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儿尚未成形,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用肢体语言,拼命感知着外界。这种天然的生命迹象,让梁语陶欣喜不已。

这时,中年妇人捉住了她附在肚皮上的手,语气恳切:“姑娘,不要嫌弃他来得早晚。他的到来,终究是在给你创造第二次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不要认为自己不适合当母亲,你没试过,你根本不会知道,你可能比任何一个人做的都要好。况且,有了孩子之后,你的生活也就有了主心骨。”

中年孕妇悄然看向她:“你难道就不想拥有一个,你爱的人和你一起血脉相连的孩子吗?他会将你们的一切糅合在一起,重新变成一个独立的生命。相信我,你会期待的。”

原本梁语陶已经笃定了主意不要这个孩子,但中年孕妇说完之后,她却开始犹豫了。

她爱的人和她的孩子…曾亦舟,是她爱的人吗?

虽是疑问的不肯定,但梁语陶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连排的座椅旁,有个中年男人正徐步走来,眼神里带着寻觅。中年孕妇见状,在人群中举起了手,朝他挥了挥。她试图站起来,但硕大的腹部却让她难以展开动作。梁语陶见了,立刻眼疾手快地就去扶她。

中年孕妇抿嘴一笑,朝梁语陶点头致谢:“我老公来了,我先进去做产检了。”

“好,你身子重,走路小心点。”

“没事,有我老公照顾着呢。”她轻拍梁语陶的手背,用眼神戳了戳她手里的那张挂号单,说道:“听我一句,手里的那张单子,是时候就扔了吧。”

梁语陶一时踌躇,未能回应。

等她反应过来时,中年孕妇已经由她的丈夫陪同着,走进了诊室内。

电子报幕器上的候诊人员名单开始流动,不到一会,耳旁就传来了机械的电子女声:“第一百三十三号梁语陶,请到a006诊室候诊。”

闻声,梁语陶站了起来,往诊室那边去。然而,在脚尖还未踏进诊室门口之际,她却忽然转了个身,直接走出了候诊室。

路过候诊大厅门口时,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挂号单揉捏成团,塞进了垃圾桶里。

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梁语陶是在走出医院大门口的时候,碰上的曾亦舟。

夕阳余晖之下,他一个人倚在车旁,手里夹了根烟,每抽一口,眉头就锁得愈紧。烟圈在他头顶盘旋,烟草已烧近烟蒂,他却未能发觉,依旧蹙眉吮吸着。

自打拥有记忆以来,梁语陶眼中的曾亦舟,便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烟酒之类,皆是些坏男孩才会染指的东西,似乎与曾亦舟的矜贵形象格格不入。然而此刻,他唇边的烟蒂,却是并非虚假。

曾亦舟大概是注意到了她,指节轻微一抖,烟蒂就从扩大的指缝间落了下来。星火落地,瞬间化作了灰烬。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抽这东西的。”梁语陶走近他,声线了带着探寻。

“就像你说的,以前就是以前。”他的目光并未落到她的身上:“进入工作之后,哪还能像以前一样独善其身。商场上没有个性可言,只有你需要怎么做,不会问能不能,只有必须学会。”

“那下次在我面前别抽了,我不喜欢。”

“嗯。”他轻微点头。

曾亦舟话音落尾,两人之间就是长久尴尬的寂静。很长时间以后,曾亦舟才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沉了沉嗓子,终于问出了自己想听的话。

“孩子呢?打了?”他语气不疾不徐,看似不经意。

她不回应,故意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我来医院的?”

“景初说的。”曾亦舟解释道:“他知道你怀孕之后,一直有心撮合我们俩。所以,才故意把你的行踪透露给我。我听他说你拿着病历本去了医院,就想到你应该是来做手术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不在意这个孩子的去留似的。是不是我打了他,正巧符合你的心意?”她冷笑一声,语带讽刺。

听她对他冷嘲热讽,他却意外地平静。片刻后,曾亦舟才掉转了身子,面向她,目光柔和似水。

“陶陶,我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更在意你。”

梁语陶微微一愣。

两人四目相对时,他眼神灼灼,每个瞳孔细胞里都透露着认真的笃定:“在西北民宿的那一次,我就告诉过你,我并不在乎以后会不会、能不能有孩子。即便是没有,守着你过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有孩子的存在,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固然好,但如果你不想要他,那我也绝对不会强留。你的意愿,远比什么都重要。”

他慢条斯理地说:“因为相比于孩子,我更在意你。”

也不知是因为孕妇心思过于敏感,还是曾亦舟的话太动人。梁语陶听完,鼻腔不自觉地就开始发酸。

现下,她明明心已经软成一汪睡,嘴上却还固执着:“那姜瑶呢?你就不在乎她吗?”

