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不怕王妃笑话,明日便是婉儿的生辰,爹爹因参与修建这慕天庄园,才被皇上特许随驾出游,捎带上了我来长长见识。”

“哦?不知阎小姐今年芳龄几许?”

“到了明日,便有十六了。”

“我也是二月生的,比阎小姐虚长几日。”

“婉儿晓得,王妃生辰时在王府摆了建席,听说还请了杂艺班子来表演,热闹极了,可惜婉儿那时在洛阳,住在叔父家中,没能到场贺寿。”

遗玉一笑,却不接话,一不提她今年生辰没有发宴帖给工部侍郎家的事,二不许话明年邀她赴宴。

可闹婉已是达到了试探的目的晓得遗玉虽没有因李泰那封手书有为难她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和她相交下去的打算,知道再待下去许会招她厌烦,这便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了,听说晌午还有大宴,婉儿先回去准备,不打扰王妃更衣。”

遗玉坐在藤椅上没动,只冲她点头道别,“慢走,一凝,送阎小姐。”

又向遗玉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阎婉便带着丫鬟,在一凝的引路下,往门外边走,约是知道遗玉在背后看她,每一步踏出的距离,都均匀可量。

从前院那香樟树到门口,也没几步远,一凝刚伸手去开门就听见外面响起叫门声。

“开门,王爷回来了!”

阎婉脚步一顿,一抬头,就见一凝把门拉开,露出门外站的人来,像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一年也难得有一次机会,只是看见那张脸心跳便漏了几拍,见他要进门,慌张后退了几步,若非是丫鬟从后面扶住她,险些就在这里失态。

“见、见过四殿下。”

然就像每一次相见时的场景,她的声音她的人,不知第几次被他当成一阵过耳风般,忽现过去,甚至连句应答都没有,他冷漠着一张脸孔从她身旁经过,也只有那阵独属于他的薰香之气稍有在她身周停留,如同在可怜她的痴心妄想。

明知道现在就该立刻走出去,她却不听使唤地转过头,就看见他直挺的背影径直走向那棵香樟树下。

“怎么还没更衣。”

“不是在等你回来么?”

“快要开宴,去换衣裳。”

“好…同你说啊,这树上有只鸟在搭窝,阿生说这叫黑首鹏,音声清脆,还能学叫,捕都捕不来,飞走就可惜了。”

“即已在树上搭窝,让它待着便是。”

“嗯,我也是这么说。”

阎婉听着不远处两个人再普通不过的交谈,看着遗玉自然地伸出手,看着李泰将她从藤椅上拉起来,看着两个人说着话走进屋里。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人的相好,却依然会因为这份目及可见的亲密,感觉到浓浓的苦涩和失落。

阎婉心不在焉地出门一段距离,身后刚才一直小心翼翼的丫鬟小荷松了一口气,道:“呼,小姐,那就是魏王爷啊,真同她们说的一样好看,不、不,比她们说的还要俊俏,就是板着一张脸,怪吓人的。”

“殿下他。。。本来就是这种脾气,小荷,你觉得王妃如何?”

“王妃?王妃模样长的好看,说话也和气,看起来又没架子,挺好的呀。”

“是么,你也这样觉得,她的确挺好,连你这见了头一回的都喜欢,我…哪里都不如她。”

小荷听见她念念自语,立马瞪圆了眼睛,“小姐,您说什么呀,王妃是好,可在奴婢心里。谁也比不上小姐!”

也是,比她不如又怎样,她本无相争意,又何须比较心?

阎婉提了口气,又打起精神,拍拍小丫鬟的肩膀,“走吧,快点回去,爹爹想必是等急了咱们。”

“哟,三弟妹,你手上这对镯子成色真好,绿地都透亮了,是才打的么,怪不得新成这样,哪像我这两只,虽说是极品的蓝田玉石,可我保养的不仔细,喏,这里都划出印子来了。”

“我这镯子成色怎比得上太子妃的,诶?您这镯子真是花了一小块,那怎么还带在手上呀,这样留了印子的,哪怕指甲缝一丁点儿,我都是要丢了的。”

“呵呵,是太子殿下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舍不得丢,弟妹这对新的,想必也是吴王所赠喽。”

“。。。我家王爷哪有太子殿下这等雅趣,这镯子呀,是在东都会沁宝斋逛时,小世子帮我抓的。哦,对了,听说周良娣又有了身孕,这次没能陪太子殿下同游,我这里先恭喜您了。”

