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到公安局,本来是想要直奔刑警队办公室的,没曾想才刚刚一上楼就被杨成撞见了,杨成正好有事要找汤力,便直接把汤力给叫走,带去了他的办公室里面谈事情,汤力虽然惦记着那边关昕和她妈妈的事情,但也还是知道杨成找自己一定是为了工作上的事,这自然是要被放在首位的。

贺宁在走廊里面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等着汤力出来了之后再一去回办公室还是怎么样,她就只犹豫了一瞬间,就改变了主意,自己又不是做错了事的那一方,凭什么要躲躲闪闪呢?这么一想,她就干脆大大方方的朝办公室走了过去。

一推开办公室大门,办公室里面立刻就蹭蹭地站起来两个人,不出所料,正是关昕和她的母亲,除此之外还有唐弘业也在,他看到贺宁回来了,连忙也跟着起身,并且快步迎了上来,低声问贺宁:“老汤呢?他这个青梅竹马还是什么的,带着她妈在这儿坐半天了,那脸拉的,比安第斯山脉还长!他惹祸了?”

“你看他像是能惹这种祸的人么?”贺宁知道唐弘业想的可能是什么。

唐弘业摇摇头:“不像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么!那个小青梅,打从来了就开始抹眼泪,她妈还来势汹汹的那个样子,也由不得我不乱猜,是不是?”

贺宁正想要对唐弘业稍微说明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抹眼泪的小青梅”关昕就已经按耐不住了,一边红着眼圈,一边朝贺宁身后张望,同时嘴里面还哽咽着说:“大姐姐,汤力哥哥呢?他是不是不愿意过来?你能不能把他给叫出来,我们就是想和他谈谈,让他对我的事有个交代,不是想要为难他。”

唐弘业冲着贺宁一摊手,给了她一个“这可不怪我乱想”的眼神。

贺宁听了关昕的话,也有些哭笑不得,幸亏自己是每天跟着汤力一起跑工作的搭档,并且两个人最近一段时间忙的也没有什么闲暇去处理什么私人问题,否则就光凭关昕这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再加上她的那一番措辞,不了解实情的人恐怕还真的要以为汤力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了呢!

“汤力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完,过一会儿才能过来这边,”贺宁面带微笑,若无其事的对关昕和她的妈妈,顺便问关昕,“你说都要汤力给你个交代,指的是什么?是上次你在这里偷看了我们的工作信息,给嫌疑人通风报信儿,让嫌疑人听到风声匆忙外逃,我们不得不大老远几乎横跨了中国地图才把人给带回来的这件事么?还是说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是他需要向你交代的?”

她这话一说出口,关昕原本就一副楚楚可怜表情的脸就顿时白了几分,看着贺宁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怨气。

上一次在咖啡馆的时候,她偷偷的对贺宁撂狠话,这事儿贺宁可并没有失忆,所以这一次见面,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继续去装什么友好,现在她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这母女两个跑到这里来,到底是想要唱一出什么戏罢了。

关昕还没有开口说什么,关母倒是已经沉不住气了,她一看来的并不是汤力本人,而是贺宁,便又阴沉着脸坐回了椅子上,顺便用眼角扫了扫贺宁这边,语气里充满了不悦的对贺宁说:“你去把汤力叫过来!今天我就是要跟他问问清楚,你让他别能请神不能送神,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如果他还知道我是他的长辈,就让他赶紧过来见我,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着。”

贺宁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抱歉,这里是单位,工作的事情最大,除此之外,私事方面不管是多大的长辈,也越不到公事前面去。要是阿姨你没时间继续等,那就先回去吧,别因为我们的工作耽误了你的时间。”

“来,这边走,我送你们出去。”唐弘业在一旁十分配合的开了口,他对关昕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关于贺宁在网上试图探底宋天禄,结果被人泄露了信息,害他们为了找到宋天禄,还得大费周章的跑那么远这件事,他可是清清楚楚,原本还有有些没有弄清楚罪魁祸首是谁,现在可就是一清二楚了,对于关昕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对关母这样气势汹汹跑来讨说法的举动也同样感到有些反感,但是考虑到对方是个长辈,又跟汤力有交情,这才耐下性子来。

“干什么啊?你们这是下逐客令啊?那可不行!”关母一听唐弘业这话,也是十分的恼火,她冷着脸把身子在椅子上转了一个方向,不看贺宁和唐弘业,两条手臂往身前一抱,“今天我必须要让汤力给我和我女儿一个交代,这事儿我跟你们这两个局外人说不着,所以你们要不然就去帮我把汤力叫回来,要不然就哪凉快哪呆着去!”

第五十九章 其人之道

“大姐姐,我们就是想要跟汤力哥哥谈谈,而且我妈毕竟从年龄上来讲,也的的确确是长辈,咱们好说好商量,你总不能像那天对我那样,也对着我妈把手铐给拿出来吓唬她,威胁她要把她抓起来吧?”关昕在一旁“恰到好处”的说。

“原来是你啊!”一听关昕这话,关母的脸色一下子就又变了,对贺宁从一副懒的理人的样子,一转眼就变成了横眉立目,她伸手朝贺宁一指,“我还不知道那个随随便便拿手铐出来吓唬我女儿的人是谁呢,原来还想问问汤力,既然是你,那就正好不过了,我倒要问你问你,当个警察,随随便便就把手铐拿出来吓唬人,威胁一个年幼的学生说要抓人家去蹲监狱什么的,这到底是你们公安局给教育出来的,还是你父母给教育出来的?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阿姨,我算看出来了,断章取义这件事,是你们家祖传的吧?”贺宁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好像方才关母只不过是在和她开玩笑似的,“你没听到方才我对你女儿说的话么?这件事是她扰乱我们的正常工作在先,而且拿出手铐来倒也不全是为了威胁或者吓唬她,如果不是看在她年纪不算大,你们家跟汤力又算是交情比较深,所以对关昕网开一面,只是口头警告和批评教育,恐怕今天你过来这一趟,就是为她办手续来的了。”

