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恭和程咬金本来就是偏向李泰这边的,刘徳威、唐俭和尉迟敬德同他们魏王府多少有些干系,魏王府的损失,绝对不是他们乐意见的。

这些人都有心帮忙,就只差一个分量足够的人主动牵头,将他们捏合在一起,好让外人没有理由给他们扣上结党营私的屎盆子。

这里不是说杜楚客分量不够,而是比起亲事长史来说,显然遗玉这个才给李泰生养了子女的魏王妃更有说服力。

想想看,李泰真要谋反,会把他宠爱的妻室一个人丢在长安自生自灭吗?遗玉带了杜楚客上门去求助,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好在众人心里明白,顺水推舟就送了她这个人情。

至于同样在朝中帮李泰说过话的房乔,遗玉没将他计算在内,多少是有些私心在里头,不想承他的人情罢了。

有五位重臣共同上书陈情,太子就算是不情愿,还是卖了他们这个面子,在两天之后把关押的文人学士们,总计四十七人,全都从监牢里释放出来,改为禁足家中,保留查看。

程小凤被程咬金委托了到公主府上转告这好消息,遗玉听说,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因李泰获罪,被捕入狱,却无人过问他们安危,时间长了,总是要冷了人心,她之所以急着把人先放出来,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悲天悯人,主要是不愿让李泰摊上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说完了好事,程小凤也带来一个坏消息:

“齐铮托我给你带几句话,他说,《坤元录》现有的底稿,已刊印和未成册的都被太子从大书楼私自搬运到了别处,他想请你想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些稿文都被送到了哪里。”

遗玉大皱眉头,齐铮的意思,她听懂了,太子没收了《坤元录》的底稿,不是想不劳而获,那就是想要它毁于一旦。

不管是哪种可能,对魏王府和文学馆来说都是一件巨大的损失,齐铮要她打听这些底稿的下落,其实就是想要她想办法护住这部书,但齐铮也知道这事难办,故而没有明说。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齐大人,我想想办法。”

送走了程小凤,遗玉抱着刚睡醒的小雨点喂了奶,在屋里溜达了几圈,平阳跟前的薛侍人找了过来。

“再过几日便是公主寿辰,府里要行小宴,公主差奴婢来问问,王妃您可是备有参宴的衣裳,若是没有,正好府里请了裁缝过来,让过来给您量量身段。”

遗玉这才恍然记起来,高阳的寿辰是在十月,可她眼下的处境,是不太合适出席这样的场合。

“我就不——”遗玉刚想要拒绝,但见那将行中年的薛侍人笑容别有深意,忽地回过味来,平阳派她跟前大侍女来询问自己有没有衣裳穿,分明就没有给她选的机会,不管她是爱还是不爱,都得出席。

话到嘴边,无奈改口,“正好,我这一路上来回匆忙,丢了许多物件,有劳公主惦念。”

说是小宴,谁知平阳公主都宴了什么人来,遗玉有预感,不会只是吃上一顿饭这么简单。

第318章杜先生

皇上龙体欠安,平阳今年寿辰便只行了小宴,公主府门前大街上来往的车辆不少,大多是放下礼品便打道回府,少有几个持了宴帖携礼进门。

黄昏里头,遗玉早早拾掇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喂了女儿一回奶水,翻了几页书,才有公主府上的侍女来邀。

“王妃,园子里已来了客,公主殿下让奴婢过来引您入席,您收拾好了吗?”

