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的真好

不怕你嘴巴坏,就怕你不开口

“哈哈,”遗玉突然仰面一声大笑,掉过头,沉下脸,一抬手指,分毫不错地指到长孙夕的鼻尖儿上,咄咄逼问道:

“长孙夕小姐也是有母有兄的人,照这么说,倘若今日有人辱你母亲,骂你兄长,又直呼你丈夫姓名,你是不会气,不会恼,不会怒,不会恨,还会去担心会不会气坏那辱你至亲的人吗?”

“我——”长孙夕娇颜一僵,却是不能回答,说会是错,说不会也是错,怎么说,怎么错。

“你什么你,你敢说你不会吗”

遗玉厉喝一声,完全露了恼色,她心中气急了这群小人,冲着长孙夕这挑拨事端的正主,不顾什么风度,破口大骂:

“生养之恩大过天,百善孝为先,长兄如父,悌字当头,君莫敢逆,妇在侧,夫字当头一顶天,罔你读了这么些年书,孝悌妇道都不知。别人辱骂了你的母亲兄长,轻视了你的夫君,毁了你的道,摧了你的天,你站在那里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白了母育父养兄亲,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

几滴唾沫星子溅在脸上,长孙夕措不及防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就连气都来不及,只管发懵,是没料被遗玉揪出一句话,毫不客气就一记血刀劈了过来。

在座女子各个面有异色,不复方才静观其变模样,都有些坐立难安,就仿佛遗玉刚才的话不只骂的是长孙夕,而是她们所有人。

“够了”

长乐淡定不能了,是真被遗玉这泼辣劲儿惊着,道这几次在她面前不吭不哈的小女子,果真是如长孙夕几人所说生了一口利嘴,仗着有李泰庇护,蛮横起来是无法无天的

“卢氏本宫面前,还容不得你放肆,是谁给你胆子在本宫大呼小叫,今晚若不给出一个交待,就别想出这道门”

长乐怒了,遗玉毫不相让,愈厉愈丽的俏脸上满是鄙夷地瞪了她们二人一眼,一甩袍袖,风声破破:

“那畜生都做不来的事,你们做的来,可恕我卢遗玉做不出,今日公主平白辱我至亲在先,若不给我个说法,休想我会罢休”

就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中,她大步走到先前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自行倒了一口酒,仰头灌下,一仰手臂,狠狠朝着当中空地摔下去

“啪”

“呀”

碎皮飞溅,一群女子惊叫,长乐何曾受过这样对待,只瞧遗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恶模样,是差点被胸前一口气气地厥过去,正在这时,不等她公主脾气发作,已经先有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刚才的话,你可敢再说一遍?”

长孙夕今晚本来是看热闹,和煽风点火来的,却被遗玉一下子拖到水底,狠狠踹了几脚,又被口口羞骂,平白背上一个不孝之名,直接让她联想到长孙娴以往的遭遇,她醒悟过来,惊惧之下,还沉得住什么气

遗玉抬起下巴,挑眉看她:“我说什么了?”

长孙夕捏着拳头,咬牙切齿:“你刚才骂我什么?”

“哦,你刚才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你可记好了,”遗玉眼中一闪而过恶劣,咧出一口森森白牙,一字一顿,吐字清晰道:

“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

想激怒她,就先看看自己胸口那点儿地方够不够装气儿的

“贱人”

长孙夕神色阴转之下,就在遗玉话落的同时,已是甩手狠狠豁出去一巴掌

“住手”

遗玉早有防备,险险拉扯住她衣袖,身子往后一仰,没能让她挨着自己脸上半寸,至于那句住手,却是冲着身后将有动作的一华喊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门口一声惊叫,几人回头,就见那厅堂二道门里,飞快跑进来四五个人,清一色的年轻女子,还都是熟人——

封雅婷,史莲,前头被送出去的晋璐安,打头那个头高挑,怒发冲冠的,不是咱们程大小姐,又是谁?