“什么扰乱工作!我女儿这么小,她懂什么!而且扰乱不扰乱的,还不是你在空口白牙的随便乱说?你有证据么?年纪不小,你威风倒是挺大的,一张嘴还教育起我来了!这要是放在旧时候,让你逮着机会,你是不是还想屈打成招啊?”关母因为贺宁的态度而感到特别的不悦,并且毫不令人意外的矢口否认了关昕的所作所为,甚至倒打一耙,认为是贺宁故意在为难自己的女儿。

“妈,你别说了,”关昕在一旁忽然就红着眼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甚至声音还透着几分哽咽,“你被怪大姐姐,她也是没有办法,她才参加工作也没有多长时间,原本压力就已经很大了,一下子自己负责的工作出了岔子,肯定心里边也是着急,也不会是想要故意迁怒别人,她也不容易。”

“女儿啊,你这个孩子,最大的问题就是心太软,总是替别人考虑!你总是这样的话,最后委屈的就只能是你自己了!”关母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然后又扭头恶狠狠的看了看贺宁,“这一次你都已经差一点点就替人背黑锅了,你可不能再那么息事宁人,当个软柿子,随便让别人捏了!”

贺宁就像是看戏一样的看着关昕和她母亲两个人的一唱一和,看来她们两个不仅仅是要来找汤力的麻烦,还想要倒打一耙,把关昕出于私心的捣乱,干扰了他们工作的这一事实硬给扭成贺宁自己把事情办砸了之后,再拉关昕背黑锅。

“你们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啊,”唐弘业在一旁听了,眉头皱了起来,老大不高兴的开了口,他本来就是有些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儿的人,再加上宋天禄得到了通风报信,仓惶外逃,这件事给他们带来了多少麻烦,他也算是一个当事人了,所以现在听了关昕和她妈妈这样说,自然是有些气愤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好像是说我们故意无赖好人,编造莫须有的东西似的呢!你女儿做没做过那些事,你不清楚,她自己还不清楚么?”

“我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就是因为很清楚我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今天才来替孩子讨公道呢!她年纪小,胆子也不大,吃了亏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不代表我们家就都是吃素的!”关母腰杆儿挺得笔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唐弘业有些气节,感觉火气都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但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克制,按照眼下的形势,今天自己跟关昕的母亲争吵起来,一旦矛盾升级,不管对方是多么的无理取闹,搞到最后要被处分的搞不好还会是自己。

贺宁在一旁拉了唐弘业一把,示意他不要动气,她早就料到了关昕会带着她的母亲过来给自己撑腰,想要让汤力服软,试图扳回一城,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在她的计划里面,居然还有自己的“戏份”,并且关昕看样子也不仅仅是想要汤力对当日的“恶言恶行”表示道歉和忏悔,还想要推翻自己的过错,把自己给彻底洗白成为一个被人冤枉的无辜女孩儿,估计这也是她认定了自己并没有在网络上使用实名认证过的账号,所以才认为可以抵赖到底,洗脱自己的责任。

对于关昕这个人,贺宁从来都是没有任何信任的,所以自然不会不留后手,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并且就一直随身携带着,就等着关母真的来替女儿撑腰呢。

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纸,打开来递到关母的面前。

“阿姨年纪大了,耳朵听东西听不太全的话,不知道眼神怎么样?”贺宁对于关母这种不分是非黑白,一味护短,并且还喜欢拿所谓的恩惠出来压人的个性可以说是十分厌恶的,再加上她方才针对自己的那一番言论,现在就更是一点都不客气,话说的不太好听,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的,态度保持的很好,“如果你能看得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那我给你做一下说明,这个是关昕在网上注册的网名,这后面数字是她发私信联系我们当时盯着的那位嫌疑人时候的ip地址,下面的那个地址,就是这个ip地址对应的位置。我们局里的同事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了精准定位,可以确定这个发私信的人所在的位置,就是关昕所在的那所大学,三号寝室楼。关昕,除非你临时搬去了别的楼,否则还有什么解释的么?”

关昕可能是没有想到贺宁预料到了她们会杀回来,竟然提前准备好了这样的证据,脸色微微的有些涨红,但是她并没有开口反驳,只是咬着嘴唇,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那模样真是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并且看起来她平日里也没少用这种办法,表情动作的火候都拿捏的十分到位,如果不是贺宁正在扮演着“坏人”的角色,恐怕都要忍不住想给她鼓掌了。

关母一看女儿这副模样,估计心都要疼碎了,连忙把女儿揽到自己的身边,先是柔声的安抚了几句,告诉她不要担心,一切有妈妈在,之后才有转向贺宁,只不过看向贺宁的时候,眼光里面可就一丝丝的友善都不存在了。

“你拿出这么一张破纸就想把责任都推到我女儿的头上?!难道她们学校那一栋寝室楼里面就只有一间寝室么?难道一间寝室里面就住了我女儿一个人么?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弄了一串数字,下面加上我女儿学校的地址,故意陷害我女儿啊!汤力那个混小子不是知道我们家关昕的学校住址么!谁知道是不是你从他那里套出来的!我告诉你,作为关昕的母亲,也作为汤力的长辈,我今天在这里郑重的警告你,你以后不要赖着汤力,也不要借着什么工作的借口就总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给自己留一点脸面!”关母瞪着贺宁,眼神里面满满的都是对她的不满和厌恶,“回头等汤力来了,我也会告诉他一声,这么大的一个男孩子了,也得注意影响,该避嫌的时候也得懂得避嫌!”

