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这个,”长孙夕侧目一声轻笑,差点把身边两人的魂儿都勾没了,“我是觉得,卢小姐说话太利索了,叫人连还嘴的空儿都没有,真是位厉害的小姐,我可学不来那样,怕是说的快了,上下嘴皮子要打架呢。”

“呃,是、是,三小姐不必学那样的,你这样就很好了。”两名青年一同应声,看着她仿若春露点蕊的红唇一开一合,目露痴迷之色,却未见她眼底,渐渐凝起的阴寒。

遗玉两手扶着栏杆,道:“戚中恩会是谁派来捣乱的?”

“应是太子,”李泰平静地回答出她的问题。

“我听说他又被罚禁足,现在连宫门前出不来,还有功夫找你麻烦,”想起刚才对方埋汰李泰的话,遗玉就觉火气未消,“刚回京,连个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人留,一下子就是这么卑鄙的手段,还有你,你同我说清楚,那近十万的银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戚中恩闹场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大大的不对,平阳口中,大盈库少了银两,听起来巡游的钱是国库出的,可她想想又肯定,李泰不是那种会中饱私囊的人,所以她骂起戚中恩,口气才硬的很,因为他没做。

李泰见她又鼓了腮帮子,知其为何,心底愉悦,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朝他怀中收拢,低声道:“你在生气。”

“已经不气了。”不气才怪,他都差点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辛苦努力地付出,被人说成是旁门左道,是罪、是过,这一年来,就是收到他那封三个字的信,她都没这么气过。

这么想着,便没发现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冉过神的遗玉,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快很依到他胸口,鼻子里全是他好闻的味道,被他搂着暖洋洋的不想挪地方,可想着身后便是上百宾客,还是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可肩上的手臂不松,反又搂紧了些,耳边一痒,便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

“我甚念你。”

这一句低语,比上百句情话,都要来的让她心底酥麻,耳根发热,推在他胸前的手也没了力道,却鼓起勇气仰起头,迎上他的双眼,这么一望,四目便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解。

方才作画时候,遗玉就觉出这一别十几个月,他身上有些不同的变化,依旧是那个冷清的人,沉着寡言的人,可似乎对着她的时候,要比当初要多了些情味,这会儿再望进他流光四溢的碧眼,便知不是错觉。

“为何寄那一封信给我,”李泰想起不好的记忆,说话当中,便会抿平唇线,当时看见她那三个字,可是比现在的脸色要难看多了。

我无恙——这是他在不知如何书信时写给她的,可她回了他什么一一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当时他不想也不愿深究,可见着人,却不能不问清楚。

“那你呢,”遗玉眨眨眼睛,反问道:“为何普沙罗城的时候丢下我。”

“我想让你考虑清楚。”选择和他在一起,这条路布满荆棘,他之前不怕她受伤,那是因为她还没受过伤,可她受了伤,他才知道自己会惧。

“那你就可以连同我说一声都没有,就走人么,”遗玉想到那天晚上,前半夜他还把她裹进被窝里又搂又抱的,天快明时却丢下她一个人离开,就觉得委屈极了,事后她还生了一场病,若非是为了不让娘担心,指不定会严重下去。

听出她声音里的酸涩,他吸一口气,轻叹道:“我后悔了。”

把她留下,在普沙罗城外,启程前,他就后悔了,可他亲口应承了下来,就不会反悔。

这话不管真假,遗玉听着是好受多了,手指在他胸前戳了两下,一边古怪着手感不对,一边哪嚷道:“所以我说,再见了一而等再见面的时候,再和你了算旧账,谁让你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丢下。”

他派去接她的人,被她巧用来堵了韩厉的人,回京之后,她避而不见,虽说是为了今日重新露面的排场作势,可又何尝不是为了让他着急,天知那晚在卢家门前的长街上看见他的马车,远远看见他的人,她的思念有多重。

“……”李泰握住她的手指,同样想起那夜长街上她回眸的明睐,那种寻衅的眼神,环着她柔软的身子,看着她上下碰触的粉唇,眼底雾色渐浓,有些东西,似是再难按捺。

“累了么,我送你去偏殿休息。”他说着话,却不管她如何作答,已揽着人朝阶梯走去,修长的手指,已从肩头划到她颈侧,指尖轻擦过她的肌肤。

遗玉轻颤了一下,红了耳尖,直觉这会儿去偏殿休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便往后缩起身子,可哪里有他力气大,几乎是半抱着她下了台阶。

“我、我还不累。”

“我累了。”李泰又换上不变的表情,可浑身上下,却是找不出半点“累”的迹象,只怕整整一年没有这会儿精神好。

遗玉愈发觉得不能同他走,干笑道:“那你就去休息啊,我——”

“本宫累了,就不同各位续杯了一一玉儿,你是要去哪,还不过来扶本宫回去。”

“是!”趁着李泰身体僵硬的片刻,遗玉像条泥瞅一样从他怀里滑了出来,一溜烟儿逃跑到离席的平阳身边,挽着她伸出的手臂,不忘礼貌地同在场的人告辞。

平阳被她扶着,走经李泰身边时候,顿了顿身形,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便同若有所思的遗玉下了阶梯,扬长而去。