“这关姜瑶什么事?”他失笑。

“你难道不知道她喜欢你?”

曾亦舟忽得笑了起来:“陶陶,我扪心自问,从她投奔我家以来,我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从小到大,我对她亲疏有度,连一点暧昧的心思都没有。对,我确实知道她对我有其他的心思,但我在私底下曾经很严厉地拒绝过她我以为我跟她撇得已经够干净了,没想到你还是误会了。”

“真的只是误会吗?”

“是。”曾亦舟认真解释道:“除了上次景初生日,我父亲提及我和她的婚事时,我故意避重就轻地迎合我父亲,只不过是为了气你。”

梁语陶不听他的解释,一股脑儿地反问道:“如果是误会的话,我走得那一年,你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她出了车祸,就对我不闻不问整整五年?车祸造成的伤,顶多一年就能好,用得着你陪着她整整五年吗?”说完这一席话的时候,连梁语陶都没发觉,竟是带了酸味的。

“陶陶,姜瑶当年的车祸很严重。车祸伤及两条腿,她险些瘫痪。当年我确实有打算过来找你,但因为姜瑶的病情,我父亲不让我走开,甚至一度骂我是孽子。”

曾亦舟低低地叹了一声:“一年后,她伤病痊愈。我正打算去找你,却意外听说,谢绍康与你在同一个学院。我以为你是为了追逐他的脚步才去往的美国。直觉中,那中断联系的一年里,我以为是你故意疏远我。于是,我就也不敢轻易靠近你,只能一个人等你回来。我笃信我能等到,后来就真的等到了。”

“你何必说得那么好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个负心汉,你还跟姜瑶发生过关系!”孕妇的情绪总是来得过分激烈,怒气一上来,梁语陶原本藏住的话都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谁跟你说我跟姜瑶发生过关系了?”曾亦舟英挺的眉宇皱成一团:“是她自己说的?”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但我确信,这都是真的。”

刚说完,梁语陶就立刻捂住了耳朵,以行动抗拒他的解释。她十九岁那年,和曾亦舟意外发生关系的第二天,她不止是知道了姜瑶喜欢的人是曾亦舟的秘密。而且,她还意外地从姜瑶娇赧的表情以及无意识的透露中得知,曾亦舟竟和姜瑶发生过关系。那一刻,梁语陶的世界轰然崩塌了。

有一双手附上了她的手背,动作温柔地将她的掌心从她的耳廓旁摘下。

之后,曾亦舟握住了她的手,附上了他的心口:“梁语陶,我曾亦舟千真万确地告诉你,我跟姜瑶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

他看向她,目光温柔,字字笃定:“我第一次牵手,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年我父亲为我设宴接风洗尘,是你牵的我。我第一次亲吻,是在我十岁的时候,那年我十岁生日,是你往我嘴唇上亲了第一口。”

“我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也是和你。那年你十九岁,我二十一岁。”

当那些遥远的曾经,当被人以单纯简洁的字眼总结时,梁语陶发觉自己竟是眼角湿润的。

曾亦舟眼尾上扫,淡淡地笑着:“二十一岁时的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经认定了你。正因为认定了你,才做好了对你负责的准备。只可惜,第二天一大早,你却反而比我还潇洒,甚至连后续的避孕补救措施都想好了。”

梁语陶忽而哭笑不得地扬起了唇角:“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往她的额头上亲吻:“陶陶,虽然你的眼里一直没有我,但我心里一直有你。”

有那么一瞬间,梁语陶的眼眶很不争气地,彻底红了。

片刻的拥抱之后,曾亦舟脱掉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外面风大,你刚做完手术,吹不得风,先把衣服披上。”

闻言,梁语陶才想到,刚才的一番争执下,她竟是忘了跟他解释自己没有做手术的事实。她微微抬首,正打算跟他解释,他却温声打断了她。

他声线温和:“待会我送你回家,孩子的事,由我向梁叔岑姨解释。无论他们怎么说,你都别担心,万事有我替你扛着。”

“你打算要怎么解释?”