“嗯,这就走。”

遗玉摸了摸女儿睡的红彤彤的小脸,就让平彤捧着一只细长的礼盒,跟着那侍女往西园宴厅走,路上猜着今晚都有谁会来。

走着走着,穿过花门,下了长廊,偶尔有几个端茶送水的侍女打跟前经过,躬身行礼,遗玉都客气地叫了免礼。

这方接近宴厅门外,乐班子的琴鼓声在耳边奏响,人语笑谈声也渐亮,遗玉脚步停了停,没再往前走。

她离开长安将近一年,如今回来又是个“无家可归”的处境,想到等下要见不少熟人,心里难免会有几分尴尬。

“王妃?”那引路的侍女见她停下,便回过头来,唤了一声,“请往这边走。”

“哦,好。”

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遗玉很快就把那点不自在掖住,调整了一下呼吸,跟着她转了个弯,迈进四门大开的宴厅。

眼前灯光一亮,遗玉眼睛还没能适应这满室的锦衣繁花,耳朵就敏锐地听到这屋里的人声断了个空档,就留下玲玲隆隆的乐曲做背景。

她两手叠在腹前,目视着前方,迈着窄步,自觉面色还算是从容,平阳公主就隔着一段距离坐在高一层的短榻上,冲她浅浅露了个笑,既不显得有多亲近,又恰到好处地表示了注意。

“贺公主殿下寿辰。”

平阳一点头,便有侍女上前将平彤呈上的礼盒收去,送到她面前,打开来,是一卷滚轴制的白绢花字,上头抄录了一篇《宁心经》,并非佛家道家的经文,而是一篇培养写字作画心境的文章,原作是一手精妙绝伦的小篆,作者无名,正本收录在魏王府的典库里,眼下自是没办法取出,平阳拿到手的,是遗玉这两日重新抄录过的一份,用她擅长的小楷,选的是潜心静气的早晨书写。

平阳喜读书,大略看过几眼,心里喜欢,抬头道:

“确是合意之物,且入席坐吧。”

遗玉听见众人小声议论,微微低了头,顺着侍女的指引,走到左侧席位中,这座次显然经过安排,程夫人和程小凤就坐在她邻桌,她一坐下,程小凤便扭头冲她道:

“刚还同我娘说,当你不来了呢。”

“嗯,”遗玉慢应了她一句,又对程夫人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程夫人回了一笑,隔了一年才又见上一面,两人并没有露出什么亲热的模样来,可程小凤不懂,若不是程夫人拉了她的袖子,还要端着酒杯凑到遗玉这一桌。

案上布着酒菜,遗玉不饿,还是拿起箸子装了装模样,在这满厅人打量她的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回去。

做寿通常都是小辈来见,年长的来的多是女眷,男宾女宾不分席,然几位皇子坐在一处喝酒,女子相挨说话,各聊各的,并不一桌。

遗玉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正对面的长孙夕,不需要她刻意去找,姿色绝伦的汉王妃到了哪里都是最打眼的一个。

长孙夕正巧也在看她,两人对了一眼,遗玉率先收回目光。

“瞧见没,”程小凤到底还是撸了程夫人的手腕子,坐到遗玉这一桌,下巴尖微指了长孙夕的方向,微低了声音,道:

“理说汉王去年就该回封地上去,恰逢了她有孕,一王府的人便凭此留在京里,那孩子生下来,又借了她身体虚弱之故,就干脆长住在京里头,提也不提要往回返的事,要我说,这哪里是嫁去做了王妃,人家分明就是娶了一位公主。”

长孙夕在今年四月诞下一名女婴,有长孙无忌这个位高权重的外祖父在,又是汉王府上的长女,一生下来便集了万千宠爱,百日宴上,皇上亲自赐名李乐书,又封宜阳县主。

遗玉对长孙夕的近况不多感兴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程小凤碎念,被一双双或讥或笑的眼睛明瞅暗盯着,只当是没有看见,兀自吃酒品菜。

“本宫不胜酒力,先下去休息,你们留下再喝几巡,莫叫本宫扰了兴致。”

宴到一半,平阳借故早退,众人也知她去年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便起身恭送。

遗玉原本是打算随后离开,但平阳临走前不甚明显地瞥她那一眼,是叫她明白过来,这事还没完。

果不其然,平阳走后,没多大会儿,刚才还十分和谐的宴席,一下子就变了调子,众人说话声响亮了,隔着几张桌子都能搭茬,且是纷纷朝了一个方向:

“魏王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

“听人说您现住在公主府上么?”