“今晚这宴,办的不错,只是太过热闹了些,急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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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准备好了吗

平阳带着遗玉走后,少了这尊大神,所剩下的一半宾客,反而酒乐更加尽兴,那四坛蛇胆酒分下来,每人少说饮了一杯,其间不乏识货的客人,便多喝了些,两三杯下肚,当时隐约觉出妙处,却道不出所以然。

等到几日过后,明会这药酒的好处,口口通传,竟将接风宴上的蛇胆酒赞的神乎其神,可若想要再饮上一口,已是千金难求,以至于当天宴会过半便被逐客的众人,多是悔青了肠子。

这是后话,且说这场宴散时,已是第二日凌晨,诸如虞世南、长孙无忌他们前半衣过去便回去,剩下那些喝了一宿的客人们醉的东倒西歪,被芙蓉园的宫人分别搀扶去园外乘自家马车离开。

杜楚客送走了相交不错的高志贤,回到露天殿上,环扫一圈杯盘狼藉、满座虚空的宴席,发现当中还有一个漏掉的客人醉倒在案头,便走了过去。

“齐大人、齐大人醒醒。”杜楚客推了推一身褐袍的男人。

“嗯,啊,杜、杜大人啊。”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醉脸,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大着舌头说话,显然醉的不清。

“是我,天快亮了,且起来吧,我叫辆马车送你回馆去。”杜楚客看着这醉汉的目光,有些惋惜,这男人名叫齐锋,是贞观六年的进士,本该有一份好前程,可惜性格太温吞,办事又不牢靠,初入仕便办砸了几件大案子,若不是文章写得好,被谢堰引荐进了文学馆谋职,现在还不知被贬到了哪个穷乡僻壤。

“不、不、不用,多谢,我、隔一一我自己回去。”齐锋打了个滴隔,酒臭味把杜楚客熏皱了眉头,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推开上前搀扶的宫人,便独自朝殿外走去,杜楚客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招回了宫人,便又去忙其他的。

再说这醉汉一步三晃下了二十四阶,当中还差点栽了个跟头,沿着道路左边走着,几步后还是一不小心绊倒,滚进了茂密的草丛里。

“好酒、好酒啊,可惜不纯,搀兑的多了些——嗝,”躺进草丛里的人又打了个酒嗝,两手抬起使劲儿在脸上搓了几把,下一刻,竟是一撑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快步朝着小树林里走去,绕了大半圈,摸到园子后的偏殿,那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叩叩”

敲了几下门,齐铮也没等里面应声,便推开半掩的门扉闪身进去,两眼在屋子里搜了一遍,寻着屏风后的阴影,几步走过去,隔着那屏风,轻咳了两声,躬下身子,道:

“齐铮办事不利,昨晚贪杯多饮,漏听了您磕杯在案之声,未能及时阻止有心之人造谣生事,有负殿下责任,还请责罚。”

再绕到屏风另一头的罗汉床上,和衣侧卧的男人,身形微动,眼皮张开露出一双绝无仅有的碧眼,不是李泰,又是谁。

“耳朵不好使,既想领罚,便把它们割去吧。”

“这——”齐锋迟疑了一下,语调无奈又懊恼,叹道:“铮知险误了大事,多亏卢小姐急智,才没让对方得逞,按理说是该罚,割去双耳也不足惜,可殿下交付铮的事,铮尚有许多未能完戎,若就此割丢双耳,身残之下,怕是难再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不如此过就先记下,待铮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百年之后,下棺入土之前,再把两耳割了,也不枉铮一片忠心啊。”

这番肺腑之言,说的是声情并茂,可李泰听后,却是半点不为所动,一点受触的感觉都没,掀了掀眼皮,看着屏风那头摇头晃脑的人影,道:

“把你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正事上头,下去。”

“多谢殿下恕罪,铮定当谨记殿下教诲,多办正事,少逞口舌,殿下休息,铮这就告退。”

又规规矩矩地躬了一下,齐铮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左右看罢无人之后,才撩起衣摆溜着墙边朝来时的小树林跑去,边跑还不忘小声嘀咕着:

“难做、难做,说好是那人一冒头,便叫我去堵话,结果等人家什么使的臭的都给兜了出来,才迟迟给我发暗号,明显就是临时改了主意,幸亏我心眼多,又生得一双慧眼,这才没抢了人家正主的风头——唉,樽前臆归期,思之醉难眠,柔情蜜意啊,美是美极了,可惜不够另一位有味道,啧啧、还是我眼力好,才挑了个眼力不差的主子,哈。”

“咚咚”

“进来。”

“爹,”长孙夕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您找孩儿有事?”