“好啊,你们这么多人合伙欺负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也是赶了巧,晋璐安昨天接到宴贴,就怕没好事,提前同墨莹文社的人打了招呼,就让她们在这条街附近逛,好给她壮胆,一盏茶前被平卉推了出去,街上冷风一吹,霎就清醒过来,生怕遗玉在里头讨不了好,拔脚就往街头跑,去喊帮忙的。

程小凤年后就要成婚,最近都同墨莹的人混在一起,想着能找个机会同遗玉再说上话,刚就碰上了这档子事,一进门就瞧见长孙夕要打遗玉,一屋子人都在那睁着瞎眼看着,暴脾气上来,二话没说,带头几步朝遗玉那边蹿上去,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揪住长孙夕后衣领子,使劲儿往后一拽——

“撕拉——”

“啊”

“噗通”一声闷响,夹杂着痛苦,遗玉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她脸前站着的长孙三小姐就一屁股撅地上了,好巧不巧她手里还拽着人家袖子,在程小凤的蛮力下,生生扯下一整条袖子。

长孙夕在屋里穿着两件单衣,少了一条清雅的兰花袖子,就露出里头衬的为了应节的大红色秋衣来,怎是一个俗字了得。

“哈哈”一声,遗玉当场就乐了,一拍大腿,没能忍住,便笑出声。

“大胆”

长乐眼睁睁瞧着这群东西放肆,半点没把她这么大个人放眼里,于是彻底怒了,一拳头捶在茶案上,茶杯震了几震,扯着嗓子吼道:

“来人,快来人给本宫把这群欺上的混账都拿下”

公主一声令下,墙角楼道站岗的侍卫乃敢不从,都嗖嗖地冒了出来,程小凤毫不含糊,比一华还快一步,把快要笑出眼泪的遗玉从软榻上给拎了起来,扯在背后,一脚踹开一个侍卫,瓮声道:

“小玉不怕,我们都在呢”

“嗯,我不怕”遗玉眉眼一烁,满声应和。

十几个大男人一下蹿进女宾席里,想当然是鸡飞狗跳,你推我搡,不知谁先踩了谁的脚,谁又挠了谁的腰,有史莲和晋璐安混在里面,短短片刻,便乱成一片,尖叫声,哭骂声不绝于耳。

遗玉被程小凤和一华几个人夹在中间护着,谁挨不着,谁碰不到,就从人缝里打量着脸色发黑的公主殿下,又瞄了眼被侍女护着,面沉如水的临川,再看一眼头顶上摇摇晃晃的灯笼。

嘁,今晚,可真是热闹。

第243章闹大了

李泰被人寻到,通知去东都会领人那会儿,将从河间王府谈完正事出来。

那来找人的小厮也学不清楚话,被阿生连番问了几句,才支支吾吾迎上一句:

“小的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知道那楼子里头是打起来了,公主殿下发了好大脾气,就派了小的来请王爷过去说话。”

打起来了

阿生一惊,李泰已是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坐上马车。

“那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人伤着?”

“好、好像是没有吧,这小的不清楚啊。”

阿生揪住那小厮又问了几句,便赶紧上了马车,让他指明了路,紧赶慢赶地朝东都会去。

正月十五,夜里坊市本就人多,虔香楼所在这条街上,更是拥堵,里头打闹动静早就惊动了游人,楼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看热闹的百姓。

个个是踮脚探脑地听着里头“咣当咣当”的摔桌子砸椅子声,约莫是有一盏茶的工夫,楼里才见消停,外头的人一听说是几位公主和几家的小姐在里面闹事,只凭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既是兴奋又是好奇,就更不肯散开了。

也得亏他们看不见这楼里头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将这一厅子疯头巴脑的女人同那些芳名在外的才女千金对上号,是要把眼睛珠子都跌破了。

大厅里的桌子椅子毯子垫子,早就不在它们原来待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人,一拨是目红眼湿,披头散发围绕在长乐和长孙夕身边的一伙人,一拨是气喘吁吁,钗歪髻松的遗玉她们几个。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票侍卫,个个不省人事。

单从表面上,谁也没能从对方手里讨了好去,眼下局面僵持,是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招了。

长乐能让侍卫拿人,可她自己总不好冲上去给程小凤遗玉她们几个一脚吧,遗玉和程小凤能把这一群侍卫都揣飞了毒倒了,总不至于也上去给长乐她们来一下子吧。

女人们解决不了的事儿,后脚跟一想也是得叫男人来,长乐长孙夕那边儿,一群娇滴滴的女子是有爹的派人回家去找爹,有哥的派人回家去找哥,有丈夫的派人回家去找在丈夫,再不行,直接去请对方家里能管事的来,总之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遗玉程小凤这边儿硬气,由着她们去叫,也不拦着,爱叫谁叫谁去。