这就是遗玉不喜欢宫中大宴的原因之一,男女通常分席而坐,身处在一群明争暗斗的女人之中,尤其是这趟楚王妃没来,作为四皇子的王妃,她座次提前了一位,只能近耳听着吴王妃同太子妃两人明捧暗亏,唇枪舌剑。

未免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遗玉偷偷撸下衣袖,遮好早上出门前李泰挂在她手上的一串艳血玛瑙珠子,将注意力全放在酒案上唯一一叠素菜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夹菜地样子。

可就是这样,她们也没打算放过她。

“明日赛马,父皇拿了一套进贡的羊脂白玉首饰做赏,三弟妹方才说吴王年初得了一匹好马,想必是势在必得,不过有魏王在,妹妹想得这套首饰,还是有些难头。”

“太子妃说笑,众所周知魏王有匹神驹,想跑过那翻羽神马,当然难了,四弟妹你说是么?”

终于被点到名字,遗玉不能再装聋作哑,抽出帕子擦了擦嘴,扭头冲这两位皇室妯娌露出个标谁的八颗牙假笑,道:“这骑御上的事,我不是很懂,只是翻羽,我也曾骑过一回,但那马倔的很,载着我只肯原地打转,哪有半点王爷骑御时的疾劲,由此想象,这马再好,骑手不行,倒不如一头驴子了,太子妃,吴王妃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碰了个软钉子,干笑几声,说了几句话敷衍过去,便是放过了遗玉.又去比较身上其他物件。

遗玉这才觉得胃口好些,抬头看一眼同样坐在太子李承乾和吴王李恪身边当“陪衬”的李泰,暗自感叹一句夫妻同命。

“四嫂、四嫂。”

后背被人戳了几下,遗玉扭头,就见隔了几张席的高阳不如何时换到她身后,同河间王府上的小世子妃挤在一起。

“四嫂,待会儿宴后,我们到马场上溜几圈去?”

遗玉看李泰一时不能脱身的样子,她这会儿精神不错,回去午睡倒不如晒晒太阳,便应了高阳。

这宴席在京时将就,开宴半个时辰后,想走的自行离席就是,倒不用打什么招呼。

遗玉和高阳,还有那位看起来同高阳关系不错的小世子妃一道离了宴,刚才坐的地方,便有人窃窃谈论开。

“瞧见没,高阳那股亲热劲儿,可是又找见新玩伴儿了。”

“嘶,她们两个怎么混到一处了,不是听说原本闹腾的很,还有过节么?”

“长乐公主不是不待见魏王妃么,现在公主里头,敢明目张胆同她好的,怕也就高阳这个胆子大的了,但没办法,谁叫人家得宠呢。”

“呵,现今最得宠的公主,怕不是高阳了吧。”

有人突然吱声,但凡是听见的,都是扭头朝主宴席上看去,长乐被禁闭在家,城阳出嫁人妇,唯一能够坐在皇上身边同食的,却是年仅七岁的晋阳小公主,李倩。

在马场上溜达了半个下午,遗玉的一个意外收获,便是结识了河间王李孝恭府上的小世子妃,秦瑶。

小姑娘说话慢条斯理的,做事有点儿墨迹,不够机灵,也不够活泼,但是却能在高阳的难听话之下不哭不恼,该说什么还说什么,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秦瑶!你能不能快点儿!你是骑马还是骑驴呢?就你这熊样子,后天击鞠赛,咱们还赢个什么?到时候你要是拖后腿,可别怪我翻脸!”

秦瑶是跟着高阳一道,又是她介绍给遗玉认识的,一开始还拍胸脯说是朋友,这会儿许是觉得被秦瑶这不中用的在遗玉面前丢了脸,说话可不带一点儿客气的。

“我。。。我又不想得第一。”

“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要是咱们三个不赢,我就和你绝交!”

“。。。好嘛,我陪你就是了。”

高阳冷哼一声,一马当先又跑了出去,遗玉落后几步,秦瑶哒哒赶上来,一脸哀怨地对遗玉道:“魏王妃姐姐,你做什么答应她要参加击鞠比试啊。”

女子击鞠,满三人才能参加一场,两个人是完全没可能参比的。

遗玉同样哀怨,“我原本以为除了我,就没人愿意同她一组啊。”

