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回去时坚持不让王经理送,自己打车走的,可车子还没到小区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人的车。车身隐匿在暗夜里,可她就是瞧见了,像是心灵感应,就是知道他在那。

和司机说了下车,她走过去时深深汲了口气,即使隔着车窗根本看不到里边的情形,可她就是知道那人在盯着她看。

晚上唐仲骁打了几个电话,可她一个都没接,心里乱,也怕听到他的声音。

这时候那人恐怕心里也不痛快。

车窗很快降下,露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许念脚步一顿,忽然就再难往前迈开一步。

第49章

最后还是他主动走向她的,依旧是那一身肃穆的黑,路灯的光印着他的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出,光线稀稀疏疏地并不分明。

许念就站在原地,始终等着他。

唐仲骁走过去却什么都没说,伸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下巴埋进她发间,开口时带了几分无奈:“又不接电话,不知道我会担心?”

“我——”

他不给她机会再说,伸手摸了摸她早就被冻得发红的脸颊,说:“冷吗?”

许念摇了摇头,认真看进他眼底:“……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的手指停在她颊边,半晌,却只是笑:“没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许念狐疑地盯着他看,可这人的外表从来都让人琢磨不透。她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些话告诉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宋安平给了我一样东西。”

其实她坚信对方是什么都知道的,唐仲骁曾经接触过宋安平,以他的性子不会就这么掉以轻心。果然他脸上依旧没多余的反应,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

“我会把它交给陆家。”阮素珍是陆山的母亲,一切都该由她来做决定,毕竟中间还有球球在。

唐仲骁点了点头,像是完全不意外,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这副反应,许念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晚的他有些不一样。唐仲骁始终没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像是真的只是来看看她,温柔地抚她长发,眼神示意她:“进去吧,天很冷。”

她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这一步一旦迈出去,明天两个人或许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可他不拦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唐仲骁看她在那站着没动,忽然低头在她唇边吻了吻,轻声笑了起来:“怎么,舍不得我?”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痞痞的笑,许念方才的不安马上消失殆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早点回去。”

她背对着他挥手,却再也看不到他脸上此刻的情绪,那一闪而过的落寞转瞬即逝,随着夜风不知吹到了哪个角落。

唐仲骁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许念的身影完全消失,这才转身上车。华叔从后视镜瞧他,等他脸色好一些才低声问:“真的不拦着?这事儿闹大了连先生你也……”

唐仲骁摆了摆手:“先回去。”

华叔叹了口气,他向来很少多嘴,这会儿也忍不住要说:“哪有那么简单,太太那边也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许小姐反而不安全。”

唐仲骁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要放她走。”

华叔有些惊讶,可那人眼底的神色,当真是舍得放她走的意思?他从来都知道唐仲骁爱的苦,今时今日看来,依旧觉得这场爱不值得,或许到最后也不得善果。

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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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陆家还算热闹,刘妈弄了一大桌子菜全是陆舟兄妹爱吃的,一家人似乎很久没这么好好过过一个年了,席间都有说有笑,平时再多的悲伤,这个时候也半个字不许提。

陆舟端起酒杯敬许念,窗外还响着爆竹声,他的声线便显得格外低沉:“祝你幸福。”

千言万语都敌不过这一句,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仰头率先喝了大半杯。

陆瓷在边上只剩一声叹息,感情里从来都不缺痴男怨女,只可惜陆舟还是晚了。

阮素珍为了应景,今天也破例要了半杯红酒,这会儿自己抿了口,反而淡淡瞧了陆舟一眼:“没大没小,连嫂子都不叫,越大越不懂规矩。”

这话里的暗示和威严在座的人全都听懂了,陆舟只闷头吃东西不回话,脸上有些烦躁。

许念无所谓地笑了:“不要紧,只是个称呼而已。”

“那也不能惯着。”阮素珍嗔怪地看了眼儿子,又转头和她说,“妈也该敬你一杯,小念,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你千万别恨我。”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全都抬起头来看向阮素珍,她这几年精神差,家里的事鲜少插手,这会儿说的这么直白,实在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许念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还是端起来和她碰了碰:“您身体刚好,少喝点。”

要说到了今时今日心底半点不介怀都是假的,可她已经为这一切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眼下不想再恨了,只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说到底她亏欠的也只有自己。

饭后一家人守着看春晚,陆瓷今晚本来有几个演出邀请,可最后全都婉拒了,她心里清楚这大概是全家最后一起过的春节了,自始至终都腻在许念身边。

可许念却心不在焉,频频低头看手机。

手机上的拜年短信不少,可总是缺了一个人,自那天之后唐仲骁再没联系过她,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身体又出了问题……

