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凌蓝看了看那一桌肌肉男再看陆泊然这清瘦的模样,立刻就抬手拉他的衣袖阻拦:“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泊然摇摇头,一本正经的样子,语气很坚定:“什么事我都能忍,抢我吃的绝对不能忍。”

关凌蓝无语,果然是吃货的逻辑,她忍不住在心里深深担忧起陆泊然的安全来。

算了,要真打起来,摆平三个然后跑路对她来讲应该问题不大,但是前提条件是他们五个千万别一起上。

至于陆泊然…他别再把自己绊倒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关凌蓝在他背后摩拳擦掌,随时准备飞起一脚先发制人。

陆泊然两步就走到桌边,连声招呼也不打,抬手就去端他的烧味,一只粗壮的手臂伸出来阻止,他看都不看一眼,仿佛眼睛里除了那碟子就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掌平推了一下,顺势五指收拢,用力一捏!

肌肉男顿时僵住了,他用力猛推,但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陆泊然扬起嘴角,笑着用葡语对他说了句什么,字正腔圆,温柔动听,但眼睛里明晃晃有杀气浮现,尖锐骇人。

一桌人顿时鸦雀无声,陆泊然松开手,端着盘子从容转身。

关凌蓝惊讶地看着他,刚刚她站在他身后,只是片刻工夫,她完全没看到那两人手上交战的部分,在她的视野里,也只看到陆泊然去端了菜,又态度温和地说了句话,然后那群人就乖乖闭嘴不搞事了。

非但如此,五个人很快就闪人,跑得比兔子都快。

这气氛诡异得要命。

关凌蓝觉得刚刚吃下肚子里的粥都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每个泡泡里都是善意的八卦,她听不懂葡语,但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话能如此一招制敌,见血封喉。她无心吃饭,好奇地盯着陆泊然看了半天,然而陆大少完全没有给解疑答惑的意思,一块叉烧一块烧鹅配一口鸳鸯,吃得忘乎所以。

“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怎么他们都…”关凌蓝实在忍不下去了,再淡定的人都有不淡定的时候,更何况,好奇心和八卦心是女人的天性。

“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陆泊然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油汪汪的嘴,一边用指尖在自己脸颊上点了点,朝她一挑眉,语气很是轻浮,“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关凌蓝拳头一攥,朝着陆泊然挥了挥,意思是:从实招来,不然就揍你!

陆泊然把食指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满脸都是嘚瑟到欠揍的笑容,好像在说:告诉你?门都没有…

关凌蓝当即一拳砸在陆泊然脸上,尽管没什么力道,但还是把陆大少给砸得鼻梁酸痛,当即捂着鼻子趴在桌上叫唤:“哎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说,我告诉你…”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拳头不…呃,不对,关凌蓝在心里默默地想,我没有使用暴力,我只是吓唬了他一下而已。

陆泊然抿了抿唇,捂着被砸痛的鼻子凑到关凌蓝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你…不是吧!”

关凌蓝堪堪瞪着陆泊然无言以对,脸上依次闪过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跟被雷劈了一样精彩纷呈,无与伦比。

还以为他这次是像个爷们儿一样堂堂正正地办了回事,结果没想到,这厮依旧是万年不变软蛋一名。关凌蓝在心中自责地想,我从一开始就不敢对他抱什么希望的,如此好吃懒做四肢极其软弱的小少爷,还是让他们家的保镖来把他抓走吧!

第4章 逃亡路上见真情

陆泊然笑得很好看,如松似月,又带着些许孩童般的小得意,杏眼弯成一道新月,映入关凌蓝的眼底,任凭再坚硬的人,面对这样的笑容,百炼钢也都化作了绕指柔,软软地洒在心上。

关凌蓝无语,只能埋头匆匆把粥喝了个见底,陆泊然不紧不慢地将一盘双拼吃了个干净,这才放下筷子,斯斯文文地扯了两张纸巾擦嘴,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包湿纸巾,献宝一样地递到关凌蓝眼前去。

关凌蓝觉得陆泊然的洁癖已经严重到了某种境界,她可没那么多讲究,摇摇手示意自己不用湿巾,只是简单用纸巾擦了擦就作罢,而陆泊然花了整整五分钟,连嘴巴带手,甚至是连指甲缝似乎都擦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朝她勾勾手指:“我们走吧!”