第256章马场事多

洛阳围场外圈的马场,占地比京城东郊那座,只大不小,一大早,马场中便聚集了大群的人,三五成群地骑马在铺着一块浅绿色草皮的场地中遛脚。

各式各样的血统的马匹,高、健、壮、肥,五颜六色的骑装,来来往往,让人眼花缭乱。

遗玉和李泰吃了早点,阿生已带人从马厩中牵了翻羽和乌云出来,夫妻俩牵着马,闲聊着不同地域的马种,一路散步到了马场外。

从竖扎的两道围拦看进去,到处都是策马而过的人群,说笑声忽近忽远,咄咄御马声时低时昂,青天白云,凉风习爽,一眼望去,也叫人生出几分玩性。

“走,我们兜两圈去。”遗玉抓了抓乌云的颈子,对李泰挑了挑下巴,便笑着抓了马鞍,一脚平踏马镫,裙角一扬,便稳稳落座在马背上,也不多等李泰,率先抖落僵绳,驾进场中。

李泰望着她背影,接过阿生递来的马鞭,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翻羽甩了甩头,四蹄甩开,眨眼的工夫便追了上去,与她同行。

“殿下,咱们从这里跑到马场那一边尽头,你放慢些,看我能不能跟上!”

“好。”

为了方便认人,遗玉出门前特意让衣局准备了几套颜色不差多少的轻装。

清早的阳光并不浓郁,夫妻两人穿着一身瓷蓝,游走在草地上,一个层层裙纱似云轻扬,一个一身净爽,端的是惹人眼球,一进到人群里便为人注视,更别说翻羽奔跑时较于常马的健美,同乌云那身耀眼的毛色,让人单看背影,也能猜到这对璧人是谁。

三天两头就被宫禁的太子爷这回出游长了记性,昨夜没同姬妾玩的太晚,也是起了个大早,立马在马场边上,楚王李宽吴王李佑也来的早,过去同他见礼,便站在一处。

很难不瞧见马场中那对策马同行的瓷人儿,李佑自上次落水,烧了一场,醒来后性格便有些脱线和没眼力界,没见到太子爷脸上不高兴,指着那边,兴奋地大喊大叫道:“看,是四哥他现在骑的就是翻羽吗?

果然是匹好马!”

李承乾那年上无节被人推下曲江,后就落下足疾,虽这桩谋害东宫的案子被李世民默许压下,但他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李泰头上,因而不能快马,此刻看见李泰身姿矫捷,哪有不恨的道理。

“呵呵”李承乾怪笑一声,邪狞的眼神跟在遗玉婷婷倩丽的背影上,拇指轻擦过下唇,“老四骑的,可不是匹好马么。”

李宽侧目看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淫光,作为男人,又了解太子习性当然知道他语带双光是为何意,暗皱眉头,脸上却笑道:“马是好马,可惜早有了主,老四那臭脾气,呵呵,不说也罢。”

太子并不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把李宽的话听在耳里,又死盯了一记远处的人影,便调转马头,嘚嘚朝北边作息的临时搭的看台去了,几名随尾连忙跟上,留下李佑和李宽两人。

李佑摸摸脑袋,丧气道:“唉,我看待会儿比马,是连前三都进不去,真扫兴,还想赢了那套羊脂白玉送给母妃的,我还是不参比好了。”李宽大笑道:“你小子,就这点成色吗?

打起精神来,等下二哥带着你跑。”

李佑以前是跟着李恪混的,同李宽兄弟之间并不亲睦,然性子改了,却远比以前招人待见。

“怎么,二哥还打算争第一不成?”李佑转头远远望一眼早不见踪影的李泰,一脸不看好地回过头道。

“啪”,李宽没好气拍在他后脑勺上,豪气道:“争,怎么不争,你嫂子四月临产,若是个女儿,正好赢了这套白玉给她攒嫁妆!”

李佑“嘿嘿”一笑,揉了揉脑袋,偷偷抓紧了僵绳,摇头道:“我还是不跟二哥一起跑了,免得到时候啊,跟你一起吃四哥的屁股灰,嘿嘿!”

话说完人就蹿了出去,李宽哭笑不得地收回没能落下的巴掌,摸了摸马鬃,等他跑远了,也没追上去,转身望了一眼那边搭着黄布的看台,想起李承乾方才眼神,再一次皱起眉头。

李世民前簇后拥地到了马场,几声号响,人群纷纷回聚在看台四周,那嗓门比公鸡还要尖上几分的内侍高声宣布了今日的彩头,上午比马,男子那一场,第一赏的,果然是一套羊脂白玉首饰。

也不知李世民是不是故意的,还让两名内侍护着这套价值连城的首饰在看台边上绕了一圈,保证各们各府的王妃世子奶们,夫人少夫人们,都看个清楚,先是给这群女人打上了鸡血。

精雕细琢的玉饰,通体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只是看着便觉得心眼里都是软韧滑腻,就连遗玉都忍不住心驰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去看了一眼李泰。

李泰接过阿生递来的皮腕扣在手上,不用抬头也接收到她的小眼神儿,“喜欢么?”