“是借住在这里。”遗玉也不管眼生眼熟,有人问就答上一句。

“哟,这还是真的啊,”刚才那问话的扭过头,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邻桌几个道,“瞧瞧,我就说三公主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吧,唉...这也不管是好的坏的。”

“话不是这么说,偏叫有些人天生就比旁的多上一层脸皮,那也没办法不是?”

“你们又在说笑了,可别叫别人听见,误会了去。”

“误会什么,就事论事罢了,又没挑明了指哪个鼻子。”

遗玉听出这些人话里怪味儿,心下一哂,忽地明白过来平阳为何要她与宴,想必就是让她看看清楚,这人落魄时候对的是怎样一张张嘴脸。

听着四周嘻嘻哈哈,眼里瞧着坐远的几个往遗玉这边指指点点,程小凤心里恼火,不是路上程夫人叮嘱过她不许生事,这手里的酒早就泼到对面几张脸上。

她一扭头见遗玉还在小口地吃菜,一脸的好脾气,登时叫程小凤火气又往上蹿了一把:

“你是不是耳朵塞了,她们这样编排你,你还吃得下去?气死我了。”

遗玉手腕一转,把一块涂了辣的肺片添到程小凤盘子里,轻声道:

“那我又能如何,难道要一个个骂回去?这里是公主府,现在是平阳公主的生辰办宴,她们不懂规矩,我也要跟着丢人现眼吗?”

“嘭”地一声,程小凤将酒杯重重搁在案上,气郁道:

“讲道理,我从来说不过你,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忍气吞声的样子——我出去透透气。”

程小凤揣着一肚子火气,直接拎着半壶酒,起身离席,路过那几个笑声最大的年轻夫人席边,甩了一记眼刀子过去,削的几个闭上了嘴巴。

程小凤走了,程夫人出声宽慰有些发怔的遗玉:“唉,小凤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她也是好心,只是没多考虑你现在处境。”

“我知道。”遗玉点点头,低头舀了一勺杏仁粥含进口中,嘴里发苦。

她何尝愿意做个忍气吞声的人,但顾虑太多,岂容她快意恩仇,魏王府今不如昔,李泰回来之前,她得一个人撑着。

“我也出去走走,这屋里太闷。”

遗玉同程夫人告了一声,便也离席。

宴厅外面直连着一座花园,廊前树下都挂着灯笼,天色已黑,园中被这笼光照的昏黄。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西走了一段,绕到房后面,在一株老槐树下找到了一张竹椅,拿手帕拂过,见没灰尘,才坐了下去,这竹椅造的极合适,她不知不觉躺了下来,靠着椅背,望着头顶上一片深浓的夜空。

“夜晚露重,你坐在这里,不怕着凉吗?”

乍一听见有男子说话声,遗玉还沉浸在思绪中,没能及时回神,待那人影从树下走出来,她才坐直了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

眼前男子,青袍玉带,文质彬彬,负手立在几步开外,并不打算再上前,全无冒犯之意,语调里却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关心。,

“...见过杜大人。”

遗玉从躺椅上起身,朝来人施了一礼,从比较遥远的记忆里找出这号人物,对上姓名,她其实整晚都在做这一件相同的事,把生辰宴上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同记忆一一联系。

借着月色,杜若瑾将她脸上瞬间挂起的客套看的清楚,眼神微黯,视线落在远处的花圃上,张口道:

“你若是不介意,还唤我一声杜先生吧,总有一场师生情分,比那杜大人听着顺耳一些。”

遗玉听出他话里自嘲,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论相识,也有五六年光景,当初她大哥出事后,杜若瑾没少帮忙,就连她大哥最后一封“遗书”,都是借由他转递到她手上。

然而这两年不曾来往,早就生疏地仅比路人,她自己淡忘了这位兄长的故交,对方却还记得,颇有些忘恩负义的味道,确是叫她羞愧,于是就从善如流地又礼了一回:

“杜先生。”

杜若瑾满意地点点头,觉得气氛不那么尴尬了,才问道:

“你是否听闻,《坤元录》的底稿被太子殿下收走?”