“说是我不想要的就好了。”他轻描淡写,男人的担当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她故意不戳穿孩子还在的事实,挑眉笑他:“那你也不怕我爸抡起他的那些几千页的法典,直接往你身上砸?那样估计你还没进我家门,就被我爸砸进医院了。”

“不怕。这样做,即便是梁叔气极,也只会为难我,而不是为难你。”

“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眉脚微抬,眼神宠溺:“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明明说的是情话,却好似在说一桩日常小事一般,稀松平常。梁语陶听着,便不由得醉溺了。

曾亦舟打开车门,牵着梁语陶的手将他送进后座:“走吧,我送你回家。等到了你家,我找人炖点补汤送过去给你。我听说,做过那个手术之后,需要好好休养,否则可能会落下一身的毛病。”

梁语陶觑了他一眼,嘟囔道:“谁跟你说我做手术了?”

“难道没有?”曾亦舟故作平静,但语气里却有些零星的激动情绪在发酵。

“看来你是真的不在乎这个孩子。”梁语陶赌气说道。

曾亦舟从她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就笃定她应当是打掉了孩子。现如今,她居然告诉他,孩子还在,这等同于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他难得地怔住了,许久后,他才恍然地问了她一句:“为什么愿意留下他?”

梁语陶跨坐进车里,挥扬着手指,语气得意地指点江山。

“我想了想,能有个孩子,眉眼像你,轮廓像我,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自从梁语陶彻底打消打掉孩子的想法后,生活都一切如常地进行着。

父母知晓梁语陶顽固的性子。若是全然不顾梁语陶的意愿,逼迫她嫁给曾亦舟,怕是以她的性子,反倒会适得其反,甚至有可能会将她和曾亦舟的关系拉入僵局。于是,两人就也不再强迫梁语陶,任她去了,只要不伤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便什么话都好说。

说来也奇怪,自那日曾亦舟接梁语陶外出回家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贴近了许多,曾亦舟带她出去,她也不拒绝。反倒是十分乐意地,将自己打扮得漂亮大方。父母时不时地会嘱咐她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多添些营养,而她也十分意外地,照单全收了。

仿佛以前那个哭着闹着要打掉孩子的梁语陶,在一瞬间消失了,连思想都统统给人洗脑了。

父母十分欣慰,因为他们约莫能猜出,那个给梁语陶洗脑的人…大约是叫做曾亦舟。

周五的晚上,梁语陶忽然接到了周丽的电话,说是要来远江市找她。梁语陶起先还以为周丽是想到了她这个老同学,才好心好意地上门造访。结果细细问下来,才知道,周丽是来远江市接她的叔父回久江市的。

周丽与她叔父由于早年联系中断,已经就没了来往,只单单知道一个地址,就打算循着地址去找他。偏生周丽没到过久江市,人生地不熟的,就顺带想起来梁语陶这个土生土长的远江市人。一个电话催过去,就生拉硬拽地让梁语陶成了她的人工导航。

周六早晨,梁语陶起了个大早,到火车站接周丽。

火车站人群熙攘,梁语陶站在候车大厅等了很久,才终于接到了姗姗来迟的周丽。彼时,周丽倒是轻巧,只背了一个双肩包,身形利落地朝梁语陶招手。

两人碰面之后,并肩往外走。

拥挤的人群中,人声的音量显得无足轻重。梁语陶说了好几声,周丽都未能听见。她不由地清了清嗓子,连声音都扩大了一个分贝。

“怎么失联了这么久,才想起来到远江市来接你的叔父?”

