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还有认得本宫的,你叫阎婉?那你们是阎家的小姐喽,工部侍郎阎立德是你们什么人?”

“回公主的话,是小女伯父,”阎萍连忙答话,见阎婉呆着不吭声,偷偷拿肘子碰了碰她,小声提醒,“婉儿姐姐,公主问话呢。”

阎婉如梦惊醒,匆匆低头遮掩神色仓皇,恭声作答:“回公主的话,正是家父。”

“那刑部侍郎阎立本,想必是你爹了,”高阳指着阎萍冷笑一声,在她眼里,两个侍郎虽然官阶不低,可她还真就不打算给面子,正琢磨着怎么给她们长个记性,却听遗玉开口:

“今日之事,非是我们不讲道理,你们既然到此处来寻乐,就要守这楼里的规矩,既然不守规矩,那就别怪旁人对你们不客气,愿赌服输,阎小姐以为呢?”

她果然是认得,也是,他们是夫妻,又是那样相好的一对,她曾亲眼所见的和睦,怎会认不得他的笔迹。阎婉心中苦涩,温驯道:

“王妃说的是,是小女无状,请公主殿下同王妃恕罪。”

遗玉将手里的帛纸折叠,重新塞进荷囊中,语调不愠不火,“既知这个道理,那这只荷囊当成是彩头,我们收下,你可有异议?”

咬了下嘴唇,阎婉心中百般不舍那张字,却还是点了头,“小女并无异议。”

将那荷囊收进袖中,遗玉站起身,对高阳道:“我们走吧,不玩了。”

高阳哪肯轻易饶人,“不行,她们言语顶撞,还冒犯了你我,哪能就这么算了。”

地上跪的两人心头一紧,正苦于今日惹祸上身,不能善了,就又听遗玉道:

“你不肯给旁人面子,连我的也不行么。”

高阳就是再不会看脸色,也晓得遗玉那张不笑的脸是说明她此刻心情不佳,衡量了一下继续发脾气的后果,最终没好气地瞪了地上两人一眼:

“看在四嫂面子上,今日饶了你们,算你们走运,哼。”

说罢,一甩手扔阎萍那只荷囊,气冲冲地跟着遗玉下了楼,四周看热闹的,也都将头缩回了帘后。

待她们走远,阎婉阎萍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默默离去。

楼中管事对这样权权碰撞的情况,大概是司空见惯,冷静地指挥着人手把高阳留下的那些赢来的钱两一分不少地都打包,又并几坛好酒,送到公主府上赔罪。

说那受了一场惊吓的阎家姐妹坐在马车上,没再想到别处去逛,直接就往家里回。

“那就是高阳公主啊,啧啧,果然刁蛮又不讲理,”离了金满楼,阎萍胆子又回来,砸吧着嘴道:

“还有那位魏王妃,听说她娘家落魄了,现在朝连个职官都没有,但你瞧瞧,就凭着攀上了魏王这门亲,人家现在的气派劲儿,都能让高阳公主卖她面子。”

阎婉脸色还有些虚弱,勉强出声道:

“别乱说话,魏王妃系出名门,乃是怀国公一支血脉,她还在国子监念书时候,便是名声在外的才女,气度不凡,又多同京中女贵们交好,你也看到,今日非是她出言相护,你我肯定要在高阳公主那里吃亏。”

阎萍还不知道阎婉被遗玉收去的那只荷囊里到底装有什么宝贝,只当她此刻脸色难看,是因见了魏王正室,眼珠子一转,就道:

“你同魏王妃以前见过吗,我瞧你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怎么她好像不认识你的样子。”

“...是见过一回,那会儿我还在宫里当差,她进宫去探四殿下,”阎婉眼睛一黯,“他、她们都是一样高贵的人,自是不记得我这种小人物。”

“婉儿姐,我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阎萍支支吾吾道,“我看这魏王妃是个有手段的女子,你日后嫁到魏王府去,可不一定能有好日子过。”

阎婉揪紧了膝上裙料,苍白一笑,“又乱说话,那婚事,不是还没有定下么。”

怕阎萍再多问,她掀了下帘子,看眼车外,转移了话题。

“咦,下雨了?”

