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看着她爽快地将酒饮下,疑惑道:“我是迷糊了,不知三小姐所说共事,是何意思?”

长孙夕璀亮的眼珠子闪闪,讶异道:“书晴姐傍晚回府去没有讲么,咱们皆已被选中参与《坤元录》的撰修了!”

“啊?”遗玉不由皱了下眉头,并没被天上飞来的馅饼砸中的感觉,只是莫名其妙,她明明是三日没有到学里去,为何这等好事还会分她一杯羹,让她不得不怀疑个中猫腻!

“二小姐,我也敬你一杯,”正当遗玉疑惑不解时,从一旁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她侧身看去,便见附近的一席上,一身淡蓝的长孙娴,向她举杯,柔美的五官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哪还见得前阵子的在礼艺笔试上的半点狼狈。

“二小姐近来真是喜事连连,在五院艺比上独占鳖头,得幸认祖归宗,眼下又被选中参撰坤元录,我倒真是羡慕你的运气了。”

身为尔容诗社名义上的始办人之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引来满厅少女的关注,这里坐着的,鲜少是缺心眼的,对长孙娴和遗玉在礼艺笔试上的纠葛不是亲眼所见,便是有所耳闻,此刻听了长孙娴别有它指的祝贺,更加确定了长孙家的大小姐,同遗玉这最近名声见涨的怀国公府二小姐不和的消息。

“多谢。”遗玉压下对那撰书名额一事的疑心,想着回去询问卢智,对长孙娴的话并没太在意,随手将杯中的酒饮下,对她示意了空杯。

长孙娴,碰了个软钉子,却没放弃,继续笑着道:“对了,听闻令堂卢夫人被奸人掳去了,不知可有下落?”

这话若是私下问,那便罢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这般姿态询问,遗玉已经确认,对方是故意要找茬了,不过,在中午决定过来参加这次小聚时,她便事先猜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若是放在昨日之前,她许是会因懒得麻烦而选择退让,但前晚才下定决心要为自己而活的她,如今心境不同,身份又是今非昔比,同是背靠着士族大家,她没理由受长孙娴这闲气。

当下,遗玉脸色一沉,面带不悦地答道:“家事不便外道,你我不过泛泛之交,长孙小姐还请思而后言,莫要失了‘礼数’。”

这一下便踩到长孙娴的痛脚,本意便是为了引得遗玉不快的她,当即收了脸上的笑容,道:“二小姐这是在教训我么?”

若说遗玉刚才那是生气,长孙娴这就是翻脸了,大厅里的少女们,都停下了交谈,看起了热闹。唯有西面的台子上,女乐师们还在不间断地轮流弹奏。

面对鲜少在众人面前变脸的长孙娴这般,遗玉暗自挑眉,猜着她的动机,瞥了一眼坐在她身边心不在焉地喝着酒,不同以往逮着她便想“欺负”一二的高阳,回道:

“长孙小姐多虑了。”

“多虑?我好心问你,却被你冷言相对,是何道理?今晚你若不就此向我道歉,那便是有意同我长孙娴过不去了!”长孙娴绷着脸,喝道,心里却在不屑地暗笑。

这便是她此番暗自找茬的目的了,麻雀变了翠鸟又如何,论身份地位,且不说现今的怀国公府已不同往昔荣耀,她同遗玉,一个人是正牌的嫡长女,一个不过是外三路的顶替。

论朋友圈子,这京中身份显赫的贵女有几个同她没有交情的?

经过礼艺比试一事,长孙娴在受了颇重的打击之后,和遗玉两人关系再无半点缓和的余地,与其让她忍气吞声坐视她就此借着大涨的出身迈进京中的贵女圈子,还不如正大光明地和她翻脸,也好敲打一番那些明里暗里开始对她不敬的人!

但凡是士族女子,身在这长安城,最重要的本事是什么,是交际,这一点做不好,女子在婚前不能帮助本家,婚后亦无法辅助夫君,从某方面来说.便是废物!

因此,从今日起,她便要将卢遗玉,挤出这长安城上流女子的社交圈子!

眼瞅着闹了起来,大厅里的近五十个人,却没半个上前劝说的。长孙夕一脸为难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临川公主晃着杯酒,满眼前是兴趣,高阳一壶酒下肚,已经有些晕乎,坐的偏远的卢书晴,亦是冷眼旁观。

遗玉望着板起脸色的长孙娴,仍没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知道,若是她不道歉,接下来等着她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是不怕事,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和长孙娴闹腾,实非她所愿,那么.她就道歉?

楼下因长孙娴的突然变脸,气氛僵着,而坐在楼上旁观的两名皇子间,又是一番景象。

“哟,本宫这表妹今儿是怎么,竟不装她那仙女儿了!哈哈,那小姑娘年纪不大,本事不小,能把娴儿都惹毛,不知是有何过节。”李承乾看着楼下席间站起的两名少女,眼中趣味一闪,扭头对李泰道:

“快、快,咱们来打赌,瞧这小姑娘的硬气样子,你说她可是会道歉?”

