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力比贺宁早到a市几年,所以对这个小区也是有所耳闻的,找过去并不难,只是这个小区管理异常严格,哪怕他们是办案的警察,只要不是实施抓捕那种特殊需要,不是这里的业主,车子也照旧不可以开门放行,偏偏因为是黄金地段,周围比较繁华,交通相对也比较繁忙,现在又恰好是下班晚高峰的时间段,在这里想要找到一个车位,那可真的是不比大海捞针容易多少,好不容易他们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车位,距离小区正门虽然是远了一点,但是好歹有就比没有强,两个人把车子停好,下了车快步走进小区,在小区保安的指引下找到了郝睿父母家所在的那一栋楼,按过门铃之后,郝睿父母几乎没有怎么去询问他们的来意,就直接替他们打开了门,就好像是他们已经预感到警察会找上门来了一样,这倒是跟预想的情形存在一定的出入,让贺宁和汤力都感到有些诧异。

乘电梯上楼之后,郝睿父母家的大门敞开着,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夫妇站在门口,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似乎又是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中的。

贺宁走出电梯,一看到郝家二老的这副样子,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这两位老人出了什么事情,毕竟郝睿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当这也是她亲眼所见的。

“你们还好吧?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出于职业的敏感,她立刻就做出了一些联想,神经也一瞬间就绷紧起来,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郝睿母亲眼圈都红了,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对贺宁和汤力说些什么,但是嘴唇抖得厉害,话好像就在嘴边却怎么样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最后,开口的还是她的老伴儿,郝睿的父亲。

“你们是公安局的人吧?是不是我儿子郝睿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了?”郝睿的父亲头发也已经花白了,明明应该是六十多岁,看起来却好像七十多岁一样。

汤力微微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对味儿,于是他便回头看了一眼邻居的屋门,然后才对郝家二老说:“如果不介意,咱们进去谈吧。”

郝睿母亲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对对对!进屋谈!进屋谈!”

郝睿父母让出门口来,让贺宁和汤力进去,然后又仔仔细细的关好了房门。

贺宁一进门,正好看到对着大门的客厅一面墙边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是一副被放得很大的遗像,遗像当中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在黑色相框的前面摆放着三个果盘,上面摆放着很多水果,看起来都比较新鲜,果盘的旁边还一边燃着一支白蜡烛,中间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燃着香,屋子里面有一种很浓很浓的香烛气味,可能是一天到晚都在烧着,也有可能是冬天关门关窗导致了通风不算好,所以那气味一直存在屋子里面散不出去,贺宁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差一点点被呛得咳嗽起来,出于礼貌,只能强压着忍住,脸都憋得有些发红了。

那遗像上面的人很显然就是他们的女儿,麻经纬的前妻,郝睿的姐姐,从桌子上摆放的果盘还有香烛那些也不难看出平日里老两口是非常用心的,虽然女儿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但是这对老夫妇的举动清清楚楚的表明了他们可能一天都没有从失去女儿的痛苦当中解脱出来,别说解脱了,有没有减轻都不好说。

郝家二老谁都没有想到要招呼贺宁和汤力坐下来,就连他们老两口也都是一脸担忧的站在客厅当中央,贺宁和汤力自然也是不好意思自说自话的就去落座,索性也就站着说话,汤力也闻到了空气里浓郁的香烛气味,他一向是比较稳得住的,所以也只是一下子有点被那股气味呛住了的时候,稍微动了一下眉头而已。

“你们就跟我们说实话吧,我儿子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事了?”郝睿的父亲关好了门,确定不会家丑外扬了之后,这才又开口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汤力没有回答他的发问,而是开口反问郝睿父亲。

郝睿父亲苦着一张脸,倒是没有什么想要试图掩饰的念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贺宁和汤力说:“我儿子叫郝睿,前段时间,他有两天没回家,我们两个着急啊,满世界的去找人,亲戚朋友都打听了一个遍,也没找到人,都急的快要去公安局报警找人了,我儿子忽然就回来了,不光回来了,还特别高兴,高兴的就好像中了大奖似的,然后我和他妈妈就觉得这孩子好久都没有那么高兴过了,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当时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们也跟着觉得开心。后来我就问他,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分享,让我和他妈妈也乐呵乐呵,然后我儿子就开始不太正常了,我那时候也是忽然发现的,我发现他高兴是高兴的,但是兴奋的有点过了头,我问了他之后,他就开始在屋子里又蹦又跳,大声的嚷嚷着什么‘大仇得报’,‘大仇得报’!还抱起他姐姐的照片又哭又笑的,把我们老两口都吓得不行了,一个劲儿的劝他冷静下来,到底什么大仇得报,什么仇,报复了谁。我们都怕他在外面胡来,做了什么错事,想要问问清楚,别铸成什么大错,结果我们越是问,他就越是兴奋的不正常,后来我们觉得不对劲儿,这孩子可能是犯了老毛病了,所以只好打电话叫了精神病院的医生,把他又给带回去检查,一检查人家告诉我,确实是犯病了。”

“他犯了毛病我们倒是可以接受,这孩子以前就犯过毛病,我们也算是有点心理准备,但是他去了医院以后,状态也一直不太稳定,大夫帮我们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来,我们俩这几天心里面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说的什么‘大仇得报’是有什么事儿,就怕他做出来的是那种…那种没活路的错事。”郝睿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替自己的老伴儿继续往下说,“所以刚才你们一按门铃,我们俩心里面就一下子凉了,警察都找上门了,肯定是我儿子在外面真的做了什么。你们就跟我们实话实说吧,我们有心理准备,扛得住打击。”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贺宁和汤力都有些惊讶,两个人谁都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什么,只是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汤力表情平静不见一丝波澜的对郝家二老说:“我们今天过来,是想要找郝睿了解一下情况,他前几天有去过麻经纬家。”

“他怎么又去麻经纬家了!”郝睿父亲一听警察似乎不是因为郝睿在外面做了设么可怕的事情而上门来捉人的,也稍微松了一口气,等听完了汤力的话之后,又有一些火大,“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听劝!我都跟他说了多少遍了!他姐姐去了以后,麻经纬就不是他姐夫了,那个家也不是他姐姐的家了!不要去,不要去!不管当初的事情怎么样,现在去的都已经去了,也不可能再回来,我们也不想再跟麻经纬那边有什么纠缠,免得越是纠缠就越是痛苦,搞到最后谁都不好过!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听劝!他是想把我活活气死算了是不是?!”