“魏王妃最好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今晚你诋毁我之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理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长孙夕披着一件进门时脱掉的厚重锦衫,遮住了那条险叫她丢尽了脸的艳红内衣,头上几根玉簪不翼而飞,一缕额发翘起在脑门上,眼角还挂着泪痕,看着遗玉,一脸苦大仇深。

“三小姐放心,公主也请放心,今晚你们合伙侮辱我母兄的事,没有一个交待,我怎么会走?”

遗玉曲腿坐在软榻上,歪着衣裳领子,空着一只套着白袜的脚丫子,上头鞋子早不知刚才乱时踢到了哪里去。

程小凤丢了个眼刀子刮向长孙夕,是没忘记她进门时瞧见那一幕:

“是你出手打人,你还想讲什么理,你占什么理?啊?你是要让谁给你凭理,啊?”

长孙夕怒道:“你黑白不分,是她辱骂我在先,你知道什么?”

遗玉一抬眼,瞥她,“我骂你什么了?”

“你——”长孙夕学不出口遗玉原话,两眼冒火地盯着她,遗玉毫不怀疑,若是长孙三小姐此刻手里有一把刀,边上又没有旁人,准时会捅她几下解恨无疑。

娇生惯养的玩意儿,就这点儿忍耐力,还想着要惹恼她,遗玉暗自冷笑,她就是乡下长大的怎么了?出身不高怎么了?

她吃过苦,耐过劳,寒冬腊月地还在街面上叫卖过东西,一个个自以为是的金枝玉叶,养在花瓶里的玫瑰刺儿再尖,同她这野生的仙人球撞一起,谁扎谁还真叫个问题吗?

“都给本宫闭上嘴。”

长乐低喝一声,她歪躺在榻上,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在后头地揉着她额角,皱着眉,是不愿意听这群人再多说半句。

于是大厅里又回复了难得安静。

长孙夕听话,是因为她要仰仗长乐,遗玉不吭声,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长乐硬碰硬,再怎么着,人家的身份在那里放着,有那么一个强势的皇帝老子,那也算是人家的本事。

其实,打从扬州回来,遗玉就等着找长孙夕晦气,无奈先是碰上平阳公主出事,又有红庄一劫,一晃半个年头过去,眼下人家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她能放过吗,不能一天到晚正事都忙不过来,还要应付这没完没了地挑衅。

这回不揪着打断她几颗牙齿,真叫人人都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那头长孙夕被几家小姐围着好言好语地宽慰,只当遗玉这回是被激怒,才会如此大失分寸,正想着怎么借此,好好收拾她一通。

却不想遗玉怒是真的怒了,然而发这一场飙,图的却是为了把今晚这件事闹大。

这人派出去,来的也快,不到一刻钟,离这里最近的几家便是来了人,长孙夕的大哥,也就是长乐公主的驸马爷,长孙冲大少爷来的也叫急,一进门便是大叫大嚷:

“公主公主可是无碍?”

“驸马无需惊慌,本宫的确是受了惊吓,却没有伤到。”比较长孙冲,长乐并没显出什么激动,还是躺在这里,只是睁眼看了他一记。

“大哥。”长孙夕委委屈屈地在旁边叫了一声,这可把扭头注意到她的长孙冲气坏了:

“这是怎么,谁欺负你了?为什么哭,你说出来,大哥帮你出气。”

不需要长孙夕开口,四周女子已经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个遍,重点讲了遗玉如何大骂长孙夕,程小凤动手打人的事,至于事情是因何而起,长乐那一席侮蔑之语,是没提半个字。

遗玉自得知这位大少爷曾经在酒楼里拿蜡火烧卢智寻开心后,便知道他不是个好鸟,因而当他扭头上下打量了遗玉几人一番,熊着脸出声质问时,遗玉并不意外他的风度之差。

“连我长孙家的人都敢打敢骂,你们是不是活的腻烦了啊?!”