他主动去结账,关凌蓝看着他丢给柜台两张绿油油的美刀而且完全没想要找钱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暗想,也只有陆泊然这种富家子弟才会想出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有钱!我结账!我请客!您开心!

他那张脸上干脆写上一行“我是有钱人”算了。

这个时间,又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想叫辆出租车都难,两个人只能往大路上移动。陆泊然走得很慢,而且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抱着肚子晃荡,显然是这一顿吃得十分开心,关凌蓝高烧刚退,渐渐恢复了力气,只是还有些虚弱,所以也正好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前踱。

街上没什么行人,大部分铺子都关了门,仅剩下一点路灯微弱的光照着,关凌蓝抬起头恰好看到他的侧脸,鼻子高挺,双唇略薄,但弯起的弧度极好,暖色的灯光洒下来,连他的睫毛上都蒙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那画面,仿佛似曾相识。

关凌蓝这一走神,脚步稍稍放慢,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些许不太正常的响动,陆泊然也听到动静,凝起一双淡茶色的瞳孔直直看了过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一下步子,沉默间竟然也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只是关凌蓝的目光里全是鄙视,而陆泊然显然是有些理亏的,不好意思地缩着头,一脸被嫌弃的小媳妇模样。

关凌蓝横了陆泊然一眼:你看你干的好事!

陆泊然有些胆战心惊地望了一眼不远处那齐刷刷站着的一排流氓混混模样的人物,心中无比悲伤,原本还想着能趁着吃饱喝足四下无人时一起散散步谈谈情什么的,结果没想到竟然来了一群超大号的电灯泡。

关凌蓝在那个犹豫的瞬间琢磨了一下双方战力对比,然后认命地发现完全没有胜算可言。陆泊然这时候看到对方领头的那位已经拎起手中的棒子在晃,喊话喊得倒是粤语:“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打劫而已…

陆泊然先是有些兴奋,他从来还没遇见过打劫这种事情呢,然后立马反应过来,这群人来者不善,还是不惹为妙。

他想到这里,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动作敏捷地一把抓起关凌蓝的手腕,转头不要命一样地狂奔而去。

其实关凌蓝心里想着的也是跑,只是碍于病了,脑子反应稍迟了一点,陆泊然拉起她的瞬间,她就已经明白过来对方的打算,于是也没挣扎反对,直接跟上他就跑。

陆泊然虽然不擅长打架,但是貌似逃命是一把好手,他的腿长步子也大,没两步就能蹿出去几米,关凌蓝跑得气喘吁吁,几乎要跟不上,要不是他这会儿还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估计她早就掉队了。

感觉手腕有些发麻发痛,似乎是陆泊然抓得太紧了,但掌心灼热的温度也烫得她心跳加快,关凌蓝忽然想起她以前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里,男主角也是这样牵着女主角的手逃命,身后是剑气如虹,又或者是利箭犹如雨下,两人的手一直紧握,五指交扣,仿佛就要这样一直跑到天涯尽头去。

浪迹天涯…好像是这四个字吧?

关凌蓝觉得有些好笑,她身后跟着一大群流氓混混死命追着,自己却被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吃啥啥不剩的富家公子拖着逃命,若是让何可秋知道了,估计会从办公室的沙发上笑翻下去吧?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一身风姿傲骨的关凌蓝会在一夜之间死去,留下来的,也只剩下残存的躯壳而已。

关凌蓝只来得及走神片刻,这边陆泊然已经转弯了,她竟然没留神还直着往前跑,结果手腕被狠狠拽了一下,她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撞在陆泊然的肩膀上!

陆泊然匆忙将她扶住,回头的瞬间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蹭过她的脸颊,关凌蓝觉得被蹭过的地方隐隐发热,忍不住低下头去。

此时,他们已经跑上了大路,眼看着路灯越发灿烂明亮起来,两道柔和的光柱直着朝他们照过来,正是车灯!