“太子说呢?”李泰的目光不离楼下,手握的酒杯却已经空掉。

李承乾捏捏怀中女子的手指,道:“她看着是个有脑子的,本宫赌她会道歉。”

“她不会。”李泰淡淡地做了选项。

“好,本宫说会,你说不会,咱们且来赌一把,若你输了,就要答应本宫一件事,若本宫输了,则应你一件,如何?”

看来他的确是对李泰有所求,这么一个赌约,便道明了目的,放在平常,李泰是十成不会理会这种利弊过于两端的打赌,可今晚——

“可以。”李泰低声应道,眼睛里一片楼下的灯火通明,最清晰的却是一道月白色。

李承乾大乐,“一言为定。”酒色之外,赌是另一个能让兴奋的喜好。

楼上两人刚刚落定赌约,楼下沉默了一阵的遗玉便有了反应,冲着冷眼看她的长孙娴,问道:

“依你言下之意,若我不道歉,又待如何?”

长孙娴轻哼,“那便请你离开,我尔容诗社不需你这等目中无人之辈!”作为始办人之一.只要有适当的理由,她大可将其逐出!

闻此言,遗玉心中一番计较后,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对着里长孙娴的方向,略微曲肩一礼,随即正身直背,神色平静地开口道:“本是怀悦赴邀,怎奈人有心刁难,若要就此屈从,实违我心,多谢今晚款待,遗玉先行告辞。”

为了这么大点的破事儿就让她道歉?开什么玩笑。

(加更到。兔年快乐!祝亲们小日子都过的像蹦跳的兔子一样欢实!)

第三四八章醉酒

遗玉今晚精心打扮过,虽年岁放在那里,未能有年长女子的体态柔美,可也是明眸皓齿的小佳人一个,神态自若地对长孙娴说着那几句辞言时候,更是通身散出一种独有的平和气韵,无关于年龄,那是一种类似于宠辱不惊,却更要温和的气质。

但凡是留心着她此刻一举一动的人,神情稍微敏感一些,便可察觉出她身上此时散发出的独特来。

不再看长孙娴冷然的面孔,遗玉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放下,两手抄袖,仿若刚刚从自家后花园逛过去,现在要回屋睡觉一般自然地从一张张席案间穿过,走向舒云阁的大厅门口,众人正在心底咀嚼她那番大有“宁折不屈”派头的言辞,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看起来直溜儿的步子,其实正微微晃荡着。

“留步!”

就在步子有些轻飘的遗玉走到厅边,心里晃荡着回去吃些什么夜宵的念头时,这静悄悄的阁楼里却响起一声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喊声。

楼下众人太头往楼上瞧,遗玉亦脚步一错,转身在楼里三面瞄了一圈,视线落在不远处二楼的香廊上,正扶着栏杆着向她的锦衣男子。

不认识,遗玉心中闪过这么三个大字,一扭脸就继续住外走,可左脚落下方脚还没提抬起来,便听身后响起一片少女们交错的悦耳之音: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魏王殿下。”

李泰?遗玉的耳朵抖了抖,内心挣扎了一下,转过身去,仰起头定睛一看,果然见得栏杆后面的席案间,有那么一道显眼又眼熟的人影,再看刚才出声喊她的锦衣男子,那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么?

“免礼,那位小姐且上楼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太子开口留人,能走么,不能。太子的要求,能拒绝么,不能。于是,遗玉便在楼下的少女或是同情或是羡慕的眼神中,顺着东面的楼梯走上去。

太子和魏王这么一现身,刚才长孙娴和遗玉的矛盾便瞬间被淡化了,楼下在座的除了几名公主外,有些分外地注意起自己的言谈举止来,且时不时朝楼上瞄那么一眼。

长孙娴看着兴冲冲地离席朝楼上走去的长孙夕,又望了一眼楼上已经归坐的李承乾和他身边的李泰,暗自咬牙后,重新落座,伸手取过一旁已经醉倒趴在桌上的高阳手中的酒壶,将酒杯斟满。

“娴姐,这卢小姐是有些过分了,你不要生气啊。”坐在她附近的人轻声劝道。

“我知道,她如今风头正盛,脾气差些也不奇怪的……”

迈上最后一阶楼梯,遗玉鼻子一痒,忙用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小喷嚏,吸了吸鼻子后,抬头便看见前面两丈远处的香廊下面铺设的绒毯上,正举杯饮酒的李泰。

今日这人穿了一件紫底流金的鹿纹袍子,头戴的金砂冠,在屋檐吊着的彩色花灯的照映下,泛着明晃晃的金色,给那本就线条完美的侧脸,更添了几分耀眼。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靠近和注视,他扭头对上她的视线,那双青碧色的眼眸仅是停顿了片刻,他便回头继续喝酒,像是两人并不是相识一般。

遗玉的脸上并未流出什么异样,看看站在他身后眼观鼻的阿生,又看着坐在他那头的李承乾。走近才发现,这两人身边竟是各有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作陪,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李承乾边上那个是坐着的,李泰边上这个是躺着的。

“四哥,太子哥哥!”还差几步就到跟前,后面却蹿上来一个人,甜甜地唤声后,便顺势在李泰身边的毯子上坐下了。

遗玉自认没有长孙夕同他们“相熟”,便靠着栏杆边上站着,半垂着头,用余光打量着李承乾,许是因为长孙皇后本身就是个美人儿,这二十出头的太子,长相俊俏,只是神色间透着许些轻浮。

“是哪家的?”

