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凌蓝冷的时候智商不太高,非但没过去,反倒把身子往里面缩了缩,一脸不情愿的表情。陆泊然放下吹风机,笑容越发灿烂:“过来,先把头发吹干。”

关凌蓝是铁了心要跟他杠上,干脆把毯子往头上一蒙装鸵鸟。陆泊然安静地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分毫没动,而且明显是一副不愿意动弹分毫的样子,索性将眉梢挑了挑,大步朝着沙发上鼓鼓囊囊的那一团走过去。

关凌蓝原以为依照陆泊然的个性,要么把她冷嘲热讽一顿,要么干脆放弃,所以她觉得躲一躲就过了,结果没想到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她刚想掀开毯子看个究竟,忽然觉得身子腾空,竟然连人带毯子都被人给抱了起来。

她什么都看不到,一时间慌张不已,伸长手臂就开始扑腾着挣扎,只是碍于胳膊扭伤了使不上力,于是被陆泊然坚定地将人当场按住,然后扔到凳子上,这才一把将毯子掀开。

关凌蓝被憋得不轻,毯子掀开的时候头发都散开了,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漂亮水润的苹果。她被陆泊然这一抱搞得有些恼火,心想不就是吹个头发吗,以前我也是经常洗完澡之后不吹干头发直接睡觉的,这不也活得挺好吗?

既然郁闷,手上也就没留情,捏了拳头就要开打,只可惜她这个胳膊伤的不是时候,刚用了半分力就一阵抽痛,陆泊然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就将她这软绵绵的拳头接在了手里。

“哎?你别闹啦!”

陆泊然拍拍关凌蓝的手,拿起吹风机开了暖风帮她吹起头发来。

“不吹干,我怕你会感冒。”陆泊然把关凌蓝的发丝缠绕在指尖,用暖风吹上片刻,再轻轻滑开,原本湿透而冰冷的头发,被暖融融的风吹过,陆泊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揉着她的黑发,任凭发丝在掌心倾泻流淌,她看不到,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一切。

关凌蓝觉得温暖舒适,可嘴上却仍然不肯认账,腮帮子鼓起来反驳:“我才不会感冒呢!阿…阿嚏…”

“哈哈…”陆泊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不能乱说话啊,报应是很快的呢!他抬手把毯子拖过来,抖开披在关凌蓝身上,将两个角叠在一起,然后交到她手上。关凌蓝这次终于乖乖接了,然后手一收将自己裹得更紧。

“你真是富二代吗?”

关凌蓝有些怀疑,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还会帮人吹头发,现在真的还有这样的富二代吗?她记得以前遇见的那些人,多数都是眼高于顶,骄纵任性,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围着自己转才好。

“当然是了!”

吹风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陆泊然攀着她的肩膀,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如假包换,怎么突然那么关心我,难道爱上我了?”

关凌蓝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钟,表情从淡然变得有些凝重,陆泊然就那么等着,目光闪烁似乎是无比期待她的答案。

“阿…阿嚏!”

关凌蓝突然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非常幸福地揉了揉鼻子,终于舒服了。

陆泊然此刻正对着她站着,来不及躲闪,硬生生被喷了一脸口水。

“!!!!!”

美人顿时奓毛,转身在客厅里来回奔走,终于找到一盒纸巾,一口气揪出无数张纸,仔仔细细把脸擦了两遍,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眼神里藏着的杀机不减,看得关凌蓝有点毛骨悚然。

“我,我感冒…”

关凌蓝用力吸了两下鼻子,惊讶地发现一个悲伤的事实:她真的流鼻涕了…

有没有搞错,真的感冒了啊?

她从陆泊然怀里把纸巾盒夺过来,揪了一张开始擦鼻涕,陆泊然顿时跳开一米远,眼神嫌弃,一副恨不得用一圈警戒线把关凌蓝隔离起来的样子。

果然是有洁癖…关凌蓝眯了眯眼眸,这算不算是找到了陆泊然的弱点?