“阿姨,就事论事,请你不要扯到人身攻击上面来,而且如果非要说留不留脸面,这话你应该对你们家女儿说才对,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死缠烂打揪着不放是留不住人的,靠打击假想敌,耍一耍小手段来达到目的也不现实,避嫌的问题,就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汤力已经极力在避嫌了,所以还请你们家也适可而止,不要太强人所难,不要把你情我愿的事情硬是给变成了强买强卖。当然了,这本来这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不应该插嘴,但是事实上现在因为关昕的一系列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工作,那我不说就不行了。”贺宁一边说,一边向前迈出了一步,朝关昕逼近了一些,并且把手里面的那张纸朝她面前递了过去,“关昕,这上面的ip地址到底是不是我自己故意写上去栽赃你的,你妈妈不清楚,但是你应该是心里清楚的,你当初在网上偷偷联系那个嫌疑人,动的是什么小脑筋,你不说我也知道,以后希望你不要再一味的高估自己的智商,低估别人的,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有下一回,我们会从严处理的。”

关昕的眼神闪烁着,听了贺宁的话,看起来更显心虚,就在贺宁对她跨进一步的同一时间,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姿态惊慌的朝自己的母亲身后躲了过去,关母也愣了一下,她起初似乎并没有因为贺宁的靠近而感到有什么问题,但是随着关昕这么惊慌失措的躲闪,她便立刻本能的做出了反应,伸手想要推开贺宁。

她的手碰到了贺宁的肩窝,贺宁的身子猛地朝后面摔倒过去,整个人瞬间就摔倒在地,唐弘业原本只是在一旁看着贺宁和关母她们理论,没想到过关母会动手,更没想到对方出手就是这么重,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赶忙想去扶贺宁起来,贺宁躺在地上,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对唐弘业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随便的挪动自己,唐弘业生怕她是一不小心摔坏了哪里,便不敢去动贺宁,只好站起身来,瞪着关昕和关母,生气的吼道:“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怎么回事?”

就在贺宁摔倒的那一瞬间,汤力刚好也从外面进来了,一进来正好看到贺宁摔倒在地,唐弘业额头上青筋暴露的在吼关母和关昕,便也铁青着脸色开了口。

关母一看到汤力,这下子也顾不上找他算账了,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朝汤力扑了过去,一把拉住汤力的手臂,有些慌张的对他说:“大力啊!你来了就好了!你可得帮帮我啊!你阿姨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从小到大我对你好不好,你自己想一想就知道。刚才你这个女同事她…我…我就是嫌她靠我们太近,就伸手想把她退开,我都还没碰到她呢,她自己怎么就弹出去了!这可真的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摔出去的!你得替我做主啊!”

汤力一言不发的把自己手臂从关母的攀抱当中抽了出来,目光投向了贺宁,躺在地上的贺宁仍旧是一脸痛苦的神情,她的眼圈红了起来,眼泪就在眼框里面打转,却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似乎是在极力的隐忍着痛苦。

“汤力,这事儿…不怪阿姨,她也没用多大力气,怪我没站稳…”她声音里面似乎都带着忍痛的轻颤,“她也是一时生气,因为我拿出来了证据证明和宋天禄联系的人就是关昕本人,但是关昕不承认,阿姨也是护女心切…”

“行了贺宁!你就别在这儿当什么滥好人了!”唐弘业有些气不过的在一旁握着拳头对汤力说,“老汤,这俩人是你的熟人对吧?那你来做决定吧,她们打从贺宁一回来就开始胡搅蛮缠,一开始就是说话挺没礼貌的,净挑些人身攻击的话说,后来还得寸进尺的又升一级,干脆动上手了!拿我们当什么?冤大头还是沙包?今天这事儿必须有个交代,不然以后得寸进尺的人太多,咱们这工作还怎么做下去了?老汤,你来定夺吧!”

第六十章 攻子之盾

“什么啊!我妈根本就没碰到她!”一看贺宁这么说,唐弘业也是那样的态度,关昕一下子就急了,这一着急,便也顾不了那么多,方才还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现在一转眼就都给抛在了脑后,声调一下子升上去了好几度,眼睛瞪得老大,指着贺宁对汤力说,“汤力哥哥你千万不要听她胡说!她就是装的!她假摔!”

“还假摔?!你足球看多了吧你?”唐弘业没好气的说。

“我有没有碰到她,我自己还不知道么?”关母又惊又怒的吼道,“我今天就是来替自己女儿讨个公道,是她先对我指手画脚,态度特别不好的,而且我是看她要对关昕动手,把关昕吓得脸都变了颜色了,所以我才保护我女儿!我这算是正当防卫!我也没用力气,谁知道她为什么自己没有站稳!”

“汤力哥哥,你都不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么?”关昕回过神来,迅速的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那副样子,委委屈屈的对汤力说。

“不用了,”汤力回答的十分干脆,然后他转头对唐弘业说,“关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当时被视为犯罪嫌疑人的宋天禄通风报信,导致宋天禄匆忙外逃,给咱们破案造成了一定影响,并且当事人关昕在了解到实际情况之后,没有任何悔改表现,还伙同家属,干扰公安干警正常工作秩序,并有人身攻击的行为,考虑到宋天禄暂时排除嫌疑,她的行为不能构成犯罪,但是已经属于违法,依照规定应该予以什么样的处罚,你看着办吧。”

“大力!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关昕被冤枉的你知不知道?她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到大的,她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么?现在不问青红皂白就跑这里搞什么大义灭亲,你可真够有良心的!”关母赶忙把已经吓得失了分寸的关昕护在自己的身后,“你们要抓她可以,你们有证据么?没有证据的话,别怪我不客气!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随便你们糊弄的人,要处理我女儿,先过了我这一关!”