“小女姓卢。”

“哦,”李承乾一挑眼,恍然道,“怀国公府上的,那你便是刚认回来的那个?”

“正是。”

“耷拉个脑袋做什么,在楼下不是挺硬气的吗,抬起头,看着本宫说话,”李承乾拿酒杯底子磕了磕桌面,发出“砰砰”的响声,待遗玉抬起头直视过来后,眼睛便像是刀子一般在她身上刮过,嘴角扯起一抹不知是喜是怒的笑。

“你可知道,刚才你害本宫输了一个赌约。”

“小女不知。”尽管不去看,可余光里还是溜进李泰左香右暖的画面,她便让视线专注于眼前的李承乾,却不知这么一来,本就对李承乾无惊无惧的眼睛,更显得镇定十分,落在这位向来喜欢新鲜事物的太子眼中,让他眼中兴趣再添。

太子可不光是只喜好那种丰韵的美人儿,对于稍显青涩的少年少女,亦有偏爱,但凡是能让他感兴趣的,这长安城里的女子不论年岁和婚否,在他眼里只分为两种——可以招惹的,和不可以招惹的。

李泰从遗玉走近起,便留意着李承乾的动静,但见他这会儿两眼闪光,因了解他为人,便很是清楚这是对遗玉生了兴趣。他眼底微寒,目光一移,正看见遗玉直直望向李承乾那双黑亮的眼睛,他唇线抿起,轻皱了一下眉头,面部这细微的变化,却落入一旁望着他的长孙夕眼中。

“不知?本宫现在告诉你了,你便是知,过来,将这杯酒饮下,本宫就不怪罪你。”李承乾拿起案上一只摆设用的空杯,让靠在他身上的娇媚女子注满,一手托起,含着三分邪气的笑容,递过去。酒杯中色泽金黄的酒液,是十年份的天琼佳酿,就是就连寻常的男子喝上一杯,也会生出醉意,说胡话。

遗玉看着那足有拳头大小的杯子,很是头疼,但凡是宴会,她总会遇上大大小小的倒霉事,这几乎都成了铁律。她可是不喝酒的,方才在楼下饮了一杯,这会已经隐隐感觉到酒劲儿上来。可若是不喝,这事情该怎么收场,鬼知道她一直待在楼下,又是怎么害得楼上的李承乾输了赌注的.偏要来受这份刁难。

“皇兄是在岔开话题,打算赖掉赌注么?”

“四哥,是什么赌注啊?”听见李泰的声音,遗玉扭头去看,正见着玲珑小巧的长孙夕探身贴近到他面前询问,而他另一侧脚边匍匐的娇媚女子正将剥好的水果往他面前送,俊男美女相伴,尽管李泰的表情不是很到位,那画面也是养眼之极,可惜,她却没那般好心情欣赏。

李承乾放下手中酒杯,满脸不悦地代李泰答了长孙夕,“本宫输了一件事给你四哥,心头窝火,”又对刚才发问的李泰道:“你放心,本宫从不赖账。”最后转眼看向遗玉,冷笑道:“可也从不憋火,这杯酒,卢小姐若喝了,今日赌输,权当走本宫倒霉,可你若不给本宫面子,哼!”

见他明目张胆地“吓唬”,李泰声音亦冷,“你输了赌便要罚她,那本王赢了,若不奖赏她,岂非说不过去。”

李承乾闻言,大笑两声,眯眼看向他,“四弟这是在故意同本宫作对吗?”

李泰拇指摩擦着宝石戒面,语气平淡,道:“皇兄这是在威胁本王么?”

李承乾闻言色变,环在身边女子肩头的手掌用力一收,惹来她一声痛呼。

虽说多数人都对太子和魏王的不合有所耳闻,可两人在外面闹起来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眼瞅着三言两语之后,互不相让的两人之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长孙夕连忙劝道:

“不过是一个赌约罢了,何须发这么大的脾气,太子哥哥,四哥,你们——卢小姐?!”

她话未说完,便低呼一声,两个男人同时扭头看去,便见遗玉手里正捧着那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酒杯,仰着头“咕咚咕咚”一口气饮下,金黄色的酒液从她唇角溢出些许,沿着白皙小巧的下巴滴落,一杯饮尽,她仅是皱了皱眉,便将空杯重新放在李承乾面前,对着他躬身一礼,恭声道:

“多谢太子殿下赐酒,小女现在可否离开?”