长孙无忌正在案后书写,见她进来,便搁了笔,抬头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从她脸上辨出显而易见的憔悴,昨夜回来太晚,太早起被他叫来没休息好,都不是她这模样的主要缘故。

“坐。”他指了对面的椅子,在她安静地落座后,沉默了一会儿,先是一叹,四旬已过的中年男人,脸上已露出老态,温声道:

“你娘身体不好,爹又整日忙于公务,这些年便疏忽了你们这些孩子,可爹心里,是不想看着你们吃一点苦,受半点罪,所以从小到大,样样都给你们最好的,尤其是你,因你是爹同娘最小的女儿,又乖巧懂事的紧,你自己想想,这十几年来,可有什么你开口要的,爹没给过你吗?”

长孙夕对他将说的话,已隐有所觉,虽想逃避,可在慈父一片挚语下,只能涩声应答:

“没有,爹对夕儿是最好的。”

“不,爹对你还不够好,”长孙无忌出声否认她的话,两手紧握起来,面露痛色,声音沙哑,道:“因为你现在想要的,爹着实是没办法给你,也、也给不起你啊。”

“爹——”

“你听爹把话说完,”长孙无忌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件事爹也有错,当初察觉你的心思,只当你年幼无知,想着日子长了,你再长大些,必会想通,可爹错了,爹没想,两年过去,你这孩子却有些执迷不悟了,”说到这里,长孙无忌神情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可知道,爹昨晚看着你放下身段去迎附魏王、看见你当众相赠那等诗词又被转手与人,心里是多恼怒吗!你一向懂事,怎就会做出那种不识大体的事来!怎就会为了一个外人,把咱们长孙家上上下下的颜面都弃之脑后!”

“你还是爹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吗,你怎就变成这种样子,你可知,爹最气的不是你丢了长孙家的脸面,爹最气的是你半点不为日后着想,你以为你真能同李泰有什么吗,爹在两年前便去宫里探过皇上的口风,爹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说句大不韪的话——除非是这皇上换了人做,否则此事绝元可能!”

一声低喝,长孙夕浑身一震之后,整个人便瘫软在了椅子上,一张精致的小脸,只剩苍白的恍恍之色。

室内安静了许久,方又响起长孙无忌的声音:

“五月一过,及笄之后,你虚岁便是十六了,长安城里的年轻俊才多如牛毛,爹会帮你好好参选,风风光光地让你嫁出门,不管什么时候,爹都是你的靠山,长孙家都是你的靠山。”

垂头在胸前的长孙夕一语不发,长孙无忌只道她是一时不能接受这现实,却看不见她隐藏在额发后,愈加阴寒的双眼。

定国长公主府

清晨,凉爽的空气从窗外溜进来,窝在丝被里的遗玉睁开眼睛,眯瞪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将昨晚接风宴上的一幕幕仔细回忆了两遍,却无漏洞后,高兴地裹着被子在宽大的惊人的床上打了几个滚儿。

除了戚中恩那个意外,一切都同她先前预想的所出无几,相信这场宴后,长安城的人必会重新记起她的名字,不管是杀人凶手卢智的妹妹也好,三年前曾经在高阳宴会上被作弄又帮魏王挡过刀子的小姑娘也好,昨晚同平阳长公主关系亲密的卢小姐也好,同魏王作画题诗的未婚侧妃也好.她要这一阵子,京中传遍她的名字。

二月十二便是她的及笄礼,在长安这个地方,但凡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小姐,及笄礼排场是繁是简,是重是轻,便是给外人一个明示,这位小姐是不是受重视的。至于当日上门添笄的女宾多寡和女宾的身份来头,则是在传达另一个信息,这位小姐的品行和人才是否足够出色。

她几日前就登门到卢家去商量过此事,要认真地操办好及笄礼,排场只要有银子便能做出来,可上门添笄的女宾,却不是那么好寻的,不但要数量,还要质量。她虽有平阳帮忙,能请到几位贵妇,可却远远不够给她的及笄礼打上一个漂亮的标签,因此她需要在短时间内让京里传了她的名头出去,充分利用人的好奇心,引来那些自惜身份和名声的夫人们,为她添笄!

“二月十二,我这里准备好了……你呢。”

一年后的相见,没有就此只字片语的交流,唯记得两年前她生辰时候他许下的每一句,她相信他们的默契,该做的,能做的,她几乎都做了,只为等他应承当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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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你不该回来

春季的早晨最是清爽宜人,挂着露珠的绿枝在窗边探头,窥听室内的谈话。

平阳穿着宽松的丝绸长衫躺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卷文集信手翻看着,十目一行,并不细读。

遗玉在她斜对面一张红绸月牙矮凳上坐着,手里拿着一叠文折摊在膝头翻着,发丝在后脑挽了个简单的斜髻,簪着两支同色的珠花,低头时候,露出一截牙白的细颈,聚精会神的侧脸,没了昨晚宴上的熠熠动人,却安静的让人心宁。

平阳又抬头她一眼,出声道:“一份名册,也用细究这么半天,你这仔细的性子可不随你娘,如何,可是看好了。”

遗玉手中的文折,是平阳府上的女官精挑细选后整理出来的,她及笄礼上要发帖子邀请的夫人们的名单,另还有已准备好的近五十份请柬,只差遗玉看过,再送往各个府上便是,大户六家的女儿,及笄前三天邀请女宾是不成文的规定,尽管不是所有收到请柬的女宾都会到场,可发帖子是必须的。