“关昕是你的女儿,她是什么样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清楚。”汤力面无表情的看着关母,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部手机,熟练的从上面调取出一段录音,并且将音量开到最大,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楚。

“…汤力哥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也是为了大姐姐着想,当时我看她在网上跟不认识的人随便聊天,好像还想要约人家出去见面什么的,现在这个社会上坏人多多啊…”

“…大姐姐,我知道你可能因为我的多事不高兴了,但是你不能因为我和汤力哥哥的关系,就拉他替你出头,这件事算是我多管闲事在先,你对我如果有意见,我可以向你道歉,以后你想要通过什么途径去钓金龟婿,我也不会再阻拦你了,毕竟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把感情和爱放在第一位,有很多人确实更注重物质一些…”

关昕的声音从录音当中传了出来,包括汤力与贺宁同她的对话,原来那天在关昕来到了咖啡馆之后,汤力就已经打开了录音功能,把他们三个人所有的对话都全程做了记录,现在一放出来,对话的内容在鸦雀无声的办公室里面回荡,关昕脸上的血色就一寸一寸的褪了下去,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汤力把录音当中最关键的部分都放了一遍,然后停下来,看着关昕,表情异常严肃,“当时我和贺宁已经对你足够宽容,没想到你一点都没有反省,还要倒打一耙,那我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说着,他还特意拿出了手铐,放在一旁桌子上非常醒目的位置上。

“汤力!”关母一看汤力的态度是这么的认真和严肃,一下子也急了,平时故作亲昵的小名也不叫了,连名带姓的大声吼道,“你这个白眼儿狼!你都忘了那么多年被你爹妈扔在我们家里,是谁养活照顾的你么?!”

“阿姨,你照顾过我,我感谢你。”汤力对关母点了点头,淡然道,“‘养活’谈不上,我和家人也有沟通,以他们当年支付的生活费,应该绰绰有余的,我住校之后,不需要再去给你们添麻烦,但是你不允许,坚持要我每周都回去。”

关母估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向少言寡语,好像非常好说话的汤力,现在面对自己的指责和质问,居然会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回应,一时之间也愣住了,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眼神里面还多了几分心虚气短。诚然,在汤力年纪还不大的那段时间,她确实因为老邻居的缘故,在汤力父母双双外出为事业打拼的时候,帮忙照顾过汤力一些时日,但是在那段日子里头,汤力的父母因为自己的孩子寄宿在邻居家中,给邻居添了麻烦,所以十分的过意不去,自然从经济方面就会想方设法的去补偿关家,关昕父母都是非常非常不起眼的普通职工,收入用来过生活一直是紧巴巴的,可丁可卯,没有什么富余,多了汤力父母给的生活费,一切就不一样了,在饭菜上面仔细一点,那笔生活费每个月都会有不少的存余,这些钱就都成为了关家的外快,甚至汤力父母工作单位置办的一些福利,例如米面粮油这一类的东西,因为他们经常不在家中,又感念关昕父母帮忙照顾汤力,所以都一律送给了关家,这等于无形之中又帮他们剩下了一大笔的开销。

关母对汤力的态度,也因为这些额外的好处而慢慢的发生了转变,从最初因为多了负担的不情不愿,变成了后来生怕跑了一个小财神爷似的,巴不得汤力父母最好被派驻去月球工作才好呢,一辈子也不要回来,只管把汤力寄托在他们家中,大大方方的给他们补贴生活费和柴米油盐就可以了。于是这就有了之前汤力提到的那件事。在汤力上了高中之后,因为不愿意总是寄人篱下,自己也年纪不算很小,可以独立生活了,于是打算自己在家里面独居,但是他的父母因为不太放心,没有答应,他便打算申请学校的住宿,并且已经付诸了行动。

汤力父母觉得儿子已经十五六岁,住校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还能够锻炼一下独立精神,便没有反对,点头同意了,没曾想,这件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人,居然就是关母。她一听说汤力要去住校,立刻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和不满,一会儿说汤力就等于自己的半个儿子,去住校的话自己会心疼,一会儿又说汤力比别人都小,住校很容易被其他人欺负,所以会让人放心不下。在汤力很执着的坚持要去住校的情况下,最后她硬是打电话给汤力的父母,向他们哭了一通,说汤力小时候在他们家里面长大,如果现在这么一个半大不小的时候,忽然跑出去住校,别人一定会说是她对汤力不好,所以汤力才宁可去住学校条件不太好的宿舍,吃学校食堂缺油少盐的饭菜,这事儿如果传出去,她就抬不起头了。

被她这么一哭,原本已经做好了决定的汤力父母也又有些为难和动摇了,到最后,他们选择了妥协,汤力又在关家断断续续的度过了自己的高中时光,一直到上了大学,才不再经常的到关家去,汤力父母的“补助”也跟着停掉了。

原本关母以为汤力的个性有些木讷,应该是根本都没有留意到过这些,只是老实巴交的听从安排罢了,现在听他忽然这么一说,关母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汤力从来就很清楚,只不过是他并没有戳穿罢了。这种早就被人看透了的感觉,让关母感到了气短,原本理直气壮指责对方的道德大棒顷刻之间被击得粉碎。

“那…那不管怎么说,关昕刚刚也说了,她是一番好意,怕人吃亏,这也算是好心办坏事,她年纪还小,就是个孩子…”关母眼神一闪,不再去提汤力欠了自己多少的恩情,转而对他打起了苦情牌。

汤力却并不买账,他的表情是木然的,却又比单纯的木然多了几分冷峻:“阿姨,关昕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无论民事还是刑事,都是完全行为能力人,她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不能代替。更何况,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处理。”