“……”略一沉默,李承乾扭头挑衅地看了一眼面色深沉的李泰,眼中的愤怒瞬间被兴味代替,嘴上却冷哼一声,道:“本宫说过,从不赖账,你可以走了。”

“小女告辞。”

遗玉转身后才用手背抹了下唇角的酒痕,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楼梯口走去,这一下,只要是眼睛没出毛病的,多能看出她步子的摇晃了。

“哈,有趣。”李承乾看着她的背影,咧嘴露出一抹邪笑道。

“皇兄,”李泰从席间站起,侧头俯视李承乾,眼神冷淡,道,“你欠下那一件事,本王会‘仔细’想想,要你做什么的。”

李承乾笑容僵在嘴角,眯眼看着他展臂让侍从为他穿上纯黑色的大氅,转身留给他一道黑色的修长背影。

“四哥等等——太子哥哥,夕儿先回去了啊。”长孙夕冲他告罪一声,麻利地起身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第三四九章难耐的心浮

楼上发生的事情,楼下的有心人虽看得一清二楚,却因听不到声响,到底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只见没多大会儿功夫,遗玉的人影便出现在楼梯口,消失在厅门处,接着从楼上下来的,便是一身雅黑的魏王殿下,紧随其后的,是脚步有些匆匆的长孙三小姐。

看着这三个人一个个从厅门处离开,席间才道发出一连串的低语声,不过所谈的话题,却是同遗玉半点不相干,而是围绕在李泰和长孙夕两人身上。

舒去阁里面热闹,外头却很清静,因地处在周林寺附近,一入夜来往行人便稀少,这会儿将近亥时,门前的街上便只有一辆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街角等人。

遗玉站在挂了四盏招客行笼的大门外,手指笨拙地系好胸前披风带子,深吸一口气,冬季夜晚独有的冰凉漏入胸腔,沁人心扉,也让她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胃里的滚烫和喉咙间的辛辣,提醒她方才勉强饮下的那杯酒是多么的烈性,不然她此刻浑身上下的飘忽劲儿,又是从何而来?

她心里清楚,照李泰刚才的态度,那杯酒她就是不喝,太子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这么一来,绝对是会把事情闹大,事后她会有什么麻烦,她那时并未想过,只是增纯地不想给他添麻烦。

望了一眼远处街角,卢耀驾着马车和平彤平卉就等在那里,她抬脚欲行,却忘记此刻正站在门前一尺高的台阶上,意外地一脚踏空,整个儿地朝前栽去,眼瞅着地面“唰”地一下在眼中放大,腰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重新捞了回来。

“嗯……”不舒服地低吟了一声,手脚发软的她身不由己地被勒在她腰间的手臂拉的向后依去,她垂下发胀的脑袋,腰上的一圈黑色衣袖刚刚映入眼帘,便听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本王还当你酒量有多好。”

背后的依靠,淡淡的熏香气瞬间将她包围,许是因为醉了,身体不听使唤,脑子也管不住嘴巴,她嘟囔一声,回道:“那酒好难喝。”

李泰环着她靠在胸前,刚才还在不悦,这会儿听她用着软软的声音冲自己抱怨,那张从见她喝下那杯酒便绷起的俊脸,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对一旁的阿生递了个眼神,阿生会意地朝着街角走去,李泰正要再开口说话,耳朵一动,使听身后传来一道满是惊讶的声音:“四哥?”

长孙夕干站在舒云阁门外,愣愣地看着李泰“亲密”地环抱着遗玉的画面,待他扭头看过来,她脸上才挤出一抹强笑,道:“卢小姐这是醉了么?”

说着她便走上前,伸出手想要帮忙搀扶,却被李泰想也不想地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臂隔开,连遗玉的披风料子都没让她挨着,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便让长孙夕娇美的脸上白了三分,不过这门前灯光昏黄,却是看不大清楚。

遗玉虽这会几脑子有些迷糊,可身边发生什么事儿却明白,侧目发现来人是长孙夕后,神智瞬间清醒了三分,想到李泰同这长孙家的三小姐的关系,胃里一阵翻腾,抬起长孙夕看不见的那只手,想要拉开腰上那条手臂,同时忍住头晕,嘴里轻声道:“多谢殿下搀扶,不然刚才我非要摔倒不可。”

这话算是她故意说给长孙夕听的解释,可腰上那条怎么也掰不开的手臂,却让这句话的效用很是苍白,长孙夕看着两人间细微的动作,熟知李泰脾性的她,脸上笑容牵强,早在前不久便萌生的不好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卢小姐,你不打紧吧?既不善饮酒,你下次可莫要那般逞强,看你这连站都站不稳了。”长孙夕柔声道。

听见长孙夕这么说,手脚无力又正愁拉不开李泰手臂的遗玉,顿时心生无名之火,脑子一冲,便不再遮遮掩掩了,扭头冲着李泰一瞪眼,道:“放、放手。”

哪知她这么哑哑的一嗓子喊过去,李泰低头对上她带些火光的眼晴,察觉到她此刻满身的抗拒,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是在长孙夕的一脸愣然中,弯腰将人拾抱了起来。

身体腾空,遗玉脑子一晕,难受的说不出半句话,只能靠在他胸前低吟,听着他冷冰冰的语调传入耳中:“卢小姐身体不适,本王送她回府,你且进去吧。”

长孙夕睁大眼睛看着李泰抱着人上了远处的一辆马车,待车子没入街角后,眼睑方才落下,紧紧咬住了下唇。

布置舒适的马车里,遗玉被李泰放在用柔软的皮毛包裹的铺上,背靠着车壁,他上车在她身边坐下,待马车驶动后,从案上倒了杯茶水递到她嘴边,她却板着脸撇过头去,睁着有些失焦的眼睛,开口哑声道:“我家的马车…下人们尚在楼外头候着。”

“就在后面跟着,喝水。”阿生已经得了李泰的吩咐提前过去知会,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现在卢耀就驾着车子在后面跟着。