(感谢鲜橙小鱼的和氏璧,今天早点更新,早点睡觉,哈哈,上章标题错了,应该是二五零,呃,改不了,亲们知道就行。)

第252章解酒打诨

遗玉同高阳骑马离开六玩街不久,晴天乍阴,转眼便降下雨来。

“呀,快躲躲。”

高阳叫了一声,他们刚走到外坊街头,前后都是坊墙,不见茶馆店铺,只能慌忙往墙边跑,下了马,借着并不宽敞的屋檐躲雨。

“真是的,为何出门都不带伞,没用的东西”高阳拍打着肩膀上的水珠,斥责着两名侍从。

“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好了,”遗玉一手遮着头顶,一手拉着高阳靠墙站好,“早晨还是晴天,谁晓得忽就下起雨来。”

她仰头看一眼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乌云,又想起早上出门前李泰说会下雨的话,暗骂他一句乌鸦嘴。

躲了一小会儿,雨势不减,反而愈发汹汹,豆大的雨珠溅在手背和脖颈上,小风那么一吹,便冷的人打哆嗦,却也让她酒劲迟缓了几分。

“在这里等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快点往回走,先到六玩街上寻个地方躲雨?”遗玉被一华挡在身后,见她上衣已经湿成一片,便提议道。

高阳抹了下额头,“唉,走走,真是晦气”

左右都是挨淋,只能出此下策,正当他们准备冒雨上马赶回去时,一辆马车从无人的街角转过来,辘轳在他们面前停下,站在左边的高阳被溅了一裙子的水,正要发怒,那车窗帘子便掀开来,车中人道:

“怎么在这儿躲雨,快上车吧。”

“十一叔”高阳欢喜地叫了一声,推开身前奴才,拉着遗玉便往车里钻。

这车里铺的是软垫毛毯,一进来,暖意便回流,遗玉呵出一口凉气,脑袋隐隐有些发晕,雨水沿着额角流下,手里的手绢早就湿透,她正要凑合擦上两下,眼前便多了一条月白色的素帕,一抬头,便迎上一双温文清隽的眼睛。

“擦一擦。”穿着一身皓蓝色圆领长衫的李元嘉,比较车里突然多出这几只落汤鸡,尤为显得他干净清爽。

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低头道了一声谢,又客气地请了安:“见过韩王殿下。”

“嗯。”

李元嘉只是应了一声,便去倒茶,趁这工夫,遗玉同高阳商量,吩咐了那两个男子侍从套着马到前头找地方躲一躲,等雨歇了再回去。

一杯热茶下肚,高阳缓过气儿来,裹着李元嘉的披风,对他道:

“还好是遇见了你,十一叔,你不知道我今日有多倒霉,先是到六万街上,在金满楼赌了几把,难得赢满十回,能讨个大彩头,谁晓得遇上两个不懂规矩的臭丫头,不但不肯服赌,还出言顶撞我们,要不是四嫂拦着,我非要给她们尝尝苦头不可。”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劝过你修身养性,不要动不动就发怒。”

高阳最烦听人教训,被李元嘉训了两句,便有些不耐烦道:“要我憋着火不发,更是难受。”

话是点到即止,李元嘉也无意多说高阳,只是作为长辈,不得不提醒一二,见她不爱听,便拎起茶壶给一旁的遗玉添水,见她盖着一条薄毯子,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但脸颊上却浮着一层薄薄的酡红,微一皱眉,问道:

“你也喝酒了?”

遗玉似是正在走神,高阳便代她道,“到金满楼去能不喝酒吗?”

李元嘉道:“金满楼的赌酒容易上头,你酒量是好,可她呢?”

高阳一噎,转头去看遗玉,见她的确是有些醉意,支吾道:“不是吧,四嫂,你酒量有这么浅吗?”