陆泊然心中一喜,连忙拉着关凌蓝上前拦车,空着的出租车在他们面前还没停稳,陆泊然已经一把拉开车门,将关凌蓝往车里一推:“快快快!”

关凌蓝跑得满身大汗,连气都喘不匀了,只能手脚并用地往里爬,陆泊然跟着挤上来,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也来不及动弹,拉上车门赶忙喊司机开车。

车窗都摇起来,看着那群人没再追上来,陆泊然和关凌蓝各自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彼此对望一眼,见到对方跑得狼狈不堪的模样,忍不住齐刷刷笑出声来。

“你们要去哪里啊?”

司机完全不了解来龙去脉,只是在后视镜里看到两个人对看着傻笑,于是忍不住开口问。

陆泊然想了想,然后用流利的粤语报出一个地址。关凌蓝虽然在澳门住了有一年多的工夫,但是基本上只在家附近活动,所以对陆泊然所说的那一带也不是特别了解,只是觉得此人颇为神奇,法语葡语粤语貌似都十分精通,发音标准熟练,完全听不出半点初学者的生涩。

关凌蓝喘得有些厉害,脸色微红,汗淋淋得头发都湿了,陆泊然立刻想起她大病初愈见不得凉,赶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抖开盖在她身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小心地帮她擦拭额头的汗。

“谢谢。”擦了没两下,关凌蓝就把纸巾从他手里接过来,风格豪放地在脸上抹了两下,然后规规矩矩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让自己和陆泊然中间隔开些许空隙。

她还是不太习惯有人距离她这么近。关凌蓝的气场自成一脉,淡定从容,无需做什么修饰,只要一个漠然的眼神,就能将自己隔离在众人之外。可是没想到,陆泊然却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就破除了她建起的那一道墙,只等她察觉的时候,人已经挟着笑站在了她面前,令她哭笑不得又难以拒绝。

陆泊然悻悻地伸手摸口袋,却陡然一惊:“糟了,我的钱包!”

原本装着钱包的衣兜里如今空空如也,陆泊然惊慌之下,从头到脚翻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的钱包不见了!”

关凌蓝猜想有可能是刚才猛跑的时候把钱包掉了,当即拍了拍司机的车座:“劳烦您,掉头回去…”

“不用!”

陆泊然坚决地打断了关凌蓝的话:“就算现在原路返回,天太黑了,找到的可能性也不大,而且那些人…”

他觉得那些人可能还在附近,现在回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啊?

关凌蓝没说话只是瞪他,就等着他给出一个决定。陆泊然把唇抿成一条弧线,略微想了想,这才说道:“先报警。劳烦您,我们要去距离这里最近的警察局。”

前半句是对关凌蓝说的,但后半句就是通知司机改变路线了。

出租车把他们送去了警察局,哈欠连天的警察大叔心不在焉地帮他做着失物登记,关凌蓝还生着病,脾气比起平常就显得急躁一些,见此态度心里禁不住有些恼火。陆泊然一声不响地填着表格,听见关凌蓝小声嘟囔着抱怨,于是放下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关凌蓝转头看他,陆泊然笑容平和,仿佛一汪清泉,瞬间就将她的恼火全数浇灭了。

“多谢您了,”陆泊然不说粤语,此时换了字正腔圆的英文,然后递上自己的护照,“我的钱包里的东西非常重要,希望可以尽快找回来。”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刻意了,警察大叔心想,每天那么多丢手机丢钱包的,谁不觉得自己的东西重要?

陆泊然停了停,语笑嫣然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您需要协助的话,我想,我可以联络一下加拿大驻华大使馆。”

警察大叔看着陆泊然的加拿大护照,当即脸上挂了无数条黑线。

关凌蓝这会儿倒是不生气了,她忽然发现看着陆泊然PK这个警察大叔,倒是挺有趣的。

警察大叔无语,只能低头看陆泊然填写的失物详单,扫了两眼顿时瞠目结舌,这…这丢的真是钱包吗?