一只大手从颈后扳过遗玉的脑袋,冰凉的手指碰触到她的发烫的脖子,杯缘就贴在嘴边,遗玉想要抬手接过,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张开嘴,任由他将水喂进嘴里,避不开这太过亲密的举动,让她耳根发热,酒劲儿直直地往上冒,忍不住难受地低吟起来。

看她那难受的样子,李泰唇线一绷,冷声道:“为何要喝下那杯酒,你以为有本王在场,谁能强迫你不成。”

遗玉这会儿醉着,没能去细究他话里明显的袒护之意,很是直接地低声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已经得了殿下许多帮肋,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麻烦?”李泰蹙眉,看着她白皙泛红的小脸,扣在她颈后的大手下意识地摩擦了一下那里的光洁,“我何时曾说过麻烦?”

遗玉身体轻颤,脑子有些混乱,想着刚才在舒云阁门口,李泰那惹人误会的举动,又记起今天上午卢中植还特别叮嘱过她离李泰远着点儿,自己当时明明是答应了的,可这会儿却又同他牵扯上,且是在长孙夕的面前,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误会。

想到这,她胸口一闷,睁开朦胧的眼睛,迎上那一片漂亮的青碧色,道:“您没说过,是、是我自己不想……”

李泰听着她软软又沙哑的低语,看着她酒后染上了一层憨态的小脸,视线落在那睫毛轻轻颤抖的黑眼睛上,想起她先前在二楼全神注视着太子的目光,没由来的一股心烦,视线再移,至她那张正在轻轻开合的唇辩上,因方才饮水,尤带着一层湿润,泛着柔软的浅红色泽。

他目光渐沉,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里发酵,耐住有些浮动的心.沉看嗓音问道:“不想什么?”

“我不想、不想同您牵扯不清。”遗玉咕哝了一阵,到底将舌头伸直,话说利索了,视线模糊的她,却不知眼前的男人在听清楚她这一句之后,面色霎时一僵,随即微眯起眼中那片变得幽深的瞳色,似问非问道:“牵扯不清?你是不想同本王有所牵连?”

若遗玉这会儿还够清醒,能听出他话里所含的危险气息,便会认真想想再答,可此刻脑筋已经完全伸直的她,却很是“老实”地低吟答道:“嗯,不、不想再同你……晤……”

李泰在听她一个“不”字出口,终是压制不住浮动的心.探身过去,一手撑在她另一侧的车壁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侧低下头,贴上了那尤在开合的浅红色唇瓣,堵住了她到嘴边的“牵扯”二字,唇上的触感,一如他所想的柔软和细滑,贴在她颈后的大手稍稍用力,四唇贴的更紧,拇指摩挲着她耳后柔嫩的肌肤,喉间不由发出一抹舒适的低叹。

遗玉这会儿的脑子已经是一片浑,嘴上有些冰凉的柔软,颈后的轻抚,还有脸颊上喷上温热的鼻息,都让“怦怦”的心跳变得几近可闻的她,不知如何反应,手脚发软的她,除了敏感地轻颤着身子,就连推拒都做不到,只能晃着脑袋,做出轻微的挣扎,殊不知她这么一动,却让原本打算浅尝轨止的李泰,改了主意。

原本仅是简单的四唇相贴,却变成浅浅的摩擦,他试探着伸出舌头,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扫过,带些酒味的甜涩,让更加直观的感觉传入脑海,李泰呼吸一重,不愿再压抑心思,张嘴含住了她的圆润的下唇,轻轻的舔抵起那份甜涩来,颈后的拇指上移,拨弄着她泛红的小巧耳垂,舒适之感,愈发明显,身体中的躁动,却也愈发强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不满这般吮咬.欲要探入那张甜涩的唇间索求之时,却突然察觉到怀中的少女没了那微微的挣扎,和变得均匀的呼吸。

他动作一顿,最终轻舔了一下嘴边的柔软,停下了这个吻,撑在车壁上的大手抽离,扣着她后颈的手顺势下滑,毫不费力地将她整个人从软铺上抱起来,置于膝上。

低头看了一眼贴在胸前的睡颜,扣在她肩头的大手紧了紧,李泰的眼中掠过一抹清晰可辨的柔和,随即又恢复了那仿若湖水般深不见底的颜色。

他对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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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零章酒后

向黎院

夜深,院子里除了侍候上夜的下人,皆已回房去休息,卢智方才从外头回来,在院外询问过下人后,进到里院便见到等在自己房门外的卢耀。

推门进屋,侍女们知道他晚上不喜人侍候在跟前,放下茶便退出去,只有卢耀跟了进来。

“怎么喝醉了?”卢智将解下来的披风丢在软榻上,蹙眉问道。

卢耀低着头,将先前他暗自跟进舒云楼发生的事,连同后来被阿生截住,跟在魏王的马车后面,在怀国公府附近的街上遗玉才换乘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才道:

“属下接着少爷您的话,若是遇上魏王府的人,没有硬抗,只是不知今晚之事是否有失妥当?”