遗玉眼神一飘,按住心痒,明明喜欢,又想要,却还佯作不在意道:“还好吧,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懂玉。”

李泰便没说什么,换好了护具,李宽在远处唤了他一声,接了阿生递来的马鞭,他便牵着正低着脑袋在拱草的翻羽,朝早等了一群人的起跑点走去。

遗玉见他就这么走了,连句场面话都没说,只能干瞪眼,因他没情趣,又气又笑地跺了跺脚,准备回看台上去坐,一扭头,差点撞着不如何时站在她背后的人。

“呀。”

“魏王妃。”

来人后退两步,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行了个礼,扭捏道:“冒犯了。”

遗玉一眼就认出这是昨天早上在行宫外头堵车问难的那位薛小姐,当她又来找事,没心情应付,挥了下手,便绕过她走。

“不碍事。”

走了几步,便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亦步亦趋,也没开口的意思,遗玉纳闷地停下脚步,转身道:“作何跟着我?”

薛可芹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闷声道:“我记起来了。

“什么?”

“第三十八卷,第三篇,倒数第十四个字,倒数第十三个字。”

“然后呢?”

“我、我是想说,那两个字,的确同王妃说的一样,我是、我是真的背过的,不信,你就再考考我,我这回一定能答上来。”

遗玉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一边暗笑还真有这么较真儿的人,突然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儿傻乎乎的,来了说话的兴致,遗玉抱臂,冲她道:“你背书难道就是为了让人考较吗?若是这样,我奉劝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书是让人看的,背是因为喜欢,为了同人攀比和争胜而去背诵一本书,哪怕你能将其倒背如流,也不算是真正地读过它,薛小姐的记性的确远胜常人,但你这种任意挥霍的态度,实难让人苟同。”

薛可芹被遗玉一席话说地涨红了脸,抬起头就想辨解,可却寻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我不是,我、我——”

遗玉最是看不惯这种仗着比别人聪明就肆意浪费的行为,见这小姑娘并非无可救药,才会出言劝诫,说完了话,也不去管这小姑娘怎样受打击,把乌云交到阿生手里,独自便往看台走去。

高阳拉着秦瑶去准备着下一场女子的比试,不见人影,企图坐在偏席上的遗玉被眼尖的吴王妃看见,老远就派了下人请她过去,无奈,她只能又一回坐在太子妃同吴王妃边上。

“待会儿女子比马,四弟妹要去吗?”吴王妃拿牙簪翘着盘子里的干果,扭头同遗玉搭话。

“我马术不精,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哦,对了,我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听人说你曾从马上摔下来过?”

“嗯,是有那么一回,时间长了,我都记不清楚,三嫂听谁说的?”

吴王妃讪讪一笑,“这话传话,谁记哪个讲的。”

太子妃在一旁吱声,“还不晓得你三嫂是头一号的万事通么,耳朵灵的很呐。”

遗玉不好接这话茬,正巧号角声又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不远处的起跑点上,听着看台上的喋喋话声,遗玉一手遮在额头上挡光,坐直了身子张望,寻了一会儿,才从那黑压压的人群里找到李泰背影。

“咚咚咚!”

“呜——”

伴着沉稳的鼓声,高亢的号角一响,众人眼前一花,那群比马的男子们已是浩浩荡荡地冲出去,尘土飞扬,马蹄四响,几声嘶鸣,震耳欲聋。

“跑快些!跑快些!老爷——”

女宾席这边,也不知是哪个嗓门大的先吼了一声,片刻之后,一声两声络绎响起,很快便喧哗四起,一发不可收拾。

这边气氛酣畅,遗玉也受鼓动,眼见着吴王妃和几位公主都站起来摇手绢,正打算跟着喊上两嗓子发泄一下,肩膀却被人从身后推了推。

她转过头去,满眼的帕子袖子乱飞,眼花缭乱,勉强看清来人,头一眼眼生,第二眼有点儿面熟,正费力想着面前这个撅嘴虎眼的圆脸小姐是谁,对方已是顶着四周噪音,弯下腰,勉强地送了一句囫囵话进她耳里。

“不想让人知道你生父是谁,就跟我来。”

“。。。房小姐?”