“我?又不是我让她那么做的!我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关母吃了一惊。

汤力指了指贺宁:“对我的同事动粗,干扰我们正常的工作,依照治安管理处罚的相关规定,要处以罚款,并且需要对我的同事做出口头道歉。”

原本唐弘业还考虑到对方是汤力的老邻居、老熟人,所以虽说是一肚子的气,却也还是尽量的隐忍着,没有发作,现在一看汤力已经准备“大义灭亲”,公事公办,便一下子来了精神,对汤力点点头说:“这事儿你别管了,我会根据相关规定,做出正确处罚的。你们二位,先跟我去办手续吧,回头再回来道歉。”

“汤力,你还真要这么对我们啊?!”关母眼见着唐弘业就准备带她们离开,而汤力非但没有阻拦,甚至还算是个始作俑者,这下子可就真的急了,“你这么不讲情面,我回头一定要告诉你的父母!让他们看看他们教育出来的好儿子,是怎么对付一个照顾了他那么多年的老邻居、老阿姨的!”

汤力看了看她,只是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请便。”

关母和关昕被唐弘业带走的时候,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关母一方面不敢公然反抗唐弘业这个陌生的男警察,生怕把事情的性质严重化,另一方面却又不甘心,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表示着对汤力的谴责。关昕倒是挺安静的,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丢了魂儿一样的出着神。

等唐弘业把她们两个人带走了之后,汤力缓了一会儿,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走到贺宁身边,向她伸出手,示意着要拉她站起身来。

贺宁摆摆手,麻利的起身,对汤力笑笑,说:“其实关昕说的对,我是假摔。”

对于这样的一个答案,汤力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只是点了点头,说:“能看出来,看姿势,学生时代倒功练的还不错。”

“还凑合吧,也有一阵子没练过了,冷不防震得我胳膊都差一点没知觉,后背生疼。”贺宁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自己的手臂,“我主要是看关昕那个每次都要一边假装无辜,一边还故意搬弄是非的性格实在是太讨厌了,所以想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者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同情弱者是人类的本能心态,对付她们母女两个这样的人,就要她们装无辜,你比她们装的还无辜,她们装可怜,你就得比她们装的还可怜,总之以毒攻毒就对了。之前就一直想找这么个机会,让她也尝一尝这种滋味,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就实现了。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你的老邻居,你会不会觉得我做的过分了?”

“不过分,这样很好。”汤力毫不犹豫的就做出了回答。

“你方才的‘公事公办’,恐怕关昕的母亲不会那么轻易就作罢,估计时候免不了要和你的父母去大闹特闹,你担心不担心?”贺宁问。

“不担心,我父母是讲理的人。”汤力十分笃定的回答说,“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

贺宁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所谓的“长痛”是关昕三天两头就跑来找他的那件事,经过了今天的一番波折,之后恐怕好长一段时间,关昕都真的没有胆子跑到公安局里面来了。

第六十一章 夜访

关昕和她母亲演出的这么一场闹剧终于落了幕,汤力好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似乎是刚才对着关昕和关母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一下子把今天的余额都透支了似的。又过了一会儿,唐弘业回来了,看起来神清气爽,告诉贺宁和汤力,关昕和她母亲都被处以了罚款,也做了记录,这让他觉得挺解气的,但是目中不足的是,关母死活都不肯过来当面对贺宁道歉,在那边又闹了一通,把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同事也给闹得头都要炸了,最后不得不做出让步,口头道歉就可以了,他们代为转达给贺宁,关母这才不情不愿的吐出“对不起”三个字。

贺宁倒是并不太在乎关母的道歉,不是她有多么胸襟宽广,大人不记小人过,而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是语言当中最廉价的一种组合,歉意是永远都没有办法仅仅通过这三个字来承载的,换句话说,歉意其实是用来做的,而不是用来说的,当一个人真心为自己曾经的言语感到抱歉,那么他的举动当中就会有所体现,如果没有行动上面的具体表现,只是上嘴唇碰了碰下嘴唇,过口不过心,那么这种道歉要与不要,也都只是流于形式,没有真正的意义。

关昕的所作所为,贺宁是不能够接受和继续容忍的,只不过考虑到自己的职业,还有汤力的立场,只要以后避免碰面,不打交道,也就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关于贺宁“假摔”的这件事,唐弘业回来之后贺宁就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唐弘业听了之后有点惊讶,因为他原本可真的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还真以为关昕母亲把贺宁给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跟头呢。

“我那也只不过是为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过后来把她带走罚款什么的,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贺宁对唐弘业和汤力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原本也就是指望着吓她一大跳,让她不敢继续在公安局里面撒野,以后最好也不敢轻易送上门来,打扰咱们的工作,赶紧离开,没曾想,倒是还害得她挨罚了!”

“就她带着她女儿在咱们单位胡搅蛮缠那么半天,又是倒打一耙,又是颠倒黑白,还怎么劝都没用,怎么说都不听,罚她也是应该的。”唐弘业听完之后,蛮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虽然他之前没有怎么和关昕母女打过交道,但是就这一次已经足够让他倒了胃口,他一边说还一边满是同情的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汤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老汤,你小时候寄宿在这家人那里的时候,受了不少罪吧?”

汤力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否认。

“都这个时间了,咱们还能去找张建了么?”贺宁看了看墙上挂钟上面所指示的时间,原本就不算早,再被关昕和她的母亲这么一闹,现在已经夜里九点了。

“这个时间更好,”汤力对贺宁点点头,“可以让他措手不及。”

“那咱们这就出发吧!”唐弘业觉得汤力说的也有道理,“再不抓紧时间啊,那可就不止是措手不及了,搞不好咱们都要在人家的家里‘跨年’了呢!”