“你先别生那么大的气,回头再把自己气坏了可怎么办啊!”郝睿母亲一看自己的老伴儿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也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替他抚胸口,原本就没有干的眼眶又一次盈满了泪水,“女儿已经去了,儿子现在又是这个样子,我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你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就不用活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郝睿父亲也有些湿润了眼眶,并且努力的深呼吸,试图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郝睿母亲见状,这才又把语气放缓,对老伴儿说:“睿睿他从小跟着姐姐身边长大的,咱们两个过去有的时候忙,家里面根本就顾不上,都是聪聪帮着咱们分担,放了学回家还帮忙照顾弟弟,小小年纪就学着给弟弟做饭吃,看着睿睿做功课,还帮他烧水洗脸洗脚,简直就是替咱们做父母的把责任都尽到了,所以睿睿对他姐姐的感情特别深,这你是知道的,再加上睿睿的脑子…本来就比一般人容易钻牛角尖,他也是放不下聪聪,你别怪他。”

“不怪他…不怪他…我怎么能不怪他!”郝睿父亲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曲曲弯弯的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了几条湿湿的水线,“我已经没有女儿了,我不想我儿子因为钻牛角尖,最后也没有了啊!”

第六十八章 叛逆

贺宁和汤力听得出来,这老两口提到的“聪聪”很显然就是他们的女儿,也就是麻经纬已经死去多年的前妻,客厅里面摆放着遗像悼念的那一位。

贺宁决定试探着与郝家二老沟通一下,便开口对他们说:“你们的女儿是叫郝聪么?我们也听麻经纬说起过他和你们女儿之前的那一段婚姻,感觉意外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麻经纬也还是为了你们女儿的死感到非常难过的。”

“他难不难过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郝睿母亲一听麻经纬的名字,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了,“他再怎么假惺惺的难过又怎么样呢?没有了的是我的女儿,我们永远都再也找不回来女儿了,他呢?他有什么损失?除了被人同情什么丧妻之痛之外,过了一段时间,他还不是开开心心的结婚再娶?!”

“你别说气话了,反过来如果当初出事的是麻经纬,难道你会让聪聪一辈子都不改嫁,替麻经纬守寡一辈子么?”郝睿父亲虽然提到这个前女婿,也脸色不大好看,但他的态度倒是能比自己的老伴儿更客观一点。

郝睿母亲被郝睿父亲给说中了,略微有点委屈的瞪了他一眼,赌气说道:“那当然不能了,我的聪聪是多优秀的女孩子,当初嫁给他就已经算是他麻经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他还想怎么样?就算当时他死了,也该偷笑了!”

“唉…你呀…”郝睿父亲觉得郝睿母亲这话说的其实不中听,有些蛮不讲理,但是考虑到失去女儿的痛苦,所以也只有一声叹息,不忍心去指责。

“郝聪生前与麻经纬感情好么?”汤力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

“来,坐下来说吧,”郝睿父亲看出贺宁和汤力今天来就是要了解情况的,并且又不是因为郝睿做出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坏事,所以即便被提到了早逝的女儿会有些心情沉重,整个人却也或多或少的放松下来了一些,便也意识到四个人都站在客厅里面,连忙招呼他们到旁边的沙发上落座。

坐下来之后,郝睿母亲一副不愿意多提麻经纬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对这个前女婿有很深的怨怼情绪,于是开口回答汤力那个问题的人就只能是郝睿的父亲。

“怎么说呢,当初我们家聪聪想要跟麻经纬结婚,我们老两口是坚决没有同意的,我们家的条件怎么说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过得去,虽然我们家里有两个孩子,但是聪聪是老大,我们投入的心思也最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为人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全天底下最好的归宿,”郝睿父亲回忆起当年的事情,也是颇有些伤感的,“聪聪从小就很聪明,学习特别好,从来都不让我和她妈妈操心,别的家长还担心孩子会不会上学的时候谈恋爱,影响了学习,我们两个都没担心过,她那会儿也经常有小男孩儿给她写个纸条什么的,聪聪从来都不理会,就一心学习,后来很顺利的就考上了重点大学。我们当时呢,也有个不错的安排,就是我们的一个老同学家的儿子,比我们家聪聪大几岁,聪聪考上重点大学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考上研究生了,也是重点大学,比聪聪念的学校还要好,而且他还打算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跟着他的导师一起到国外去读博士,将来也许留在外面,也许回来,要是回来的话,那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才。我们的那个老同学跟我们很熟悉,过去关系也很要好,他有那么一层意思,觉得聪聪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想要撮合两个孩子,凑成一对,我们也结个亲家什么的,我们两个一考虑,那个男孩子也是一表人才,其他方面就不用再多说了,这是很好的事情,所以就同意了。”

“如果当初聪聪真的跟人家好好的在一起,现在说不定在哪里享清福过好日子呢,这孩子,让人省心了一辈子,偏偏到最后阴沟里翻船,闹起小性子来了…”郝睿母亲听着自己老伴儿讲述当初的事情,也觉得心情有些郁闷难过,她红着眼圈,声音里微微带着几分哽咽的开了口,“那个麻经纬,就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一点才能都没有,刚开始聪聪回来跟我们说她在学校交了一个男朋友,我们还想,要真是孩子自己找到了情投意合的,那我们也不能棒打鸳鸯,毕竟聪聪那所学校还是非常好的,能考上那里的也都不是一般人,肯定也会是很优秀的男青年,结果到了后来才知道,麻经纬根本不是聪聪的同学,连同校都不是,只不过是临近学校的,跑去聪聪学校玩,看同学还是干什么的,就跟聪聪认识了,之后就开始对聪聪死缠烂打,我那傻女儿,从小到大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了,对麻经纬那种居心叵测的臭小子,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一来二去的就着了他的道,竟然就非要跟他在一起不可了。回到家里来,我们跟她说要介绍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给她认识,她倒好,见都不肯见,后来好说歹说,被我们给连哄带骗的出去跟人家见了个面,那个男孩子还真的是一眼就看上聪聪了,特别喜欢她,但是聪聪这个傻丫头,直接跟人家讲,说她有男朋友了,不会考虑人家的。”