遗玉一眯眼睛,总算想起来,面前这位,可不就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房家大小姐么。

第257章都不是好惹的

遗玉到底还是跟着房小姐离席,避开了人群,冲着台下的一凝打了个手势,让她悄悄跟过来,绕到了看台后头一片空草地打量着比起几年前长高了些,脸更圆了些的房之舞,率先开口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遗玉倒是谈不上有多厌恶,说好听些,是她心性成熟,自认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下一辈,说难听些,就是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房之舞紧紧盯着遗玉,半点没有而今两人身份差距应当恭敬的自觉,阴着一张本就不算开朗的脸,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遗玉叹了口气,“你想干什么?”

房之舞朝她逼近一步,瞪着眼睛,忿忿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是不想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就快告诉我那个假货的底细!那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肯定知道.快说!”

遗玉很快就明白过来她是在说房府现在那位正室卢氏,看着气红眼的房之舞,能够想象她同丽娘母女这两年来肯定是没少受那位房夫人的“照顾”。

心里明白,面上却要装一下糊涂:“假货?你说谁?”

“就是卢氏那个贱女人!”

明知道她说的“卢氏”另有其人,遗玉还是忍不住瞪她一眼:“房小姐怎能如此辱骂你嫡母,叫人听见成何体统,听说房夫人持家有道,为人谦厚,邻里称赞,怎成你口中奸人。”

“什么谦厚!她使手段诱哄我爹,将我娘送到别院关了两年,还假惺惺地把我认在名下,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怀了身孕,仗着有个野种在身边,肚子里怀着一胎,便挑拨我爹休离我娘,还打算将我许给长孙止那个废物,我快恨死她了,你快说,快把她的底细告诉我,不然我就将你的秘密公布于众,让人都知道你们一家欺君罔上!”

遗玉听到了想听的房家内宅私事,满意了,舒坦了,便不再继续逗这小姑娘玩。

“房小姐说什么胡话呢,贵府的事,我哪清楚什么底细,你若觉得你嫡母是假的,最好还是回去同房大人说吧。”

没想到遗玉翻脸这么快,竟是扭头就要走人,房之舞气急,“你敢走,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对人说!”

“那你就去说吧,”遗玉无所谓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虚张声势的小丫头,指了指脑袋,好心劝道:“说自己嫡母是假货,胆敢出言威胁本王妃,不怕被人当成疯子,就去说吧。”

房夫人显然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房之舞真抖落什么“秘密”

出去,如何也绝轮不到她这个魏王妃先来操心。

“你、你站住!给我站住!”

不去管房之舞怎样跳脚,遗玉回到看台上,重新在吴王妃身边坐下。

“咦?刚才没留意,弟妹哪去了?”

“耳朵疼,到后头站了一会儿。”

“等下他们人就回来了,你可别再走开。”

“好。

”话锐完,就听见看台上有人站起来,大声叫喊着:“回来啦!有人回来啦!”

一阵骚动之后,看台上多半人都站起了身子,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遗玉朝远处望了望,果然见到有零星几匹马前前后后从另一头疾驰向挂着彩旗的终点。

锣鼓声跟着“咚咚”响起,遗玉有点儿紧张地擦着手,还没辨出谁是谁来,就被前面站起来挥手的人遮挡住视线。

她着急地跟着站了起来,但个头不够,跟着脚也再看不清那边动静,正犹豫是不是要同那几个年小的公主一样往酒案上站了,耳中便传来几道尖叫声:“赢啦!赢啦!是楚王殿下赢啦!”

楚王?李宽?

“什么?是楚王赢了?”吴王妃干脆抓住前面一个人衣领,大声问道。

“是啊!是楚王的白马先跑过去的!”

“那后头呢?谁跑了第二?”

“是魏王殿下的翻羽马,再后头是韩王殿下的黄鬃,可惜啊,只差那么一点儿!唉、唉!吴王殿下也跑过来啦!”

先前对李泰和翻羽寄望很高的遗玉很是意外这个结果,但也仅是失落了一下,便叫上一凝,跟在吴王妃和几位公主到看台下面去找人。

路过低处的着台,不意外听见一群小姑娘乱喳喳地替“魏王殿下”和“韩王殿下”大叫可惜。

“哈哈,侥幸侥幸,老四,承让了!”