长孙冲到底是个男人,这一嗓子吼的,史莲和晋璐安都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遗玉和封雅婷皱眉,程小凤却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

“你喊什么喊,嗓门大了不起啊,就算我打她怎么了?有本事你过来打回去啊——你上来试试,看我不卸了你一条胳膊”

这臭脾气,遗玉抚额。

“你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真不敢动手吗?”长孙冲面露狞色,额头上暴了一根青筋,看起来他还真有可能上来打人。

遗玉怕真闹起来程小凤吃亏,便出声道:

“长孙公子还是先不要冲动为好,这事情没弄清楚,你便咋咋呼呼要打要骂,他日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你没有分寸。”

长孙冲一转眼,看向遗玉,约莫是花了几息时间辨认这个眼熟的是谁,才想到那魏王妃同他家的仇怨,脸色阴沉下来。

“你算个什么下烂的破玩意儿,也敢来教训本驸马?”

听这声露骨的谩骂,程小凤脸绿了,晋史几女都是瞪圆了眼睛,遗玉袖子底下的拳头紧了紧,匀了气,缓声道:

“长孙公子自重,请你说话客气些。”

长孙冲好像是听见了笑话,满脸的滑稽,侧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又拿鞋底踩在那口痰上,狠狠地碾了几下,四周皆静,就听他一人声音。

“同你客气?你凭什么。”

“就凭本王如何。”

垂挂着几条厚重的提花帘子的厅堂口,李泰披着一件鸦青色的大氅踱步进来,他脚步并不算快,可每一下都像是沉沉地踏在人胸口,让人发闷发慌。

他只一进来,这整间楼里的气氛便是翻转过来,若说长乐让人恭敬是因为地位,那李泰让人胆颤,便是他在地位之外的气势。

短暂的沉默之后,屋里身份不如的,都是慌忙起了身去拜见:

“见过魏王爷。”

只是这一声,有高兴的,也有郁闷的。

见李泰来,程小凤她们都是面露了喜色,遗玉也跟着起了身,草草理了理皱巴的裙子,又拢了拢头发,飞快瞄他一眼,便低下了头,面上拘谨,心里却瞬间安稳下来,有李泰在,怎么着也不会叫她吃亏。

李泰没叫起,只瞟了一副惹祸模样的遗玉一眼,径直走到长孙冲面前停下,看着这位五官僵硬的驸马爷,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遍:

“本王的王妃,不值得驸马客气吗?”

被那双异人的眼睛盯着,长孙冲气势不自觉就弱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哑了一回,长乐已经代他答了话:

“客气不客气,还要看是什么事儿,你若能早来一些,就能看到,你这王妃是怎样对本宫不敬,又毒语恶言的诋毁夕儿,一副泼辣无赖相,让人实难忍受,你既然来了,就给本宫一个交待吧,该怎么处置她,轻了,本宫可是要到父皇面前讨说法了。”

好么,上来就用皇帝压人,逼着李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给遗玉难看,这般强势,还真是长乐才能办出来的事。

“你说怎么办?”李泰转身,问的却是遗玉。

“那就进宫求皇上做主吧。”

众人愕然,长乐脸色一变,就听李泰应声:

“好,那就进宫求见。”

第244章皇上圣明

(日更+粉红)

任凭谁夜里正同小老婆赏花赏月,卿卿我我被打搅,心情都不会好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立的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听着长乐解说事情经过:

“启禀父皇,事情是这样的儿臣好心邀请她共事,她单是推拒也就罢了,还污蔑儿臣兴办女馆是在强买强卖,儿臣气不过,说了她几句,她便气冲冲地要走,夕儿劝她,还被她骂了一通,那话说的难听之极,儿臣实难学嘴,后来那位先走的晋小姐就叫了程小凤几人闯进宴中,大呼小叫着说我们欺负她。”

长乐在李世民面前表现的倒是温和,长孙夕在一旁低头抹着眼泪,这话就是有八分水分,也成了真,真好像两人今晚是平白无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把事情捅到李世民这里解决,本不是长乐的初衷,但进了宫来,她也不怕什么,她长乐脸面加上长孙家的脸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皇帝会偏护谁,就算皇帝宠爱李泰,但长幼有别,嫡庶有分,她就不信皇帝会因为李泰一个妃子让自己这嫡长女下不来台。