“既然感冒,那就早点睡吧!”

陆泊然皱了皱眉头,动手将关凌蓝往房间里推。关凌蓝刚洗完澡,人完全是清醒的,没有丝毫睡意,她披着毯子,懒洋洋地转到酒柜前面,随便拿了一瓶出来,连杯子都不用,直接往嘴里倒。

“你干吗?”

陆泊然扑上来动手把人按住,之前他们喝酒的时候,关凌蓝虽然喝得猛点,但好歹还是正常节奏,可现在她这个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灌醉的节奏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是手长脚长,陆泊然两下就把关凌蓝的酒瓶子抢下来,他瞪起眼来看着她,桃花眼里顿时闪过锐利的光:“怎么回事?”

他虽然漂亮温柔,但一旦凝眉怒目,整个人骤然就被镀了一层冷如刀锋的颜色,修罗煞气缓缓散开,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跟着冷下来。

关凌蓝不以为然地抬头,正巧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有让人无法直视的神采,她心中一凉,竟然也华丽丽地…害!怕!了!

“我…”开口就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她该怎么说?是要对陆泊然讲述她的梦魇还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关凌蓝哽咽了一下,然后终于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吼:“我失眠,不行啊!”

陆泊然“哦”了一声,语气颇为委屈:“我又没说不行…可是感冒了喝酒真的不太好啊!”

开头还算有点气势,可眼见关凌蓝的眼神锐利起来,于是一句话越说越小声。

关凌蓝把眼眸眯起来,心想管闲事什么的讨厌死了,被陆泊然这一打岔,她这下更清醒了…于是心情暴躁地当场咆哮:“那你说怎么办?!”

“安眠药?啊,那个对身体也不好…热牛奶行不行?我听说睡前喝有助于入睡呢!还有苹果,放个苹果在枕头边?要不薰衣草精油你试过没有…”

陆泊然一边用食指在柜子上画圈圈,一边把他知道的一样一样搬出来问,关凌蓝咬牙切齿地丢出三个字:“不!好!使!”

这种用百度一搜一大堆的偏方,她早就试过了好吧!如果好用的话,她每天把自己灌醉是有病吗?

陆泊然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很快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双手托着脑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关凌蓝刚想通知他别白费力气了,就见他忽然眼睛一亮:“你去看过医生没有?”

“看你妹的医生啊!”

关凌蓝实在忍不住,抬手用力拍了一下陆泊然的脑袋:“医生比你还不靠谱,差点把我治成神经病了!”

陆泊然被打得疼了,把脖子缩回去摸摸脑袋,看着关凌蓝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脸上笑开一朵花:“你说得没错,我绝对比医生靠谱。”

他说着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关凌蓝的头发,很满意地把她散乱的发丝用指尖理顺:“我有办法能治好你的失眠,你信不信?”

关凌蓝回给他一个白眼,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一句:“你就是个骗子,我相信你才有鬼。”

陆泊然完全无视了她的嫌弃,只是轻挑眉梢,语气中有挑衅的意思:“难道你不敢?”

关凌蓝撇了撇嘴:“激将法对我没用。”

陆泊然满脸自信地竖起一根手指:“打个赌吧,一瓶香槟,PerrierJouet,如何?”

“巴黎之花?”关凌蓝眼睛亮起来,陆泊然把五根手指都张开,嘴角一抹“这下你还不上钩”的狡黠笑容,极有诚意地又补充了一句:“限量版,五位数。”

“成交!”

关凌蓝想都没想就喊出这么一句,然后骤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被胡萝卜拐走的笨驴,心中懊悔不已,只是脸上不好表示出来,只能暗自忍着。

陆泊然在他的大背包里翻出纸笔,刷刷写了几句话,然后横到关凌蓝面前,扬了扬下巴:“喏,签名!”

“这什么?打赌还签合同?”

