刚才口误。不过太学院的卢小姐,这次艺比兴许能赢得两块木刻,直比住年那太学院的卢智了,咦?这么一说才发现,今年这出彩的学生,怎都是卢姓——”

忽然,遗玉耳中本就隐约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显然是正在说话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余光瞄了一眼四周,装作调整坐姿,又往帷幔边上移了移。

“…年前…大人家中妻小被乱党掳走…听说怀国公如今重返朝中,就是寻到了曾被他逐出家门的卢夫人和——”

遗玉面色一僵,虽那侧的声音不大清楚,可几个敏感的词语,还是让她听出了端倪,正待要继续听下去是,忽闻那温润的声音将其打断。

“郑先生,这些闲人碎语,我等还是莫要随意谈论为好。”

“呃、是我多嘴了,杜公子不要见外。”

木棚那侧的声音渐渐从隐约到模糊,最后消于耳中,遗玉双手捂着温热的茶杯,垂眸思索。

……

卢智将最后一箭射出,待对面的射艺师傅举手示意,放松肢体,看了一眼左侧几步之遥抿唇挽弓的卢书晴,走向弓架去放弓箭。

他的运气还不错,两回都被分到了射艺相较寻常的对手,一路下来到了最后一轮。先前被他看好的邓公子,今日表现只是平常,同卢书晴相比,稍逊一筹。

在主簿将评选最优和最差的最后一轮结果报到论判席上之后,东方佑只是向着其他几名论判浅语了两句,便挥手招来一旁躬身捧着木刻的书童。

见他动作,场地上负责传话的仆役都竖起了耳朵,在论判席附近没有归座的十余个学生,都聚在评判席前。

“射艺比试,最优者——太学院,卢书晴。”

东方佑这一声话响后,近处的仆役便提着嗓子将原话朝马场另一头的观比席传去,没过多久,那头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众人对此结果并无意外,怀国公卢中植在文在武,身为卢家唯一的大小姐,卢书晴又怎么会差,只是有好事的也会小声议论,若是先前赢木刻的热门程小凤在,不知结果又会怎样。

在被围起来的卢书晴不远处,卢智被一名书学院的学生喊住,低着头同他耳语了几句,他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而后面色不变地走去向卢书晴道喜。

东方佑将射艺比试的最差宣布后,贵宾席上,李泰率先起身离席,走到那群学生附近时,众人皆躬身相送,长孙夕将手上的指套随便住长孙娴手里一塞,喊了一声“四哥”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卢智站直身子,抬起头望着在侍卫的护送下,渐渐走远的两道人影,轻笑了一声,引得站在他身旁的卢书晴侧目。

“想到什么好笑的?”

卢智压低声音道:“嗯,你又赢了一项,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卢书晴叹声道:“你们赢时,他——”

“我们不一样。”卢智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将目光从不远处的两人身上收回,“今晚宫里有宴,你可在受邀之列?”

“昨日才得了徐贤妃娘娘的帖子。”

“若是有什么趣事,回来记得同我讲。”

卢书晴应了一声后,抬脚迎上对面朝自已走来一群太学院学生,卢智轻抚着袖口,朝对面的观比席走去。

遗玉和卢智出了马场,走到僻静的花廊附近,她正要开口,就见卢智对着枯枝丛生的廊外打了个手势后,领着遗玉到了廊边的一间小亭里站着,开口道:

“京中现有流言,说当年被安王掳去的房家妻小被寻到了。”

“我想说的也是这件事,刚才在棚里坐,无意听见隔壁有人议论,这事看起来,是因怀国公的归京,才引来旁人猜测,可若真是这个原因,早在他回京那阵子,便该有流言窜起,怎么偏在近日,大哥,你

觉得这是谁做的?”