“儿臣本是想着算了,可她们却把夕儿给打了,父皇也知道,驸马同舅舅最是宠爱她,我这当嫂嫂的又怎会看她被人羞辱,生怕她们几个再动手脚,就叫了侍卫去阻拦,可这她们非但不听儿臣阻劝,还同侍卫动起手来,侍卫们不敢伤到她们,反被她们乱打了一通,半点没将我这长姐放在眼里,儿臣瞧着管不住她们,只好派人去通知她们家里人来,最后闹到父皇这里,来请您给评评理。”

瞧瞧,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就是这样。

遗玉安安静静地立在李泰身后,中途偷偷踩了几脚忍不住想要插嘴的程小凤,由着长乐把话说完。

长乐敢这么颠倒是非,仗的就是虔香楼今晚全是她的人,从头到尾遗玉这边只她一个人参完了全程,晋璐安是看了前半截,程小凤她们是知道后半截,要在李世民面前搬弄是非,谁能说得过她去。

“长乐说的话,你们可是听见了?”李世民问道。

殿上,今晚在虔香楼闹事的,除了一些级别不够面圣的,差不多都在场,听见皇帝问话,有一半都是应了声,包括遗玉在内。

“回皇上的话,听见了。”

“魏王妃,”李世民点了名,遗玉不得不走上前答话,“你可是有言语辱骂长孙家的小姐?”

遗玉偏头瞧一眼泪眼涟涟的长孙夕,闷声道:

“回皇上的话,儿臣骂了。”

殿上诡异地一阵安静,李世民脸色严肃了几分,又问:“那人呢,你们也打了么?”

“回皇上的话,打了。”

“父皇,”长乐见不得遗玉这嘴硬的样子,这便气恼道,“您也听到,她自己都承认,若今晚的事父皇不给魏王妃责罚,怕不得这女子日后会愈发目中无人。”

李世民皱眉看了遗玉一眼,便将目光送向李泰处,不悦道:“李泰,你这王妃如此失教,可算你治府不严?”

被点名训了,李泰同进门时候是一张脸,上前一步,站在遗玉身边答话:

“回禀父皇,儿臣这妃子,素来是最识大体,知分寸的,性子又多软和,通常不是谁真惹急了她,别说是骂人,就连句气话都不会说,公主说她骂人后又动手打人,您何不问问她,这是究竟是为何?”

嘶,都晓得魏王偏护这位年岁小的王妃,多少人今晚是头一回亲见了,少不了要惊讶一番。

遗玉被李泰前面几句话夸的差点红了老脸,若非是场合不对,真想去勾勾他手指头,什么叫心有灵犀,不需要她多暗示,她家男人也晓得要把球往她脚底下送,叫她怎能不喜欢他。

暂按下那股子腻歪劲儿,遗玉赶在李世民话问出口之前,长存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又把要说的话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准备好应对接下来一场硬仗,今晚可是她主场,输了就是好一阵子抬不起头,赢了就要狠狠打她们的脸

果然,咱们“宠爱”庶子的皇帝陛下是不可能只听大女儿一面之词就去定儿子媳妇的罪,调转了话头,就去问遗玉:

“那你就说说,为何要诋毁长孙家的小姐,又对长姐不敬,动手打人?”

李世民开口问话,就是长乐也知道不能打岔,便将注意力重新挪到遗玉身上,心里却不多怕她占到理,毕竟今晚这事,总不可能当成刑案去严刑拷打对证供词,谁对谁错,就是靠着哪边嘴多,哪边脸大。

遗玉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直望了李世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启禀皇上,儿臣怕失了恭敬,不敢随便开口。”

那边哭哭啼啼的长孙夕已经在心里骂开,在楼子里怎么没瞧见你不敢说,一张嘴比谁都厉害,这还拿上乔了不是

李世民眼睛利的跟刀子似的,没错漏遗玉那一眼里饱含的复杂,他阅人无数,尤其是女人,并不少见这样历经了风霜才能有的,隐忍、无奈、委屈,压住暗藏了愤怒的眼神,却没有几个是有眼前这孩子年轻的。