关凌蓝看到那一行端庄秀气的标题,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陆泊然顺从地点点头:“防止你反悔,所以要签字画押才算数。”

“甲方:陆泊然

“乙方:关凌蓝

“本合同期限:一个月。

“如果甲方治不好乙方的失眠,甲方必须送给乙方一瓶限量版的PerrierJouet香槟。如果甲方治好了乙方的失眠,甲方可以向乙方提出一个要求,乙方必须满足…”

“嗯?”

关凌蓝念了大半,尾音一挑,眼神横扫,陆泊然不幸被击中,害怕地往后缩,缩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理由正当要求合理,于是趾高气扬地仰起脖子:“怎么?你害怕了?”

“当然没有。”

关凌蓝很矜持淡定地把笔接过来,挥笔签上大名,然后把纸页甩在陆泊然脸上,示意:你可以滚了。

陆泊然将纸页整整齐齐地对折又对折,小心地揣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抬头冲她嘿嘿一笑:“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说着忽然将身子靠过来,关凌蓝刚反应过来,陆泊然高挺的鼻梁已经近在咫尺,几乎贴上她的鼻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略有些惊愕的表情。关凌蓝刚想伸手把他推开,就听见陆泊然说:“陪我…跳支舞吧!”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故意放慢了语速的时候,每个字的尾音都会在舌尖缠绕,一声声勾人心魄。关凌蓝感觉到陆泊然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间,她刚想闪躲,陆泊然已经牵起了她的手,五指紧扣,密不可分。

“你…”关凌蓝把手往外抽,陆泊然幽幽一笑:“赌约可都签了,你不能抵赖哦!”

“可跳舞跟治失眠有什么关系?”

关凌蓝还打算辩解两句,陆泊然已经迈出一步,将她逼得不由自主往后退,他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话,语气戏谑却温柔:“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夜深人静,月光混着霓虹的五光十色一并穿过窗子,洒落在地板上。

窗外光华流转,那么多的高楼林立,惊艳奢华,却在一个转身之后,成了他们这支舞的背景。

没有音乐,没有节奏,可陆泊然的掌控却近乎完美,就如同此刻正有一个豪华交响乐团为他们伴奏,那是一曲温婉优雅的华尔兹,关凌蓝跟着陆泊然的舞步进退旋转,旋律飞快地流淌在心里,每一拍都被她稳稳踩在脚下。

也许是夜色撩人,又或许是陆泊然那张脸美得令人炫目,关凌蓝觉得自己掌心发热,灼烧得很快连脸颊也跟着红了一大片。

陆泊然牵着关凌蓝的手,看她从容优雅地在自己身边旋转,嘴角含笑,脸颊泛红。一切太过于美好虚幻,所以他庆幸他此刻还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明白他想从关凌蓝身上得到什么。他从未奢望他们最后的结局会是圆满,曾经拥有,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爱情就像是一首忧伤的华尔兹,乐章华丽,音符跳跃,人们五指紧扣,温柔缠绵,可就算旋转再完美,却仍然躲不过曲终人散。

谁说她失眠的?!

陆泊然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关凌蓝哭笑不得…那支舞不知道跳了多久,久到连关凌蓝都累了,最后竟然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趴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他将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可正想松开手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关凌蓝那只与他五指紧扣的手,此刻并没有松开。

不敢挣脱,害怕吵醒了她,陆泊然想了想,干脆自己也爬上床,将关凌蓝揽在怀里,拉过被子盖好。

他关了灯,于是黑夜里唯有一抹绚丽的光华流转,那是他的眼睛,仿佛琥珀般醇厚,带着沉敛柔和的神色,安静地注视着怀里熟睡的女子,仿佛时间静止,世界化作一片虚幻的泡沫,从指间掠过,握紧了却什么都抓不住。

唯有他和她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她的长发倾泻在他的臂弯里,带着新鲜的薄荷香气,盈满他的呼吸。

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陆泊然在心里无声地说着,用最温柔深情的方式。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他们相遇的方式,可却没有想到,宿命其实早已经为他们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

他对她全部的爱,最终却成了他复仇的武器。

有人说,你越爱一个人,赋予她伤害你的能力就越强。

所以我很想知道,到最后,我们两个人,到底谁伤害谁会更多一些呢?