“你也别这么说,这不也是说明咱们女儿比较专一,比较正统么。”郝睿父亲觉得老伴儿的措辞不那么好听,便在一旁开口纠正,女儿已经不在了,他就更加不希望在说起过去的事情时,对女儿的形象带有贬低或者抹黑的倾向。

“那要是这么看起来的话,郝聪和麻经纬当初可是感情非常深厚,非常好的啊!”贺宁听到这里,不由的感慨了一句。

“那可不一定,不是哭着闹着非要坚持,就一定是因为感情深,还有可能是叛逆。”郝睿父亲又叹了一口气,提起死去的女儿,他的叹息就好像是止不住了一样,“聪聪从小就特别乖巧懂事,我和她妈妈也是对她的要求非常的严格,比如说她小的时候,任何一门课程的作业,都不可以有涂抹乱画的现象,如果上面有涂改的痕迹,不管已经多晚了,她妈妈也会要求她扯掉重写一遍,为的就是养成她事情要么不做,做就要做的一丝不苟的好习惯。从小到大,聪聪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她妈妈都要过问,都要帮忙把关,小到第二天穿哪一件衣服,大到考大学的时候报考什么专业。孩子再聪明也终究是孩子,年纪小,头脑和思想都不够成熟,有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作为支撑,做决定往往就会欠考虑,不周到,我们这也都是为了聪聪的人生考虑。但是小的时候就都还好,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聪聪反而开始变得有点逆反情绪了,我们越是不许她干什么,她就越是要干什么,考大学的时候,我们要求她报的是另外一个专业,结果她报考的时候自己就给偷偷换掉了,好在后来考的还不错,所以也没有太大的遗憾。”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郝聪之所以会选择和麻经纬在一起,是因为你们看不上麻经纬,反对他们在一起,所以她就更要和麻经纬在一起,你们希望撮合她和那个青年才俊,她就越是要表示反对,越是要躲开?”贺宁问。如郝睿父母所说的这种叛逆的过程,贺宁倒是没有怎么体验过,可能是因为贺爸爸与贺妈妈同郝家二老的性格差异还是非常大的,相比郝家二老,贺爸爸、贺妈妈都算得上是非常民主的个性了,关键方面的大事,他们会替贺宁把关,小事就干脆放手让贺宁自己去做决断,即便碰了壁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害,正好还可以吃一堑长一智。

按照贺爸爸的话说,人一辈子要走的路长着呢,难免会有很多的坑坑洼洼,有很多的岔路和死胡同,父母的经验再丰富,能陪伴子女走过的路程毕竟还是少的,假如“拐棍”扮演的太尽职尽责,一旦有一天不能继续在一旁搀扶了,那么早就已经依赖于拐棍的子女,恐怕就连如何独立行走都不会了。总而言之,人一辈子就应该经受点小的挫折,吃点小的苦头,这样才能够不断成熟,在遇到了大事和严重的情况时不会吃大亏,就和人需要打预防针是一样的道理。

郝睿母亲点点头:“是,但不全是因为这种原因,叛逆占了一大半吧,她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大学都要毕业了,所以就急于想要摆脱我的掌控,想要追求什么自主和自由。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麻经纬他有一种市井小人的那种精神,弯得下腰,豁得出去脸皮,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他估计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不是我家聪聪太单纯,像聪聪条件这么好的姑娘,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他,所以他就对聪聪死缠烂打,连蒙带骗,装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让聪聪一下子就被感动了,光是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可真好,根本没有想过,那种所谓的好,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一个要能力没能力,要经济条件也没有经济条件的男人,只会说一些廉价的情话,只会洗衣做饭,根本就不可能让自己的另外一半能过的幸福,说的再直白一点,那就不是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所以说,麻经纬当初对郝聪也的确是特别的好,这没错吧?”汤力努力的把郝睿父母的主观情绪剔除出去,并从中摘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对于他总结的这句话,郝睿父母倒是没有办法否认,都点了点头。

“既然麻经纬确实对郝聪不错,郝聪也被他的那种追求和照顾打动了,你们后来更是因为郝聪的坚持就做出了最终妥协,同意了他们的婚事,那关于郝聪是出于叛逆所以才非要和麻经纬在一起的这种推测又是怎么得出来的呢?”贺宁问,她怕这种说法只不过是郝睿父母因为偏见所以产生的一面之词。

“这话可怎么说呢…”郝睿母亲似乎有些犹豫了,她想了想之后,并没有立刻回答贺宁提出的这个问题,而是开口反问道,“你们今天过来,是因为什么事儿?要不然你们给我们稍微透个实底儿吧,是不是我儿子郝睿又去找麻经纬,在麻经纬的住处闹过了?”

“对。”贺宁点点头,她倒也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在骗郝睿母亲,虽然这一次他们过来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但郝睿去麻经纬家里闹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他闹的并不是麻经纬本人,而是麻经纬的现任岳父母罢了。

一听这话,郝睿母亲的脸色也稍微显得凝重了一点,方才还想讨价还价一番,现在那些话又都说不出口了,很显然她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肯定是做了什么,警察不说,她也不大容易猜到,不过很显而易见的是,假如自己不配合调查,倒是很有可能会给自己的儿子带来不利的影响。

“我就这么跟你们说吧,”她犹豫过后,还是开了口,“聪聪倒是没有直接对我们说过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话,但是我是她妈妈,我能感觉出来,随着毕了业,走上工作岗位了,身边的人慢慢有没有能耐的就也都能看出水平来,她可能就意识到自己当初的选择太冲动了。麻经纬在家里的所作所为,如果你按照一个保姆的标准,那他肯定是合格了的,但是社会角色上,他根本就不行,没有志气,打从结婚前就把希望全压在我们身上了,就等着我们去打点疏通,他就连凭自己的本事去拼一拼的想法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人啊。”

第六十九章 私心

“这是你们自己猜出来的,还是说郝聪曾经有过什么比较委婉的表示?”汤力听完了郝睿母亲的话之后,觉得她并没有说出什么实质的东西,说来说去,还是对麻经纬的诸多不满,而这诸多不满似乎也都是从她的主观角度出发的。