遗玉察觉到酒劲儿上来,便不敢多同他们说话,生怕酒后无状,乱说胡话,被他们两人问道,不得不开口:

“我酒量是不好,一上楼就同你说了的。”

高阳瞪眼道:“我以为你在同我说客气话。”

遗玉轻哼了一声,没再接话,也听不进她又去同李元嘉说什么,脑子很快便被从那位阎小姐手上收来的手书占满,她就是认错了自己的字,也认不错李泰的字,想到他有可能在什么时候送了人家小姑娘这么一张咏怀诗,被人家贴身收在荷囊里,当成宝贝一样,胃里就止不住地往外冒酸。

真是可恶,这招蜂引蝶的男人,走到哪里都能被人惦记着,就不能叫她安生一天么

李元嘉一面听着高阳兴致满满地提起金满楼新添的几样酒种,一面留意着遗玉,见她突然拧了眉,去揉额头,看起来便像是不舒服的模样,就对高阳道:

“你若是不急,就先送她回府。”

“急什么,今日的兴致全被搅合了,下这么大雨也玩不成别的,等下我回府睡觉去,先送四嫂吧。”

车行缓缓,就到了王府门口,李元嘉见遗玉闭着眼睛靠在高阳肩上,就让一华进门去通报,喊人拿打伞来接她进府。

李泰上午出门了一趟,很快便回来,午膳后,一见下了雨,便寻思着派人去接遗玉,奈何出门前忘了问她们确切去处,就只能在前厅等人回来,眼见雨势不减,正要差人出去找,半身湿透的一华便顶着一把伞同门房一起在厅外面通报,说是遗玉被韩王送回来了。

见李泰从椅子上坐起来,就往门外走,阿生赶紧撑伞跟上,还不忘扭头询问一华:

“不是同高阳公主一起,怎么碰上韩王?”

“在路边躲雨遇上,雨下太大,就送了回来。”

“王妃挨了淋?”李泰脚步更快,阿生暗暗叫坏,瞪她一眼,训道,“怎么做事的,让主子在路边躲雨?”

一华不敢顶嘴,打着伞快步跟在他们身后头,到了王府门口,又快一步上前去掀车帘。

李泰大步走到车边,一眼看见车里正闭眼靠在高阳肩上像是睡着的遗玉,脸皮便绷了绷。

“怎么回事?”

李泰就是高阳的克星,什么公主脾气见到他都被冻成一团疙瘩,她生怕遗玉今天淋雨会着凉,被李泰算在她头上,缩了下脖子,吱吱呜呜不敢解释。

“多喝了几杯,有些醉,”李元嘉从一旁探出身,对李泰点了下头,算是招呼,“拿毯子了吗,你先抱她进去,这种天气醉了酒,再一着凉,最容易沾惹风寒。”

说着,他见高阳被李泰吓得不敢动,迟疑了一下,正要帮忙去叫醒遗玉扶她下车,一只手便从车外横了过来,让他连衣裳边儿都没沾上,便看着遗玉人从车上被抱下,扭过头,李元嘉被那双碧眼看地动作一停,回过神,李泰已是扯了一旁递来的毛毯把遗玉捂了个严实,抱在怀里,连缕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转过身,李泰道:“天不好,就不请皇叔进府,改日再宴。”

李元嘉并未错过刚才那一晃神时,李泰眼里的戒备和敌意,清秀无害的脸上瞬间挂起一抹笑容,道:

“无需客气,且进去吧,我送高阳回府。”

他隔着雨幕,目送他们进了王府,直到他们背影消失,他才迟迟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坐了进去,车掉头又跑起来,他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方才摇头,笑出一声。

高阳曲起腿,打了个哈欠,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遗玉被李泰直接抱到了后院,进了内室,放在床上,眼皮子松松地闭着,看着是没醒过来的意思。

丫鬟们忙前忙后地倒热水,拧帕子,平彤平卉手脚利索地给她换下了淋湿的衣裳,盖好被子。

“都下去。”

李泰坐在床边,等她们都收拾好,才摆手令其退下,平彤着急去厨房看热汤是否熬好,匆匆撵着几个丫鬟出了屋子,留下他们夫妻两个。

“为何跑去喝酒,头晕吗?”李泰拨了拨遗玉额头上潮湿的碎发,知道她其实醒着,便出声问道。

遗玉早从被李泰抱下车子便醒过来,只是不愿意说话,便佯作睡着,被李泰看穿,依旧不睁眼,抓住他温温热热的手掌贴在微凉的脸颊上,蹭了蹭,点点头,带有几分撒娇地撅起嘴,软着嗓音道:

“只是尝了几口新鲜,没想会这么大酒劲儿,都怪你,多好个晴天,生生被你说的下了雨,害我淋着。”