他无声地笑笑。熟睡的关凌蓝身上有种安然宁静的气息,不动声色之间就将他心里刚刚凝聚的杀气缓缓散去。年轻的身体紧贴,感觉都变得深刻而敏锐,陆泊然只觉得怀里的人身体灼热,于是连带着他都感觉有团火在心里烧着。

黑暗里,关凌蓝拧紧了眉,连握着陆泊然手的五指都骤然发力收紧,语调惊恐绝望,反反复复地呢喃低语:“不要,不要,齐风,你不要死!不要…”

齐风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在每个黑暗降临的时刻,只要有梦的时候,他就会出现。

关凌蓝又梦见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面容破碎,紧紧攥着她的手,一遍遍地问:“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指尖沾染滑腻的血迹,飞快地在手上晕开,无论怎么用力擦拭都无法抹去那些痕迹,相反,却无限蔓延…手臂、肩膀,然后是胸口和四肢,最终将她吞没。

关凌蓝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那些血化作密不透风的网,她被困其中无法动弹,就像是只陷入了捕兽网的野兽,无论多猛烈的嘶吼挣扎也只是徒劳。

“别怕…”就在彻底绝望时,忽然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穿透一切虚幻和恐惧,直达心底。

他说:“别怕,有我在。”

在梦里,血色被阳光驱散,大地开出五彩缤纷的花朵,蝴蝶拍打着翅膀飞舞,泉水缓缓流淌,一直到天地的尽头。

陆泊然将关凌蓝的双手合在掌心,她的十指冰凉,冷得足以冰封一切憧憬与希望。他贴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有我在…”

轻柔的语句有镇定人心的力量,关凌蓝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缓下来,陆泊然用一只手包裹她的指尖继续暖着,用剩下的那只手掌贴在她的额头,试图将收紧的眉宇重新平复。

他心怀柔情,动作自然也温柔如水,可忽然脸色一变,反手将手背贴上去,凝神皱眉,关凌蓝的额头滚烫,灼热如火。

竟然发烧了?

陆泊然将手撤了,将额头复又贴上去,仔细思量片刻,看来温度不低。

所以她其实不是睡着了,而是高烧烧得意识模糊了?

高烧不是开玩笑的,陆泊然自然不敢怠慢,把人连夜送进医院,一测温度,三十九度八。

陆泊然僵硬地盯着温度计看了一秒钟,忽然想起了关凌蓝说起的那个坏了的热水器,郁闷地以手捂脸,看来热水器得换了。

医生开了退烧针,陆泊然把关凌蓝抱到病床上输液,她的身体灼热,可手却依旧是冷的,针头上贴了胶布,越发衬得那只手的颜色苍白,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她的手托在掌心里,稍稍用力握紧,温柔得恰到好处。

关凌蓝的烧一直没退,吊针打到一半时护士又进来测了一次体温,三十九度五,陆泊然有些担心,但没敢直接问,而是语气含混地质疑:“这药效好像不怎么快啊?”

护士不以为然地瞥了关凌蓝一眼,然后笑盈盈地看着陆泊然耐心解释:“药效不能太快,不然会对身体有刺激的。”

说完又拿出一盒酒精棉:“不过可以采用物理降温法,这样会让她舒服一些的。”

陆泊然的一句“谢谢”说得无比真诚,笑容差点就闪瞎了护士的眼,于是一切要求都变得顺理成章心甘情愿了。

护士帮他送来了热水,装在干净的纸杯子里,散发着温润的热气。

陆泊然把钱包抖开,把美金抽出来直接塞进护士小姐的白大褂口袋里当作酬谢,转头就把她扔在了一边自生自灭。

他先抿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地送到关凌蓝已经烧得有些干裂的唇边:“来,喝点水吧!”

