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副赶也不是的模样,让长孙夕脸上委屈之色更重,转向李泰,软软地叫了一声:

“四哥,夕儿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你能单独和我聊聊吗,就一会儿,行吗?”

“就——”

“咳!”

听见这声咳,被打断了话,李泰扫了一眼那只快要竖起来的,白嫩嫩的小耳朵,心头微动,捏了捏手指,才回头对长孙夕道:

“有话就在这说。”

其实,李泰同谁说话都是这么一个调子,这会儿也没什么不同,但偏偏长孙夕听在,却是比以住要冷漠的多,她吸了吸气,清透的杏眼望向他,不再顾虑还在一旁的遗玉,开口道:

“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她为你做不到的,我依然能为你做到。”

“嗯?”

嗯什么嗯,这都快赶上真情告白了,还听不懂啊,遗玉皱了眉,正迟疑是杏该再咳嗽两声,好不让这两人进入状态,便听见长孙夕又继续道:

“我也可以的,如果方才那场比试,是你骑马朝我跑过来,四哥也会赢的!”

“不会。”

被他否认,长孙夕有些情急,“为何不会,我也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你过来,不会出声,也不会拿下眼罩,因为我相信你能赢!”

她这倒真是当自己不存在了啊,遗玉翻了白眼,只是接下来,耳边传来的低低嗓音,却让她微微愣神。

“可本王不相信你,所以,不必假设,若那头站的是你,本王也不会比这一场,因为这样的比试,根本毫无胜算。”

听着少女的一片痴心,李泰心中沉静,难为所动,他要的,并不是一个站在那里等他赢的人,而是会狡尽脑汁地想办法,同他一起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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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第432章“使诈”

看着长孙夕驾马的背影跑远,遗玉方才回过头,有些尴尬地揉着耳垂,对李泰道:

“她就这么走了,不会出事吧。”

这般哭着跑了,还不知会不会从马上跌下来,若有个好歹,那该赖谁?

“不会,”李泰见她时不时回头望,“不用看了,自长孙涣后,长孙家的嫡子女出行,附近总有人暗守着,就是摔了也不关你我的事。”

遗玉静了静,便不再回头看,同他一道去了前头的马厩,让等候在那里的魏王府下人把马寄放,两人先朝马场外走去,准备乘车回府。

枯了一季的树木,又渐成荫,两人走在路边,李泰侧头看一眼她安静的样子,很清楚是为何,这些日子,她虽眉眼间虽没了愁哀,但凡提到和卢智有关的事,她便会这幅模样,不是伤心或是难过,就像是陷在自已的回忆里,在追缅什么。

“翻羽,是我三年前,从一个朋友手中所得,它原是别人的马,不过性子过傲,唯有它心情好时才会叫人骑御,那友人十天半月也难乘一回,有次,他遇上了麻烦,向我借了些东西,便以翻羽做抵押,事后半年,他拿了东西来赎马一一”讲到一半,李泰却闭了嘴,直到衣袖被人扯了扯。

“然后呢?”

“那时我巳用惯了翻羽,便没有还给他。”

“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那它是真的像传说的,跑的比飞禽还快吗?”

“不会,”李泰余光瞄见她脸上的失望,方又续道,“它跑不过银霄。

银霄-—银霄还能算在正常的飞禽范围内吗!遗玉神色纠结了一下,也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正被这神马给吸引去。

“它是什么颜色的?”

“黑灰。”

“那它是怎么受伤的?”