当朝三品大员、曾经的安王党因转投皇上被安王余党一怒之下掳走妻女,时隔多年重新被提起,显然是有人背后暗作。

这传言虽模糊不清,且还没射影到他们的身上,却带给遗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今日传的是找到人,不知是何时,就要被蒙到他们头上。

卢智将之前的猜测说出,“知道这事人并不多,若说嫌疑,房乔和外公都有,也许是不经意间从他们那里走漏了消息,还有一种可能——”

遗玉看着他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便追问:“什么可能?”

卢智摇摇头,“许是我多想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放出这消息的是敌非友,你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传言只道是寻着了房家妻小,却没指名道姓,对方五成是不知咱们现归何处,作最坏的打算,就是对方知道咱们的身份,既然没有直接拆穿,那便是另有所图,不急。”

听了他的话,遗玉沉思,真到了他们一家四口身份被拆穿时候,接踵而来的不仅是有损卢智声名之事,还有认祖归宗,房乔是皇上的人,当年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能大白于众,卢氏身为房府未出的正室,她大哥和二哥更是在房家的族谱上,就算有卢中植在顶着,他们就真能不认房家的租宗,而是卢家的吗?

她心中担忧,面上自然就不大好看,卢智将她神色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用猜也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伸手在她肩上一搭,轻松一笑,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哥自有办法应对——你手臂可是好些了,咱们先到程家去一趟,看看小凤。”

他提起受伤的程小凤,遗玉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对,小虎早上说的不清不楚的,她伤的怎么样咱们都不知道。”

兄妹俩便绕出小亭,穿过花廊,走向位于学宿馆的后门,只是到了门口,两人左右看去,却不见本应等候在此的马车。

一刻钟后,躲在卢智背后躲风的遗玉,开玩笑道:

“大哥,这胡三该不是迷路了吧,还是你早上忘了跟他说来接咱们?”

卢智也不知道这早上才交待过的车夫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并没接遗玉无聊的取笑,而是道:

“走,先到车马行去租辆马车。”

刚才比试时候还好,这会儿却刮起阵阵寒风来,两人穿的虽不薄,可也不能就这么站在路边吹风傻挨冻吧。

遗玉应了一声,低着头,在他身后又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忽听轱辘车马声传来,心道是胡三姗姗来迟,探出半边脑袋,就见一辆陌生的棕红色马车由远而至,在他们跟前一丈外停下。

墨绿色的车帘中缝,探出一只相衬之下过显白皙的大手,车帘被其从里拨开,但见车内正坐着一名肩披雪色大氅的清俊男子,柔和的五官上,泛着在寒冷的净日也显温煦的笑意:

“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

之前在木棚时侯,遗玉还偷听杜若瑾与旁人交谈,这会儿见到本人,她心中多少有些小小的尴尬,但还是在卢智出声答话时,从他背后站了出来。

许是前几日才到杜府去探病过,在遗玉耳中,卢智同杜若瑾讲话没了以前的那份客套和拘束。

“小凤早上扭伤了肩膀,我们要到程府去探望。”

杜若瑾的目光从卢智身上,移到裹在披风中的娇小少女身上,和声道:

“刚巧,我也要去程府,上车来吧,外头冷。”

第二六六章坊外偶遇

等不来车夫胡三,遗玉和卢智便上了从学宿馆后门路过的杜若瑾的马车,同往程府去。

遗玉进到马车内,刚刚在卢智身边坐下,对面便递来一只两掌大小的八角紫铜手炉,手炉那头,是银线滚边的细绒袖口。

“拿着。”杜若瑾见她不接,便出声道。

没等遗玉动作,卢智先伸手将手炉接了过来,塞进遗玉并拢在膝盖上的冰凉小手中,遗玉道了一声谢,便用十指将手炉包住,另人舒适的热度从指上开始蔓延,刚才在宿管门口冻得鼻子都有些发凉的她,忍不住在心中叹上一声:

这杜若瑾还真是个体贴的人。

马车驶动后,卢智问道:“杜兄到程府去,是找程大人有事?”