“我自己的女儿,我懂,有些话不需要她说的很直白,我也能明白。”郝睿母亲看起来也是一个比较固执的人,面对汤力的这种疑问,她也表现的略微有些不大高兴,并且对于自己的看法也十分坚定,大有些不容置疑的味道,“刚开始的时候,聪聪太单纯,觉得人家对她好一点,生活上多照顾她了一点,这就是她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了,再加上跟我们赌气,不愿意我们去安排她的人生这种因素在里面,她就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结果真的走在一起,开始接触到柴米油盐,开始两只脚都踩在地面上的生活了,她就傻眼了,这才发现麻经纬什么都不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为家里什么都分担不了,完全没有担当,一遇到事情就想着指望别人,打从跟着聪聪到我们这里来落户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借口说是为了迁就聪聪,让她离娘家近一点,结果来了之后就眼巴巴的等着我们给他安排工作。”

“麻经纬的工作,你们不是因为可以托付的人工作出现了调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给安排么?”贺宁以为这中间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插曲。

郝睿父亲摇摇头:“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儿,那是我们搪塞聪聪和麻经纬用的借口,我们就是没想给他办。那个时候,聪聪被麻经纬给灌了**药一样,就要跟他在一起,麻经纬就好像觉得他把聪聪吃的死死的,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使唤我们家,利用我们的资源。当时我们也是挺生气的,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聪聪清醒过来,看一看她到底是怎么就迷了眼,为了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男人,跟一心为了她着想的爸爸妈妈闹成这样。所以我们就一直找借口拖着,本来以为麻经纬找不到合适的好工作,聪聪会嫌弃他,跟他分手,没想到我那个傻女儿居然因为我们和她谈的次数太多,一赌气就拿了户口本去跟他把结婚证领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件事一定是麻经纬教唆的,聪聪从小就那么听话,你觉得她有可能自己想出来这么大逆不道的做法么?”郝睿母亲时隔多年谈起这件事,还是会有些恨恨的,“麻经纬就是觉得只要他和聪聪结了婚,我们就拿他再也没有办法了,我们怎么可能让他如愿,所以那个工作的事情就更加不能给他办了,必须卡着他。我到想要看一看,贫贱夫妻百事哀,守着这么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聪聪还能执迷不悟多久。后来果然,一转眼结婚几年,没有我们出手帮忙,麻经纬就那么半死不活的卡在他的那份破工作上,偏偏他能力水平一般般,心倒是还挺高的,虽然那所学校也不是什么重点校,但是好好的努力工作,也不至于一事无成,偏偏他到了那里之后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也没有想过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状况,就想依靠别人一步登天。”

“麻经纬和郝聪因为这件事起过矛盾?”贺宁问。

“那倒没有,就算我们不帮他,他能找到聪聪,也是祖坟冒青烟的事了,而且聪聪工作什么的都比他优秀,他哪有那个底气去跟聪聪发脾气闹不愉快?”郝睿母亲说,“就是时间久了聪聪也是有点吃不消的,她一个女孩子,又很努力很要强,结果偏偏自己丈夫根本就不是块好材料,家里家外都靠她去支撑,一天两天没问题,说什么爱情的力量,但是日子久了,换成是谁都会觉得特别累的。尤其是年龄大了一点之后,身边的人基本上也都恋爱结婚安定下来了,别人家这个丈夫经济实力很好,那个工作非常有能力,前程似锦,就只有她,丈夫除了下班回家洗衣做饭,什么都不行,天长日久,聪聪也觉得脸上没光啊。

这事儿也是巧了,这边聪聪跟麻经纬过的越来越力不从心,这时候呢,之前我和她爸爸努力想要帮她撮合的那个男孩子也回国来了,人家博士毕业,找到了一份特别好的工作,因为父母在国内,所以为了方便照顾,决定国内国外两头跑,工资高的哟,一个人可能比我们全家都加在一起收入还高,麻经纬在人家面前,那真的是一下子就比没有了,给人家提鞋都不够资格呢!”

“你就别说别人了,跟咱们家没有缘分,提他干什么。”郝睿父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再多别人的好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聪聪都已经不在了…”

郝睿母亲又一次红了眼圈:“所以我才替我那可怜的女儿难过心疼呢啊!谁让她当初不听劝,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这是吃了多大的亏,本来还有纠正错误的机会,结果…她这一出事,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郝聪生前已经打算要和麻经纬分开了么?”贺宁有些吃惊,之前他们同麻经纬了解情况的时候,可并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一个转折。

“她倒是没有明说,但是她后来对麻经纬也是挺大不满的,嫌他工作方面实在是太不努力了,回来娘家的时候也没少抱怨过。我觉得这就已经是一种转变了,要知道在过去的时候,我们家谁都不许说麻经纬一个不字,说了聪聪就要发脾气,后来她自己都忍不住在我们面前抱怨麻经纬,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已经回过味儿来,有点觉醒了。”郝睿母亲用手背沾了沾眼角,“只可惜老天爷太狠心了,没有给聪聪一个重新做选择的机会,就让她这么稀里糊涂的走了。”

“郝睿既然和姐姐感情那么好,那当初郝聪要和麻经纬结婚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态度?”汤力等郝睿母亲说完之后,开口向她询问。

“睿睿当时是支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郝睿母亲回答说。

“也就是说,郝睿是比较喜欢麻经纬,所以支持他们在一起喽?”

“那倒也谈不上,睿睿跟他姐姐的感情确实是特别的好,那孩子…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别人跟他沟通什么的,有的时候会有点困难,他会发脾气什么的,但是只要是聪聪跟他说什么,不管说什么,他态度都特别好,从来不发脾气不生气,还特别听话。所以基本上来说,聪聪喜欢什么,他就跟着喜欢什么,聪聪喜欢跟什么人在一起,他也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姐姐。”

“这么说起来…”贺宁根据郝睿母亲的这个说法做出了一个推测,“郝聪生前,郝睿跟麻经纬是属于相处融洽的,他们之间发生矛盾完全是因为郝聪意外淹死了,所以郝睿接受不了,觉得是麻经纬害死了自己的姐姐?”