三个人立刻动身,离开刑警队办公室,下楼准备去张建家里面找他谈一谈。到了楼下刚一上车,唐弘业发现自己忘记了带东西,又下车回去办公室里面取,贺宁和汤力两个人就坐在车里面等着他回来。二人一时无话,车里很安静。

安静了一会儿,贺宁先有些忍不住了,扭头问他:“怎么了?心情不太好?”

汤力想了想,微微的点了点头:“有一点吧。”

贺宁没有去猜测汤力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只是静静的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汤力自己又主动的开了口。

“过去,我怕口舌之争,所以能忍则忍,不愿意争执,”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的皱着,似乎有些困惑,“但是现在看来,我错了。”

贺宁听了这话,对他点点头:“那你倒是说对了,在对待关昕和她妈妈的态度上面,你确实是有点错了,或者确切的来说,是你对待关昕妈妈的态度上错的比较离谱。你以为她这个人一旦起了矛盾就会表现的比较不讲理,嘴巴又厉害,所以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道她的算计,明知道她的过分之处,你都选择了‘懒得去争’这么一种做法,结果后来发现你越是不争,他们就越当你是软柿子,呆头鹅,已经骑在脖颈上面了,还想要蹬鼻子上脸,对吧?”

汤力颔首,贺宁说中了他此时此刻心里面的感受,在年纪还不算大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因为无意当中被关母打探到了自己父母的收入情况和工作福利,于是关母便开始了在自己父母面前大吐苦水,想方设法的暗示他在自己的家里面得到了照顾,并且给家里面带来了多么沉重的负担,汤力父母为了报答关母的帮助和恩情,宁可自己节衣缩食,把省下来的钱和其他福利都送给了关家。他也曾试过因为关母的做法有些不太对劲儿,因此而与关母起了争执,关母在气急败坏之下口若悬河一般,滔滔不绝的数落和教训,一直说到汤力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打从那开始,为了避免这两种事情的发生,他便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因为他发现言多必失,少说话自然也可以少失误,并且在和关母打交道的过程当中,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与她一般见识,可以换取耳根清净,也更舒服一些。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从来没有强烈的意识到什么。他上大学离开关家的时候,关昕的年纪也还比较小,在那之后他与关昕接触的也不算多,也没有机会去见识到关昕“天真可爱”的另一面,所以一切就都还算平静,一直到了最近,关昕的小算计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他想皱眉头,关母更是理直气壮的开始插手和干涉起自己的私事,关昕几次三番故意搞事情,汤力已经积累了很大的不满情绪,这一次关母公然带着女儿准备大闹刑警队的举动,彻底的压垮了他之前所有的隐忍,在黑下来脸,不顾情面的处理了关昕和她母亲之后,汤力才猛然意识到,正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沉默以对,才给了关母和关昕以极大的底气,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为所欲为,反正不管做出了什么事,自己都会一忍再忍,一声不响的全盘接受,包容包容再包容,永远的包容下去。

“其实你早就应该看透这一点了,”贺宁虽然知道现在汤力的心里面的感触可能会比较复杂,但是作为旁观者来说,她都是觉得通过这一次的事情,汤力能够觉悟,对他以后倒是蛮有好处的,“无心之失是可以忍的,一时冲动也是可以包容的,但是唯独处心积虑的算计,不管是大还是小,都不能忍,否则你退一步,对方就希望你下一次退两步,三步,甚至十步百步。你一直一直的忍让,他们就会觉得理所应当,一旦有一天你不忍了,你反而成了那个要被谴责的对象。所以有些时候划清界限,只要对方越界了就把她敲打回去,可能反而对方也会知道收敛,不至于搞到最后不得不通过撕破脸来解决问题。举个例子,林飞歌看我不顺眼,这个你应该能发现吧?当然了,她脑子不大好使,除了嘴贱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用来恶心我的了,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让她讨到过便宜,所以绝大多数时间里头,林飞歌除了偷偷对我不爽之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汤力默默的听着贺宁说完这些,他承认贺宁说的是有道理的,并且她自己在这方面也似乎实践的还不错,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有了另外的一个疑问。

“为什么你之前一直忍关昕?”他问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惑。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啊!”贺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摊了摊手,耸耸肩,一副特别无辜的样子,“打从一开始,我是打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和她一般见识的,但是这小姑娘左一次右一次,我就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我无试过她的挑衅,单纯的‘防守’过她的挑衅,她都还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反而还一次比一次夸张,那我就只能放长线钓大鱼,给她点正儿八经的颜色看看了,给她空间,让她不满足于原来小打小闹的小算计,想搞点大事情出来,然后这石头搬起来放不下,最后不就只能砸了自己的脚了么!哦,不过我得好好的解释一下啊,偷看我和宋天禄的聊天记录这事儿,百分之百是她自发的,我只不过是利用了她给我创造的这么一个机会罢了。”

“你什么时候查过关昕的ip地址?”汤力还有另外一个疑问,之前他一直都和贺宁在一起忙着工作,如果贺宁委托别人帮忙详细的去查过当日与宋天禄聊天的网络id定位是在哪里,应该不会没有随口和自己沟通过。

“哦,你说这个啊?”贺宁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纸来,“这只是我随便找了一张纸,事先胡乱抄了一个网络ip地址,后面写上关昕的一些信息罢了,正所谓兵不厌诈,咱们既然已经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她,那她在面对任何矛头直指的所谓证据时候,肯定都会紧张、焦虑,甚至心虚不安等等方面的表现。所以嘛,我也算是赌她做贼心虚,没想到还真的被我给猜中了,她连仔细看一看都不敢,立刻就慌了神一样的指望着她妈妈替她做挡箭牌,我都没想到她‘配合度’这么高!”