“你主动给他打嘛。”陆瓷嗑着瓜子,却悄悄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男人有时候也需要哄啊。”

许念有些意外,哪怕因为唐莫宁的关系陆瓷似乎也不讨厌那个男人,她想了想只发了个拜年短信过去,藏了几分试探在其中。

可直到快凌晨,电视里已经开始倒数,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浓重,她的手机却始终安静。

阮素珍开始给几个人发红包,上了年纪这些传统的规矩便怎么都不肯少,她只好将手机收了起来,起身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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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年初三,许念依旧联系不上唐仲骁,后来从沈良臣那隐约得知他回唐家了,再多的便什么消息都没有,沈良臣也一改从前八卦的样子,这次缄口不言,什么都不多说。

转眼到了宋安平要走的日子,许念依旧联系不上那个人。

“反正离得也不远,你可以等他回来再找她,那边我已经和人家说好了,不能再等。”宋安平一个劲儿催她。

许念没想到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尴尬地咳了一声:“不是,我就是……想和他告个别而已。”

宋安平一副“你骗鬼啊”的神情,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好,不过现在没时间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这话让她微微一顿,胸口居然有些闷闷的疼,不过还是上楼收拾了几样简单行李,这是她一直想去做的事,现在终于只差一步,不论如何也要坚持走下去。

昨夜她已经将那些资料交给了阮素珍,果然对方并没有马上作出最后决定,这件事牵扯太广,如今还波及到了孩子。

母亲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如果不管不顾地起诉唐莫宁,这对球球以后的人生会有巨大影响,自己的妈妈亲手杀死了爸爸,等他懂事之后要面对的……简直想想都心凉。

许念跟着宋安平去了机场,这人未免太热心,不仅帮她联系了地方,还要亲自送她过去。

“你把地址给我就行,别耽误你工作。”

宋安平却一点也没在意,笑笑地说:“咱俩还用客气,那边环境不好,先陪你去看看。要是不习惯,到时候再回来。”

许念简直哭笑不得:“这是去做志愿者,又不是去享福。”

宋安平就不再说什么,可许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她又实在想不出,只能安慰自己别太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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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平帮她联系的是西南某省的一个小乡镇,路是盘山公路,光是进去就要花好几个小时。等到那天都黑了,只影影绰绰看到光线昏黄的路灯,这里显然居住的人不太多,是和城市截然相反的萧索味道。

宋安平皱了皱眉,显然对这有些不适应:“环境会不会有些太……”

许念却无所谓,她来了这反而觉得心情轻松不少,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主动往前走:“没关系,已经比我想的好太多。”

的确比她想的好多了,镇上卫生所的负责人居然这么晚还在等她,一路热情地引路,还准备带她去饭店用餐。

许念急忙拒绝:“不用这么客气,我吃点泡面就可以。”已经这么晚了,来回折腾她实在觉得过意不去。

那位负责人人到中年,却瘦瘦巴巴地很老实,始终都在笑:“许医生你可千万别客气,之前来了很多人都受不了我们这苦,说是带你下馆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也是我存了私心想留你……”

听他这么说许念就更不忍心了,连连摆手拒绝,找了借口安慰对方:“我是实在太累了想早点休息,其他的你别担心,我比你想的能吃苦。”

那人有些意外,大概觉得她一个大城市来的,对这话始终持怀疑态度。许念反而不多解释了,说得再好听都没有,还是实际做到才最要紧。

那负责人倒也没再坚持,又告诉她房间的用水用电事项,这才离开。

宋安平忍不住叹气:“唉,要我一天都待不住。”

“你是记者,要多接触社会最底层才是。”

“我是领导。”宋安平纠正她。

许念吐了吐舌头,把行李放好,可眼神还是时不时往手机那瞟。宋安平看出来了,微微咳嗽一声站了起来:“那你早点休息,我回房了。”

等他离开,许念这才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原来有的人早在她没知没觉的时候住进了心底,而且分量这么重。

她今天安静下来的那一路都在想唐仲骁,几乎是无意识地,几次想克制,最后又不知不觉陷进去。

这里的冬天比青州还要冷,山里湿气重,窗户明明关得严实却依旧有风吹进来,她给自己冲了泡面,犹豫着还是拿了手机拨那个号,甚至都不抱什么期望,可意外地,这次居然通了!