“意外。”

两人一问一答,背影渐远。

吴王、魏王、蜀王三人在东郊马场赛马一事,第二日首先从国子监泛传开来,其间详细,和那惊险刺激的比试法子,难免被人添油加醋,年轻人气盛,亦有不服气的,当天便纠集了一群人找了空地按那法子比试,结果无一能做到李泰那般,临人止马。他们不是骑马的跑偏了,便是站标的出了漏子,有甚者,还受了些轻伤。

于是,到了后来,一传再传,李泰的骑御纵驾之术,差点就被夸到了天上去。而关于吴王和魏王在马场误河边摸鱼之事,对此,一部分人是觉得两人言出必行,但有两人做比较,多数人则是暗自却对李泰更多推崇。

暂不说后事,在东郊比马的第二天,早起的遗玉接着每天的习惯做完了该做的事,背书、捣药、捡豆子,中午吃了饭,早上送去程府的帖子,才回来。

遗玉看着回帖上的地点,蜘橱了一阵,回房换了男装,叫阿生载她出门,原来今儿是要同李泰一道去文学馆的,但是他临时遇事,早上天还不亮就出了门,临走前只吩咐阿生陪她出入.倒没限制她不许乱跑。

马车停靠在东都会一条街边,遗玉下了马车,又被一脸苦笑的阿生叫住嘱咐。

“小姐,您可别在里头侍太久。”

“嗯,我知道。”

“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只管亮了咱们王府的牌子出来。”

“嗯,我知道。”

“我看程小姐还没到,要不,您等等我去把马车停好,陪您一道进去?”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快跑了过来。“小玉!”

遗玉好笑地看着阿生哭丧的脸,对他道:“你放心,我同说她会儿话就出来,咱们等下还要到国公府去。”

魁星楼雅室

一壶香茗上案,六叠果点摆好,侍女们躬身退了下去,遗玉拎起茶壶给两人斟茶,问道:

“怎么选在这里见?”

程小凤一手托着下巴,捏着碟子里的点心.道:“这里我有熟人,茶点都是不花银子的,嘿嘿。”

“熟人?”遗玉想了想,便有些不大信地看她,“你该不是同那女楼主结交了吧?”

程小凤大大方方地点头,道:“你不见那阵子,找到处寻你,就曾找到这魁星楼来,然后一来二去,就同楚姐姐熟悉了,她人很好,一点都不像我先前想的那个样子,她还主动帮我打听你的去向呢。”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遗玉歉然道,暗自却在皱眉,就算这女搂主摆脱了陷害卢智的嫌疑,她依然对这魁星楼心存芥蒂,总觉得那姓楚的楼主也有些古怪。

“不说这个,”程小凤摆摆手,突然来了神,眉飞色舞道:

“小玉,你不知道,今天上午国子监可热闹了,马场上到处都是人,一个个地就用了那个摸瞎赛马的法子,哈哈哈,结果是搞了个人仰马翻!我就说他们自不量力吧,魏王的骑术岂是他们能比的,昨晚回去,我把你们赛马的事同爹讲了,他还不信,愣说你们使诈,不然你肯定会被撞飞出去!哼,自己做不到,就当别人也不行,我今天中午都没同他讲话。”

“呃、”遗玉实在是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但也不想人家父女失和,便摇头道:

“这个,其实程叔叔也没说错。”

“啊?”程小凤两眼一瞪,“难道你们真使诈啊?”

“不算是使诈,一点小算计,”遗玉手在腰上一滤,便摘下随身的荷囊,挑出一只小瓶子放在她面前。

程申凤打开那瓶子,凑到鼻下嗅了嗅,两眼立册被冲的眯了起来,“酸、酸死了。”

“这种防贼的药粉,只要有气息靠近半丈,不管是人还是马,都会暴出一小股刺鼻的酸气,殿下是靠着这个气味,判断与我有多远的。”

程小凤赶紧把那瓶子重新塞上,一头雾水道:“我还是听不明白,你说清楚些。”

遗玉啜了口茶,挥挥手扶散空气中的一缕酸味,思路清晰地解释道:

“个人身量不同,一步迈出的长度也不一样,小步略有偏差,但我若大步跨行,则是一步两尺长短,两百步即四百尺,亦是四十丈。我曾听人说过,一匹寻常马儿,跑过数丈之距,速才可增,快可至一息六、七丈,而勒马之时,又会惯行一因而,我给出五息,正是照着我的步子来算,最贴近的时间。

她放下手中茶杯,捏起一块雪白的高点放在桌上一点,“这是二百步,”又捏起一块放在它附近,“这是一百五十步,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偷偷撒了药粉在地上,所以,魏王驾马路过此处,便知距我仍有十丈,他才会根据所剩一息半息,决定是否要加快马速。”

一番解释下来,程小凤两眼发晕,待遗玉喝了两杯茶,才大致转过弯来,眉心一皱,拍了下桌子,怪叫道:“你同魏王何时说的这么清楚了?”