遗玉合上文折,抬头对平阳抿唇一笑,道:“玉儿是觉得自己几年前在长安白待了,这名单上的夫人们,竟是认不得几个,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让您见笑了。”

平阳见她说话谦恭有度,没因她的亲近有半点得寸进尺的样子,心中即是感慨当年的金兰养出这么个好女儿,又对这孩子太过谨慎的态度有些无奈。

二月初,她人还在洛阳的公主府,突然收到长安捎来的两封急信,一封是她府上女管事所写,道有名自称姓卢的小姐拿了一只耳坠上门拜访,说是同平阳有故,这便捎带了另一封书信,信上没有多言,留了个住址,末款写了一个“岚”字,又画了一只独足立枝的翠鸟。

可就是这两封信,却让平阳在收到信的当晚,便连夜启程,纵马常人迸去了那信上所留的住址——也在龙泉镇的璞真园,见到了时别二十多年的好友。

摇了摇头,平阳道,“同我交好的那几个,我会亲自派人去送,剩下的请柬你且带回卢府,让他们派人送去。”

因为卢氏的原因,一直在朝政上保持中立态度的平阳,能不顾流言相帮到这种地步,遗玉已是知足,并没贪心地想要再借着她的名头去谋求什么,一来,平阳的立场根本不可能改变,哪怕是有卢氏的情分在也一样,二来,遗玉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她将名单收进袖中,站起身,对着平阳躬身一拜,道:“多谢长公主相助,玉儿告辞。”

哪怕是为了充话场,她也没说什么“来日自当还报”的话,有些人,有些恩情,还是记在心里妥当。

平阳视线在她脸上略一停留,张张嘴,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问出口,摆了摆手,道:“去吧。”

遗玉请她帮忙时候,并未说明任何原由,平阳当初也不过问,可昨晚之后,从这一对小辈的身上,她怎么会没看出些子丑寅卯来,但是关乎小辈的事,再多她也插不上手了,只是到底有些惋惜,这么一个心窍玲珑的孩子。

遗玉站直身,没再逗留,移步出了房门,踏进院子里,方轻舒了口气,若刚才平阳问她什么,她怕是难同这位长辈撒谎。

走到院子门口时,遇到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站住冲她行了礼:

“小姐。”

“嗯,”遗玉点头,从她身旁走过,一股咸香的气味掠过鼻间,里面混着一种特别的药草味道,她似是闻过,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想要询问,可这里是定国长公主府,岂是能什么都打听的,踟蹰了一下,她便继续朝外走,一边琢磨着,到底那是什么味道。

公主府离卢家没多远,遗玉到的时候,还是一大早,卢荣远夫妇正在正房用早膳,下人引了她在前厅等候。

对于官员早朝的规定,凡是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每朔、望,也就是初一和十五两日朝参;五品已上职事要重者,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自被降爵,卢荣远也失了每日朝参的机会,只有初一、十五的朔望参与朝会,能有机会面见圣颜,说来是请闲了,但这长安城里的大小官员成千上百,怕没几个想要这份请闲的,京官不比地方,这里升得快降得快,换言之便是总有空缺能补,谁不想住上爬,谁不想在皇上跟前混个脸熟。可宫里的皇上不能轻易出宫,宫外的人想进去更是插翅也难。

遗玉在客厅里坐了,把装了请柬的盒子放在茶几上,打量起同两年前有所不同的环境,厅口那两只半人高的名贵釉彩瓷瓶不见了,摆放小物件的檀木大格架还在,只是上头摆设的东西缺了许多,梁柱和窗栏边的帷幔都换了颜色,长长下摆垂在地面上,好看是好看,却没以前那及地的帷幔样式简单大方。

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视线,遗玉转过头,见着立在厅门口的人,心里意外,面上却挂了浅笑,站起来,先声唤道:“书晴姐。”

门口静静站着,盯着遗玉看的姑娘,正是卢荣远的独女,卢书晴。上次她来,没能见到,遗玉算着这会儿时间,她该是丢了国子监,不知为何还没走,难道今日不用上课?

该说是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用在长孙夕身上合适,用在比遗玉大一岁的卢书晴身上也合适,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量抽高了许多,但却瘦的很,本来秀气的五官,少了书卷气,多了冷清的味道,却较当初漂亮了,她此刻的气质让遗玉有些熟悉,仿佛同记忆中的一个人影合拍——当年在高阳生辰宴会上,一身纤胶,月下独奏的长孙娴。

“你来做什么。”卢书晴的反应很冷淡,在遗玉对面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我准备好了及笄邀请宾客的请柬,想托大伯父派人帮我送去。”遗玉也重新坐下,没因她的给脸失了笑容。

“你娘呢?”