关凌蓝没看到陆泊然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从警察大叔的脸上倒是看出了几分端倪,抬眼看去,于是差点没笑场。

爱马仕限量版钱包,折旧价格3万港币,美金现钞一万,港币现钞一万五…关凌蓝想,你这钱包丢得真够吓人的,没看到警察大叔的脸都绿了吗?

“你确定?”

警察大叔扶着下巴追着陆泊然问,后者友善地点点头,回答了一句:“没错,确实是这样的。”

他停了停,跟着补充了一句:“哦,我忘记写了,应该还有一张黑卡,两张价值一千美元的购物卡,不过这些都是小钱,就算了吧!”

警察大叔两眼一翻,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在警察局报完案时,天已经大亮了,关凌蓝大病初愈,这会儿觉得困倦了,昏昏沉沉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陆泊然侧头看了一眼,便小心地悄悄把人揽到自己肩头,见关凌蓝熟睡踏实的样子,笑得一脸温柔。

车子缓缓驶进私人别墅区,把他们送进来的仍旧是之前那辆闪着光的豪车,虽然陆泊然交代了司机要他停车时小心一点,但是车刚停下来,关凌蓝还是醒了。她揉着酸痛的脖子直起身来,眼眸中渐渐凝聚起焦点,看向窗外:“这里是…”

“我朋友的房子,借来住几天而已。”陆泊然推门下车,走到一边帮关凌蓝拉开车门,关凌蓝撇了撇嘴,果然是土豪,房子这么大。

独栋的四层别墅,被苍翠的园林环绕,微风吹来,一阵阵草木的清香迎面而来。关凌蓝好久未曾见过这么豪华的别墅,站在门口忍不住也发了一下呆。陆泊然的手适时伸过来,环着她的肩膀,将她直接给推了进去。

别墅装修得豪华而又充满时尚感,关凌蓝一进门,目光就被客厅里一侧酒吧摆着琳琅满目的酒瓶所吸引,完全不受控制地就往那边走去。

“想尝尝吗?”

陆泊然笑眯眯地凑上来揽她肩膀,关凌蓝毫不掩饰眼中的期待感,立刻点点头。这酒架上的收藏真心不少,而且不少都是年份不错的名酒,五光十色,在客厅水晶吊灯的映衬下,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陆泊然拉着关凌蓝站到酒架面前,看也不看,随手拿下一瓶只剩下小半的威士忌,取了两只杯子各倒了一点。关凌蓝闻到凛冽醉人的酒香,觉得仿佛有片羽毛轻柔拂过心上,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齿颊留香,舌尖微醺,关凌蓝忍不住赞叹,陆泊然捧着杯子只敢抿一小口,他的酒量着实不好,所以不敢多喝。

“我请你喝酒,你陪我聊天吧!”

陆泊然非常适时地提议,关凌蓝只要有酒喝,只要条件不过分都可以一口答应,何况只是陪聊。于是陆泊然很开心,眨了眨漂亮的杏眼,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狡黠的光,当即就抱起酒瓶,领着关凌蓝上天台去了。

关凌蓝对天台其实一直有些恐惧,但别墅只有四楼高,再加上她喝了点酒,站上去深呼吸了一会儿,内心翻涌的情绪倒是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要说别墅里视野最好的地方,当然是天台,开阔的露台上并排摆着两张躺椅,是关凌蓝喜欢的暖红色,躺上去正好能看到天边铺满红彤彤的朝霞,远方是一望无际碧蓝色的海面,水天相接的地方闪出一道耀眼的金光,是太阳就快升起来了。

“太阳快要出来了…”关凌蓝端着酒杯感叹,她本来睡眠就极少,虽然折腾了大半夜,可是刚刚在车上睡得那一觉倒是格外踏实,此刻丝毫没觉得困倦,倒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陆泊然神情慵懒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把自己蜷缩在躺椅上,他的酒杯搁在旁边一直没动,倒是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巧克力吃得津津有味,感叹道:“在这里看日出,视野果然很不错。”

“都是你们有钱人的享受,”关凌蓝似乎对此非常不齿,但喝人的有点嘴短,尤其是这么好的酒,她只能悻悻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景色确实是很不错。”

“海景别墅嘛,要的就是视野。”陆泊然伸了个懒腰,“不过澳门天气太热了,我在北方有套别墅,下雪的时候看海景,那才叫与众不同,心旷神怡。”

“下雪天看海景?”