“咦?先生也知道这回事?”

“嗯,这画册的部分是我在主事,因耗了心力,怕他们搬来搬去弄丢失毁坏,就向太子请下了这份差事,负责保管。”

遗玉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这么说,那些底稿都放在你哪里?”

“正是,”杜若瑾看出她十分在意,想了想,左右看了四周,见无人走动,才压低声音道:

“实不瞒你,太子起先有意毁了这些稿文,我几经周旋,使他暂时打消了这念头,你不需担急,这些文卷我会妥善保管,只要魏王能够顺利脱罪,便如数奉还。”

闻言,遗玉大喜,杜若瑾的为人,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有他保管那些底稿,实在是再好不过,她心中感激,当即扣了手指,低头揖道:

“让先生费心,我在这里多谢了。”

杜若瑾微微一笑,“谢就不必了,夜晚天凉,你莫要在这园子里待,如不想再进去吃席,就早些回去休息。”

遗玉道了一声好,便跟着他一前一后踱往屋前,路上交谈了几句,约好过两日带她去看那些底稿。

第319章太子召见

平阳生辰宴后,表面上没见什么动静,遗玉更是不知,那晚过后,自己就被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塑造成了一个厚颜无耻地待在公主府上混吃混喝的小人形象,遭人大加非议。

遗玉确也没工夫得知这些背后的诋毁,而是在杜若瑾的帮助下,顺利见到了从大书楼中被搜走的《坤元录》底稿,纸册卷轴,画册刻本,杂七杂八地摆满了一屋子。

杜若瑾知道东西放的乱,见遗玉蹲身捡起地上散落的纸册,一脸心疼地抚平上面皱角,忙上前帮手整理,口中歉然道:

“因搬来的匆忙,许多卷册都颠倒了次序,因负责文本的学士们都被捕牢狱,无法整理,也不知是否有缺漏。”

遗玉心思一动,扭头试探道:

“先生,我能不能带几个人过来清点一遍,好将这些东西规整起来,查漏补缺。”

“你能找到人来整理,当然是再好不过。”杜若瑾一口应承下来,“你几时带人过来,到时我也好抽出空来帮手。”

见他爽快地应下,遗玉对他谢意又多了一分,感激的话暂且按下,道:

“越快越好,我下午便去找人,明天上午就带他们过来。”

负责编撰《坤元录》的一些文官前阵子被放了出来,被太子勒令在家,不能出门,但还有几个人因为关系过硬,能够幸免,比方说齐铮,和谢大学士,这都是从头至今参与了文案的人。

两人商量定,遗玉没再多留,乘了车就往齐府去找人。

程小凤见她上门,亲热地接待了,好像全然不记得前晚在公主府上同遗玉怄气那一段,听她说明来意,就让人去书房把齐铮请了过来。

齐铮得知《坤元录》现存的好好的,面上郁郁一扫而空,兴冲冲地应了遗玉的邀请,又推荐了另外两个同样侥幸免于牢狱之灾的同事。

遗玉婉拒了齐铮同行,告辞后,独自到谢偃府上去请人。

她走后,程小凤斜眼,瞅着满面红光,搓着手来回在屋里打转的齐铮,想起来前段时日他郁郁寡欢模样,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却故意挂起嗤笑,道:

“要你们这一群酸儒有什么用,出了事,被抓的抓,关的关,个个不顶事,非是我这好妹妹回来了,恐怕你们还得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就说要你不用急,你还不听,整天摆着一张臭脸,活熏了我这些日子。”

齐铮心情好,便赔笑道:“是是,夫人说的是,王妃行事周全,是比我们这群只会舞文弄墨的顽人要顶事,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为夫这里给你赔罪了,夫人受我一拜。”

说着话,他上前似模似样地行礼,借着动作,在程小凤摆在扶手上的手背上捏了捏,顿时惹了许久没同他亲近的程小凤脸红,斜着凤眼啐了他一口,这一看瞧得齐铮心头一热,张口便道:

“夫人,天见冷了,书房里透风,晚上我回屋去睡可好?”