汤力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说被杨成叫去处理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让他几乎错过了整场的闹剧,但是凭借着自己对关昕和关母的了解,贺宁说的这些经过当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他还是能够想象出来的。

唐弘业取好了东西回来之后,两个人的话题就戛然而止了,虽然说从实际的认识时间算起来,汤力和唐弘业相识要远远早于贺宁,但是这么久以来,汤力从来都没有在唐弘业面前去剖析和谈论自己的内心感受,这回让他感到十分别扭,所以便不再提起这些来,贺宁看汤力什么都不说了,也默契的把方才两个人聊起的话题给翻了过去,三个人驱车赶往了张建位于a市黄金地段的高档住宅。

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贺宁他们找到张建家里的时候,张建的家中居然就只有他的妻子在,并且看起来心情还不太好,脸色很阴沉。

张建的妻子是个黑瘦的女人,个子很高,一张瘦长的脸,下巴很尖,就好像腮骨都被削掉了似的,她的皮肤纹理很深,那是天生就皱纹比较多的面部肌肉纹路造成的,与日常的保养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总之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相貌的确比不过祝盼香。

面对三个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张建的妻子显得又疑惑又紧张,贺宁自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和汤力、唐弘业这一次来访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张建和自己前女友藕断丝连,并且前女友还死的那么惨,他们怀疑这一切都与张建有关,只是找了个借口,说有一个与张建平日里有生意来往的人出了事情,张建前一段时间还与这个人有过来往,所以急着需要找他了解一番情况。

一听是这么回事,张建的妻子也没有好意思下逐客令,而是对他们单个人点了点头,略微带着一点怨气的说:“那就你们要是不嫌晚就等着吧,他到底几点能回来,我可都说不准!”

第六十二章 夜归人

说完之后,她就自顾自的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面看起了电视,贺宁和汤力、唐弘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人家不招呼,他们就只好厚着脸皮自己在客厅里面的沙发上也坐了下来,张建的妻子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电视,他们三个人就也一声不响,安安静静的等着张建回来,一时之间,宽敞的客厅里面虽然坐着四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屋子里除了电视剧的声响,就只有墙壁上挂钟指针跳动发出的滴答声,在这两种声音的反衬下,反而让屋子里显得更加安静。

三个人就这么枯坐着,除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做,张建的妻子看样子电视也并不是真的在看,方才他们来的时候,那个台播放着一部电视剧,现在电视剧也已经播完了,到了深夜时段,电视台开始播放起一些黄金时段不准播放的那种又臭又长的广告片,粗糙的画质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太舒服,还有那些表情木讷,感觉就是一群不太敬业的群众演员扮演的“专家”,正在用与说出来的话根本对不上口型的拙劣表演,介绍着某种最新开发出来的神药。张建的妻子就那么表情木然的看着电视屏幕,感觉她的心思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就好像灵魂出窍那样,现在坐在这里的就只有一具躯壳罢了。

贺宁也默默的观察着张建的妻子,留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张建的妻子虽然说眼睛绝大多数时间里头都是直勾勾的看着电视屏幕上面那些没有营养的节目,但是每隔大约一两分钟,她就会朝电视机上方迅速的瞥一眼,在那个位置,挂着一个挂钟,并且每一次她的眼神朝那个挂钟看了过去的时候,嘴唇都会下意识的抿紧,眉头也跟着皱起来,随后她又会用深呼吸的方式来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保持着那种略微显得有些僵硬不自然的平静。

“你们孩子没在家?”贺宁在张建的妻子不知道第几次偷偷瞄向墙壁上的挂钟之后,忽然开口询问起来,一副看不出对方不想理人,还想与之攀谈的架势。

张建和他的妻子育有一女,今年*岁,这件事贺宁是知情的,打从他们来了之后,这个富丽堂皇的家里面就只有电视机开着比较大的音量,从始至终的唱着“独角戏”,除此之外就都是静悄悄的,贺宁猜测他们的孩子可能是不在家里,所以现在想要打开局面,和张建妻子建立沟通,就只能蒙一下了。

张建的妻子似乎也没有想到贺宁会主动开口和自己攀谈,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不在家,去我父母家玩了,不愿意回来,嫌没意思。”

“其实你应该把孩子留在家里的,两个人做个伴也比较不那么寂寞一点,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爸经常在单位里面值夜班,都是我和我妈两个人在家里面作伴,要不然的话,就剩我妈一个也怪孤独的。”贺宁笑着对她说。

张建的妻子摇了摇头,淡漠的脸色多了几分无奈,原本她是有些排斥与贺宁聊天的,但是听到贺宁说起自己父亲曾经也经常值夜班,留下她们母女二人相伴,又似乎是隐隐的多了几分感同身受,态度也稍微软化了一点点。

“一天到晚除了我就还是我,时间久了孩子也觉得腻。”她语气里充满了忧愁和消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谁都不容易…每天都留在家里守着的人,觉得孤单,觉得自己特别难过。每天在外面跑的人,也抱怨,觉得自己累,觉得自己奔波都是为了家,守在家里的人要是不满意,那就是不知足…难呐…”

“生意人,应酬多也是在所难免的吧。”贺宁的态度格外善解人意,对张建的妻子笑了笑,说,“最起码也是努力赚钱,为了让家里人过的更舒服,不像我们,也是一样的起早贪黑,连个稳定的休息日都不敢保证,每个月还只有死工资。”

张建妻子摇摇头:“这都是个人选择,你们选了这一行,所以肯定是要辛苦一点儿了,至少你们起早贪黑,干的都是正经事儿,去的也都是一些正儿八经的场所。做生意的那些应酬,有时候还真说不好要陪客户去什么场所,做的是不是都是那么堂堂正正的事儿,说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但是换成是谁心里面会没有个疙瘩呢?但是这种事儿,说了也没用,人家也不爱听,除了吵架,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被孩子听到的次数要是太多了,又怕让孩子心里面有阴影…作人真是太难了,做个女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为家里辛辛苦苦的付出了那么多,倒不如人家在外面碰碰酒杯唱唱ktv来的贡献大,都说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以前这种话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我彻底相信了。”