“在镇上宅子里,明天就会过来。”

遗玉是有告诉卢荣远卢荣和,卢氏被找回来的事,便不奇怪她有此一问。

卢书晴没接话,侧目看着自己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静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你不该回来。”

“嗯?”遗玉不是没听清,可有些话,还是当做没听清为好。

扭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外,卢书晴食指磨蹭着扶手上一处突起的纹路,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这里不是国公府了,不是你家,你不该把及笄礼办在这里,不应该。”

听她这么说,遗玉并没有不高兴,而是觉得她怪怪的,话里有话的样子,正待出声试探她,可厅外这时却来了人。

卢荣远同赵氏一起走进来,本来脸上前带着笑,可一见着卢书晴在,卢荣远便板起脸,许是当着遗玉的面不好发作,瞪了她一眼后,道:“回屋去练琴。”

指甲从扶手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刮痕,卢书晴站了起来,没吭声,便从后堂绕了出去,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帷慢后,遗玉暗皱眉头,就听赵氏笑且:“小玉别介意,昨儿你大伯说了她几句.正使小性子呢。”

遗玉按下疑窦,将茶几上的盒子指给卢荣远看,“大伯,我及笄礼上腰邀请些客人,请辞都写过了,烦劳您派人帮我送到她们府上去。”卢荣远点点头,走到北面坐下,赵氏在遗玉身边落座,拿起那盒子,打开来翻看里面的请柬。“这该准备的,都差不多准备妥当了,等你娘过来,再看看是否有漏的,”卢荣远道,“至于女宾方面,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你两位伯母都有交好的夫人们,介时会过来给你添笄,场面不会差“

“有劳大伯了,我娘还在镇上,明天一早就会过来。”遗玉话声落,便听得一旁赵氏道:“你这些请柬,是准备全送出去?”

“是啊,”遗玉见她皱眉的表情,知她想的什么,也不作解释,时辰尚早,她有心去一趟程府见程小凤一面,当即便起身告辞。

卢荣远和赵氏客套地挽留了几句,被她再三推了,便送她到厅门口,待她走远,才又回厅里坐。

“喏,你瞧瞧,”赵氏将那一盒子请柬放在卢荣远面前,脸上是掩不住地不以为然,“这孩子,是不是心气儿太高了些,方才我不好说她,这上头的人同咱们卢家压根没有什么来往,就是有魏王的面子在,怕也请不来几个,这不是白跑腿儿吗。”卢荣远随手翻看了几张,便放了回去。道:“依着她吧,也是昨晚出了风头,又有平阳长公主帮衬着,她有些摸不着南北了,挫挫锐气也是好的,你且再去确认一下,请的那几位夫人可一定得到,别到时添升的人数不够,让人笑话。”

“你就放心吧,这么些年,我做事可有哪一件不牢靠的,倒是你,别整日对书晴板着个脸,她是一时想不通,早晚会明白过来。”

卢荣远沉了沉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这宫里的日子虽苦,若能熬出头——咱们卢家能再起来,可是全着她了。”

(白天出门去办事了,加更会晚,亲们等不了,就早点睡,明天起来看,明天没事,会早点更新。)

第46章是他啊

(粉红300加更)

太极殿

六道朱红殿门大敞,阳光照进内殿,在平整的赤红走毯上,拉出一道道斜长的框影,高屏阔壁的正殿上,除却正在回奏的人声回响,静的难寻杂音,百官文武左右分道,躬身而立,各自手持象牙笏,待听记事。

龙椅之上,帝一人正坐,玄衣纁裳,一手于案,一手置膝,目视下众,在殿下当中出列回奏之人语毕后,出声另归众。

此时殿外金钟鸣响,是过辰时,听见这响声,在列的官员多半神情松缓,钟鸣落下,殿上响起内官尖亮的声音,众臣躬身俯拜,莫敢抬头乱视,半晌过后,听到殿外小黄门说话声,才直起腰来,当中有昨晚都去了魏王接风宴,一夜酒后,有凌晨回府更衣便匆匆又赶来上朝的,熬了整宿,所以放眼望去,殿中百官,是有不少正暗暗扶腰扭脖子的。

“殿下,”杜楚客收了象牙笏,在李泰从最前排折向殿门,路过他身边时候,跟了上去,李泰看他一眼,脚步略缓。

“我已拟好文折,欲现去求见皇上。”在人前的时候,杜楚客没同私下那般歉以名自称,毕竟再怎么说,他都顶着个工部尚书的三品职位,可不是李泰的家臣。

“什么折子。”李泰道。

杜楚客笑着低声答道:“您忘了,您刚回来那两天说过,您同东方小姐的婚期。”

说过是说过,但李泰却没应承任何,杜楚客说这话的时候,虽心虚却不担心,他等着李泰反应,早想好对策,总之是铁了心,今天一定得把这事给办成了!