程小凤又瞪他一眼,起身把这涎脸的推开,没吱声,然出屋是悄悄吩咐了丫鬟去把书房里的被子,抱回两人卧房。

遗玉早上把齐铮谢偃他们领到杜若瑾那里,分门别类,登记归册,都不是简单的脑力,遗玉一个人待在隔壁一间书房里,翻看本该这个月刊印的卷落,午膳让平彤到外头街上的食肆叫了十几屉包子蒸饺送去给谢偃他们,几人凑合着吃了一顿,等回到公主府上,已是黄昏日落。

遗玉一进门,先更换上干净衣裳,净了手脸,才从秦琳手里接过女儿,抱着亲了亲,点着她的小鼻子笑道:

“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人?”

“啊、啊。”小雨点伸出小手,胡乱抓向遗玉胸口,毛绒绒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遗玉胸口拱。

遗玉体贴地解了上衣,刚取下胸前几层浸湿的衬布,那小脑袋便自己凑了过来,咕咕咚咚地使劲儿来了几口,疼地遗玉倒吸了一口气,扭头去问秦琳:

“白天没吃喂她吃东西?”

“您快别提了,煮了蛋羹,又绞了水果泥,吃了几口就开始哭,这闹到下午,累了才睡过去,这会儿刚醒,要不是您回来的早,许还得哭上一回。”

遗玉一听说女儿一天没吃东西,心疼地眉头都打了结,轻轻拍着小雨点背脊,自觉这几日忙起来,是把疏于照顾她,便自责道:

“怪我疏忽,出门前该先弄些奶水出来,放给她温着喝。”

秦琳清楚遗玉眼下有多不容易,不想她过多内疚,便岔开话题:

“今儿高阳公主来了府上,三公主没给进门,就捎了一封信下来,此外汉王妃同二夫人也都送了信到门房,奴婢拿给您看。”

“高阳回来了?”遗玉讶异道。

她听程小凤说,今年年初时,房府二少爷病了一场,转到南方去休养,高阳一同跟了过去游玩。

喂饱了小雨点,遗玉抱着她先看了高阳留信,信上高阳很是愤慨地表达了对于李泰勾结突厥人意图谋反一事的不信,并且声明要进宫去找太子问个清楚,不能平白让她四哥受这冤屈,末了又约她明日下午在天霭阁见面。

喜欢!好可爱啊~

遗玉看完这信,就觉得脑门又开始发疼,对于明天去赴约,一点兴趣都没,现在是非常时期,她不爱同这没脑子的丫头混在一起,不然准得节外生枝,又惹祸端。

然后又看了晋璐安写来问候的信,遗玉决定明儿个抱着小雨点过去,安抚一下在家苦等她二哥回来的二嫂。

至于长孙夕写来的那封,遗玉看都没看,直接让平彤拿去烧掉,她现下无心应付这死对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遗玉抱着小雨点去看望了晋璐安,却被晋家二老忐忐忑忑地迎到内间。

遗玉花了好大工夫才让他们相信李泰不会谋反。

送走了两位长辈,姑嫂两个关起门说话,确定了卢氏平安,前头晋璐安还稀罕地抱着小雨点打量,话没说几句,便哗哗落下眼泪。

“俊哥他一走就是一年,我天天夜夜地怕他出事,写去的信,也一封没有见回来,不知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带兵累不累,才京里流言说魏王爷要谋逆,我担心俊哥他被当做乱党抓起来,那些日子连饭都吃不下去,真以为、真以为自己要熬不住了。”

遗玉感同身受,拍着她的肩膀哄道:

“二嫂放心,哥哥现在好着呢,这数着日子,也快该回来了,你且再忍忍,等他回来,好好陪陪你。”

“啊、啊。”小雨点哼哼两下。

晋璐安抹了抹泪,道:“我就求他平安,说实话不怕你笑,我想见他的紧。”