累了一整天的卢智揉了揉眉心,沉默了片刻后,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卢智方才皱起眉头,捧着茶杯独自思索起来。

昨晚宿醉,遗玉早上是被渴醒的,天还没亮,平彤听见屋里的动静,便捧了事先准备好的温水进屋。

又过了半个时辰,喝过水又钻进暖烘烘的被窝睡回笼觉的遗玉才重新钻了出来,平彤拿着热帕子给靠在床头的她擦着小手醒神,道:

“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正侧头看着床侧屏风上的花鸟图案出神的遗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嗓子有些难受。”

因为昨晚喝了平彤在院子里的小厨房煮的醒酒汤,除了喉咙干涩,倒是没有什么头痛和乏力和不好的感觉,不、若说是不好的感觉,除了嗓子外,应该还有一样。

“平彤,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遗玉揉着并不疼的脑袋,声音沙哑的问道,她只记得在舒云阁二楼喝了太子一杯酒,然后晕晕乎乎地下了楼,后面的事情便印象模糊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片段,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平彤手上动作一停,平卉打着火折点灯,嘴快道:

“小姐您不记得啦,昨儿您喝醉,是王爷载了您回来的。”

遗玉被平彤这么一提醒,先是怔忡,随即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越是不想牵扯上,越是没完没了地碰在一起。她是有点儿印象在舒云阁外见着了李泰,好像是因为她差点跌倒,被他扶了一下,但是怎么被他送回来的,却完全没印象。

她皱起眉头,绞着脑子回想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情,但记忆似乎就在那一跌之后断了弦,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却死活想不起来。

床前的纱灯被平卉点亮,比起刚才屋里更明了一分,打量着遗玉的平彤看着床头那张又清晰了一些的红润小脸,待瞄到她仍有些红肿的下唇后,不动声色地拿热水绞过帕子,对她道:

“小姐,拿热帕子敷下脸吧,似是因为醉酒,有些淤。”

“好。”遗玉很是听劝地闭上眼睛,任她将温热舒适的帕子盖在她的面上,鼻间若隐若现的酒味儿也因为水汽而消失不见。

天色渐明,早上下人来向黎院传了话,遗玉和卢智收拾妥当,便同去前院饭厅用早点,路上,身后仅跟了平彤平卉两个侍女的兄妹俩,谈论着昨晚的事。

“依大哥的意思,长孙娴这是打算排挤我?”遗玉两手抄袖,抱着手炉,问道。入了十一月,天气更冷,今早她又添了衣服,这会儿说话呼出来的气儿都是白色的。

“嗯,”卢智便将交际对士族子女的重要性同她大致一解释,话末,道:“等过上几日,我便在咱们府里办次小宴,邀上一些朋友来给你认识。”

遗玉听他为自己想的周到,脸上带着笑,边朝前走,便轻声道,“大哥,你专心做你的事,找娘便是,我这边,自己应付的过来。”

她虽不清楚卢智到底在干什么,可也知道他每天都忙得很,还要时时操心她的事,岂不是太累。

卢智扭头看她,见她带笑的脸上,清晰可辨的坚持,挑眉,道:“应付的过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遗玉佯作不满地瞪他一眼。

“呵呵,我可不敢小瞧你。那大哥就少操你的心,你若应付不来,再同大哥讲。”卢智并未坚持,从一开始,他便不是将遗玉这唯一的妹妹放在手心上去呵护,而是将各种难题摆在她面前,看着她成长。

“嗯,对了,有件事忘记和你商量,咱们家同大兴干果行签的那份契子,我觉得……”

两人一路聊着走进了前院饭厅,进屋便听见卢景姗的笑声,卢家两房皆已在座,就差他们兄妹两个,见两人进来,方才止了笑语,遗玉和卢智向几位长辈行礼问好后,卢智在卢老爷子右手下侧落座,遗玉挨着他坐下。

“可是有什么好事要说?”下人给两人乘上热粥,卢智问道。

卢景珊嘴最快,她脸上带着了喜色,不等卢中植开口,便道:“可不是好事么,小玉没同你大哥讲?”

正碰了热粥暖手的遗玉一疑,反问道:“讲什么?”

“唉?”卢景珊笑容稍敛,看向正同赵氏交头低语的卢书晴,“书晴,你不是说小玉知道么?”

“是知道啊,”卢书晴对上遗玉疑惑的目光,嘴角一牵,道:“不过她昨晚醉酒,怕是忘了把我俩被选上撰书一事告诉大哥了,是不是,二妹?”

遗玉被她一声“二妹”喊得心生怪异,但因卢智侧头看来,将它暂时忽略,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他道:“是忘了同你讲,昨晚我才听说被选上撰书一事。”

卢智眼神闪了闪,方才露出笑,“是件好事。”

坐在遗玉对面最末位置上的窦氏,突然开口感叹道:“我可真是羡慕大嫂和弟妹,弟妹且不说,是个有儿有女有福气的,就是大嫂您没有儿子,养的闺女也顶的上儿子强了,”她神色一黯,“可惜我到了这般年纪,跟前却连个闺女都没得。”