“同去吧。”

杜楚客万没料到李泰会这么“配合”,停下脚步在原地干愣了一下,又赶紧追了上去,脸上的喜色转浓,心情大畅,便道:

“我已寻思好了,这婚事得有个先后,东方小姐毕竟被指在先,待她过门后,等一阵子,再纳卢小姐也不急。”

被指在先是其次,关键是东方家的面子要给全,虽昨晚过后,他也看出李泰是更中意那位卢小姐,有遗玉在宴会上的表现,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抵触这门婚事,可也不觉得,遗玉的分量会比东方明珠重,就算她使了法子请来平阳公主,为李泰回京重振声势帮了忙,但说到底,平阳还是柄拿不到手里的剑。

李泰没再多言,身后由他跟着,一前一后去了偏殿外一棵松树下等候,每天朝会后,都有小黄门等在附近,看有人来,便会去御书房通传,见或不见,还是皇上说了算。

“魏王殿下,杜大人,皇上允见。”

“卢小姐,我们小姐一早便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府上。”程府门外,门房小衙听说遗玉是来找自家小姐的,也没通传便如是道,看样子这小厮是遗玉不在的这两年买进府的,听遗玉报了名,也不认得,换在两年前,遗玉上程府来,通常是被直接请进去的。

“可是方便告诉我,她去哪了?”算起来,程小凤去年便已在国子监学满了四年,是不用再去学里。

“这一一”大门户的下人管嘴严实,一般不敢轻易泄露主子们的行踪。

遗玉不想他为难,便转而道:“那程夫人在吗,烦劳帮我通传一下。

小衙挠挠头,道:“夫人也不在。”

那可不好办了,程咬金定是还没下朝,是她挑的不是时候,“那我留个帖子,等你们夫人小姐回来了,且帮我传一下,就说是卢家的二小姐来访便是,我明日会再过来。”

“好、好。”小衙连声应道,只觉眼前这小姐人漂亮说话也和气的紧,半点不似其他找上门来的小姐们跋扈,便目送她直到上车离开,才有些乐呵呵地转身进府,可一扭脸,迎面险碰上一个人。

“少、爷。”

“嗯。”

“少爷,刚有位小姐来访。”

“再有人上门找我,不必理会便是。”

“不、不是,刚才那位是来找夫人和大小姐的。”

“真是愈发不像话了,什么名目想得出来。”

“少爷别生气,那位卢小姐看着,同往常寻来的小姐们不一个样,她——”

“什么小姐?”

“是啊,说是卢家的二小姐,小的不认得,少爷您一一”

“人呢?”

“啊、哦,乘车住那边去了,刚走一一少爷您慢些上马啊!”

“驾!”

“于通,到了东都会,先找家成家铺子停着。”遗玉敲了敲车壁,冲外头驾车的车夫道。

这车夫名叫于通,年近二十,遗玉离京之前,便在龙泉镇璞真园上做事,是卢智修成园子后,买进府的头一批下人之一,是璞真园掌管人事的周管事荐给遗玉差使的,人比较机灵,车驾的也很稳。

“是,小姐。”于通在外头大声应了一句,精神头是十足。离东都会还有一段路程,遗玉便阖了眼靠在车壁上想事情,正寻思着等下去魁星楼拜访那楚楼主的时候,怎么言语,驶的平稳的马车却突然一个紧停,若非她手脚快地撑住茶案,险些趴倒。

“你这人——哎,你这是做什么!”

车外响起于通的惊诧声,紧接着车帘便被人从外面一把扯开,遗玉侧目看去,就见车门口一名陌生的青年斜身探望车内,一身绀青色的缎袍,身材健硕,束发未冠,皮肤略黑,五官算不上俊,可却硬朗十足。

没见过,遗玉心道,便先出声问,“这位公子拦我马车有何贵干?”

“小、小玉!你是小玉吧一一是我啊,我是小虎啊!”程小虎仔细在遗玉脸上搜寻了一圈,便找出当年痕迹来,认出人,顿时惊喜地咧出两排白牙。

遗玉怎么也没想到这眼生的黑高个儿会是当日又圆又白的程小胖子,没刻意掩饰惊讶,外露在脸上,既惊且笑地伸手一指他.道:

“小虎!哈,怎么是你啊?”

惊喜罢,也不能站在路当中叙旧,外头已是因这番动静,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两人便定了前头一家酒馆见,一人骑马,一人乘车过去。

小酒馆内客人不多,遗玉和程小虎在角落坐下,叫了一壶春酿,一碟花生米,一盘酱肉,互相问起这两年不见时的事。杂七杂八地聊了许些,包括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两年都去了哪里,程家两位长辈的身体可好,遗玉又从程小虎的口中,程小凤一早是同人去了东郊马场,程夫人则去别府探望病愈的亲戚。

“不如我带你去东郊找我大姐?”程小虎提议道。

“没事,不当紧,”遗玉摇头,“我明日再访便是,倒是你,怎么今天没去学里。”

程小虎和他是一年入的学,今年还需再上一年,等到年底,才满四年期,通过毕业考,便是能不用再去了。

“嘿嘿,”程小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逃学了,”还不忘提醒她,“明日你来我家,可莫说漏了嘴,别给我娘知道程小虎比遗玉大一岁,今年是该有十六,这今年纪的小伙子,正是贪玩的时候,遗玉笑着冲他挤了下眼睛,道:

“放心,我就当是咱们今天没见过。”