赢了比试的李宽眉飞色舞地从马上下来,先是对着李泰揖了下手,又冲另一边的李元嘉挤挤眼:“没想到十一叔这等文人雅士书生模样的,也是精于骑御之人。”

李元嘉莞尔一笑,“书生?实话说,我学骑马是比学涂丹青还要早一年,倒是老四,方才路径南边林子时,你好像是突然慢了一程?”

李泰擦着马鞭,输赢都是一张脸,“马没有喂好,路上贪了几棵鲜草。”

一旁的坐骑“咴咴”打了个鼻响,大脑袋往他肩上顶了顶,李泰拍拍它脖子,将僵绳递给跑上来的阿生,转过身,就见一群人往这边走过来。

“可惜可惜,我瞧四哥就差那么几步路,十一叔也跑得不慢,不过还是二哥运气好,怎么,得了这套羊脂白玉,是打算回去献给二嫂呀?”临川笑嘻嘻道。

“什么叫运气,能赢是你二哥的本事。你二嫂的玉件儿够多的,我打算收着给女儿攒嫁妆,哈哈。”

遗玉听着他们打趣,走到李泰身边,一边整理他松散的衣襟,一边抬头看他,见他并无惜败之色,便戏虐道:“若说这第一的人是最得意的,那最夫意的可不是跑了最后的,当要属拿了第二的,殿下这会儿心里可不是滋味吧,用不用我说几句好话安慰您一下?”

李泰低哼了一声,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半环着她往看台上李宽在背后叫道:“老四输了这一场,弟妹可别不高兴,免得他有气无处撒,下午打猎时专抢我的猎物,害我今日走空手,那我这第一可就得的冤枉了!”

遗玉只把这话当笑话听了,却没想,下午打猎时,还就成了真事。

上午男子比试后,女子们也赛了一场,高阳、临川几位公主都有参加,奖赏是一把鞘上镶嵌了十几颗宝石的长剑,最后被技高一筹的临川赢去,气的落后一步的高阳差点就没风度地挥刀砍了自已座驾,秦瑶费力把人抱住,遗玉早有准备,哄了她几句:“这第二不是挺好的嘛,瞧你四哥不也跑了个第二,你没赢,只能说运气差些,再说了,你要那宝剑做什么,人家都是送给夫婿的,你又还没嫁人。”

就算是嫁了,房家少爷那也是个不会使剑的,一样是收在库里落灰。

高阳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就将手中刀丢给侍卫,冲临川嘴硬道:“算我让你。”

临川人家是春风得意地赢了一场,正捧着宝剑喂在驸马身上献宝,娇笑连连,“是是是,算你让我的。”

回庄园用过午膳,下午是要打猎,男女同游,当然有去的,也有留的。

遗玉没兴趣猎杀,就同秦瑶在看台上寻了个座处说话,等着他们打猎回来。

在这当中有个小插曲,阎婉和阎萍两姐妹找过来,言辞恭敬地邀请她晚上参加她们在庄园月牙湖边的生辰小聚,被遗玉婉转拒绝。

“那是哪家的小姐?”

听见身后突然有人问话,遗玉挺直了肩膀,转头见到太子那一张让人不舒服的笑脸,不慌不忙地拉着秦瑶起身见礼:李承乾眼前一亮,觉得近处看,这细皮嫩肉的小女子是精巧又秀致,正属他喜欢的一类,他这两年久居宫中,却是没发现李泰还有这等艳辐,伸手虚扶了一把,语调和善道:“免礼,弟妹无需客气,本宫算是你兄长,虽少见面,但也不该生疏,咱们寻常说话即可,坐下吧。”

“是。”遗玉同秦瑶拘谨地坐下,垂着头,暗自揣摩太子这番故作亲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刚才问,那是哪家的小姐,亲自来邀了你去玩,怎么还拒了人家。”

没见过光明正大偷听人家讲话,还好意思多嘴打听的,遗玉不喜他逾越,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太子,只能据实答遂道:“是工部侍郎阎大人府上千金,因原本不相熟,便未应邀。”

“呵呵,弟妹这话说得不恰,哪里有一开始就相熟的人,多来往几次,便熟悉了。”

遗玉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闭着嘴装哑巴,偏这太子爷不知是哪根筋搭错,没发现她爱答不理的态度,竟自坐在那里,蝶蝶不休了半个时辰,直到太子妃派人找过来,才留了两句话,依依不舍地拂袖离去。

“四弟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弟妹又是这样不爱说话,唉,你们这样凑在一起,想必平日连句话都说不上,可惜。”