关凌蓝自小都生活在南方,雪倒是很少见,跟别说是落着雪时候的海景了,于是显得十分好奇。

陆泊然点点头,一眼就看出关凌蓝隐约有些探究的表情,于是立刻笑了:“景色一流,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好呀!”关凌蓝随口答应。她觉得陆泊然可能只是客套,于是也只能用客套来回答。反正他只是旅游观光客,过几天就会离开澳门。

所以,这根本也不能被算作是承诺。

“你想听故事吗?”

陆泊然忽然问,话题提起来的明显有些突兀。只是因为双方之前都沉默太久,总归是需要一个人重新引起话题来的。

“什么?”

“葡萄酒之神,狄俄尼索斯。”

陆泊然讲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人间的公主塞墨勒爱上了天神宙斯,她以为这就是值得她用一切来守护的爱情。可是天后赫拉告诉她,他根本不爱你,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让你看过他真正的样子。”

关凌蓝不知道陆泊然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故事,明明听起来无关紧要,可听着那个男人醇厚动人的声音,心里那份悲伤却越发浓重起来。

“塞墨勒问宙斯是否真的爱自己,宙斯回答她,我的爱,是要用生命来交换的,你愿意吗?”

到底什么样的爱,是需要用生命来交换的?

关凌蓝握着酒杯的指尖用力收紧,那句话就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陆泊然的声音忽然停住,他眯起眼眸望着她,将种种复杂情绪都收在了心里。

“后来呢?”

关凌蓝不自觉地托着腮,此刻她已经完全被他讲述的故事所吸引。

陆泊然慢条斯理地把巧克力嚼碎了咽下去这才又继续讲故事:“塞墨勒说,我愿意。宙斯于是在她面前现出雷神的原形,他身上的雷电点燃了整个宫殿,连同塞墨勒一起,被烧成了灰烬。宙斯只来得及救出尚未出生的狄俄尼索斯,却只能眼看着公主死在自己面前,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关凌蓝端着酒杯安静地坐着,这个故事听得她此刻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为爱而付出生命的塞墨勒,又或者是那个让公主甘愿为爱献身的天神宙斯,他们都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虚幻影像,而唯有为爱牺牲的人,才是记忆里永远无法被抹去的真实。

她曾经问过自己,是否真的对齐风没有半点情谊。

真实的答案会伤人。齐风最后虽然不是为情而死,可她却深知自己其实是帮凶。

那个瞬间,她忽然看透所谓的对与错、真实与虚假…她害怕面对真实,午夜梦回,时光深处,那个男人的影子久久缠绕在她的周围,挥之不去。她不爱他,但却无法忘记他。她知道那种情绪叫作愧疚自责,所以,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逃离。

逃离那座城市,逃离那样的生活,逃离一直在掌控她人生的男人…一年来,她任凭自己蛰伏在世间的最底层,漂泊动荡、随波逐流,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惩罚自己而已。

“关凌蓝,等等,你先别动!”

陆泊然忽然提高了语调,这一下倒是把关凌蓝搞懵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半天没反应,倒像是听了他的话一样。

话音未落,陆泊然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非常绅士地弯下腰,捻着纸巾的手温柔地蹭过她的脸颊,细心地为她擦拭脸上的眼泪:“怎么,哭了?”

男人的眉目如画,眼底光芒皎洁如月。关凌蓝觉得自己分不清蕴涵其中的到底是怜惜还是关切,只是接着他的问话点头:“我忽然想起一句话,这么珍贵的爱情,是要用生命来交换的。”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像塞墨勒一样,选择用生命交换爱情?”

陆泊然捧着她的脸问得很是认真,探究的目光径直看向她眼底,似乎要从中找出答案。

爱情?她连什么是爱情都不清楚,又何来选择?