“对,是这么一回事儿,”郝睿父亲对她的推测做出了肯定,“因为睿睿和聪聪的感情实在是太好了,所以一下子受不了这种打击,他觉得姐姐是被麻经纬给害死了,因为是麻经纬带着聪聪出去旅游,他把人给带出去,却没给带回来…”

说到这里,郝睿父亲也略微有一些哽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郝睿怀疑麻经纬,有依据么?”汤力问。

郝睿母亲看了看郝睿父亲,郝睿父亲也看了看自己的老伴儿,两个人都摇了摇头,郝睿母亲说:“当时那边的警察也去了,说是聪聪可能是因为水太凉导致了腿抽筋之类的原因才会忽然溺水,溺水之后失去了理智,出于求生本能的乱抓乱蹬,麻经纬自己本身不会水,为了下水去救聪聪,也差点被聪聪给拖拽着淹死,身上据说被聪聪给又抓又挠还受了很多伤,他被人拉上岸的时候也不太清醒了,后来听说是吐了不少的水出来,一口气倒回来,没事了。我家聪聪就…”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呜咽着哭了起来,郝睿父亲看她哭的这么伤心,心里也难过,但是还得咬牙坚持着,轻声细语的安抚上几句。

贺宁和汤力虽然还有问题想问,但看郝睿母亲这么伤心,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给了他们二老一点时间去调整一下情绪,与此同时,贺宁的脑子里也因为方才郝睿父母的那一番话而产生了一些感想。

或许从最开始,郝聪的坚持和郝家二老的阻挠,就都并不是目的单纯的吧?

最初郝聪能够和麻经纬走到一起,必然是有过动心的时候,但是未必感情深厚到了非他不嫁的程度,假如一个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爱到了骨子里,就必然对这个男人了解的比较透彻,有了足够的了解,自然也就不会因为对方一时的怀才不遇就萌生出了悔意和怨怼情绪,即便在其他人眼里,这个男人再怎么没有出息,一事无成,她也仍旧能够找到他身上的闪光点。

从郝家二老描述出来的郝聪与麻经纬的种种来看,至少从贺宁的个人角度出发,她觉得与其说郝聪的坚持是因为爱情,倒不如说郝聪的坚持是因为自己拿迟来的叛逆。作为一个乖乖女,她从小就被父母严加管束,从小到大,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中,她的一切都被父母早早的规划好了,这种循规蹈矩,一丝一毫也不能逾越的束缚感,渐渐的让郝聪心里面产生了不满和压抑的情绪,让她迫切的想要挣脱这种捆绑和限制,想要自己来做主拿一回主意。

或许是之前一直就没有别的什么机会,偏偏殷勤追求让自己刚刚动了心的麻经纬,因为一无所成,有没有家境背景,有没有漂亮的学历傍身,所以根本入不了父母的法眼,父母更是如同这么多年来的其他所有事情一样,不需要征求自己的意见就替自己作了安排——与青年才俊相亲。于是这样的事件正好激发了郝聪压抑已久的叛逆情绪,她一下子爆发出来,开始反抗,开始于父母唱反调,父母越是极力反对的,她就更加要去坚持,逼着父母做出让步和妥协。

其实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郝聪当初的抗争和坚持,与其说是为了爱情的一意孤行,倒不如说她想要的根本就只是一次胜利,一次自己做主,不再需要一切听从父母摆布,像个木偶一样去生活的胜利,至于这个胜利到底是关系到哪一方面的,郝聪当时并没有特别在乎,恰好感情方面的事情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契机,于是爱情便也成了她顺手拿起来的挡箭牌。又或许就连她自己当初也未必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把对父母的叛逆情绪当成了是对麻经纬执着的爱情了。

而同样的,郝家二老当初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给麻经纬提供帮助,拒绝替他铺路,逼着麻经纬露出自己不思进取,好逸恶劳的性格弊端,看起来是想要迫使郝聪恢复理智,及早正视自己和麻经纬的感情,不要继续蹉跎下去,能够尽快的迷途知返,但是实际上他们恐怕也有着为人父母特有的那种小算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郝睿的精神方面存在一些问题,所以郝家二老当初就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郝聪的身上,他们费尽心血去替郝聪规划,目的就是希望郝聪能够活出他们想要的样子,实现他们心目当中完美人生的设定。

偏偏就在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时候,郝聪那边出了岔子,把他们的计划都打乱了。

从这一对老夫妇方才回忆起他们如何努力打压麻经纬,逼着郝聪醒悟,并且最后郝聪真的开始有了怨气,开始有了后悔的情绪之后,郝家二老那种暗喜和得意的态度,贺宁几乎可以下定论,对于郝家二老来说,与女儿的这一场抗衡,归根结底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向女儿证明,他们的决定才是最英明正确的,违反父母意志去一意孤行,绝对不会有个好结果。

第七十章 笼中鸟

看似双方的抗衡都是为了爱,一方是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执着,另一方是因为父母对子女的关爱而奋力阻挠,实际上却只是一场控制与被控制双方的抗衡和较量罢了,虽然说郝聪最终的死亡结果自然是她的父母始料未及的,但是即便郝聪没有死,在那样的一番折腾之后,不管郝聪最终会不会继续和麻经纬生活下去,不管最终的胜利一方到底是谁,这一场较量都不会有真正的赢家存在。

贺宁意识到这样的事实之后,感到心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汤力也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面前两位悲痛欲绝的老人,等郝睿母亲稍微平静下来一点,才又开口问:“郝聪出事之后,郝睿打了麻经纬,是这样吧?”

“是,睿睿因为跟姐姐感情特别深特别好,所以一下子得知聪聪出事了,他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所以就一时冲动。”郝睿父亲倒是没有试图否认这件事。

“他认为麻经纬在郝聪出事之前已经有外遇,并且是和外面的第三者合谋害死了郝聪,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看的?同意他的这种猜测么?”