她脸儿嫩白,眉眼修展,笑起来尤为娇媚可人,程小虎盯着她愣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脸有些发红,索性脸黑看不出来,但说话却有些结巴:

“哦,谢、谢谢。”

遗玉觉出他有些异样,只当是被她撞见逃学的缘故,便没在意,抬起酒杯饮了一口,从她是一杯倒,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随身带着解酒的丸药,小酌两杯是没什么问题。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近中午,遗玉还有事在身,便拒了他午饭的邀请,两人在酒馆门前道了别,说好改日再叙。

魁星搂

水沉香,玉琴摇,碧翠的纱帐叠了几重,遮掩窗栏不见阳,外头是明媚春光,室内却是幽静烛摇,一般辰,两样景。

“铮!”低锦簌簌的琴音在一声胡乱拨弦的刺耳之音后乍停。就听一声怨语:

“不弹了,指头都僵了,你连一声好都不说,亏得人家一早被你使来弹琴,特意沐浴焚香,还换了件新衣裳。这东都会的人口,哪个能得我这般待遇,还好翻着几卷破书看个不停的。”

“嗒、嗒”的竹简卷动声响,在琴声落下后,变得明显,一声低笑后,略粗哑的男声在有些空荡的室内回荡。

“今早起来,忽觉这屋里有些冷清,这才叫你来伴,若是觉得闷,便忙你的去吧。”

听这话,银烛台旁抱琴的女子,瞬间便软了脾气,轻松了两下琴弦,语调亦软晤下来:

“好啦,你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

未及男声再响,室内便悦起一阵叮叮细铃声,借着便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女声凛报:

“楼主,有人求见,是卢家的小姐。”

这话又重复了一遍,铃声又响过一回,便没了音,将琴轻轻放下,女子站了起来,掠了下耳畔发丝,瞅一眼对面的黑影,便轻笑着故意扭了水蛇般的腰肢从他面前晃出去。

第47章儿臣知

“魏王殿下,杜大人,皇上允见。”

太极偏殿外的松树下了,等了十几个人,当中有一半是御史,见前来传召的小黄门先引了李泰和杜楚客二人进去,都斜了眼来瞧,待他们走远,几名御史才在一旁聚起,小声议起来。

“看这样子,咱们又要白参一回。”

“周大人此言差矣,倘若魏王当真是耗资十万在外游玩所用,我等就是冒死也要参他的罪!”

“刘大人,您小声些,撰书支取是从内务的库里,这事还需请示过皇上才知明细,就怕陛下有心偏护,咱们也是莫可奈何。”

这人一句话,说的其他几名御史脸色都不大好看,却没消了参奏的打算。

御书房里,李世民见小黄门领了人进来,便放下手中毛笔,冲着李泰一笑,道:“昨晚的接风宴,办的如何,朕瞧着早朝那会儿是有几个站着差点睡着的,是喝了一宿?”

这打趣的语气,叫垂头的杜楚客暗松一口气,想是昨晚的“热闹”还没传到皇上耳朵里,就听李泰应声:“是父皇赐宴,几位大人便多喝了几杯。”

李世民点点头,没再问这个,“说吧,你们两个一起过来,这是有什么事要同朕讲。”

杜楚客先是瞅了李泰一眼,见他面无异色,才上前一步,从袖里摸出早捂热的文折,捧在双手,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是喜事。”

身边宦官去接了杜楚客的文折呈上,李世民打开翻阅过,竟是笑出声来:“好、好,这可真是喜事,朕允了,叫太史局去选个好日子,此事就交由礼部去办——皇儿啊,那东方家的小姐,是在京里等你有两年了吧,不容易啊,得亏东方佑从没来朕这里闹过,心里想是急的很那。”

杜楚客听他笑语,心中大石一落,在边上呵呵陪着笑,说几句逗趣的话,李泰揣着袖听着,也不打断,等他乐呵够了,才突然出声道:“启禀父皇,儿臣尚有一事奏请。”

“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吧。”

“当初儿臣曾拒父皇指配,私下言说,是欲娶了嫡妃过门,才行纳,然冠礼成后,未有良选,这便接连订下两门亲事,此去两年,儿臣今年二十有二,理当成家,然初衷未改,是以在此求父皇再指一门亲,应儿臣之初衷。”

听这话,分明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嫡妃人选,杜楚客傻了眼,李泰事先半点没和他通气,叫心里巳对妃姑的人选有主意的他,一时无措,就怕李泰又随性妄为,像是订上门亲那般乱挑,想要插话,又不敢在皇帝面前失礼。

“哦?”李世民颇有些意外,合上手中文折,道:“你倒是个特例了,你兄弟们的亲,多是朕给拿主意,你可好,三桩亲事都要自己挑选,你且说说,是中意了哪家的小姐,这嫡妃的事,朕可不能随意任你。”

“回禀父皇,”李泰语调一定,垂眼遮去目中神色,淡声道:“是已故怀国公嫡孙女,卢家的幺女,卢二小姐。”

将这家门报的清清楚楚,就是杜楚客想当自己耳背也是不能,神情骤变,下意识就去看座上李世民反应,却是浅笑依旧地看着李泰,大手在龙案上轻叩着,御书房安静下来,只剩下轻轻的叩桌声,那指尖就像是戳在杜楚客心口,叫他有些喘不上气,心一横,未及他开口,帝先做声。

“皇儿,这怀亲事不妥。”

他脸上带笑,语气和缓,但杜楚客就是听出了绝然不容抗辩的味道,生怕李泰违逆,心下更是紧张起来!