掌心处手感极佳,李泰顺势在她滑不溜秋的脸蛋上捏了捏,仔细欣赏她醉时憨态,心中喜欢,但一想她这副难见的模样有被旁人瞧见,便觉得满心不悦。

他手指一转弯,就捏住她圆润的耳垂轻揉起来,直叫她痒的缩起脖子,睁开一双湿朦朦的眼睛瞅他,也没松手的意思,反而一低头,靠近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只在唇间留一丝余地,低声道:

“说过要你坐马车,不听话。”

仗着微醺之意,遗玉腾手圈住他脖子,一仰头,在他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在他追吻过来的时候,及时伸手捂住他嘴巴,将他推开一些距离,弯起眼睛,笑好似两对月牙:

“就算是我没听话,我特意带了礼物回来,当是向你赔罪,你要不要先看一下?”

李泰挑眉,“是什么?”

“在我袖革里,你去拿。”

李泰从她身上起来,遗玉侧翻过身,一条光溜溜的手臂枕着脑侧,一手指挥她从床脚一堆衣裳里找出那只针脚秀气的荷囊,让他取出夹层里没被浸湿半点儿的一张帛纸,在他抖开看时,她才轻眯了眼睛,一改先前娇声细语,淡淡道:

“您说巧不巧,今日从一位小姐身上赢了一张正经的手书,那纸张看着有几个年头了,竟是同殿下笔迹一模一样,说来也巧,那位小姐,我想想曾在宫里见过一面,还就是在殿下您的琼林殿里,侍候过您起居的——您且实话同我说了吧,这又是哪年哪月您欠下的情债,也叫我有个准备,别回头又像昨个儿一样一大群的找上门来叫嚷,迫的我只能从后门进家。”

第253章寻衅

李泰在那张手书上扫了两眼,认出的确是自己笔迹,但被遗玉质问,却是觉得莫名其妙,他连何时写的这东西都不记得,又怎记得欠了谁情债?

“你说什么情债?”

知道李泰被别的女人惦记,遗玉原本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可对方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同李泰相处过,她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工部侍郎阎大人家的小姐,殿下可别说不认识。”

“工部侍郎?”李泰稍一作想,便记起来,那工部的阎大人他还有些印象,但什么阎小姐,他确是不记有这号人物,咦,等等——

遗玉盯着李泰的脸,是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见他突然皱眉,便趁势问道:

“殿下可是想起来了?

李泰思绪一收,回头看见她故作平静却难掩不悦的脸庞,他非是当初不通情理的那个冷清人,有过几回经验,很快便发现她这任性模样其实是在拈酸,内心悦然,面上却无表情道:

“这确是我早先的笔迹,可不记得何时给了别人,许是被宫里打扫的下人捡去,闲时随笔,何谈赠人,更何况我根本不认得什么阎小姐。”

遗玉见他面色如常,不像是在敷衍她,想起李泰说一不二的信誉度,她面色稍有缓解,但仍是重复问了一遍:

“真的不认识?”

“不认,”李泰摇头,随手将那张纸搁在床头的香案上,坐回她身边,半拉半抱地把她连着被子一起裹进胸前,低头亲了亲她毛绒绒的发顶,陈述道:

“早晨说我小气,自己却为一张来路不明的字惹的气郁,究竟小气的是谁?”

遗玉这会儿知道冤枉他,被他取笑,先是脸红,又有几分羞恼,在他怀里扭了扭,哼声道:

“谁叫殿下总是惹情债,我是怕您到时候还不清,才要事先问清楚,好帮你算算。”

她在怀里乱动,未免扭掉下床,李泰屈起一条长腿挡在床外侧,一手摸到她下巴捏了捏,很是上道地接道:

“不必算,本王独欠你一份。”

勾了下嘴角,遗玉低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下,“那殿下打算何时还我?”

“怕是还不清。”

“那不急,您慢慢还。”

屋外,平彤上半身贴在门框上,听屋里渐渐小了声音,听见身后脚步声,方才收起一张笑脸,扭头对着端着姜茶走进来的平卉“嘘”了一下,拉着她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姐,汤茶都好了,不送进去吗?”