“这个我倒是不能同意,睿睿那孩子…头脑有的时候不是特别正常,经常会臆想出一些事情来,比如说他在生活当中真的听说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脑子里就会主观去加工,就好像给自己写剧本似的,编排出一些原本没有的前因后果,所以他说过的话,有一些是不能当真的。”郝睿父亲叹了一口气。

“据我们所知,在麻经纬再婚之后,郝睿还是会经常的去他家里面,这件事你们知道么?有没有试图阻止过?”贺宁问。

郝睿母亲一边拿使劲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抬头看了看贺宁:“这事儿我们有听说,但是管不了,睿睿也是那么大的一个人了,我和他爸爸谁的力气都没有他大,他想要干什么,想要去哪里,我们可拦不住。”

究竟是拦不住,还是没有那么想阻拦,贺宁看着郝睿母亲的眼神,心里面也大体有了判断,忍不住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汤力没有直接接触过郝睿,但她是接触过的,那个人的情绪并不稳定,很容易激动,并且思维也偏执的厉害,绝对算得上是一颗行走的定时炸弹了,郝睿父母对郝睿骚扰麻经纬这种行为的纵容,说白了还是处于对麻经纬的一种怨恨情绪,觉得是因为麻经纬,他们才失去了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儿,因此即便郝睿骚扰麻经纬一辈子,也是麻经纬咎由自取。

但是问题是祝盼香呢?郝睿父母并不认识祝盼香,对于祝盼香的言行自然也是不了解的,但是他们却在很清楚祝盼香并不是麻经纬与郝聪那一段婚姻当中的第三者这一事实的前提下,依旧纵容着郝睿的那些危险行为。

从谈吐当中不难看出,郝家二老的受教育程度,在他们的同龄人当中至少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但是他们的品行,贺宁却觉得有点不敢恭维。

“郝睿现在人在哪里?我们能和他本人谈一谈么?”汤力问郝家二老。

郝睿父亲犹豫了一下,似乎也有些吃不准:“他被我们送去医院接受治疗了,因为状态实在是很不对头,我可以把在哪家医院告诉你们,但是到了那边能不能让你们去跟他谈话,这就得看医生的意思了,我们说了不算。”

汤力点点头,表示接受这样的说法,郝睿父亲这才把郝睿被送去的那家医院的名字告诉汤力和贺宁,汤力和贺宁也没有继续留下来打扰两位老人,起身道谢告辞,离开了郝家,驱车直奔那所医院。

郝睿所在的那所医院,是a市一所专门治疗精神类疾病的专科医院,能被送来这里的,要不然就是情况比较严重的,要不然就是以前曾经有过比较严重的发病史,并且现在又再一次发作了的,郝睿很显然是属于后者的。到了那里,两个人向院方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之后,很快就见到了负责郝睿的医生。

郝睿的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说起话来也蛮爽快的,他告诉贺宁和汤力,郝睿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或者确切说起来应该叫做忽好忽坏,很不稳定,好的时候还能沟通上几句,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暴躁,又或者干脆就走入另外的一个极端,变得非常亢奋。

“要不这样吧,我让护士带你们去,先看看他的状态怎么样,然后你们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去跟他谈,”医生最终给出了比较中肯的建议,“如果条件不太允许的话,你们就别勉强了,这也是出于对你们的安全考虑,之前一次郝睿病情发作,也是我负责的,他可是属于狂躁型的,真的发作起来会伤人的。”

贺宁和汤力赶忙答应下来,到了这里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然一切都要以医生的话为准,他们也不敢一味的坚持。

说妥了之后,医生很快的就叫了两个护士,带着贺宁和汤力去看郝睿,他找来的两个护士都是男护士,两个人的身材谁都不输给这位魁梧的医生,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绿色的护士服套装,光看这身材估计他们都会被人以为是保镖之类的。

“没有办法啊,体力不好根本在我们这里干不了。”在去找郝睿的途中,两个人当中一个比较外向,喜欢攀谈的男护士是这样对贺宁和汤力说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发病的时候疯狂撞墙自残的,也有根本不自残,专门攻击别人的,还有的想方设法的想要逃走,被害妄想,觉得我们把他关在这里是要害他的。这人别看平时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发起疯来,都有一股子不知道从哪儿使出来的力气,大得吓人!看起来可能瘦瘦小小,一米六的各自,八十斤出头的身材,蛮牛一样的往外冲,我们哥儿俩未必就一定拦得住!呆会儿你们还是小心一点儿,咱们试探着来,看看这个郝睿看到你们是个什么反应,然后再拿主意吧!”

贺宁和汤力知道这个男护士的建议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便又对他保证了一回,这才在两个男护士的带领下进入了疗区,根据刚才那个爱聊天的男护士说,这一区普遍是攻击性比较强,或者配合度不高的,所以设施也更全一些,不仅疗区走廊头上有两层大门,每个病室的门也都是紧紧关闭着的,一个人一间屋子,病房里面的墙壁,甚至走廊的墙壁也做了防止冲撞的软包处理,房间里也没有任何的金属制品,为的就是防止在这个区域住院的患者出现自残或者伤人的行为,看起来倒好像是比监狱都还要更森严似的。

男护士把贺宁和汤力带到了一件病房的门口,门上面有一扇玻璃小窗,可以透过它看到病房里面的情况,窗口还不算太小,汤力和贺宁肩并肩的站在那里就可以看清楚病房内的一切。透过那块小窗他们看到了郝睿,郝睿穿着一身乳白色的病号服,两条手臂被袖子固定在胸前,应该就是所谓的“约束衣”了。

“为什么要这样?”贺宁指了指郝睿身上的约束衣,问身旁的男护士。

那名男护士叹了一口气:“郝睿有一点自杀倾向,你看到他脸上那一条血印子没有?这要不是我们发现及时,就不止那么一道而已了!他打从住进来开始就总是念叨什么大仇得报,一开始就是忽而哭忽而笑的念叨那几句话,反反复复的,我们觉得情况应该还好,不算特别严重,结果很快就不对劲儿了,开始掐自己,真的是死命的掐,我还从来没见过谁能自己掐死自己呢,但是当时看他那个架势,我都真担心他能把自己给掐死了!我们冲进去阻止他,给他注射镇静剂的时候,他最里面还嚷嚷呢,说什么大仇得报,他可以去跟姐姐汇合了之类的。”

贺宁了解到了事情原委,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再仔细看一看,还真看到郝睿的脖子上面有几道青青紫紫的印子,从位置和形状来看,还真像是被手给掐出来的,并且下手估计还不轻呢。

“贺宁,”汤力听完了那名男护士的话之后,改变了主意,“你呆在这里看一看情况,我先跟着他们进去试一试。”