关凌蓝笑得很无奈,眼中如烟波般空旷平静,反问:“那你呢?”

陆泊然愕然,眼眶里一对琥珀色的眼眸转来转去,沉思许久,最终垂下眼眸,语调似乎有些悲伤:“我想,我会的。”

虽然也很想说“不”,虽然知道爱恨交织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折磨。

可是,在所有悲喜交加的过去与现在,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唯有爱,是我放不开,忘不了,也逃不掉的。

所以你我,都注定无法被宽恕。

永远。

最后日出看了,关凌蓝也喝掉了陆泊然带上天台所有的酒,醉得十分彻底,最后一头倒在陆泊然的肩头沉沉睡去。

陆泊然将她抱回房间的床上,替她脱掉外套,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走出去,而是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沉默而安静地一直坐着,看着关凌蓝双颊泛红熟睡的模样,像一尊精美的大理石雕像。

她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表现得温顺乖巧,总是无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双臂抱着被子,睡姿看起来极度缺乏安全感,像是睡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孩。

发丝稍有些凌乱,半掩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呼吸很均匀,只是眉宇微微蹙起,仿佛在梦里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陆泊然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眉心,想要将那一抹阴郁熨烫妥帖,指尖触碰少女柔滑细嫩的肌肤,忽然如同受惊了的鸟雀一般飞快弹开,眼神划过些许惊慌凌乱,忽然心跳频率加快,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让人想入非非的时间似乎还没过完,陆泊然咬了一下唇,然后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别墅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关凌蓝睡在了主卧,隔壁则是次卧和书房,按照主人的喜好,连着浴室一起打通。

陆泊然进门之后就将手机丢在桌上,把锁在抽屉里的平板电脑取出来翻看消息,为了保密起见,他和陈竞约定了只通过这部电脑来取得联系,陈竞定期会将何可秋的调查资料和日常活动情况打包发送过来,压缩包自带密码,并且以专业的防火墙监视网络,以防被黑客入侵。

其实陆泊然对何可秋的日常活动没什么兴趣,简单翻了翻,只是看到他即将去香港参加慈善晚宴的消息时,才轻轻眨了两下眼睛。

他随手打字,传消息给陈竞:“小模特的滋味如何?”

陈竞很快回传一个小人流下宽面条眼泪的表情,然后答道:“摸得着,吃不到…”

这人不是真把小模特搞上手了吧?陆泊然摸了摸头,万分怀疑起陈竞的审美和口味来。

陈竞这时又传来一个对手指卖萌的表情,连着一个眼泪汪汪的表情,陆泊然顿时无语,这分明不是陈大少的说话风格啊!

“你以前聊天从来不用表情的…”

陆泊然有些不淡定地回复,他心里忽然有个古怪的想法,于是一时间运指如飞。

“刚学会的,小模特教的。”陈竞又跟上一个得意笑的表情,陆泊然彻底顿悟,懒得再去搭理他,干脆把电脑锁了扔回抽屉里,然后从桌上的杂物盒里摸出块糖,拆了包装纸扔进嘴里。

他对好吃的极为热爱,可却极少吃糖,往往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拆一块出来,含在嘴里慢慢回味。

橘子口味,甜腻中透着淡淡清香,这个味道让人着迷。

陆泊然从衣柜里找出浴袍,慢悠悠地一边伸懒腰一边走向浴室,嘴里的糖慢慢化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脱掉衬衫,露出精壮的上身,并没有六块腹肌,但肌肉匀称,骨骼修长,也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个类型的。

缓缓在淋浴喷头下面冲着水,浴室里升腾起袅娜的雾气,镜子里的自己渐渐模糊不清,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眉目清秀但眼神孤寂的小男孩,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自己,无声地流泪。

水汽升腾,陆泊然眼底褐色的泪痣忽然流露出些许妖冶的意味,他在水流下缓缓转身,左肩上一朵水仙盛放,娇艳欲滴。

浴室里水声未停,隔壁房间里,关凌蓝忽然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