“咳咳,王爷王妃正在屋里说话,待会儿吧。”

卉挠挠头发,不明所以地跟着平彤离开。

一场雨,下了两日才停,听说吴王和楚王也都到了洛阳,遗玉派人到楚王府上打听,不意外已有孕六个月的赵聘容没有同行。

这趟洛阳一行,跟来的熟人却是每几个。

天一放晴,高阳就又跑到府里来找遗玉,只是这两天借着下雨,李泰将该处理的公事私事都办妥,却是没给遗玉再单独同人出去玩的机会。

高阳也没敢胡搅蛮缠,恰好洛阳行宫中内侍送信到各个府上,定下了两日后到城郊围场猎春,为时三日。

让人送走内侍,遗玉转头看见高阳高兴地团团转,便问:

“祭春好玩么?”

“当然好玩啦,有赛马,比箭,斗武,击鞠,还能自己烤生肉吃,他们男子比他们的,咱们女子比咱们的,样样都有好彩头,运气好的话,猎到虎熊,那才叫风光,父皇都会亲自赏赐,”高阳瞄了正在喝茶的李泰一眼,扬着下巴得意道:

“四哥箭术最是了得,四嫂不知,他早几年曾就猎到过一头猛虎,献给了父皇,父皇一喜之下,回京就工部给四哥修了文学馆。”

遗玉有些惊讶,她自然清楚李泰箭术厉害,可没想他那文学馆是这么来的,转头看了一眼李泰现今老成沉稳的模样,兀自想象了一番他少年时候猎马的意气风光,她对这次“猎春”才有了几分期待。

“可惜,你说这些,我样样稀松,到时也只能看你们比试,凑个热闹了。”

照高阳的脾气,少不了要冷嘲热讽她几句胆小,可碍着李泰在这儿,话到嘴边又改了词儿:

“别啊,这不是可惜你那匹好马吗,射箭你不在行,赛马你总要参加的吧,不然可会被人笑话,你别怕,有我在,不会叫你垫底。”

见高阳拍胸脯保证,遗玉笑着转移了话题:“快到晌午了,你留下吃饭吗?”

高阳一看李泰,便自觉起身,她可不想同他一道吃饭。

“不了,我回府去,好多东西要准备呢。四哥,那我就先走了啊。”

李泰头也没抬,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高阳也是习惯他这脾气,同遗玉摆摆手不让她送,就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高阳兴冲冲地回府去准备,遗玉也收拾起来,骑装,马具,弓箭,割刀,皮靴,面面俱到。

她这是头一次参加贵族的户外游猎,生怕人多是非,这么多皇子王孙聚在一起,再惹风波,务必将事事准备妥当,就连喂养翻羽和乌云的马夫都让人看牢了几分。

二月二十三,天还不怎么亮,行宫门外面便聚集了几十辆马车,相熟的人都让车子停靠在一起,有掀开帘子说话的,也有下了马车在路边交谈的,都等着皇上出宫启程。

遗玉和李泰同坐在一辆车中,带了一凝和一华这两个有身手的,姐妹俩被平彤教导过一段时日,端茶奉水是不在话下。

随行的另一辆马车里装着行装,翻羽和乌云提前一日就被送到了围场附近的马场喂养。

把玩着裹了一层蟒皮护套的小银刀,遗玉突发奇想,“要是银霄也能跟来就好了,它往天上那么一飞,围场里有什么鸟兽都看的清清楚楚,也不用你们四处去捕猎。”

听遗玉在那儿臆想,李泰道:“猎中乐趣之一便是寻索,果真如你所说,变得容易,却也没了乐趣。”

遗玉受教,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

两人正说话,忽就听见外头有人问话:

“这是魏王殿下的马车吗?”

“正是。”这是阿生的声音。

得了确信,车外的几人便直接朝车内询问:

“敢情魏王殿下一见?”