贺宁知道汤力这种安排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如果放在其他事情上面,她一定不会接受这种照顾的,但是眼下的情况来看,自己这种时候去表现什么刚强,很有可能会最终给汤力他们添乱,于是只好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汤力在两个健壮男护士的陪同下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贺宁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上,屏气凝神的看着病房里面,生怕下一秒钟郝睿就忽然之间爆发了。

然而情况却和她想象中,或者说担心的不大一样。

从头到尾,郝睿别说发脾气了,连理会都没有理会过汤力他们,就那么蜷缩在病床上,佝偻着身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面,好像丢了魂一样,任凭两名护士还有汤力怎么去开口引导他,就是不说话。汤力尝试着招呼他的名字,他起初一定反应都没有,到后来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却也只是抬起头来,表情木然的看了看汤力,就好像不认识他,或者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似的又缓缓地低下了头,继续垂着眼皮看着地面,怔怔的出神,就好像是被掐住了翅膀关在狭小笼子里面的鸟一样,没精打采,了无生气的样子。

见他一直这样,继续逗留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汤力和两名男护士就干脆撤了出来,重新关好了病房的门,留下郝睿自己一个人继续发呆,从他前后的神态来看,好久书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过方才有人进来过。

“可能是给他用的药起作用了,”那个爱说话的男护士衣服爱莫能助的样子,“之前因为他有自杀倾向,所以医生改了医嘱,把他用药的计量给适当的增大了一些,现在人是终于不暴怒了,只可惜你们想问的事情也问不出来了!”

“没关系,治病是第一位的。”汤力虽然也觉得有些遗憾,却没有把那种失望情绪表露出来,开口对两名护士道了谢,然后就和贺宁一起离开了这家医院。

原本想要再和郝睿聊聊,从他口中再套一套话,现在这个希望也落空了,好在到了下午的时候,唐弘业倒是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根据他最新得到的线索,庞成礼和祝盼香的关系,基本上可以坐实了。

唐弘业通过对那一段时间庞成礼接触比较频繁的人着手,发现在那一段时间里,他曾经和一个并没有什么权势的普通病人来往甚密,哪怕对方已经出院很久之后了,两个人仍旧会取得电话联络。

要知道,庞成礼平日里对待患者是否有必要结交的这个问题,态度一贯是非常现实的,只有对他而言有权有势有价值的,才值得他花费心思套交情,其他普普通通小市民,虽然他也会认真治疗,但是病愈之后便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了。

于是唐弘业就从这个方向下手去调查,很快就有了调查结果。

这个患者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大商人,他的名下却有三套房,一套是全家人自住的,还有两套分别挂在网上作为短租房来赚钱。

唐弘业查了一下这个人那两套短租房所在的小区,然后又通过一系列的调查和辨认,最终确定了一件事——祝盼香借故与麻经纬吵架并且离家出走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她和庞成礼就是一起住在那里的,并且该楼的保洁员还提供了一个线索,那就是她在那段时间清理的住户垃圾里面,短租房那一家扔出来过很多带血的卫生纸,血量非常大,一度搞得她都有些害怕了。

第七十一章 头脑

“你确认过了么?这种事可别搞出什么乌龙来。”汤力的态度是比较严谨的,这一发现虽然似乎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但是证人的证词却未必都是可信的,有些时候,在面对警察的询问时,有一些证人是会根据一部分的事实,再结合自己的想象力去认为创造出一些“事实”来的,甚至很多证人都堪称编故事的高手。

“我确认过了,还特意拿了祝盼香的照片给那个保洁员看,那个保洁员说她记得自己曾经在楼里面见到过祝盼香,当是祝盼香看起来好像身体挺虚弱的,脸色特别惨白,感觉好像刚刚生过大病似的,她当时还问过祝盼香是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样,结果祝盼香理都没有理她就走开了,还让这个保洁员感觉特别的不高兴,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唐弘业十分笃定的回答,“我还特意问过他,为什么会那么肯定自己不会记错,他说是因为平时那个楼里面人来人往,有出租屋,也有短租房,所以生人比较多,他也习惯了不和别人打招呼,就闷头做自己的事,但是那天看到祝盼香,他觉得祝盼香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儿,怕她出什么问题,所以才好心开口过问,没想到居然被人那么就给无视过去了,打那之后有一段时间特别生气,反倒把祝盼香的样子给记得更牢了。”

“那段时间庞成礼有在那个小区频繁出入么?”贺宁问。

唐弘业摊了摊手:“这个现在暂时没有确实的证据,我找到了那个房主,向他了解情况房主说当时的的确确是庞成礼找他借房子,一开始是说租,说他的远亲从外地过来串门外加旅游,自己家里面老婆不许去住,只能在外面找地方,因为也不是只住一天两天,要住一周左右,住宾馆的花销比较大,正巧听说他是偶短租房的,所以希望能够向他租几天来住。这个房主当时刚刚因为生病结识了庞成礼,也希望在医院里面能有个熟人,以后好办事,所以就乐不得的把握了这次机会,把房子直接不收钱的借给了庞成礼,庞成礼也欣然接受了他提供的者免费的住房,所以对他来说,出面借房子的,之后来找他还钥匙的人都是庞成礼,但是这中间房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庞成礼有没有频繁出入,这个他也不清楚。”

说着,唐弘业猛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哦,对,房主说他当中的时候,还想着既然是庞成礼的远亲,能被请来旅游做客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特别生疏的关系,他可以趁这个机会去套套近乎,拉拉关系,表现的仗义一些,还特意买了水果提着过去那个房子敲门,结果去了两遍,两遍都扑了个空,门都要敲破了也没有人来理会,他只当是庞成礼带着自己家的远亲出去玩了,还没有回来,后来想一想,觉得可能这个时候来打扰也不太礼貌,就没有再来过了。”