杜若瑾毕竟是国子监的先生,不大可能是专门到程府去看受伤的程小凤。尽管两人有交情。

杜若瑾答道:“不,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去看看小凤,二弟本来要去,可刚才比试完被叔父有事带走,只能托了我去看望。”

原是代杜荷去探望,那也说得过去。

遗玉知道他话里提到的叔父,是此次五院艺比的九名论判中的一位杜大人,杜如晦的胞弟——工部尚书杜楚克。

这位杜大人同其在长安党争之中保将中立态度的哥哥不同,他另兼一职,乃是魏王府长史,很明显是属于李泰的拥护者。

卢智和杜若瑾从今日卢书晴拿到第二块木刻,谈论到明日最后一项比试礼艺,身子渐暖的遗玉,在一旁认真听着。

若说五院艺比九项比试之中,题目花样最多的,不是囊括种类最多的乐艺,亦不是那日折腾的四十多名学生在围楼里跑来跑去半个时辰的书艺,而是每年比试题目都让人叫苦连天的礼艺。

礼艺所指,不单是一部《礼记》,更主要的是为人处事和同人的交际能力,比试题目也以此为准,不是在君子楼写写画画,而是根据比试所出题目,到长安城中去完成任务,看谁能够最先返回到君子楼中,过程中的曲折,单单耳闻是无法体会的。

遗玉听卢智讲过,有时一场礼艺比试,要从早上到入夜才能分出胜负。

“杜兄可还记得,去年三月你还在学里念书时的那次礼艺比试?”卢智似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忍着笑突然问道。

遗玉看见杜若瑾脸上露出的无奈之色,心下好奇,又听他俩说的不清不楚,便扭头用眼神询问卢智。

不顾杜若瑾的尴尬,卢智开口对她道:“那时我还在四门学院,最后一日礼艺比试的题目,是让到咱们院晋博士宅中唯一的一棵杏树上,取得两颗杏子还有晋夫人的手信,原以为这事情简单至极,有经验的早早就在国子监门外备好了车马,就看谁先到晋博士家中。可从城东跑到城西晋府,竟被告知晋夫人到梁夫人家中拜访。”

遗玉只听了个开头,便觉趣味,调整了下坐姿,安安静静听他讲来。

“有人掉头就朝梁夫人家中去,有聪明的便想着先带上杏子,到时候省的再跑上一趟,但谁知,这杏子竟在前几日被晋夫人早早摘下,分别赠给了长安城中几位交好的夫人。”

遗玉听到这里,就可以想象当时参比的那些学生该有多郁闷。

“得了这杏子的有三户人家,最近的便是东方先生家,一群人便辗转到了祭酒大人家中,那日东方府上只有东方先生的孙女东方末珠小姐在——”

卢智讲到一半,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遗玉已猜到肯定是有关杜若瑾的糗事,虽好奇的紧却也不敢追问。

杜若瑾将遗玉眼巴巴地望着卢智的表情收进眼中,刚才的尴尬之色消去,轻声道:

“后面的我来讲吧——我们先到的十余人,按着礼节入府后,想末珠小姐提及那一篮子杏子的事,末珠小姐很是大方地让下人提了一只篮子出来,可篮中的杏却只余下十颗,哪够我们十几人分,末珠小姐便提议,让我们各自拿出一件东西,只要她满意谁的,就同谁交换两颗杏子。”

“有人择了身上的玉佩,有人掏出袖中的香囊……但最先换到杏子的,却是你大哥一荷囊绿色的叶子,是叫薄荷吧?”