“我给他送蒙眼的布条时候,他有告诉我,在距我十丈的时候撒药即可。”说到这里,她脸颊可疑地红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

“不、不对,你们这哪里算商量!”

遗玉摸摸下巴,道:“这还用商量吗?平日我们两个散步时候,曾比量过对方步子的长短,我在东郊第一天学骑的时候,告诉我马速的那个人就是他,他也知道我惯常带着这防贼的药粉,比试前,我说的很清楚,两百步,五息,蒙上眼睛——若他还想不到是要靠气味辨别距离,那他未免蠢了些。”

“你、你们,”程小凤伸手指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跑偏了,万一你步子数错了,万一他勒马慢了一步,那你们怎么办!”

遗玉着着她难看地发青的脸蛋,“嗤嗤”一笑,道:“不会,我不会数错,他也不会跑偏,出岔子的可能太低,如果这点把握都没有,那他干脆认输好了。”

做任何事,都需要一点运气在,总想着输的人,怎么可能会赢,他不是,她也不是。

遗玉和程小凤从年前的事,聊到了年后,除了一些不当讲的东西,遗玉几乎都说给她听,对于她同李泰的事,程小凤似也很感兴趣,生怕她受了委屈。

这次《坤元录》的巡游名单,程小凤也在其中,知道遗玉不与她同行后,很是抱怨了一通。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遗玉正觉疑惑,便听门外响起一道半生不熟的嗓音:

“可是小凤在里头?”

“楚姐姐!”程小凤一听这声音,便窜起来去把门打开,遗玉从圆凳上起身,转身就见一身橙衣的美貌女子在程小凤的拉扯下走了进来。

“我道你是带了谁来,原是小玉。”

“楚夫人。”遗玉客气地唤道。

“上次还唤我楚姐姐呢,怎么一阵子不见,倒眼生了,”示意两名侍女将手上托着的几只盒子放在桌上,橙家楚不留拍拍程小凤的手,道:

“我前日得了些好东西,听说你要远行,便扣了下来,正打算给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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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第433章你讨厌我

傍晚,遗玉从怀国公府出来,望了一眼这曾经,她以为将要是她家的地方,暗叹一声,坐上阿生驾过来的马车,回魏王府去。

后天便要启程,走之前,她怎能不回来看看,到祠堂给卢老爷子烧了三炷香,又同卢荣远他们在前厅坐了一会儿。

敏感的她很容易便发现了,这些长辈们对自己的亲切中,隐藏的疏离,事多变迁,从卢中植去世后,这个家就在一点点地变形,卢智的出事,就好像一道催化剂,看着不再凝成一团的卢家,她既感到惋惜,又有些歉然。

许是怕触景生情,卢老夫人年后便回了老家,她没能见上这慈祥的老妇一面,终是觉得有些遗憾。

回到魏王府,早出的李泰还没有回来,她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便抱着东西上了三楼,在药房里研究起从魁星楼得来的几件东西。

下午在雅室,那魁星楼主找了过来,起先是知道程小凤要外出巡游,准备了东西相赠,在听说遗玉也要去后,便很是大方地又拿了一份赠给她。

遗玉自然是推拒,那楚不留也不勉强,只是叹声说她看不起这青楼出身的女子,她才在程小凤的强迫下,把东西带了回来。

其实乍着之下,并非什么贵重的礼物,一把精致的小刀,一小盒子通用的伤药,还有一件——

遗玉满脸纠结地拎起盒子里的鹅黄色小衣,女孩子家,自小便要在衣裳里面贴身穿兜儿或是小衣,肚兜是只有一片布挡在胸腹,颈上一根带子,后腰上一根带子,小衣,说白了就是一块裹胸布。