关凌蓝半梦半醒之间抬了抬眼皮,温水润湿了她的唇,于是她乖乖抿了两口,接着又昏昏沉沉地继续睡去。

陆泊然就在她身边守着,将酒精棉一块块拿出来帮她擦拭掌心和脖颈,他很认真虔诚地重复这个动作,偶尔中途停下来,用手掌贴在关凌蓝的额头上试温度,一边看着吊针里的液体一滴滴低落,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流淌进她的身体。

此时的她苍白而脆弱,没了平日里那份淡定大方,更隐去了锐利强硬的伪装,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的年轻女孩,会哭,会笑,会孤单,会软弱。

也正是这样的她,更能拨动他的心弦,左右他的情绪。

“会害怕吧?”

陆泊然低声在她身边喃喃自语,他想,也许她是听不见的,或者,就算她听见了也没什么。

害怕孤单,害怕背弃,害怕欺骗,害怕虚假…害怕被迫与人为敌,害怕每分每秒都要抖擞精神假装坚强,更害怕明明不爱,却不得不假扮心怀欢喜笑靥如花…

“你放心,以后,你不必再害怕了。”

陆泊然感觉到掌心里关凌蓝的手渐渐恢复正常的温热,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轻轻将手撤开,然后贴在她的脸颊旁,迟疑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有覆上去。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关凌蓝觉得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她躺在孤儿院房间楼下的草地上,阳光很暖,她舒展四肢,迎着天空,看着飘浮的云朵一片一片从眼前掠过。

她的身边有平缓的呼吸声,侧过头去,却只能看到一个被阳光模糊了的侧影。

那个声音很暖,很温柔,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勇敢地对她说:“以后,你不必再害怕了!”

是谁?是你吗?

关凌蓝忽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看到陆泊然伏在床边熟睡,吊针还剩小半瓶,手有些胀痛。

她的动作似乎是惊动了他,陆泊然睡得不沉,立刻就睁开眼睛,见关凌蓝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他顿时眉间含笑,伸手在她额头试了试温度,烧似乎已经退了些,于是他心情大好,干脆用手把她的长发揉乱,说话时鼻音稍有些重,但语气笃定:“看我干吗?觉得我很帅对吧?”

关凌蓝被他这莫名其妙而又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句话逗得笑出声来,于是刚刚的那个梦被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

对关凌蓝来说,一直觉得打吊针是一件极为烦闷无聊的事情,但有富家小公子陪着,一切似乎都不太一样了。他把自己在世界各地旅行的见闻拿出来当消遣说给关凌蓝听,富士山的清晨,非洲草原上的日落,斐济清澈的海水,撒哈拉的沙漠…他的声音醇厚动听,于是时间过得飞快,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候,陆泊然忽然停下来指了指药瓶,语气很是兴奋:“太好了,终于打完了。”

凌晨时分整个医院里安静肃穆,陆泊然正打算按铃喊护士,刚抬手就被关凌蓝一把按住,她摇了摇头,显然觉得如此兴师动众没什么必要,很熟练地去揭自己手上的胶布:“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没有亲人陪伴,所以深谙凡事都要依靠自己的道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你啊…”陆泊然长叹了一声,不等她再说什么,低头拉过她的手帮她拔针。他的手沉稳有力,可动作轻柔。他的指腹蹭过她的手背,只觉得一阵刺痛,就看到尖锐的针头带着一滴血珠,正被他捏在指尖。

“疼吗?”