见到遗玉点头,他才继续道:

“就这么,末珠小姐答应同四人交换后,只剩下最后两颗杏子,却再没有让她满意的东西,她知我擅丹青,便提出让我为她作画一幅,就将最后两颗杏子给我……这作画怎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我拒绝后,本欲到另外两家去碰运气,末珠小姐却突然发了脾气,道是我不为她画,刚才答应换的杏子,便都不给了。”

遗玉只听卢智的轻笑声,也可以想象杜若瑾被那位有趣的末珠小姐缠着作画的场面。

伴着卢智的笑声,杜若瑾轻叹一声,“当时是有两个太学院的学生换到了杏子,被他们央着,我想着能让他们先走也好,便应下了。”

遗玉心道,这人心眼是好,却也太倒霉了一些,那样被留下,必定是完不成比试了。

卢智终于笑完,轻咳一声,将话接过,“杜兄叹气做什么,若不是你被末珠小姐留下,又怎会头一个完成了礼艺比试。”

“啊?”遗玉面露讶色。

卢智解释道:“杜兄答应帮末珠小姐作画,我们这些得了杏子的人自然就先行离去到梁夫人家中找寻晋夫人,可到了梁府,晋夫人却已经离去,我们只当她回府,便回到晋搏士家,又扑了个空,下人也不知晋夫人去向,我们满长安地找寻晋夫人,直到傍晚未果,才悻悻回到君子楼去。”

“本想着这次艺比是无人完成,可人都到齐后,祭酒大人却宣布得胜的是杜兄。”

遗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回事?”

“晋夫人离开梁府后,便去了东方府…于是杜兄在那里用了午饭,下午闲闲地替末珠小姐作了一幅画像后,带着晋夫人的手信,和末珠小姐最后剩下的两颗杏子,最先回到君子楼中,哈哈,后来——”

“咳、卢兄。”

卢智的一个“后来”被杜若瑾轻咳着打断,意犹未尽的遗玉看着她大哥。

卢智冲她眨了下眼睛后,笑容一收,道:“好、好,不说了,后来的事,也没什么意思。”

此时,马车也停靠在了程府的门外。

……

傍晚,换上一身锦装裘衣的李泰,在阿生的陪同下,坐上停靠在秘宅门外的马车,到皇宫去赴宴。

马车上,阿生一边轻手轻脚地为李泰斟茶,一边小意猜测道:“听说程府的小姐早上受伤没能去参加射艺比试,卢小姐同她交好,想是晚上留在程府用饭了。”

晚上在皇宫有家宴,李泰本应回魏王府准备,可下午却带着人回了秘宅,所为是何,别人不知,阿生却清楚的很,只是等到天色暗下,也没见人回来,眼见临近开宴时间,他也不敢催促,好在自家主子尚记得今晚必须出席,没让他过多为难。

李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他双手奉上的茶盏,伸手拿起茶案旁边红木小几上的一本杂书,这是遗玉上次落在车上的。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归义坊口附近,车速慢下,又行了几丈竟然停了下来。

阿生隔着车帘问道:“怎么了。”

李泰依旧翻着书,并没因马车突然停下而有所动。

外头传来车夫恭谨的答话声:“回李管事,坊外停着两辆马车,有一辆是似是宅子里头的,咱们是等等,还是叫他们让路?”

这车夫是魏王府里做事的,但也认得秘宅专用的车子。

他话音刚落,阿生一愣,就听见车外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真是麻烦你了,我换这辆车回去。”

他下意识地去瞄李泰,就听另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你大哥说的是这辆车子,没有认错吗?”

李泰的目光从手中的书页上够开,在阿生的偷瞄下,伸出右手将一旁车壁上的窗帘拨开,借着坊门道旁高桂的黄色灯笼,将车外的情形尽收眼帘。

不远处的坊门口,相邻停靠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棕红色的马车外,立着一纤一长两道人影——

杜若瑾跟在遗玉身后也下了马车,指着一旁外观普通的车子询问她是否辨错,晚上在程府用饭之后,在程府门外接了一封短笺的卢智托他将她送到归义坊,便匆匆离去。

两人相隔不过一臂之距,遗玉仰着脸对他摇摇头,“没有,多谢您。”

“那你快上车吧,莫要着凉。”