遗玉听见外面有女人的说话声,便下意识皱了眉,又听她们操着一口还算标准地京话询问,就撩开一层车帘,隔着半透明的纱窗,一眼便瞧见车外面聚集的四五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姑娘,看她们一个个面犯桃花,眼带春色的模样,当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车内光鲜暗,外面瞧不见里面,见车内没有回音,那几个胆子大的小姐便叽叽喳喳议论开:

“殿下不在车里吗?怎么不理人啊。”

“没听这马夫说吗,人在呢。”

“嘻嘻,听说魏王爷寡言少语,依我看呀,他这是面薄害羞。”

听这人戏谑,一群小姑娘嬉笑起来,有个胆子大的,走上前几步,也不管阿生脸有多黑,就对着车帘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空礼,扬声脆语道:

“小女乃是豫州别驾之女,薛可芹,素来仰慕魏王才名,悉读殿下编修的《坤元录》所出四十八卷,数有疑惑,又有几处见解,前日登门拜访未能得见,败兴而归,今日有缘同殿下同游,敢情午后歇时,殿下拨冗相见,予可芹一时半刻,把盏谈书,定不负殿下一面。”

换个场景,换个对象,遗玉都要夸这小姑娘一声好胆识,好大方,可现在的情况是,除了“勾搭”有妇之夫,她真想不出第二个词形容这位薛小姐此刻的行为。

看不见,便当她这魏王妃是个摆设吗?

放下茶杯,一手搭在李泰膝上,总算还满意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清了清嗓子,就对车外道:

“这位薛小姐有礼了,《坤元录》乃是一本正书,老少皆宜,多读几遍,是为人大有益处,然书中道理浅显,条理清晰,又有图页做辅,稚童尚可看得三两篇,知其趣味,试问薛小姐有何不明之处,还需要专门找人讨教的。”

突然听到车里有女子说话,车外几个小姑娘都噤了声音,几句话下来,都是听出遗玉言辞里取笑她不如孩童,早有看不惯这位薛小姐抢了先机的几人,都掩嘴偷笑起来。

那薛小姐却也不见尴尬,又对着帘子行了一礼,轻扬了下巴,道:

“魏王妃有礼,小女远住洛阳,也曾听过魏王妃才名,试问王妃口称这《坤元录》老少皆宜,可是读过当中几篇?”

遗玉屈指,顽皮地一下下敲在李泰膝头,口中答道:

“至少你看过的那四十八卷,我全读过。”

“那王妃又能背下几篇?”

“薛小姐呢?”

薛可芹面上不掩傲色,负手朗声道:“四十八卷,我无一片落下,皆可背诵。”

这下连阿生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听车中出声:

“哦?那敢问薛小姐,第三十八卷,第三篇,倒数第十四个字,和倒数第十三个字是什么?”

冷不丁被问到,薛可芹声音一噎,绞尽脑汁去想,却怎么也数不过来,被一群人盯着,正是急地额头出了汗,就听车中那温温凉凉的女声道:

“是‘自谦’,薛小姐还是回去好好把书看一看吧,那四十八卷,我已可倒背。”

车外一片惊叹声,李泰这才从书中抬头,看向遗玉自信满满的面庞,目光一浓。

第254章暂住山庄

遗玉一席话,让对方无言以对,薛可芹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离开了,其他几位小姐见识到魏王妃的厉害,生怕顶上去也是个丢脸的下场,便识趣地散开来,至于她们死心与否,就不为外人道了。

“你是何时通背了《坤元录》现出的所有章卷?”

李泰放下书,《坤元录》外放了四十八卷,遗玉是最早拿到定稿的人,当是看到了第八十卷才对,若她果真全部背下,就连他都感到意外了。

遗玉刚欺负了人家小姑娘,心情大好,冲他笑眯眯道,“我每天都有练字的习惯,除却有几日临摹《荐季直表》上了瘾头,你当我写的都是什么?”

李泰微感讶异,别人不知晓,他可是清楚自己这小妻子有多勤奋,非是遇上特殊情况,字是每日必练一个时辰,风雨无阻,就是出游在外也不间断,有时比他还能在书房里熬,谁道这大半年来,她竟是每日都在默写《坤元录》。

“为何要默这些?”她应该更喜欢临摹佳帖才对。

面对李泰的不解,遗玉奇怪地瞥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反问,“这是殿下费尽心力编修的一部书,又有趣好看,我难道不应该牢记吗?”