按那楚楼主的说法,这小衣的料子是蜀中一种特别的每丝所制,结实又透气,女儿家若是好动一些,穿着倒比兜儿要安全的多。

遗玉低头看看胸前似乎明显了一些的隆起,便扯紧那面料,伸长手臂,隔着对面的纱灯,正打算离远了瞧瞧这料子是否透光,听到一声“吱呀”门响,转头见着一脚跨进门内的人影,手一抖,便赶紧地把那件小衣窝成一团塞在袖口。

“又不敲门。”遗玉背着手站了起来。

“下人说,你没胃口?”李泰走朝桌边,看一眼上面几只打开的盒子,“这是?”

“哦,我下午和小凤去了趟魁星楼,”遗玉老实交代,见他脸色无异后,才继续道:“那里的楚楼主知道小凤要出门巡游,给她准备了几样防身用的东西,我便沾光也得了一份。”

李泰随手捡起那掌心大小的檀木盒子打开,见到里面褐色的药膏,凑近闻了闻气味,竟然皱起眉来。

“怎么了?”遗玉还没来得及看这伤药,见他模样,以为是有什么问题。

“是上等金创药。”

“啊?”遗玉连忙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檀木药盒,抠了一层在手上波拨捏两下看看颜色,又嗅了嗅,“果真是金创。”

虽然同李泰曾拿给她辨识过的金疮药颜色不同,但那气味和手感却相差不远。

“她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们,”遗玉心生疑窦,就这么一小盒子金疮药,怕能值百金,虽说魁星楼做的便是稀珍生意,但也不可能这么大方见!

李泰在她猜疑的时候,又检查了那把手掌大小的小刀,异常轻薄的刀面,略勾起的刀尖,那小巧又刻着花纹的手柄,一看便是专为女子所造,他屈指轻弹了一下那刀片,微的嗡响传进耳中,叫他有一瞬间惊于形色。

“她会不会另有所图,我总觉得这楚楼主不简单,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遗玉道。

“东西没有问题,既然收了就留着吧。”李泰把匕首放进盒子,看一眼桌上那剩下的一只空盒,一扭脸,便瞄见将药膏放在桌上的遗玉,袖口处露出的一抹鹅黄,思及进门时候她似是藏了什么东西,他抬手一勾,便在她不备时,将那抹鹅黄从她袖口抽了出来。

遗玉只觉得袖子被人碰了碰,回头看见他手中的小衣,神情一僵之后,探身便去抢,可李泰是什么身手,在她扑过来时,便拎着那布片儿抬高了手臂,让她抓了个空,另一手稳稳地按在她腰上,以防她跌掉。

任哪个小姑娘被男人拿了贴身衣物在手上,也会羞恼,遗玉自然不例外,她一手按在李泰肩膀上,惦起脚去抓他手里的小衣,但李泰长手长脚,哪怕是坐着,又怎是她能比的。

“你、你、你还给我。”够了几下没够着,遗玉郁闷地要死,扯着他的衣袖,低喝道,却没察觉这一夺二抢的,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直到侧颈温热的鼻息喷洒上,身体霎时紧绷起来。

少女的身上,就是不用熏香,也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李泰看着近在眼前的细白脖颈,眯了眼睛,扶在她腰肢的手,上移到她后背,固定住了她的上身,薄唇便印了上去。

舔舐着唇边细腻的肌肤,叫他没由来地心生舒适,一寸一寸婉蜒而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痕,就在他方要含住那珠贝一般白嫩的耳垂时,却猛地被一只小手按在脸上,使劲儿推开,他不悦地发出一声鼻音,隔着指缝看清她红润的脸上难掩的恼怒,心念一转,眼神竟冷了下来。