周围人流嘈杂,周丽侧过脸,将嘴巴与梁语陶贴近了些:“我爷爷奶奶啊,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我爸,一个我叔父。近些年,我爸老了,年纪大了总难免想起以前的事情。这些日子,他一直寻思着要把我叔父找回来,尽尽当兄长的义务。说来你也不知道吧,我叔父是个可怜人,老婆早死,儿子十几年前进了监狱,蹲了八年牢,才出来。原以为他出狱之后会好好重新做人,却不想,他出狱之后不学好,跟一群混混打架,结果被人一刀砍死了。”

“听你说起来,怪心酸的。”

“是啊。”周丽连连点头:“而且这还不是最让人心酸的。可怜的是我那叔父本来就患有精神疾病,他儿子入狱的那年,他还作混犯了点事。后来因为是无行为能力人,被放了,但这些年都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他儿子死后,也没人关心他,他也就一直孤零零地待在精神病院。近些天,我爸好不容易找到了精神病院地址,打算把他接回久江市照顾。毕竟是自家的亲戚,总不能让他连死,都孤零零地死在精神病院吧。”

“说的也是,毕竟是亲人,能帮一把是一把吧。”梁语陶感叹道。

“对啊。”

靠近停车场附近,人群逐渐开始消散,仅剩下寥寥几人。两人也不用像刚才那般说话,只声音如常地交流着。

梁语陶走到驾驶座旁,问道:“有医院的地址吗?我开导航,带你去。”

“有,叫安康精神病院。”

所谓的安康精神病院,听起来像是个正经医院,实际上仅仅是郊区的一个小院子。

除了在门口用彩色霓虹灯饶了一圈“安康精神病院”的字样,这里当真不像是一个医院。很普通的院子,连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零星的几张桌椅,凳子上的木材也因为无人问津,在长年的风吹日晒中,受了潮、发了霉。

病人并不分三六九等,因此,当梁语陶和周丽见识到这里的环境时,心下甚至是有些愤怒的。

一脸傲慢的护士,引领着两人走进院子里的住宿区。说是住宿区,实则就是几间空置平房里,多安了几张床位。仅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就硬是被塞下了五张单人床,异常拥挤。

这里收置的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精神病人。病人死去之后,房间的床位就空着了。因而,这么一个小院子里剩下的精神病人,十只手指也能数得过来。

周丽的叔父被安排在院子最末的那一间房间里,护士打开门的一霎那,两人就闻见了扑鼻而来的臭味,臭味中夹杂着霉潮气味,令人作呕。梁语陶由于怀孕,一时反胃,干呕了好几下,才终于适应里面的空气。

待走进房间,梁语陶才不由地被眼前地场景所惊吓。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地颤抖着,时不时拿手挠挠头,抓抓脸,眼神呆滞。起皱的皮肤上,已经被老人斑开始占据,但比老人斑更多的,是一片片的红疹。

周丽没能把持住情绪,眼里泛着水光,径直朝老人扑了过去:“叔父,叔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丽啊。”

老人毫无回应,只是呆愣愣地笑着。

一旁的护士一脸冷漠:“得了精神疾病的人,基本都记忆错乱。别说他是你叔父,以他这个年纪,怕是连亲儿子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来了。”

毕竟是一脉相承的亲人,周丽听完,眼泪簌簌地掉。老人身上泛着臭味,周丽却丝毫不嫌弃,捧着他的手就握了上去。结果,在握上的那一秒,她分明看见了老人手上的红疹,密密麻麻的缀在皮肤上。

“这是怎么回事?”

护士推脱道:“你可别来问我,我可是每天都给他换床褥的。但上了年纪,又腿脚不便瘫痪在床上,难免会长点褥子。我们这儿病人那么多,收了钱每天例行公事替他换被褥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总不见得要求我把他当成亲爹一样照顾吧。”

听完护士的解释,周丽大为光火,她正准备站起来骂护士几句。但还未等她起身,那护士已经先一步跑了。

于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周丽、梁语陶以及病床上的老人。

周丽对着老人悄然抹了会眼泪,才转过身去嘱咐梁语陶:“麻烦你帮我看着点我叔父,我去院子里打点水,给他洗洗身子。”

“嗯,你尽管去,我帮你照看着。”