“啊、啊。”小雨点又叫了两声。

遗玉莞尔,伸手亲热地揽她的腰背,“这有什么好笑的,嫂嫂是同哥哥感情好嘛。”

“啊、啊!”没人理,小雨点叫的越发起劲儿。

“你这烦人的小东西,我同你舅母说话呢,你老是插什么嘴呀?”遗玉佯怒,低头在女儿胖乎乎的小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总算引起大人注意,小雨点乐地笑眯了眼睛,却是不怕她娘板脸,伸手去扯她耳坠子。

晋璐安见这孩子白白胖胖的招人喜欢,眼里羡慕十分,遗玉余光瞄见,凑到她耳朵边上说了几句悄悄话,顿时叫她颊生红云,一时忘了烦恼,只是越发盼望人归。

遗玉在晋府留用了午膳,下午时候,被依依不舍地晋璐安送出门,遗玉看她抱着小雨点不愿撒手的模样,差一点就心软把女儿留下来陪她作伴,好在小家伙认人,被晋璐安抱在怀里,还眼巴巴地扭着小脖子盯着她,似乎是防着娘亲把她丢了。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遗玉拍哄着玩累了蔫儿下去的小雨点,心中的烦躁和不安都被压住,一片安宁。

今天见了晋璐安,她才道自己的幸运,李泰是走了很久,可他留了一个女儿给她,陪伴她度过这些担惊受怕的日子。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遗玉一下车,就看见门外停了一辆锦盖华车,车边立着两个人,穿着打扮,像是宫里的内侍。

她打量的同时,对方也瞧见了她,一个带了黑幞头的太监走上前,躬身朝她作揖:

“见过魏王妃,太子殿下召您进宫去,奴才们等您许久了,还请您这就上车吧。”

遗玉眼皮跳了跳,扭头看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就见那门前只立了两个守门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早上出门前,是听府里的侍女说,平阳公主今天到大明宫去探望皇上,非是她多心,太子专挑了平阳不在的时候,找她进宫做什么?

她可不以为自己同太子有什么话题。

“魏王妃,请您上车,莫要叫殿下久等啊。”

那太监见她不吭声,皱了下眉,又伸手向身后的车子一引。

遗玉瞥了他一眼,把睡熟的小雨点抱给一旁的秦琳,附耳悄声交待了几句,便在秦琳担忧的目光中,上了前来接她进宫的马车。

第320章太子的心思

半下午,天还早,皇宫与遗玉一年前离开时最后一次见,似乎没什么变化,一样是高大的城郭,戒备森严。

遗玉是头一回进东宫,比起太极殿的恢宏,太子的居所格局显得更为紧凑,少了望不到头尾的通天甬道,多了花园和廊桥。

“魏王妃,请在此稍候,奴婢去请太子殿下。”

“嗯。”

宫内不许人轻易进出,平彤和于通被留在太极宫外,遗玉独自被东宫几名管务侍女引领,择了几条便捷无人的小路,到东宫偏殿一间厅房内,上了茶水,皆退出去,留她一个人坐等。

宫里的殿堂,最大的特性就是宽敞,这一间用来见客的小厅,是能比同魏王府的一间宴厅,窗帘帷屏都是一个色系,木料布料皆属极品,茶案地板是一尘不染的干净。

遗玉打量了一圈屋里摆设,端起案上沏好的热茶,闻了闻冒出的热气,没有入口的打算,她尚不知太子召见的意图,但谨慎些,总不是错。

就这么干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已见夕阳,屋门前的投影拉长,遗玉也没能见到太子的人。

这要换是从前,以她的耐性,坐在这里一天都不是问题,可她现在是哺乳期间,身怀难言之隐,不能就这么干耗。

她搁下早已放凉的茶杯,起身整了整衣裳,刚走到门外,就被守门的两名太监伸手虚拦了。

“还请王妃在室内等候,不要随意走动。”

遗玉看看挡在门前的两条胳膊,一皱眉头,“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奴才不知。”

“刚才带我来的那位侍人呢?”