“你一一”遗玉揪巴着小脸,朝后缩着脖子,对他的逾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虽说两人之前也亲过了、搂过了,哪怕她并不讨厌他的亲近,可她却不想这么随便就同他楼搂抱抱的,实在是不习惯。

她一手盖在他脸上,一手绕到后面,抓住他快要摸到不该摸的地方的狼爪上,正犹豫怎么对他说教,忽觉身周气氛不对,再一瞅他从她指缝中露出的冷漠,心头一颤,先是有了瑟缩之感,可不等她感到惧意,脑子便一个机灵,水眸便狠狠地瞪了回去。

被这么一双毫不示弱的眼睛瞪回来,倒叫李泰意外了,那骇人的碧眼眨了下,唇线紧抿了抿,冷着声音,说出了四个字:“你讨厌我。”

遗玉愣了愣,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差点被他气乐了,撑住脸上的严肃,看着巴掌底下的俊美脸庞,咬牙切齿道: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讨厌你的?”

李泰眼底叫她陌生的寒色依旧在,只是那碧溜溜的眼珠子没有刚才吓人,“你的反应,你在抗拒我。”

“这样就是讨厌你了?”遗玉愕然地回道。

李泰没抓开脸上的小手,沉默着别过头,却在下一刻被掰了回来,对上她满脸的哭笑不得,胸前被她一根手指戳着,耳边响起她清亮的声音:

“我的反应怎么了,我、我年岁还小,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自然会觉得害羞,你见哪家姑娘没成亲就同人搂搂抱抱的,我要是讨厌你,能让你亲我,能让你抱我呜?我要是真抗拒,你当我身上装的毒药是面粉子么,一早毒傻了你!你听好了,我才不讨厌你呢,我、我、我——”

话到嘴边儿,它就是说不出来,遗玉梗着脖子,一个“我”字卡在那里,不知后面该续什么好,她对李泰是喜欢的,可又比男女间的喜欢要多,可若说是爱,又似乎差了那么一点儿东西,让她说不出口这个字。

李泰等了半天,也没听她把话说囫囵了,但看着她红的快要挤出水来的小脸,配上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冷峻的五官巳是软和了下来,连同心一起。

“我一一”

“好了,”李泰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握住胸前戳戳的手指,低声道:“你不讨厌我,但是不能随便同我亲近,你不习惯,是吗?”

遗玉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待要出口,被他生生又憋了回去,正在不爽,听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再一瞧那碧眼又恢复了它漂亮的样子,松了口气儿,道:

“就是这样。”

她答得太快,便没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下一刻,人便毫不设防地被他弯腰,拦着膝窝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李泰也不搭理她,就像是抱着小孩子一般,让身体轻盈的她坐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也不去扶她后背,她怕摔了,又不好大声喊叫,便只能吓得搂住他的脖子,他也不理会她在耳边软硬兼施,抱着她离开了药房,下了楼去。

“…要去哪,我自己走还不成么……殿下,你放我平彤和平卉在前厅布着晚膳,听后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刚扭头,就见李泰抱着一脸通红的遗玉.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打她们身边儿经过,遗玉冲她们哭丧着脸无声地张张嘴,李泰则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直朝他卧房走去。

俩侍女面面相觑一眼,平卉方要追过去,却被平彤眼明手快地扯住。

“姐,你别拉我,小姐她不——”

平彤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她说出不该说的,瞪她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个傻子,王爷……”

新唐遗玉第434章李泰的秘密

室内,门头和立柱旁,新挂了绾色的帷幔,八扇开阖的云母屏风上,依稀生着中原山水的模样,高几上的几只花瓶陶色很素,粉的雪白的墙面上,挂的几幅字画,落款名不见竟传,笔墨却老练娴熟。

遗玉丫髻松散,脸儿潮红,平躺在床上,两腮微微鼓起,滴溜溜的眼睛珠子时不时转向床边侧坐的李泰。

“还难受吗?”