相识这么多年,梁语陶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向自诩女强人的周丽,在自己的面前抹泪。况且,现如今的场景,别说是周丽,连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眼角泛红。

丧妻丧子,又病中瘫痪,任何人对待面前的老人,应当都会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老人摇头晃脑地伸着手,想去够床头柜旁的水杯。但无奈,下肢无法动弹,他只能拼命地晃着脑袋,却无能为力。梁语陶见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去,握起水杯,动作温和地往老人唇边凑。

老人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才终于愿意放下。就在玻璃杯脱离老人唇边的那一刻,他暴露在梁语陶面前的相貌,却让梁语陶隐约中察觉到一丝熟悉。

她将水杯重新安置在床头柜上,杯底落稳的那一刻,她才恍惚想起来,老人的相貌,她在十六岁那年见过。

因为,他就是当年那个试图打击报复的精神病人。

而据周丽所说,儿子入狱,老人在儿子入狱前做过混事,这些…都对得上。

面对曾经想要了自己命的人,梁语陶应该是愤恨的。只是此刻,眼见孤零零的老人躺在她的面前,浑身狼狈得长满了褥子,梁语陶仍是忍不住心生怜悯。毕竟,那时的老人也并未真的伤害她。

盛春时节,室外的气温不断上升,梁语陶仅是在封闭的房间里待了一会,浑身就蒙上了一层薄汗。

老人身上还盖着厚重的被子,整个脸都汗涔涔的。梁语陶见状,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通风。末了,还不忘替老人将被子掀开些,透透风。

老人浑身散发着隐约的臭味,梁语陶却丝毫不嫌恶,反倒是极为贴心地,替他将病床摇高了些,往他身后垫了个软垫。可偏偏就在她替他垫垫子的时候,老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常年病中,已让老人没了什么力气,握住梁语陶的手,也仅仅是搭在上面,毫无力气。

老人干笑了一声,声音囫囵:“嘿嘿,我记得你。”

“您记性倒是好。”她淡淡地笑着。老人手无缚鸡之力,梁语陶自然也不担心他会伤害她。

“我当时拿刀子捅了你。”老人说话迟缓。

“您记错了,当时我只是被您打晕了。”

“不对,我就是拿刀捅你了。”

梁语陶抿嘴一笑,也不反驳。毕竟她知道,老人的记忆力已经发生了错乱。此刻,估计是说胡话了。她将手腕小心翼翼地从老人手中抽走,从一旁搬了个凳子,坐在老人床边。

坐得近时,梁语陶才听见老人口中细碎的啰嗦,轻轻飘进她的耳廓里。她原以为这是老人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但认真听完之后,梁语陶却浑身战栗。

老人半躺着,手舞足蹈地模拟着当时的动作:“不过好可惜,就是被一个小伙子给挡住了。他当时被我用刀扎得一手是血,我眼睁睁地就看着刀子扎穿了他的手,血淋淋得溅了我一脸。”

“你、你说什么?”

老人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似是在尝试揩去脸上的血腥。他忽而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同梁语陶说:“你要是下次碰见他,一定要替我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会,他又卧在床上,拼命地摇晃着手:“不对,我就是故意的。是他自己不要命地凑上来的,我本来只是想把你捅死的,是他偏要送上来的。他活该,是他活该,我没错,我没错…”

听完老人的全部陈述,梁语陶原本放松的手指,不断攥紧,连指甲嵌进掌心,她也浑然未觉。

十年前的那件事,曾亦舟因此受伤,左手三根手指肌腱尽断无法修复。梁语陶虽也曾怀疑过,曾亦舟是否是因她所伤,但父母笃定的言论,以及曾亦舟一口咬定是自己弄伤的,终于让梁语陶的疑心全都消失。

当年,曾亦舟的手受伤之时,她尚且处于昏迷之中,这中间的事,她确实是不知道的。因而,此刻,当老人胡乱地将当年的事情系数陈述时,梁语陶几乎是震惊的。

十六岁时,她尚且不懂爱意为何物。但那时候,却已经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愿意用生命守护她。

梁语陶忽然心疼了,漫无目的地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