然而,李泰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对上李世民的视线,道:“儿臣知。”

“你知道便好,”李世民两手叠和在案上,“既然提起这事,朕也不瞒你,你这嫡妃的人选,朕已有了主意,若你非要先娶妃过门,也可,但父皇帮你选的,是比你挑的那个,更合适。”

“劳父皇费心了,”李泰似是半点也不抗拒李世民帮他拿主意,就像是他刚才压根没提起遗玉这个人名,杜楚客却被他弄出这一番虚惊差点吓出毛病来,二月天里,背后已是汗湿。

“昨晚宿酒,朕看你这会儿精神不大好,若无事,便先回去歇着吧,这事留着明日再议。”李世民说着话,又执起了毛笔,落字纸上。

“是没别的事,不瞒父皇,因被人当众诬陷,昨日宴上儿臣才多饮了几杯,这会儿正觉有些头疼。”

杜楚客平日巴不得李泰能在圣前多说几句,好不容易李泰今天的事多了起来,他却恨不得能上前捂住他嘴,让他不要再说,可李泰也不看他暗递过来的眼神,面色如常地继续道:

“不知那人从哪里道听途说,儿臣巡游支取了内务大盈库十万贯,偏却有人信了,方才在殿外等传,同候的有几位御史大人,想是为了此事来禀,父皇明鉴,儿臣莫敢这般奢骄,若被冤屈,还望父皇明察,将大盈库这两年支出布公,还儿臣一个公道。”

转折时,笔锋顿下,在纸上晕出一片墨晕,好好的一幅字,便毁在这一处污痕上,李世民收了笑,换上肃色,道:

“杜卿先下去。”

“..臣告退。”杜楚客心里无奈李泰提了这糟心的事出来,苦着脸躬身退了出去,这下子,室内除了一名近身服侍的宦官,便只剩父子两人。

“这门亲事,你不用想了,朕不允。”

“儿臣知。”

“那位卢小姐朕曾在你府上中秋宴见过,人品才情都不错,可非能担你嫡妃之人,”李世民两眼直直地望着李泰,有些语重心长道:“你当知道,父皇对你寄予厚望,大事上会帮你安排妥当。”

寄予厚望!这话换做说给别的皇子听,怕是能喜地将心从胸里跳出来,可李泰依然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同样答了一声:

“儿臣知。”

“至于你巡游耗费钱财一事,大盈库的账目事关重大,虽然不容外人随意查看,但是若有必要,朕不会容那些小人胡乱冤你。”

“儿臣知。”李泰像是没听出李世民话里隐约的难为,依旧三字应答。

哪知就是这么三个字,竟惹得龙颜骤变,就听“啪”的一声,原本握在李世民手上的毛笔被甩在了李泰的身上,笔锋在他胸前浅紫色的袍子上戳出一点磨痕,随即弹落在地毯土。

“倘若你当真做了错事,不需御史参奏,朕也不会轻饶你,出去。”一盏茶前,还是笑语相迎,一盏茶后,却是冷淡地斥退。

“儿臣告退。”

李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倒退出了御书房,来到殿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午当空的太阳,转了食指上的宝石戒子,大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午后,换了身男装的遗玉从魁星楼出来,俏脸上不见笑,思考着走向街对面等候的马车。

两年前,她离京之前,魁星楼的楚楼主是有赠她一些物件,这一行是帮了大忙,原先不知其贵,别的不说,可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子,珍贵之处,岂是能轻易拿来送人的。

刚才在楼里,见了人,遗玉拿出小刀子退还,对方是大方承认了这刀子并非凡品,紧接着便是一番感慨,提及了同她大哥的故旧,说是卢智被冤屈,是怪她楼里的人证词,心中负疚十分,这才拿了当月用作压轴的卖品相赠,只求遗玉收下她一番心意,免得她思及亡人,夜不能寐。

遗玉表面安慰了她几句,心中对她的说辞,不信多少,当初作证卢智杀人的扶摇姑娘,两年前便被李泰从长孙家手上弄到了魏王府,被她施药催眠无果,就是李泰也摸不清魁星楼的底细,恰证实这魁星楼的古怪。

她以前是有觉得,唯恐天下不乱的红庄在当中也有掺和,可种种迹象表明,卢智的死,同宫里那位脱不了关系,同魁星楼脱不了关系,换而言之,两者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大胆地猜测,魁星楼是皇上在宫外的眼线,那她大哥到底做了什么,才叫他们先污其名,后杀其身,到头来,弄了个尸骨不全,偷偷入葬,死后背负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