巴结和逢迎的话听的太多,却是少有能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对方的真心诚意,这种认真地付出被别人珍惜对待的感觉,就如同一张热手绢轻轻擦拭在心口上,饶是李泰这样冷清的性格,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份熨帖。

但他面上却没露出半点感激的表情来,面做平静地抓住她在膝盖上乱动的手指,建议道:“背诵几篇是可以,倒背就显得多余了。”

遗玉没能心细到发现这男人此刻的心口不一,嘴上乖巧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是偷偷翻了个白眼,逆反地暗暗道:我脑子够用,我爱背就背,你管的着么。

两人各揣着小心思又坐了一会儿,便听见外头鸣起了呜呜的号角声,皇上出宫了。

原本还在宫门外闲谈闲等的人都停下了正在忙的事,下车、整装准备接驾出游。

加上亲卫两百,一行足有千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地往洛阳围场前去。

车行有一个时辰之久,才抵达目的地,路上无聊,遗玉还趁机补了一觉,快到地方,才被一凝叫了起来。

“快点快点马都牵进去,来来,这些都抬下来,仔细些,莫摔坏了贵重物件!”

“是!”

“这里这里,往南走,好看旗子,别送错了地方!”

“是!”

李泰先一步下了车到皇上跟前报道,坐在车里等着外面收拾行装,遗玉正对着手镜整理着仪容,听见外面阵阵喧闹声,放下镜子,撩开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就见到四周停靠着许多辆马车,随扈侍从正从载物的车厢和马匹上卸下行装,或扛或提顺着一南一东两条路小跑公。

就这样又过了一刻钟,遗玉路上茶喝多,积了水,正坐的有些难忍,打算派人过去问问什么时候能好,车帘便被人从外头掀开进来,高阳顶着半边牡丹绢花,探了半个头进来对她连连招手:“四嫂、四嫂,快下来,咱们先去挑住处,晚了好地方就该被别人给占了!”

遗玉被高阳半拖着拉下车,身后紧随着两个侍女和公主府的一群下人,半走半跑地就往东边那条小路去。

洛阳围场外,修有一座山庄,遗玉只是来时听过,真站在这座阁楼比肩,木栏竹墙,满是清新之气的绿色庄园面前,当是忍不住惊叹一声妙哉!

能工巧匠,我唐不乏。

就连如厕的大事都被忘在一边儿,遗玉跟着高阳一间小院挨着一间走过,踩着铺在草地上砌圆的青石板路,穿廊过桥,折折回回,直奔西庭,在一口月牙状的湖泊前,找到两间相邻的院子,站在篱墙外,指着其中一间神秘兮兮对遗玉道:“别看这地方不大,里头住的可比他处舒服的多,你知道是为何吗?”

遗玉抖了抖裙子上沾挂的草叶,环顾四周,满眼翠绿,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肺里一阵久违的请爽。

“为什么?”

“哈哈,因为这两间院子离父皇的住处最远!”

闻言,差点被呛了一口气,遗玉睁开眼,看着高阳得意洋洋的样子,轻咳了两声,拍拍她肩膀,微微表示了赞赏:“那的确是不错。”

她喜欢。

“你看,这里还临湖最近,没事还可以坐湖边钓鱼,我跟你说啊,这湖里头养了可多鱼呢。”

遗玉扭头看那树丛中碧汪汪的湖水一眼,干笑两声,“是啊,这里还能钓鱼。”

哦,李泰就不一定喜欢了。

这样的“好地方”,想当然是除了高阳这种“奇葩”,没人会来争抢,顺顺当当地整理好了住处,遗玉更衣后,等着午膳时间的大宴,闲来无聊,就站在小院子里那棵京城少见的香樟树下,仰着头看起来。

“主子在瞧什么?”

阿生从客厅绕到后院,再从后院进到灶房,又从灶房回到前院,几趟来回,见遗玉一直站在树底下,便好奇地凑上去。

“那里有只鸟在搭巢。”

遗玉伸手指了一下树顶,阿生仰起头,便发现那高高的树权上果然有一只黄毛乌头的漂亮小鸟,正衔着细小的树枝在搭窝。

“咦,是黑首鹂。”阿生稀罕地叫了一声,“这鸟儿叫声清脆悦耳,能学好几个音调,平时去捕都难见一只,主子喜欢,属下给您捉下来养着玩,平时逗个趣也好。”

“别,”遗玉摇摇手,“捉它做什么,不是已经在这里搭窝了,也就是换个笼子养着,让它在树顶上待着吧,你瞧它欢实的,这样挺好。”

阿生把脚缩回去,正犹豫着要说什么,便听见竹门外有人通报:“请问魏王殿下同魏王妃是歇在此间吗?”