“奴才不知。”两个太监懒散地答了一句,又低下头。

遗玉脸色有些难看,“那是谁让你们守在这里的,你们总不会也不知道吧?”

“......”这回他们干脆不理她,挡在门前的手也不见放下来。

遗玉冷哼一声,挥袖向这两个瘦的跟白条鸡似的太监拨去:

“让开。”

两人不设防,被她使力推到两边,差点跌倒,摇晃了几下扶着门框站稳,扭头见遗玉已经大步下了屋外的台阶,慌忙撵上去,竟是不顾身份尊卑,伸手拉扯。

“唉,快站住!”

遗玉被他们一左一右抓着手腕往后拉扯,脚下踉跄,几欲坐倒在地,半边外衫被扯地落下肩头,竟是露出里头素白的里衬,还有一片雪白的胛骨,那势头,再拉扯几下,她半边衣裳都要被扯下来。

“你、你们——快放开我!”

遗玉既惊又怒,喝斥一声,抬脚朝后踹在一名太监小腿上,半点余力没剩。

“唉哟!”

那被踹的太监疼地呲牙咧嘴,松开了遗玉,捂着小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另外一个见这情况,脑袋一热,竟是伸手从后头把遗玉抱住。

这一下被紧紧搂住,腰上胡乱缠了一双手在乱摸,遗玉气的脸都绿了,下意识就曲指去摸毒。

李承乾打长廊那头走过来,一眼就瞧见正在门外拉扯的两人,那被人抱住后腰的窈窕女子,不正是他请来的娇客?

愣了一愣,便甩了随从,大步上前,怒声道:

“放肆!还不快松开!”

那太监被吼了一声,扭头见着李承乾阴狠的模样,吓地撒手就跪在地上。

“太、太、太子殿下。”

遗玉一得空,便迅速整理好衣裳,倒退到门边,握紧了拳,低下头,微微喘气,平息着满腔怒火。

李承乾可不知遗玉是气的,看她花容失色地躲在门边,吓的发抖,雪白的脸蛋熏上一层嫣红,惹人怜惜,引人护欲。

“混账东西!”

李承乾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太监踹倒,狠狠踢了两脚,骂道:

“本宫叫你们好生招待魏王妃,你们竟然敢动起手来,阳奉阴违,是把本宫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倒吊在井里,让他们清醒清醒。”

一声令下,就有两名跟从的侍卫跑上来架起这两个守门的太监,不理他们哆哆嗦嗦的求饶声,拉了出去。

“弟妹,”李承乾扭过头,脸上的阴狠之色尽数退去,宛若变脸的戏法一样,和颜悦色地道歉:

“都是本宫来迟,才让你受了惊吓,你可还好吧?”

遗玉听见他对那太监狠戾的处罚,怒火就已经被惊愕浇熄大半,又见他对自己这副模样,心中警惕,便绷着脸摇了摇头,不提羞愤,直奔主题:

“我没事,不知太子召我进宫,是为何事?”

见她经历了方才的难堪,不哭不闹,更没忘记来意,李承乾又盯了她两眼,伸手往屋里一引,“咱们进去再说。”

遗玉是万分不想在这里多待,然又知道不能拒,片刻的犹豫,便低头迈进屋里,在李承乾落座之后,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弟妹现在公主府上,可还住的习惯?”

“幸得公主照顾,我住的很好。”

“呵呵,弟妹不必敷衍本宫,再是舒服又怎比的了自己的地方,似本宫在太极殿中休憩,总觉比如东宫自在,”李承乾一脸理解的看着遗玉,可惜道:

“四弟这回犯下大错,意图谋逆不说,又勾结了突厥人残害我朝军士,引的官怒民愤,本宫不得已封了魏王府,连累的弟妹你有家不能归,只得寄居旁人,唉。”

听他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遗玉揣摩着他的用意,既不接话,也不插嘴。

“本宫好像记得,弟妹原是怀国公一脉的远亲,后来才被认回宗族?”