遗玉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却低叫了一声,又回身去,在杜若瑾疑惑的目光中,小手从披风里探出来,将一直捂着的手炉递过去,道:“差点忘了这个。”恰有一阵风吹来,让她缩了缩脖子。

杜若瑾浅笑一声,一手持手炉轻推向她,另一只手体贴地去拉正她歪在肩上的披风,“拿着吧,明日再给我。”

另一头的马车上,李泰轻眯着眼睛,看着那颀长的人影将娇小的少女披风整理好,握着书卷的大手一紧,看着她上了马车后,才收回撩着窗帘的手,一语不发地阖上双目。

第二六七章薰香难染衣

皇城,太极宫偏殿。

入夜,比起皇城之中它处的清冷和肃穆,位于太极宫右侧的偏殿之中,却是一派歌舞生平之景。

今夜宫中的这场宴会,与其说是皇室内部的家宴,不如说是专门为了帮适龄的皇子们物色妃子而举办,宴会中除了一些皇室成员外,所邀无一不是长安城中排的上号的千金小姐、才女佳人。

当场没有特定的选妃机制,像这样规模不大的宴会,几乎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目的皆是为了帮皇室成员挑选婚配对象,此外,如有得陛下青眼的小姐,宴后不日便会得圣旨诏入宫内。

殿中正北的赤金漆祥纹龙头椅上坐着的,一身赭黄的是当今圣上,紧靠着他右侧所坐的,是一名三十余岁,姿容秀丽七分,端庄贵气足足十分的妇人,单看她鬓中坠下独一无二的繁复风形钗环,便知其身份。

这位十三岁便嫁得当今圣上,现如今母仪天下,稳压后宫的长孙皇后,不仅是百官眼中的贤良之表,更是百姓心目中的仁德国母。

龙头椅左下方丈距,竖行两列席案所座,按年龄位分,依次是太子、楚王李宽、吴王李恪、魏王李泰、齐王李佑等诸位皇子和公主。

对面所坐,则是以宫中各个高位的妃子为中,三五案凑成一席,也有例外,像是长孙家的三姐妹,就独居一席。

殿中一角,宫廷乐师们敲弹着各种乐器。

殿中空地上,数名样貌不俗的女子正随着舒缓的乐声,挥动着手中长长的披帛翩翩起舞,平日在宴会中话最多的杨妃,今日依旧是妙语连珠,活跃着宴中的气氛,她身周所作的千金小姐们,时不时抬头穿过殿中的舞女们,看向对面列座的皇子,而后相互交头盈笑低语。

长孙娴将视线从对面席位上收回,看了一眼挨自己坐着,正转身同后座的小姐说笑的长孙夕,脸上的笑容停滞,吸气时,又现那日棋艺比试她曾闻过的淡淡香味。

那天早上两姐妹并未同行,只在比试之后,长孙娴才嗅到长孙夕身上所剩无几的余香,当时只觉得似曾闻过,等她想起是在哪里闻过时,长孙夕身上的味道,又消失不见了。

今晚宴前,两姐妹同车入宫,她又闻到了那香气,才知不是自己鼻子出了毛病,一路上都想问她,只是碍于同在车上庶出的二妹,才没有出口。

“咦?三小姐是换了熏香吗?让我闻闻。”

正同长孙夕说话的那位小姐,因两人靠近,闻到长孙夕身上的味道。

长孙娴侧目看去,满殿灯火之下,长孙夕白嫩的小脸上先是泛起些许浅红,而后大大方方地点头认道:“是啊,前阵子总是休息不好,香衣阁的掌柜便帮我四处寻配有安神之效的熏香,还真让他们在洛阳的老字号寻着一种,前几日送到府上,我用炉器燃了,初闻便觉得十分喜爱,夜里也睡得稳了。”

那位小姐扯着长孙夕的衣袖又仔细闻了闻,赞道:“不艳不俗,清清淡淡的,真是好香料!哎,我最近也想要换熏香,只是找不到好的,不如你帮我同香衣阁的掌柜说下,下次寻着好的,便让与我吧。”

长孙夕正要答好,就听长孙娴有些埋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夕儿休息不好,怎么不同姐姐讲,既这熏香有安神之效,为何今日才用?”