忽地就想起来她难言的出身,魏王妃,卢家,怀国公房相。

龙案下,他左手有节奏地轻叩在膝上,看着那身世复杂的小女孩:

“有朕在这里,有什么是不敢说的,但讲无妨。”

成了

他们以为自己凭的是什么,一群不知里细的贵胄,这满殿上,都道她是一个落魄的卢姓,又是半路认亲的乡下人,几个晓得,她不光是正儿八经的怀国公后人,她还有个生父叫房乔。

这一点,她清楚,房乔清楚,皇帝也清楚。

若说长孙无忌是被太宗信任的第一人,她那无缘不亲的老子,满朝皆知,就是太宗宠重的第一人。

遗玉心跳一快,没敢再抬头多瞧皇帝一眼,生怕被他看出别的,两手交握在腹前,只涩着嗓音,迟迟开口道:

“儿臣知道,就是儿臣说了,皇上也未必信得,今日之事,实难说清,我先请皇上允我问公主同长孙小姐几句话,请她们作答。”

话到这里,李世民也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大手一挥,便是准了,又对长乐她们道:

“你们答她。”

长乐和长孙夕纵然百般不愿,但还是乖乖应是。

“你有什么话,就赶快问罢。”长乐转过头,没给遗玉好脸,闹都闹了,在皇帝面前还做大方,反倒是显得虚伪。

遗玉直接走到长乐面前,一张口,拿了强调,说出的话却是惊煞旁人:

“是本宫抬举,看在李泰的薄面上才叫你参与进大事,不然凭你一介平民出身,上有被贼人掳放这等举止不检点的寡母,下有心胸狭窄的杀人凶犯的兄长,又在婚前随意同男子勾扯的不耻女子,本宫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又岂会同你为伍——我敢问公主,方才我学那番话,公主可敢说你没有同我讲过?”

听她装腔作势地学了自己模样说话,长乐“唰”地一下就拉下脸来,想也不想就要先开口否认,却被遗玉一句狠话又堵了回去:

“我敢立毒誓,公主若没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卢遗玉人死不能善终,死后不得安葬,慌尸野外,喂足狼狗,孤魂游荡阴间,永世不立天日,生生不坠轮回,公主你敢吗”

古人以尸为重,生怕死后尸身不得善保,于是修坚陵,盖险墓,拿葬身立誓,这样的话,别说是讲出来,就是听了都觉得头皮后怕。

听她这阴狠的毒誓,众人眼皮陡跳,是觉得一股寒气儿从背脊直往上蹿,程小凤憋屈地重重跺了下脚,长乐面有苍白,李泰暗瞪了遗玉后脑勺一记,已是想着今晚回去怎么收拾她这嘴上不把门的小混蛋。

“哼,本宫好端端为何要辱你。”在众人注视下,长乐迟迟开了口,却是回避了遗玉的提问。

遗玉摇头,咬紧了牙,不掩恨意地看着她,却不放过:

“公主不敢,因为公主就是那么同我说的,你轻视提我丈夫姓名,又污蔑我母亲,羞辱我已故的兄长,然我是血肉之躯,生身母养兄教,公主毁我孝悌,实乃大恨”

“而此时有人却教我不要惹恼了公主,叫我退避,让我忍让,口口声称怕我气坏了公主,全然不顾做人最基本的孝义,然我便是身份不如,便是出身不如,便是我百般不如,便是拼了我这一条命去,我又岂能依你”

“那劝我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我又岂能不骂她——长孙夕你自己说,你这不孝不亲,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该不该被骂?”

怒从心中起,烧红了眼睛,就在众人被她一通怒斥骂的连连发愣时候,遗玉两眼一眯,乍出寒光,一甩手,“啪啪”便是来回两个耳光,掴在了长孙夕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

“我就是现在赏你几记巴掌,也是替你长孙家教训了不肖子孙,遵照礼义,你父母还要摆宴谢我”

安静,在场的是都被她这两耳光打傻了眼,可曾见过这样厉害的小女子,皇帝呆,长乐呆,大家一起呆,长孙夕更是被她打懵了去,捂着脸颊,连眼泪都不掉了,半晌才清醒过来,晓得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了耳光,被诋毁了名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已不能考虑太多,两眼红光一冒,被打红了的脸现出狰狞,就朝遗玉扑了上来。