陆泊然小心地托着关凌蓝的手不放,紧张关切的目光仿佛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关凌蓝按着手上的胶布,木然地摇摇头,他这才把针头别在药瓶上,然后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起手来。

如果说疼痛的话,她经历过的,远比这个要多得多。

初学武术时要拉筋松骨,感觉身体像被拆开再重新装回去,肌肤上贴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就算再疼,也要咬紧了牙关不能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想要打人,永远都是从被打开始的,身体被不停地摔打,重重跌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撞出青紫的淤痕。日复一日地重复,直到有一天,她学会挣扎和反抗,并用同样的方式,把别人狠狠踩在脚下。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一句,疼吗?

关凌蓝的眼眶一热,忍不住别过头,用力眨了一下眼。

“饿了吗?要不要陪我去吃夜宵?”

陆泊然显然没发现关凌蓝的异样,只是摸着肚子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这大半晚上忙活的,他都饿了…

关凌蓝虽然没有胃口,但是一颗花岗岩的心却被陆泊然这一句关切的“疼吗”搞得柔软起来,所以说帅哥就是天生有优势,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她都不打算拒绝。

更何况,她也有点饿了。

只是三更半夜的,要找一家尚在营业又好吃的饭店还是有些难度的一件事,关凌蓝陪着陆泊然走了半条街,走得脚都软了,终于找到一家卖烧味的小店,店里倒是灯火通明,油光铮亮的烧鹅烧鸭挂在门口,外面罩了个玻璃罩子,伙计趴在柜台昏昏欲睡。

店里还有一桌客,五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围坐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嚼着大块的烧味,桌上杯盘狼藉,吃出来的骨头毫无顾忌地往地上吐去。

陆泊然看了顿时就皱起眉头,苦于没得选,只能拉着关凌蓝贴着墙根溜进去,捡了角落的桌子坐下,研究了一下菜单,然后给自己叫了份双拼饭外加冻鸳鸯,知道关凌蓝刚退烧见不得油腻,陆泊然还贴心地帮她要了白灼芥蓝配皮蛋廋肉粥粥。

虽然店面环境让人不甚欢喜,可是不得不说,烧味的味道却是出了奇的好,让陆泊然大感意外,一迭声地赞着好吃,喊了伙计来再加一份烧鹅叉烧双拼,夹着筷子猛吃,差点把头埋进盘子里去。

关凌蓝用勺子盛了粥慢悠悠地抿着,小火慢炖的粥都会有细腻的口感,她对饮食要求一般,所以芥蓝白灼也一样能大口大口地嚼碎了咽下,只是对面陆泊然不太优雅的吃相让她对这些看起来油腻腻的烧味也产生了好奇,所以小心地伸筷子过去夹了一块。

“真的很好吃的,你尝尝看。”陆泊然殷勤地把自己面前的烧味夹到关凌蓝的碗里,瞪圆了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关凌蓝被他的眼神晃得有些头晕,低下头把肉都塞进嘴里嚼着,很香,味道很足又不油腻,于是吃得意犹未尽。

见她喜欢,陆泊然乐颠颠地把筷子一划,大方地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分给关凌蓝一半。他自己大口吸着饮料,看着关凌蓝像只小仓鼠一样闷闷地低头嚼着肉,心满意足的模样像个收到糖果的孩子。

伙计端了新加的双拼来上菜,可走到那一桌吵嚷的男人面前时,盘子就被拦了下来,他们用关凌蓝听不懂的语言叫嚣着,陆泊然脸上的血色缓缓散尽,望过去的眼眸里,骤然凝聚起清冷的光。

伙计在桌边试图跟人理论,但是被人随手就推到了五米开外。

关凌蓝此刻身体疲惫,显然没有跟人掐架的兴趣,然而看陆泊然的表情,好像他听懂了什么,所以才露出怒容来。于是她轻推了一下陆泊然的肩膀,问:“他们说什么?”

“葡语,不是好话。”陆泊然面无表情地把面前的最后一块肉夹到关凌蓝碗里,然后把筷子架在盘子上,慢慢站起身来,“你先吃,我去把菜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