谁说她沉默寡言啦,遗玉客气地起身目送他走,心里嘀咕,她对着李泰,不知道有多少话说呢,多亏李泰不是李承乾这种类型,不然整天面对一张花花嘴皮子,她真要变成个哑巴。

“呼,可算走了。”装了半天聋子的秦瑶擦了一把冷汗,拉着遗玉道:“我们到后头火边坐去。”

“好。”

有人陪聊,时间过的快,一转眼就到了傍晚,陆陆续续有人从围场出来,回到林边马场上。

御驾的明黄旗子稍晚出现,李世民今日心情一直很好,下午显然猎到了不少东西,被一干贤臣美妃簇迎接回了高座上,便发令下去,让人开始轻点每人打回来的猎物,按照惯例,未免失公.没有算上他那份。

河间王府的小世子一回来,便让人到后头找秦瑶,遗玉也跟着她过去,派人去前面那拥堵的一群人里打听李泰是否回来了。

这打猎可不比上午比马,不是谁跑的快就万事大吉,真遇见了猛兽,饶是人多箭密,不妨也会被咬上一口,断胳膊断腿不是没有过的事,真不是勇猛过人,遇上虎熊,十个有八个掉头要跑,还有一个是吓软了腿,只有一个真英雄,一个弄不好也会变成狗熊。

巳婚的女子多是待在看台上等着自家徐俊回来,面上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暗地里却在较劲儿,就等着看待会儿谁猎回来的东西多。

谁都希望自己嫁的男人是个英雄不是狗熊,难得遇上一次手底下见真章的机会,当然是要一较高下。

猎物都是驼在马背上,由随扈牵领,跟着人回来的,谁猎的多,谁猎的少,都有书记官清点,内侍扯着嗓子高声报了。

“楚王殿下回猎,麋一头,狐一只,獾两只,雁三只,无猛兽,记七!”

“河间王世子回猎,鹿一头,羚一头,兔一对,獾一只,无猛兽,记五!”

“吴王殿下回猎,狼一匹,鹿一头,羚一对,摧一只,雁一对,有猛兽一,记十六!”

李格猎到一匹成年的灰狼,一时力压众人,占到头筹,吴王妃面上有光,坐在一群女人堆里,说话的嗓音是又高又响。

李泰回来的晚,人差不多都到的时候,他才珊珊带着随扈回猎,这一回来,便将李烙的风头全都抢去,这回他倒是没猎到老虎,可这报出来的捕数,却叫人咋舌:“魏王殿下回猎,豹一头,麋一对,狐一对,羚一对,獾一对,雁两双,有猛兽一,记二十二!”

女宾席上,焦点一下子就从吴王妃身上转到遗玉身上,多少羡嫉,多少眼红。

遗玉竖着耳朵在听,面土故作矜持地笑笑,手里却都捏出一层薄汗,一种优越感陡然而生,是比她当年第一次赢了五院艺比的兴奋不差哪去,这下算是能够体谅吴王妃方才的得意。

“恭喜弟妹了,父皇今晚还不知要赏赐什么好东西,但想必不输白日那套玉件。”

“人不是没回来全么,现在说什么赏赐还早。”

“还有没回来的?小粒子,去前头问问,谁还没有回来?”

太子妃派了一名小宫女到那边去问话,不一会儿就回来凛报:“回太子妃,韩王殿下同长孙大公子还没回来。

天色巳暗,此时再待在围场多有不安全,皇上派了一队侍卫去找还没回来的人,一刻钟后,李元嘉便和长孙冲一同回来了。

“韩王殿下回猎,狼一匹,鹿一头,羚一对,狐一对,獾一只,雁三双,有猛兽一,记二十二!”“嘶1”

看台上响起了一片抽气声,李元嘉竟是同李泰打到了一样数目的猎物,这下难道要算平手?

“哪有平局这一说,瞧着吧,驸马爷不还报呢,兴许就反超了魏王同十一皇叔呢。”太子没有参猎,太子妃端着茶杯,有闲情说风凉话,只是话音才没落下多久,一口茶含进嘴里,下一刻便咳了出来。

“长孙驸马爷回猎,放、放,——放空手!”

“噗,咳咳,小粒子,是不是我听错了?长孙驸马没打到猎物?”

“回太子妃的话,您没听错,那头喊的,的确是驸马爷放了空手。”

长乐是被禁足没在场,不然听这话怕得脸都要青了,头一天围猎就放了空手,几百号人里,独一个,岂是丢人了得?