李泰早有预防,长手一伸,抓着遗玉后肘,就把人轻轻松松地捞到身边,一侧身躲过长孙夕一招饿虎扑食,一眨眼的工夫,长孙三小姐没意外是扑了个狗啃屎,脸朝下趴地上去了。

遗玉扶着李泰站稳了,也没瞧身后男人脸上的难看,紧跟着“噗通”一声,就朝皇帝跪下了,喘着刚才骂人没平稳的粗气,颤声求道:

“这天下之大,唯孝以登先,皇上圣明,还请您做主,还儿臣和这天下子女一个孝悌之道,莫涨了奸人畜性,毁我大唐礼义,乱我朝纲纪之基”

孝道,便是大如天子,也迈步过去的一道坎,当子女的可以不孝顺父母,可当父母的,能有不怕子女不孝的么?

这天底下,最怕这一个“孝”字的,除了皇帝,还是皇帝。

长乐恍若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一个激灵,这才看清遗玉是捏死了什么凭仗,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细弱身影,心里缓缓冒出一丝寒意,再看一眼那摔在地上好像晕过去的小姑子,狠狠心,闭了眼睛,别过头去。

李世民望了长乐所站的方向一眼,轻呵出一口气,再瞧那地上跪着的,心中有点被迫无奈的恼怒,但无法的掩盖的,却是一份欣赏。

房相,真是生了一双好儿女,可惜。

“就算是她们不对,你也不该冲动打人,长乐,她说的你都听见了,你可还有不服气的地方?”

到底是父女,不能不给自己女儿一个台阶下。

“回禀父皇,这次是儿臣心急,失了分寸,确实不该口无遮拦,请父皇责罚。”

遗玉手心都捏出汗来,得听长乐低头,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长孙夕的底子她早看清楚,也就是个心眼多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这般干脆就低头认错的长乐,明显技高一杆,今日之事,想来是她清醒了一下,来日再对上,让她有了堤防,再想让她吃亏,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世民也不管下面这一群女子是如何的心思百转,暗暗较劲儿,不多考量,便下了定论:

“今天的事,双方都有不妥,然长乐同长孙夕有错在先,失了礼教,就罚你们在家中思过三个月,抄礼经百篇。”

早就气歪了脸的长孙冲,被李泰从虔香楼压了一路到宫里,这才赶上开口说一句话:

“启禀皇上,这使不得啊,汉王殿下同夕儿的婚期就定在四月初,这要禁足三个月,介时又该如何是好?”

“是吗?”李世民偏头问了一旁的内侍。

“皇上,是四月初三。”

李世民略一思索,“那就往后挪吧。”

也亏得长孙夕摔晕了过去,若是醒着,还不给气疯了去,推迟婚期,这才是真正的罚头。长孙冲干着急没办法,他这驸马虽然是个倔脾气,可也不敢同皇帝对着干,只能认了,但将遗玉记恨多深,那就不为外人知了。

“至于魏王妃,朕再说一回,你打人也是不对的,你打了人家闺女,岂不叫人家父母恼你,就罚你送一份药材到长孙府上去吧。”

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给长孙家一个台阶下,遗玉怎会不识时务,即已得了大便宜,就不计较这些个小零小碎的,当即就低头认了罚。

“皇上明鉴,儿臣的确是一时冲动,明日便会送药到长孙府上,向长孙大人赔罪。”

主意了,是向长孙她爹赔罪,可不是长孙夕。

李世民眼皮子一抖,也懒得纠正她话里猫腻,事情既然清楚,该罚的都罚了,误了良辰,气也气不起来,还留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挥挥袖子就让人送他们出宫,免得在这里看了心烦。

在宫里,没人敢大声嚷嚷,出了宫门,便有人胆又壮了。

“魏王妃好手段,今日之事,我长孙家领教,来日必报。”

通常丢了人输了阵,都要放下两句狠话来应景,送走了程小凤她们,约好了明天在哪里见。

遗玉回头,看着长孙冲在宫门前几盏明晃晃的大红灯笼下发青的脸,脚步一挪,往李泰身后站了站,她能跟女人对仗,可没同男人吵架的本事。

这点儿依赖的小动作,不能说是没有满足李泰的那大男人心态,冷瞟了驸马爷一眼,道:

“何必来日,二月洛阳围场祭春,本王静候。”

说罢,也不理会面有菜色的长孙冲,环着遗玉便上了马车。

“驸马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还不上车来,我们先把夕儿送到舅舅府上。”长乐掀开窗帘,唤了长孙冲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他们方才说话。

“来了。”

遗玉打了一场胜仗之后,此刻在马车里,却是赔着小心,揪着不理人的李泰衣裳袖子,拉拉扯扯,一副“我知错,我认罪”的乖巧模样。

“错在哪里。”

“”遗玉挠头,她也就是看着李泰脸色不好,才想着道歉,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脾气。

李泰抬手捏住她下巴一抬,没留力气,也顾不上她是否会疼,沉声道:

“知道你今晚应宴就是去找人麻烦,讨一口气,我由着你,可谁让你在殿上发那种毒誓,敢拿死葬随口乱讲,父皇说的没错,看来我是对你少了些管教,才让学成这样口无遮拦的坏毛病。”

李泰少对遗玉发火,生气起来多半是不理她,打从被姚一笛劫了一回回到京来,就更是连冷战都没有过,突被他训斥,遗玉不但不觉得严重,还没心没肺地上去搂他脖子,笑吟吟撒娇道:

“我没有乱讲啊,这要不是她亲口说过,我会随便发毒誓,不是为了逼她开不了口么,你生什么气?我没做过,这毒誓就做不得数,又不会真地应验——唉,你别瞪我啊,好好,我认错还不行么,我以后再不乱讲了,咱们不说这个,你告诉我,洛阳祭春是怎么回事,要去围场吗,可是打猎去呀?”

见她实在没半点认错的心思,李泰当真是黑了脸,拉下她手臂,叫了车停,等后头那辆车赶上来,就让平卉她们下来。

遗玉见他就要换车坐,可算是明白过来玩笑开大了,这人是真恼了她,心里着急,也顾不上收拾了长孙夕的兴奋和得意,抢在他下车之前,一把死死扯住他腰带,急声道:

“你说什么我听着还不成么,这好好的是怎么啦?今儿不是上元节么,灯咱们还没瞧呢,你这是要去哪,我还想着与你到东口那条河上放天灯呢。”

李泰手里还攥着帘布,却没挣开她,遗玉见状,晓得他心软,愈发蛮缠,也顾不得羞不羞了,手一伸就从后头抱住他精瘦的腰干,脸贴上,可怜巴巴道:

“殿下别走,咱们去放灯,再许愿,好么?”

外头立的几个下人尴尬的听着主子俩闹腾,头都不敢抬,也就这边驾马阿生一个胆儿大的津津有味地扭头睁眼瞅着,不妨被李泰抬头盯了一眼,才吓地咽了口唾沫,识相地回过头去,老老实实地牵着缰绳,耳朵根却竖直了去听。

不怪李泰这会儿耳根软,统共家里只这么一个小混蛋,要让他真丢下不管,那是肯定舍不得的,见她真是服了软,才放下帘子,拉开她手臂,不等她再抱上来,就又坐了回去,却不给好脸。

“真知错了么?”

“知道了,我以后绝不会随口乱说话,发那样的毒誓的确不好,就是不会应验,说出来也是要折福的,你放心,我晓得。”

遗玉凑合在他旁边坐好,赶紧点头,一脸的认真,生怕他瞧不见,心里却是暗暗记了一笔:魏王殿下讨厌这个,以后要发毒誓,万万不能在他跟前。

李泰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脸色稍有缓和,拍了拍腿。

“过来。”

遗玉羞了一下,腆着脸坐上去,接着就被搂了小腰,咬了一通嘴巴,一边是哼哼唧唧地喊疼,一边却在偷着得意:

瞧,谁说咱们家魏王爷难伺候,摸准了他性情,哄好了就成。

上能扛皇帝老子,下能应付咸菜杂鱼,没事还能说出来吓唬吓唬人,这么好使,服个软算什么。

这头她动着小心思,李泰被一通嫩豆腐稍稍安抚了情绪,下巴垫在她肩上,挺直的鼻尖儿蹭着她脖子,碧油油的眼睛里却是流转着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