“正是。”

“听说令尊早逝,是令堂带着你们进京寻亲的?”

被问起当初编给外人听的来历,遗玉起疑,太子打听这个想干什么?

“非是寻亲,是意外被祖父家找到,后来才相认。”

“哦,”李承乾点点头,视线不曾从她脸上挪开,看了一会儿,直到遗玉有些不自在,才突然开口问道:

“令堂也是卢姓么?”

这很普通的一个问题,却让遗玉心跳一急,她断不定太子是否知道了什么,表面上平静地点点头,道:

“家母是乡下人,无名氏,后来才被冠了夫姓。”

她答完,厅里很长一段时间安静,之后,李承乾突然笑了,笑声回荡在有些空落的厅堂中,一点点冷下去。

“你母亲姓卢,是怀国公卢中植的幺女,早年嫁入房家,后被安王贼党掳去,你两位兄长,是房相嫡子,卢氏当年被擒走之时,腹中怀有一胎,想必就是你了吧,哈哈,亏得前些年房卢两家还因此闹了一场,最终是没将你们一家身份大白,宰相之女,卢家远亲,真龙成了假凤,可笑,可笑啊。”

因为刚才有些心理准备,听太子将她的出身说了个十之八九,遗玉竟没露出惊愕之色,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乐不可支的李承乾,道:

“太子所言全是误会一场,当初那桩认亲的案子,皇上也有过问,大理寺早已查审的一清二楚,如今您又翻出来,指白道黑,不知是何用意。”

李承乾摸着下巴道:

“不用同本宫遮掩,若不是心中有底,本宫怎会断言,今日召见你,多少是因着一份恻隐之心,不想见你这等聪慧难得的女子,因为李泰香消玉殒,想要指与你一条明路走。”

听着李承乾巧言糊弄她,遗玉暗自哂笑,让他给指路,那不是把她往悬崖边上推么。

李承乾看她沉默不语,慢腾腾地站起身,边走向她,便诱说道:

“本宫不怕实话告诉你,李泰阴谋皇位,父皇早有所查,也怪李泰心太急,把心思动到远征军上,胆大妄为到敢同突厥人勾结,就是本宫不想置他于死地,父皇也不会绕过他,你身为李泰正妃,受此牵连,若要定罪,最轻也是一个流放,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多活不过一两年,再干脆些,赐死于他,你亦不能幸免,想想看你才芳华二八年纪,荣华富贵都没享足,就要早早跟着他葬身乡外,你甘心吗?”

遗玉不得不承认,李承乾没她以为的那么草包,然而她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姑且不说事到如今,她还不清楚在高昌的远征军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三万大军是怎么被李泰“残害”死的,她不相信李泰真会勾结突厥人,选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图谋皇位,因而这边李承乾的恫吓和诱哄,对她是没半点用处。

她只是很好奇,李承乾所谓的“明路”,是指什么。

遗玉的疑惑,很快便被解开。

李承乾晃着步子走近她,弯下腰,那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毛,这感觉就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似乎她稍有异动,他便会张大口扑过来。

而李承乾没有扑过来,他伸出了手,轻轻搭在茶案上,遗玉握杯的手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你跟了本宫,如何?”

他只要用想的,就兴奋地背脊打颤,眼前这女子,出身不凡,见识不俗,有勇有谋,才貌堪当双全,值得一个有野心的男人生出侵占的欲望,可最关键的一点,她是李泰那个冷血无情的杂种用了心的女人。

遗玉瞳孔缩紧,怒目圆瞪,万万没料到李承乾竟然打起自己兄弟妻室的主意!

“太子殿下自重,”她猛地将手躲开,杯子里的茶水洒在桌上,她扶着桌边站起身,撇过头,忍下胃里的翻腾和恶心,怕惹恼了他,会不得善了,只好强压下给他一耳光的冲动,沉声道:

“天色不早,公主约好同我下棋,请太子派人送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