赵氏和窦氏虽已确定了卢氏便是当年她们那被逐出家门的小姑子,但卢老爷子没开口同她们明说,她们便很有默契地没有将这件事挑明。

赵氏听窦氏话里带刺,神色不变,开口道:“说起这话,倒让我想起,二弟在南边儿不是还留有几房妾在,这看着咱们也在京里重新安生了,是不是该把人接来,咱们国公府最近喜事多,没准冲上一冲,弟妹想要抱个闺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窦氏脸色一变,假笑一声,道:“我只不过那么随口一说,弟妹眼下还音讯全无,我们老爷怎好住府里接那些个不懂事的,岂不添乱。”

说完她还瞄了一眼身边的卢荣和,心里是怕他被赵氏那几句话勾了心思,念起扬州那几个狐媚子。

赵氏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一声轻哼打断,一直默不作声的卢老爷子,打眼瞥过这两个儿媳,将两人瞧得低了头,才板着脸对两个孙女,道:“这撰书一事听起来是光耀,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麻烦也不小,书晴、小玉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孩子,可年岁到底还小,不要被这虚荣蒙了眼,记着日后做事要更认真仔细些,出门在外,莫要坠了咱们卢家的名声,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遗玉和卢书晴异口同声道。

卢老爷子见两人乖巧听话,神色缓和下来,但这桌上的小辈,多是看出,老爷子对两个孙女参与这撰书一事,却是不怎么高兴的,因此,先前喜洋洋的卢景珊和暗自得意的赵氏都收敛了神色,有些眼红的窦氏神色亦不再假笑。

遗玉将这桌上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加上先前赵氏和窦氏那一段儿暗斗,不由感叹:这宅子大了.果真是非多。

昨儿沐休罢,今天就又要到学里去上课,用过早点,遗玉卢智和卢书晴三人,同乘了马车前住国子监,一路上,车里出奇的安静,若放在之前,遗玉还有心和卢书晴搭上几句话,可经过昨晚在舒云阁的事情之后,她心里还是同这本就不亲的堂姐又生出一层隔阂来。

再叫她主动去同卢书晴交好,却是不可能了,因她本身,便不是个喜欢拿热脸去倒贴的性子。

三人在前门下车,遗玉抬头看了一眼国子监高高门楣上挂的青头石匾上的“国子监”三字,有些意外地感觉久远,从大理寺开始审案起,到此不过短短几日,却让她有种过了很久的感觉,经历的事情变多,似乎连日子也跟着变得长了起来。

“卢小姐,二小姐,卢公子,早。”

一连串的问好声,让遗玉收回视线,落在来往路过同他们打招呼的学生们身上,五颜六色的冬季常服,看着虽不利索,却让她感到亲切,尽管在这学里的几个月来,她经历过的糟心事儿要比开心的事情多得多。

国子监除了大花园和君子楼附近外,其他地方栽种的树木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变得光秃,却不显难看,三人同行住五院处,遗玉抬头看着路边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枝,时不时扭头去应上一两声问好,一阵阵冷风吹过,呼吸间都是清凉的气味儿,却让她心中生出一股子真切的安定感来。

第三五一章有言相告

“小玉!”

遗玉三人刚刚走到宏文路上,便听得身后一声叫喊,扭头见见着不远处正拉着程小虎朝他们跑过来的程小凤,到了他们跟前,先是瞪了一眼卢书晴,而后冲着遗玉笑嘻嘻地问好。

“小凤姐,小虎,早啊。”遗玉见她无论何时都一脸精神的模样,心情亦被感染。

程小凤一把拉过遗玉的手摇晃起来,满脸的兴奋,“你听说了吧,哈哈,我都快高兴疯了,撰书啊,巡游啊!到时候咱们可以结伴儿到大江南北四处去玩了!”

对她来说,参撰《坤元录》就等同于一次光明正大到外面游玩的机会。

“没听说已经定下了巡游人选啊?”卢书晴在一旁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上一头的程小凤,道:“我们许是会被留京编书也说不定。”

程小凤被她泼冷水,扭头轻哼一声,道:“那你就留京编书好了,我们是要去巡游的。”

卢书晴毫不在意她呛辣的口气,笑笑,道:“这个小凤姐说了不算吧。”

“那你说的就算了?”

遗玉站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合便争执起来的两人,有些头疼,程小凤从一开始对卢书晴就很不感冒,这种情况变得严重,好像在五院艺比期间开始的,也不知在她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对程小凤那时候假装受伤,和礼艺比试上的反常,到现在遗玉还是不知原由,难道,和卢书晴有关?

“走。”卢智对遗玉示意后,便抬脚朝着书学院的方向走去,任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

遗玉连叫了程小凤几声,也没能引起正全神贯注于同卢书晴的争辩中的程小凤的注意,摇摇头,跟上了卢智的步子。这一路上,来往向他们问好的学生更是多了起来,比起五院艺比结束那两天,有过之而无不及,遗玉留心了一下便从神态和语气上发现,这些示好的人多是冲着卢智来的。

遗玉走进丙辰教舍后,先是扫了一圈在座的学生,在经历过不同的事件之后观察这些学生对她的不同态度,已经成了一个让她觉得有趣的习惯,这不,就这么简单的一打量,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卢小姐,早。”

“早。”

比起前阵子帮得书学院拿到两块木刻的热情,这教舍里的十几个孩子,对她明显是冷淡了一些,不,与其说是冷淡,倒不如说是不敢表现的太过亲近为好。

遗玉看了一眼教舍后排正冷眼望过来的长孙娴,脑乎一转,想起来早饭前卢智对她的提醒,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得,才说是要排挤她,竟然这么快就动作了,不过效果看着倒是不大显著,要不然这屋子里应该没有半个搭理她的,才对吧。

这么想着,已经坐在位置上的遗玉,抬头看着专属自己的红木书案那头一脸灿烂笑容的杜荷。

“恭喜啊,我听说你被选上参与撰书的事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多谢。”礼艺比试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朋友,遗玉同他说话也是随意,整理着书袋,答道。

“遇上这种好事,不庆祝一下怎么说的过去,不如中午咱们几个一同用饭?”