长孙夕将衣袖从那位小姐手中轻拉而出,转身亲呢地抱着长孙娴的胳膊,道:“小事而已,告诉大姐怕又扰到爹娘,爹爹公事繁忙,我不想他再为我烦心一一这熏香我自得了,每晚都在用,可这香料奇怪的紧,不同寻常熏香能轻易染身,今晚我这伴衣裳,可是熏了两日,才沾上点点的香气呢。”

说到这里,她面上有些郁郁,“恐怕这宴会一过,我身上这香气就没有了,只能回去用香炉燃着。”

长孙娴暗自皱眉,嘴上却道:“你这脑袋平日是挺聪明,怎么还有犯糊涂的时候,咱们府上有那么拮据么,将多件衣裳全天熏染,就不够你每日穿的,非要几日熏上一件。”

长孙夕摇了摇她的手臂,“我倒是想呢,大姐不知,香衣阁给我寻这香料极其难得,说是每月只有那么一点的供应,怎够我天天熏衣来?”

两姐妹这边不掩其声的交谈,被临席停下笑语饮酒的杨妃听见,她挥手冲着长孙夕招了招,笑声道:“什么好东西,夕儿过来,让本宫也见识见识。”

长孙夕乖巧地一应,待要起身,长孙娴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待她用眼神询问时,表情微变,又将手松开,道:

“慢些,莫绊着。”

李泰穿过叠衣环香的舞女,面无表情地着了一会儿对面的女席后,一手持壶,一手掌杯,将鹤纹涂身的白玉杯中,慢慢注入酒水。

半跪在他身后的,是一名穿着太监服侍,样貌寻常的中年男子,偷偷抬眼看着向来不在这种宴会上饮酒的自家主子,正往唇边送第三杯酒时,用着极轻的声音道:

“主子,可是觉得殿里憋闷,不妨到外面透透气?”

听见这有些难听的嗓音,李泰将杯中酒水饮下一半后,把白玉杯放在案上,单手一撩衣摆,站起身来。

殿中近半的人都在暗自打量着李泰的一举一动,见他起身离席,人语声忽低了一瞬后,复又似无事发生般再响。

中年太监捧着李泰解下放在毯上的亵衣,小步躬身从席后绕过,跟了上去。

太极宫偏殿一侧,有间小园,所种花草甚少,多是常青之木,中年太监进到园中后,帽下的耳朵轻轻抖动,刚才躬平的身子直了三分,大步走向望见前方明月半挂的树下,一身明蓝的男子。

“主子。”易容之后的阿生,并没有用佯装出的难听嗓音,去磨人耳朵,“您若是乏了,咱们就先行离席吧。”

阿生能够清楚地察觉到,眼前之人的向来难测的情绪,正在清晰地波动着。

李泰没有回应,而是抬起头,看着西方,层层宫墙那头,在夜色中模糊难辨的殿阁,那是后宫的方向,他的脸上露出从来不曾被人看到过的,一丝可称之为哀伤的神色,浅浅的,却又沉沉的。

几乎是从小看着他成长的阿生,面色一阵复杂之后,暗叹一声,道:

“若是……您大可不必这样——”

“慎言。”李泰在他出声之后,外露的神色当即收敛,抽过他手捧的亵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朝着花园另一侧的出口走去。

“去禀报一声,本王身体不适,先回府。”

再说遗玉被杜若瑾送到归义坊门口,换乘了秘宅的马车回去后,心思便被卢智在程府外接到的那封信占去。

究竟是什么急事,让人找到了程府,又让卢智急着赶去,不得不让杜若瑾送她。直觉告诉她,这事肯定和上午在棚里听到的流言有关,难道是他们的身份被外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