“嗯……好多了。”

他大手覆盖在她小腹上,源源不断的温热传入,她酸痛了一日的腰腹好受多了,许是第一次来月信时,过度操劳留下的后遗症,再来月信,便是量多日短,腰腹酸痛,就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整日和他在一处,她身上有什么不妥,李泰自然是能察觉到,找了太医给她诊脉,只说体阴欠补,前阵子补品没少喝,就是在宫里那几日,恰逢她月信,被他看出身体不适,便不顾她抗议,用内力帮她温养,倒也真见效。

今儿早起她葵水又来,依旧是难受,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恰李泰出门,她本来想着能熬个两天便混过去,没想还是被他逮个正着。

“这次出门,同行有人善医,介时让她帮你诊一诊。”李泰抬起她手腕,探了脉息,见比楼上的杂乱平稳许多,方才吸进一口绵长气息,归于丹田,收了内力。

且不说这般温养需得小心翼翼地用内力疏导,极耗精气,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时间长了,难免会伤到她的身子。

“比太医的医术还好吗?”遗玉待他收了手,便一骨碌坐了起来,这么躺在床上,实在有些暧昧。

“不可比论,那人所善,多乃疑难杂症。”

遗玉“哦”了一声,了然道:“就是和姚不治差不多的。”

“嗯,他们是同宗。”

李泰的直言不讳,让遗玉一阵惊讶,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不是红庄的人?”

不怪遗玉惊讶,红庄之于她,便是个同邪教差不多的地下组织,因她所接触到的,全是红庄冷血无情,又神秘诡异的一面。

“是,”李泰见她表情,便知有些事是必须同她好好讲一讲了,比如说,在这朝廷之外的东西。

“你应当知道,这朝廷管的是天下,可五湖四海之内,尤有天子不能及之所,游侠儿遍布武林江湖,开山立派者,不在少数……”

遗玉盘膝坐在大床上,抱着丝枕,侧耳倾听,在此之前对她来说一片模糊的江湖,只存在于书纸上的世界,正被李泰统以一个大概的轮廓展现在她面前。

若说朝廷的统辖靠的是兵马、体制法制,管的是黎民百姓、国土疆界,那这武林的统辖靠的便是武功武德,是江湖规矩,管的是自家门人弟子。

一为大义,大统,一为小义,小辖,一白一黑,一求的是江山一统,一求的是快意恩仇,武林江湖存在已久,几朝几代都默许这种民间的势力形势存在,或可利用之,然两者并无多少利益冲突,朝廷做大,就好比雄鹰放眼山河,怎会去理会地上各自为营的蚂蚁。

“…这些门派,有的是大白于天下,朝廷略有耳闻,有的则连江湖中人都不大清楚,比如说红庄,”说到这儿,李泰顿住,看了她两眼,方才话锋一转,道:

“你们一家同红庄的渊源,我大概都清楚,想必你也知道,当年安王行乱,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便是红庄,只是此事知者甚少,天下大定后,父皇一度曾派人前去蜀中剿毁红庄,可惜不得寻,终是徒劳而返,自那以后,红庄便销声匿迹在这天底下,直至今日,朝中犹有人在暗地里戒备查探,房乔便是其中之一。”

“那、那您怎么,”遗玉心中复杂,但见李泰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平常之色,便放大胆子,问道:“那您同红庄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您和那儿的人是有交际。”

室内寂静了片刻,方听李泰低沉的嗓音——

“是,我曾在红庄待过一段时日。”

“…什么时候?”

“那年我身染热疾,琼林殿解禁之后,便被送去了蜀中。”

怦怦、遗玉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李泰和红庄的交际,一直是她心头一个大大的疑问,如今听他亲口讲出来,就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为什么?”是谁把他送到红庄去的,他在那里待了多久,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到红庄去?

他伸手探过来,撩起她垂下的发丝挂在耳后,“日后再告诉你。”

遗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将要靠近他,又被轻轻推开,搂紧了怀里的枕头,轻声道:

“这个是秘密吗?”