遗玉挑眉,和着这是要她请客来着,“好啊,甘味居二楼,吃什么随你选。”学里的食堂,反正也不用掏钱。

杜荷笑容一僵,轻咳,正待再说些什么,便听钟鸣声响起,随即扭过了头去,遗玉抽出了书本来看,见他动作,疑惑道:

“钟鸣响了。”

杜荷扭头,“我听到啊。”

“那你还不回座位上去?”

杜荷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你不知道啊,邓公子耳朵不好使,前天我同他换了位置。”邓公子便是原本坐在遗玉前面的一个男学生。

遗玉听他解释,将信将疑地瞅了他一眼,才低头去看书,杜荷抬眼看了一眼正冷眼看着这边的长孙娴,冲她假笑了一下,重新转过身去。

因为又是月初,上午的头一节课依然是书艺,但遗玉没写几个字,便被晋博士上门来叫走,要说的自然是有关《坤元录》一事。

后院憩房,遗玉两手接过晋博士递过来的热茶,道谢之后,方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您是说,从明日起,学生们每天下午都要到文学馆去待命?”

晋启德在她对面盘膝坐下,点头道,“谢学士昨日宣读的诏文上是这么吩咐的,”他眉眼一笑,“本来老夫还以为,这次又轮不到咱们书学院,你倒是争气。”

这次枚选中撰书的,国子监十人,太学院占了五个,四门学院占了三个,算学院一个,剩下的一个,便是在书学院的她了。

“学生自己也很是意外,毕竟那五日,只有前两天去了。”遗玉道。

晋启德抬手示意她喝茶,片刻后,才道:“无妨.谁也没明说,那几日不到的便不能当选,老夫找你过来,一是为了将这诏文一事说给你听,一是有些话相告。”

遗玉见他神色严肃起来,也不由收紧面孔,道:“先生请讲。”

“这《坤元录》编修,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除了你们这些孩子,参与者另有一批年长的学者和官吏们,虽明面上说,你们皆是主修人员,可老夫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告诫你——莫要被这份殊荣迷了眼晴,戒骄戒躁,进退有度,才是行事上策。”

这番话,竟同早上卢老爷子所讲如出一辙,到底是活了一把年纪,看事情要全面的多,遗玉是个识好歹的人,自然知道晋启德这些话不是在泼她冷水,而是身为长者的关心告诫。

“多谢先生,学生会记得您的话的。”对这撰书一事,看来她还真需要好好琢磨如何对待了。

晋启德看她神态,便知道她听了进去,神色缓和下来,笑道:“老夫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了,且回去听课吧。”

“是。”遗玉将茶杯放下,躬身一礼后,退了出去,走到后院门前时候,迎面看见一道脚步匆匆的人影过来,侧身让路,同时行礼问好:“杜先生,早。”

杜若瑾脚步稍顿,气息有些不匀地苦笑道:“不早了,都日上三竿,今日睡过头了。”

遗玉憋着笑,抬眼看他,这么一看却不由地重新低下头,闷笑起来,杜若瑾看着她肩膀轻颤,不解道:“怎么了?”

遗玉清了清嗓子,忍住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道:“先生这里.粘了酱汁。”

“啊,是么?”杜若瑾俊脸一红,连忙将手上的书夹在腋下,用手背去蹭,果然抹下一块褐色的酱汁,有些尴尬地瞥过头去擦了几下,方才回头对遗玉道:“好了么?”

“还有些。”

杜若瑾继续拿手背去蹭,嘴里似是解释道:“路上吃的早点,这才没发现粘上了东西。”

“哦。”遗玉看着他将一小块酱汁,擦成了一团褐色,失笑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巾帕来递过去,道:“您用这个吧。”

杜若瑾犹豫后接过帕子,又在脸上擦了擦.这回没几下就蹭干净了.可却脏了那条绿柳条枝的帕子。

“已经擦干净了。”遗玉看着那张又恢复了清爽的面孔,道。

“嗯,”杜若瑾有些不意思地递上帕子,歉意道:“弄脏了。”

遗玉感觉到他的尴尬,弯弯眼角,玩笑道:“无妨,我有时候吃东西,也会弄得哪都是,有次黏在牙齿上面菜叶子,一整日都不知道呢。”

话末,她还笑嘻嘻地冲他呲了下牙,说什么这动作都当不得文雅了.可杜若瑾看了,却是一愣。

“先生?”遗玉伸手去接帕子,可扯了扯却没能扯动。

“我洗了再还你吧。”临时改了主意,杜若瑾揪住帕子那头,一拉边从遗玉手里抽了出来,冲她露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