遗玉将目光从那只黄毛小鸟身上收回,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在树下那张藤椅上坐下,摆手让阿生过去开门:“看看是谁。”

门外又问了一声,阿生将门拉开,上下扫了一眼门外一对眼生的小姐和丫鬟,想起来早晨在行宫门外叽叽喳喳那一群,脸色不是很好,只是面上客气道:“魏王殿下同王妃是下榻在此间,小姐有何贵干?”

“哦,我是来请见王妃的,有劳小哥通传一声。”

先前在行宫外吃了女人堵,阿生这会儿可没那么轻易就把人领进去,别再是王爷惹上的桃花,闹得王妃不高兴,倒霉的还是他:“冒犯请问小姐府上哪里?”

“小哥客气,我乃是工部阎侍郎之女,前日在洛阳城中,冒犯了王妃,今次是特意来赔罪的。”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金满楼同遗玉撞了个正着,又侥幸从高阳的坏脾气下逃过一劫的阎小姐,阎婉儿。

听这来头,阿生脑子一钝,好像是记起什么人事来,可又偏偏想不起,只见那丫鬟手上确实抱着两样礼盒,眼前这位阎小姐也是一脸温和谦相,有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迟疑一下,道:“你们稍等。”

他留了门,进去通报:“王妃,工部侍郎之女,阎小姐求见。”

“阎小姐?”遗玉正辨认着天上去朵形状,听见来人是谁,便微微皱了下眉头,先是一疑对方来意,随后略一忖度,便道:“请她进来。”

阿生又回到门前,开了门让阎婉主仆入内,领着她们走到香樟树下。

这小院子没什么曲折,一进门,转了个弯,阎婉便是看见那高枝绿冠的树下,坐着个人,今日天睛,明媚地阳光暖暖地照在那年轻女子的身上,她看见的,比那天在酒楼中,更要确切十分,她皮肤白皙的透亮,头发柔软又有光泽,身形纤细,随意地蜷着腿半趟在藤椅上,手中似乎正把玩着一片树叶,仿若察觉到她过分地注视,转过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阎婉是个女子,是个样貌不俗的女子。每日梳妆时候都会对着镜子,她知自己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连已故的皇后娘娘都不止一次赞过她的眼睛很美,对上眼前这双安静的眸子,她禁不住就同她每日会在镜中看到的那双比较。

这女子的眼睛,不比她的更大,不比她的更亮,不比她的更温柔,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双不比她漂亮的眼睛,却很特别,特别到让她这个女子,都觉得它们尤为迷人。

一眼对视,阎婉进门时惴惴不安的心,突然放松下来,她的直觉告诉她,魏王妃不同于她所认识的那些表里不一的权贵之女,这是一个有胸襟的女人。

“小女阎婉,见过魏王妃,前几日在酒楼之中,多有冒犯,又劳王妃解围,婉儿不胜感激,特寻日来拜谢,忘王妃勿怪婉儿叨扰。”

目光一闪,遗玉已经收起了懒散,坐直身子,对着面前这个温柔识体的年轻姑娘,轻轻颔首:“阎小姐客气。”

(本来要加更,临时出了点事果子现在出门,加更没能写完,回头再补上,另外PS一下,小玉是不知道历史上有阎婉这个人的。)

第255章试探

从言谈举止中,就可以判断一个人的素养和人品如何,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遗玉就发现了阎婉的不俗,单凭她在被自己发现收藏李泰手书这等私密事后,还能落落大方地在她面前说话,就可见一番。

两个聪明的女人都没有提起那封手书的事,原本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两个人。因相互存了试探之意,偏偏就能从这座庄园独具一格的建设,聊到花草的不同时节,再从当世几位大家的书画,谈到洛阳纸张的制造。

不管是谁引了话头,另一个总能顺利地接下去,论阅历和见识,遗玉远胜闹婉,可阎婉却总能在恰当的时机里,接上一句合适的话,既是不着痕迹地迎合了遗玉,又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地意思,丝毫不让遗玉感到她冒昧,还让话题能够顺利延续下去,以至于遗玉改了早早送客的打算,愣是同她闲肺了小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