她心跳得特别乱,等待接通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可那边很快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第50章

许念先是脑子空白了一秒,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这虽然有些出乎她预料之外,可她总算还能冷静面对:“你好。”

“许小姐?”对方开口试探,微微带了些笑意,“我是唐先生的助理之美,他现在正在开会,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许念算了算时间,这会儿那边大概也就是早晨八点多,开会?虽然心里有些异样,可听完之美这话她还是稍微松了口气,这至少说明唐仲骁没发病身体很好,心头大石落了地,连语气都不由轻快起来:“我没要紧事,麻烦你了。”

“不用。”之美始终礼貌温和,对她十分客套,“那我先挂了,许小姐再见。”

“再见。”

许念盯着黑了的手机屏幕,心底也说不清究竟什么滋味,其实多少有些失望的,但她并没有多想,确定他安全就好。两人现在的关系连她自己也说不好,但眼下这样,不正是她要的吗?

她吃完东西就去洗了澡,然后才上床睡觉,一整天旅途劳顿,连梦都没做就一夜到天明。

第二天她在负责人的帮助下和其他同事简单打了个照面,这里统共也没几个医生,其中两个都是当地人,年纪有些大了,只有另一位稍显年轻,男性,目测大概三十二三岁的样子,而且……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人。

“这位是蒋毅蒋大夫,他和你一样是志愿者。”

负责人主动介绍了,可那位蒋医生似乎也不为所动,始终在低头看手边的病例,压根没打算看她一眼。

许念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心想这人白活这么一大把年纪,情商看样子比唐仲骁还要低。她心底默默吐槽,可这丝毫没影响她的心情,终于可以实现自己多年心愿简直不能再高兴了。

第一天上班难免不适应,这个卫生所条件简陋,很多事甚至要他们自己亲力亲为,但许念一直像打了鸡血一般,对病人客客气气,每做什么都干劲十足。

连一旁的老医生都忍不住笑着夸奖她:“小许脾气可真好。”

许念腼腆地笑了,人果然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才能获得更多满足感,这种快乐是当初在中影完全感受不到的。

“病人是来看病,又不是来看人,笑给谁看。”蒋毅忽然冷冰冰地出声,依旧没看她,修长的手指微微转动着钢笔,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

办公室里的气氛忽然急转直下,那两位老医生似乎也和蒋毅关系一般,皱眉摇了摇头,尴尬地转过头喝起水来。

许念和蒋毅的办公桌挨得最近,抬头便能看到他黑密的睫毛微微垂着,这人面相好,可总是沉着一张脸不与人亲近,至少她待了这一上午都没见他笑过。

她无所谓的样子,俯身撑着下巴,这才笑笑地说:“对人笑这是礼貌,和是不是病人可没关系。”

蒋毅眉间的结越发深了,抬头总算瞧了她一眼,这死丫头在暗示他对人没礼貌?

许念学他的样子开始转动手中的钢笔,说:“不过呢,有的人不笑可能更好,我怕不经常笑的人忽然笑起来,面部肌肉会……”

她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下,马上作出一个滑稽的表情来,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抽、筋。”

蒋毅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可终究是忍耐着没发作。许念心情大好地端过一旁的杯子喝起水来,蒋毅这段数到她跟前差远了,以前唐仲骁可比他毒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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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整天,许念晚上回宿舍的时候宋安平竟然已经把饭做好了,她洗完手往桌边探身一看,三菜一汤,光是卖相看起来还不错,味道闻起来也食欲大增。

“现在的男人怎么一个个都会做饭啊,还让不让我们女人活了。”她主动跑过去帮忙盛饭。

宋安平身上系着围裙,不知道是不是刚去市场买回来的,整个人都比平时温和了不少。他说:“谁说女人一定要会做饭了,女人的价值也不是体现在这里。”

许念赞同地点点头:“总算说了句人话。”

“死丫头。”宋安平在小木桌边上坐下,他个子高腿长,坐在那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许念却没心情欣赏这些,她实在是饿坏了,端起碗就没形象地吃了起来。宋安平看了她一会,微微咳了一声:“看你也稳定下来了,那我明天就走了啊。”

“唔。”许念不在意地点点头。

宋安平气馁地放下筷子,一脸受伤:“你都不会舍不得啊,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大哥吧。”

打小就一起玩大的交情,那阵久别重逢的磨合期一过,彼此说话就越来越没规矩,许念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才舍得看他一眼似的:“你不是说在这半天都待不下去,我总不能还让你跟着在这受罪。”

宋安平总算有了些笑容,低头吃东西时含糊不清地说:“那是,要不是受人之托我肯定不来。”

“……”话一出口,两人的动作俱都停了下来。

宋安平这人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却一大堆,和越熟的人在一起说话就越发没个分寸。此刻他懊恼极了,恨不能狠狠咬断自己的舌头。

果然许念马上就盯着他看:“受人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