“所以说他只能够证明庞成礼是借房人,并且归还也是他出面,但是并不能证明在那几天的时间里面,是庞成礼和祝盼香呆在房子里面。”贺宁总结了一下唐弘业说的那些信息,然后略微有些发愁,“这样一来,咱们就只能说是可以借由这些个琐琐碎碎的细节,推测出庞成礼和祝盼香的确有那一层非比寻常关系的可能性,严格说起来,倒也不算是找到了实打实的证据啊。咱们手头的证据串在一起,从庞成礼私下里托关系买了专门用来做药物流产的药品,又特意拉关系套交情的向自己的患者借了这么一套房子,不需要任何身份证件登记,保洁员发现那一段时间短租房里丢出来的垃圾里面带有大量含有大量血液的卫生纸,等等等等,这些串联在一起,从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像是咱们之前怀疑的那种结果,庞成礼和祝盼香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祝盼香一不小心‘中了奖’,两个人秘密的在短租房里面服药进行药流。但是实际上所有的这些一切,都是擦边球,直接证据不够过硬,咱们想要得出这样的结论来,还是主观推测的成分居多,客观事实却还是有些断条,这样不行啊。”

“事情过去的有点久,小区的监控录像早就没有那一段时间的了,所以这条路走不通。”唐弘业也有些无奈,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其实还有一件事也是让我能联想到咱们那个推测的,但还是同样缺乏事实证据。那个保洁员还告诉我,那几天那一户的住客每天都会扔出不少的外卖餐盒。你们说这说明了什么呢?这不就说明了那几天有可能庞成礼和祝盼香两个人就窝在房间里面,靠吃外卖来解决果腹的问题么?如果不是因为祝盼香吃了药,流血不止,庞成礼需要在一旁照顾着,他们需要那么足不出户的过上好几天么?”

“你的这种猜测是合理的,但是猜测毕竟是猜测,不是用事实依据得出来的结论。”贺宁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托着腮,似乎有些发起愁来,“庞成礼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对祝盼香不利的那个人,这个问题很关键,他是一名医生,对药物的应用比一般人肯定也是要内行许多。如果他真的让祝盼香为他流过一次孩子,那么之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两个人从原本关系那么要好,一下子就变得关系紧张起来?我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那应该就是两种可能性吧,一般不都这样的么,”唐弘业想了想,“第一种可能性,婚外情暴露了,被双方或者其中某一方的配偶发现,大闹特闹,出轨的那一方赔礼道歉认错忏悔,幡然醒悟,断绝往来。还有一种可能是其中一方根本就只是玩玩而已,发现另外一方认真了,想要有个结果了,所以赶忙抽身。”

“所以啊,你看,这不是差别就显示出来了么!”贺宁解释给他们听,“按照唐弘业你说的那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因为婚外情暴露了,所以不得不分开,断绝往来,那这里面可能会感到愤怒,并且对这件事情恨之入骨的人就有两个,一个是麻经纬,另外一个是庞成礼的妻子,秦姐,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他们都属于在自己的配偶面前逆来顺受型的,就一门心思的为对方付出,对对方好,不管对方是不是给了自己相同的感情回报,但是问题在于,他们可以这么不计回报的付出,却未必能够容忍配偶感情背叛和出轨,假如被他们知道庞成礼和祝盼香真的有情况,会不会出离愤怒?会不会把这么久以来的隐忍一股脑的都想要发泄出来?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祝盼香认真了,庞成礼发现情况不妙之后想要抽身而退,但是遭遇到了祝盼香不依不饶的死缠烂打,他会怎么样?毕竟他对外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并且前程大好,如果真的被祝盼香纠缠起来,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为了前途不受影响,庞成礼会不会起了杀心,并且故意伪装成变态杀人的现场,来干扰咱们的判断呢?”

“你还别说,这两种都有可能,正所谓叫狗不咬,咬狗不叫,越是那老实巴交,不多言不多语的,搞不好心里面反而越阴暗。”唐弘业说完这话,忽然看了看一旁的汤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老汤,我说怎么这话说出来以后,我觉得好像打击面儿有点广似的!老实巴交,不多言不多语,这不就是你么!不过我可没说你内心阴暗啊!我说的是秦姐和麻经纬这两个人!还请你一定、务必、千万不要对号入座,乱往自己的身上安啊!”

“什么叫欲盖弥彰!本来没想对号入座的人,被你这么一说,估计都想要对号入座一下了!”贺宁在一旁趁机拆台。

汤力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唐弘业,苦笑了一下,自己平日里因为少言寡语,没少被唐弘业调侃挤兑,知道他从来都是没有恶意的,所以汤力也就习惯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开一开玩笑,也算是暂时的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贺宁很快就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问其他两个人,“分析也分析了一大通了,那咱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呢?对谁‘下黑手’合适?秦姐还是庞成礼?”

“他们是夫妻,找谁没有区别。”汤力看了看时间,“咱们这就去一趟。”

“也好,据我所知,庞成礼的病休还没有结束呢,这会儿也已经是下班时间了,秦姐应该也回家了,而且她是辅助科室,应该可以准时下班,那咱们就去找庞成礼问问吧!”唐弘业立刻就这个提议表示了支持,之前庞成礼本来遭遇了医闹之后,还可以继续坚持上班,倒是一听说了祝盼香遇害的消息,立刻就坚持不住,要回家休养去了,这真是想让人不多心都很难了。

三个人达成了一致之后,饭也顾不得吃一口,就急急忙忙的出发了。

庞成礼的家距离公安局还挺远,三个人赶到的时候,庞成礼和秦姐正坐在桌前吃晚饭呢,饭菜还挺丰盛,四菜一汤,三个人进门的时候,给他们开门的是秦姐,庞成礼顶着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淤青坐在饭桌前没有起身,看到是之前打过交道的警察来了,这才站起身来,对他们点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他的碗里面是几根碧绿的青菜,而秦姐的饭碗里却有一只大大的对虾,颜色红彤彤的很好看,她的碗旁边还堆着一大堆的虾壳,贺宁还眼尖的注意到,她的手指甲缝里也有红红的汤汁,估计方才给他们开门之前,秦姐是正在剥虾呢。

打开门让三个人进到屋子里面来,秦姐一边招呼他们,一边大大咧咧的又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剥那一只还没有剥完的大对虾。

“你们怎么来我们家了呢?是有什么事儿么?”她一边剥虾一边头也不抬的问,“上次对我老公动粗的那个人不顺眼已经抓起来了么?”

一边说着,她手里的虾也剥好了,秦姐非常自然的把手里面的虾放进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庞成礼饭碗里面,那动作自然到了一看就知道她是经常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