“秘密?”李泰重复了一遍,“算是吧,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只余几人,亦是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谢谢你愿讲给我听,”遗玉强压下心底的探知欲,主动去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各自体味了一番心中的不同。

“那个,我问你啊,那嵩山的少林寺,也是江湖上的门派吗?”平复了心情,她便退而求其次,问起了其他。

“那些僧人,武功是自成一派。”

“那有没有一个叫武当的门派?”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偏差到什么地步。

“武当?不曾听过。”

“哦,”张三丰是哪个朝代的人来着,“那有没有五岳剑派?”

“没有。”

“明教?”

“没有。”

“……那丐帮,总该有吧?”

李泰拨开她抓着自己的小手,去到茶案边,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饮下,一杯端到床边递给她。

“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派号?”

“咳咳,书上啊,我喜欢看杂书,你又不是不知道,”遗玉僵笑着,心底却在嘀咕着,这怎么连丐帮都没?

“你说的那些,除了少林外,我都没有听过,”李泰有意给她普及些江湖常识,“而个这江湖上,名号较响的门派,是有蜀山剑派,龙虎山的龙虎宗,江南的慕容刀庄……另有些歪门邪道,不一一与你作解。”

遗玉喝下温水,一脸好奇道:“那你的武功是师从何处,我似是没见你使过刀剑。”

“我所学繁杂,刀剑并不专擅,”李泰有意避开了她的问题,翻手在她眼前,便多出了一粒圆滚滚的瓷珠,“若说有什么精通些,便是这暗器。”

说完,他便朝着三四丈外,屏风旁的纱灯,轻轻一抖手腕,遗玉咋舌地看着那盏灯在下一瞬熄灭,眨眨眼睛,飞快地抓住他的手查看起来。

“喷?你那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李泰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摩擦着她略生薄茧的指尖,道:“等你捡惯了豆子,我便教你。”

遗玉脑子一转,便恍然大悟,难怪他要叫她去捡豆子!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问题多多的遗玉,李泰一人出了卧房,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平彤和平卉候在前厅,饭菜不知热过几回。

李泰扫了一眼长案上的菜肴,蹙眉道:“重新去做些清淡的,送到房里,侍候她用些。”

“是。”两人不敢有异,躬身应了,待他出了门,姐妹俩方才凑近耳语一番,嬉笑了几句,便赶紧去准备膳食。

再说李泰独自转到了书房去,阿生没多久便被下人传了过去。

“主子,您找属下?”

“魁星楼那边如何?”

“还是插不进去什么人手,有几个好不容易混进去的,没过几天就被转卖,不然就是寻了由头打发出去。”

“哦?”李泰想着在药炉里见的那把小刀,前后思量了一番,道:

“那就让人都撤回来,暂时不必再查。”

“是,”阿生见他抽了信纸出来,便赶紧上前研墨,一边回报道:

“主子,方才门房收了几张帖子,长孙大人、房大人还有杜大人,明日都想邀您一见。”

李泰眯了下眼睛,冷声道:“回了.就说本王这几日事忙,无暇抽身。”

这次远行,是他在三个月前便打算好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在《坤元录》编著时,暂避风头,然,走的迟了个把月,还是被太子坠江一事牵扯了进去,好在他行事小心,没有落人口实,上元节那件“无头案”,才没被赖在他身上。

那天朝堂上,太子和李恪一场打闹,均受责罚,看起来两人是吃亏,但他却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这太子坠江、封王赏地、二人相争,却恰恰把他摆在了“作壁上观”的位置上,这几件事的背后,定是有高人推波助澜,眼下看着,刀口是直指向他了。

在这节骨眼上,他将要离京,这三人光明正大地递了帖子上门,姑且不论谁是另有所图,他是半个都不会见。

“等下让人传口信给谢偃,本王十六离京之事,叫他明日下午,在文学馆漏出去。”

“是。”

《坤元录》巡游,除了宫里那位,尚无几人得知魏王亦会同行。在这太子当弃、吴王失度的时候,魏王却打算走人,不知听闻讯息的人们,又该是作何感想。

(一更到,今晚有加更)