听见四周窃窃和语中夹杂几声窃笑,遗玉琢磨了一下,狐疑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夜幕初降,借着火光尤能看见李泰高大的身影,突然就乐了。

要说这事同李泰没关系,她才不信呢。

“不应该啊,长孙驸马猎术不是挺好的么,往年春祭,多是能排进前三,今天怎会获了空手?”

“就是啊,找人问问去,是不是受了伤?”

女人都是好奇的动物,这一转眼便从谁得第一,将注意力转移到放空的长孙冲身上,派人到前头一去打听,很快便知原由。

“据说是魏王殿下同长孙骆马走了一条道,一有猎物,都被魏王殿下先一步打去,长孙驸马这才放了一个下午的空箭,空手而归。”

记起上午李宽的一句笑言,遗玉摇头失笑,被李泰盯上,想也能想到长孙冲一个下午是怎么水深火热过来的。

一群女人面面相觑,有不长脑子地奇怪道:“这洛阳围场那么大,两人怎就偏巧同路了一下午呢?”

吴王妃瞥了邻桌安安静静的遗玉一眼,娇笑道:“什么巧啊,这还不明白?谁是驸马爷招惹到咱们魏王爷,这才故意抢他的呢,瞧见没有,魏王爷可是记仇的很,以后可叫你们家里的都小心了,千万别把在他手上,不然是要落得驸马这般下场,被活刮下一层脸皮来,想在黏上去,可就不容易了。”遗玉哪里肯容别人说李泰半句坏话,这便板起脸,给声道:“三嫂怎么说话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爷抢了驸马的猎物?难道这围场里的猎物,不是谁先打到的便是谁的,倒霉是谁先看到的就是谁的了?那大家还比个什么劲儿,只带一双眼睛就够,三嫂眼神这么好,搁着一座林子都能看见里面动静,不如明日就跟着进去试试,不定能得个头一名出来。”

没料遗玉口气突然就发冲,吴王妃被她呛地一脸尴尬.好半天才扯出讪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较什么真呢。”

遗玉依旧冷着脸,“先皇颁有一部律规,专匡我唐皇室,这头一则便是慎言慎行,三嫂是没读过,还是压根就没记在心上。”

她早就吃透吴王妃吃软怕硬的性格,左右李泰也不是那种稻韬光养晦的类型,他吃的便是招人羡嫉恨的那碗饭,遗玉在人前话不多,那是因为懒得招事,该不客气的时候,她是一点客气的打算都没有。

吴王妃果然没敢再接话,唯唯诺诺弱下声来,太子妃见她吃瘪,幸灾乐祸,少不了要趁机落井下石两句:“是啊,那套律规上头写的明明白白,弟妹你若是没瞧过,最好是回去仔细着看,慎言慎行,下回可要记住。”

有同太子妃一伙的公主小姐嬉笑出声,却没哪个敢再开口抬招惹遗玉,大家多是明白人,晓得哪个好欺负,哪个不好惹。长乐和长孙夕为什么被禁足,如今巳是少有人不知道了,能让这两位都吃闷亏的,这魏王妃,能是好欺负的么?

清点完了猎物,众人转移到看台后临时摆的酒宴,围着筹火入席,好在不再分男女入座,让遗玉耳朵得了请闲,但话题是离不开今晚放空的长孙冲。

也是长孙大人好涵养,端端正正坐在席间,面不改色地同临席的房乔说话。

过来时看见李泰在同李宽谈话,遗玉同他对了个眼神,便先入席,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迟迟归坐。

一个下午没见人,遗玉还真有点儿想他,仗着天黑,就不害躁地伸手去拉他,哪知手没摸到,是抓了一把毛,吓得她差点当场叫起来。

“呀,这是?”

李泰拎着一对细长的白毛耳朵,将胡乱蹬着小腿儿,还热乎乎的小兔崽子放在遗玉腿上。

“这么小,打哪来的?”遗玉是挺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可惜璞真园养的那只狸猫,这两年肥的不像话,全没有当初小巧可爱的样子,断了她亲热的兴致。

她惊喜地把这小动物收进怀里,一边摸着它脑袋安抚有些不安的它,一边询问李泰。

“捡的。”

遗玉不疑有它,合着这么小的东西也算不上猎物,就搔了搔李泰手背表示欢喜,便开开心心地收下这个礼物,李泰老神在在地倒了一杯酒下肚,阿生在这两人背后翻了个白眠眼,什么捡的,明明是射伤了两只野兔又放掉,才在草堆里摸到兔子窝,强掳了人家一只兔崽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