张建的妻子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在同贺宁聊天,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似乎一下子就沉浸到了自己的小世界里面,恍恍惚惚的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三个初次见面的陌生警察,只是有些出神的咕哝着。

“以前我的朋友都劝我,说找老公,一定要找一个爱自己多过自己爱的,要不然会很累,我还不太信,觉得这一辈子那么长,好几十年的时间里头,如果不能和一个自己打从心眼儿里往外喜欢的人在一起,那生活得多痛苦,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自己爱的男人。现在回头想想,那是时候还是太年轻,根本不懂生活,就是自己异想天开,想一出儿是一出儿,现在倒是懂了,可惜什么都晚了。”

说完之后,她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情不自禁的说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她略显窘迫的清了清嗓子,示意贺宁他们继续在客厅里等着,自己起身假装要拿什么东西,躲回到了房间里。

贺宁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女人看样子也是隐忍和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否则也不会话题稍微牵扯了一下,她就那么情不自禁的开口吐起了苦水,尤其是听她说的那番话,看样子她对张建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也未必是全然都没有察觉的,只不过这个女人被自己对张建的迷恋给束缚住了,尽管已经对丈夫经常的晚归已经起了疑心,却也不敢撕破脸去追问清楚。

这样的生活,真的有幸福可言么?贺宁也说不清楚,毕竟每个人的性格都大有不同,至少对于她来说,安全感可能是要放在首位去考虑的。

张建的妻子躲进房间里面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估计是一不小心说出了那么多的心里话,现在觉得又尴尬又丢脸,应该也后悔的不得了,贺宁他们三个人就在客厅里面,继续对着一直在播放没营养广告片的电视,枯等着张建。

他们一直在张建家中等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钟的时针和分针都朝表上面数字“12”的位置靠拢了过去,三个人等的都有些疲惫和困倦,贺宁没有办法,只好起身来到张建家的卧室门口,抬手敲了敲房门。

张建妻子过来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她的眼睛看起来红红的,眼皮还有些微微的水肿,看样子方才在屋子里面是哭过的。

“你还好吧?”贺宁一看她红着眼睛的这副样子,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暂时压了下去,先开口询问起对方的情况来。

张建妻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用还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对贺宁说:“我挺好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哦,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平时张建在外面有应酬的时候,大概是几点的时候能够回家里面来?”贺宁开口问她,现在都已经是午夜了,张建仍旧迟迟未归,他们三个人都已经有些累了,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

张建妻子苦笑了一下:“这个不好说,几点都有可能,晚上十点十一点有可能,凌晨三四点钟有可能,一整晚不知道死去了哪里也有可能。你们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我比你们还想知道他今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几点回来呢!”

贺宁一听这话,心里面就已经开始打了退堂鼓,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越等下去自然也就会越来越晚,就算他们等得起,等到了凌晨两三点钟,终于把张建给等了回来,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不许人家洗漱休息,非要坐下来谈么?再者说,谁又能保证到了凌晨时分,张建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是一个神志清醒的状态呢?基本上再空等下去,也只是徒劳的增加他们的疲惫感而已。

“那要不然…”贺宁开口对张建妻子说,想要和她商量第二天再来的事。

不过她还没有把话说完,一阵钥匙开门锁的声音就把她的话给打断了,张建妻子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那开门声,立刻把贺宁朝一旁退开,大步流星的冲向了房门口,贺宁也赶忙跟上,这个时间能够自己开门进来的,自然只有张建。

张建妻子直直的冲到了门口,却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从外面刚刚进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酒气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

这个时候才露面的“夜归人”自然就是张建本人了,他和之前与祝盼香拍合照的那个男青年从五官上仍旧能够找到许许多多的相似之处,可以说他作为一个已经接近四十岁的中年人,整体还是保养的很不错的,没有什么啤酒肚、将军肚,头发也还很浓密,比起年轻的时候,似乎就只是身材更加魁梧了一点,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看上去却也更多了几许成熟的韵味。

张建应该是喝了不少酒的,他的脸有些涨红,但是从他进门之后弯腰拖鞋的动作来看,他的神智还是很清醒的。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气冲冲的来到了门口,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女两男,三个陌生人,便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容,对自己的妻子说:“老婆!实在是对不起啊!今天晚上我请人家客户吃饭,那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兴致特别高,这个单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是你爸,哦不对,是咱爸特意交给我处理的,我要是办不好,回头没办法跟他交代。你请了朋友来家里啊?你们好你们好!谢谢你们帮我陪我老婆啊,她一个人在家里太寂寞无聊了。哎呀,都这么晚了,你们肚子饿不饿啊?要不咱们下楼去,咱们几个到楼下去吃点东西当夜宵?来来来!我请客请客!”

“行了,你就别张罗了!”他的妻子对于他这一番盛情邀请并不领情,回头瞥了一眼贺宁他们,然后才对张建说,“这三个都是公安局的警察!他们说有一个在生意上跟你来往比较频繁的一个什么生意伙伴出了事儿,要找你了解情况。来这里都已经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公安局的?”张建眉头皱了皱,似乎是有些困惑的,“我最近接触的客户实面…究竟谁出了事啊?我怎么有点都不知道,那人认识我?”

“对,我们确定她认识你。”贺宁对他点了点头,“她叫祝——”

没等她说出后面的名字,张建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并且有些自说自话的说:“哦,我知道了,你是说祝老板吧!我认识他,认识他!但是你们看看这样行不行,今天回来的太晚了是我的错,但是都已经这么晚,要不然这样,你们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明天一大早再找你们约时间面谈,你们看这样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