新唐遗玉第435章出发

二月十六,天还未亮时,早起的遗玉便已沐浴罢,坐在床边,一边着两个侍女检查行囊,一边仔细吩咐道:

“……你们每月初六,谨记要去龙泉镇代我上香,那几道素菜我已交了你们,可莫要忘记做。新宅那里,我虽昨日安排妥当,但怕有奸猾的,你们每隔一阵子,都去看看,该打发的不用心软。还有我那香香姐,昨儿也让你们见过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寻到新宅,你们便想办法帮衬一二,我留给你们的银子,不要不舍得花,若是不够——”

“小姐,您从昨晚到现在,都说了四五遍了,奴婢们自当记得。”

平彤暗掐了一下多嘴的平彤,对遗玉笑道,“您放心,不会出岔子。”

遗玉看她们两个将行囊进装越鼓,便放下布巾,套上鞋子走过去,不顾两人劝阻,一件一件把用不上的都掏了出来。

“说了几遍,要轻简,喏,装这披帛进去是做什么,”遗玉拎出一条长长的细纱披帛,丢在一旁,“怎么鞋子塞了三双…不是说了,钗环首饰就不用戴了……”

“小姐——”两人拦不住,只能看她留了两身衣裳和一些必需品在里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快给我梳洗,吃了早点就要出门去。”

这一行,可不是游山玩水,但遗玉一想到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心里就充满了期待。前晚听得李泰一番讲述,让她发现自己在这时代,亦不过是一个看书多些的呆子,说好听了,那是博闻强识,难听些便是小家子气,哪比得真正的视野开阔,胸襟和气度,岂是窝在宅子里便能养出的!

“好了,这样就行了。”遗玉推开平卉待要给她插上珠花的手,站了起来。

“小姐,您总不能连支簪子都不戴吧。

“那便戴一支,”遗玉随手在几只首饰盒子里翻了翻,目光落在那支由来不易的银簪上,心思一动,便捡了起来,对着镜子,插在了颈后盘桓的发簪上,捋了下垂在肩头的长发,对着镜中屏风边多出来的一道人影,浅浅一笑。

那少女青春正好,身形娇纤,一身利落的藕色短装,衬得肌肤蜜白,额满盈盈,眉舒眼儿俏,玉鼻琼琼,唇红齿白,当算不得美貌,却好看地叫人瞧了又瞧。

“我收拾好了,一起吃早点。”遗玉将胸前的红玉掖进襟口,转身走向站在屏风边的李泰。

“嗯,”李泰背过手,两人一同朝屋外走去。

今儿是个好天,春光明媚,早起魏王府门前的树上,便有鸟儿喳喳叫唤,站在树枝上,瞧这王府门前街头上,一支精装的兵马。

阿生穿着王府管事的黛衣棕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支没头没尾冒出来的羽林军。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人影被前簇后拥地走到了门口,便听一声洪亮的嗓音,长街上“唰唰”一通下马声。

“参见魏王!”

李泰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腰间系着黑勾的革带,墨玉冠箍起一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黑发,正如这人脸上的肃色。

“禀魏王,羽林军方副统刘选奉陛下诏令,护送一程!”

瞥一眼这拱手额前的武官,李泰神色如常地抬手对着虚空一揖,“多谢父皇。”

而后便不再理会这不告而来的护队,几步走到从后门驶至前门的马车边,撩起衣摆上了车。

马车轱辘前行,车外是一片马蹄声,遗玉放下车帘的一角,暗道一声好大地排场,扭头对李泰问道:

“这就是羽林军吗?”

“嗯。”

不算从王府跟出来的护卫和几辆载着七八个文学馆学者的马车,这浩浩荡荡路两边少说有两百号人,若是从五营调出来的兵马还说得过去,特派了直属天子的羽林军护送,便有些过头了。

遗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闭目养神的李泰,大概猜到,这又是宫里那位临行示宠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