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店的老板娘听了这话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赶忙伸头看了看贺宁,还有等在一旁的汤力,然后问:“你们…找他干啥?”

“哦,我们跟他算是远方亲戚,家里老人让给他捎点东西,我们也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就知道他家住这儿,所以就直接找过来了。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也算是有吧,”老板娘吞吞吐吐的说,“你们要是找他媳妇儿,那就稍等一会儿,这个点儿,估计他媳妇儿出去上班儿了,应该再有半个多小时就能下班回来,要是你们过来就是想找林荣德他本人,那你们就别等了,回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贺宁一脸困惑的问,“他跟他媳妇儿离婚了?”

“那倒不是,现在这个德行啊,他媳妇儿不跟他离婚那都是人品好,厚道。”老板娘摆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神秘兮兮的,这种表情贺宁和汤力都觉得十分眼熟,就和之前他们问路的那些人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那些人都只是神色有些古怪,并没有说什么,而这位老板娘很显然是没有打算故弄玄虚的,她说,“林荣德之前忽然之间就中了邪,人一下子就疯了!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里呢!”

“疯了?!”贺宁诧异极了,这回她倒不是故意做出样子给谁看的,而是真的很惊讶,毕竟一个好端端的人忽然之间就疯了,给人的按绝还是有些怪异的,于是她继续假装成对林荣德多少有点了解和沾亲带故似的,对老板娘说,“我没听说过林荣德家里面有精神病的家族史啊,怎么会忽然就疯了呢?”

“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了么,他忽然之间就中了邪了,所以才一下子就疯掉的。”老板娘不知道是本来就健谈,正好闲着无聊,还是因为觉得贺宁和汤力是林荣德的远方亲戚,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对林荣德的事情侃侃而谈起来,“这事儿就没处说去,毕竟说根到底,那啥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外人也不好多搀和什么。之前林荣德其实就是在工地跟着人家工头儿干活的,好像是专门给人拧钢筋的,本来其实也还行,假日日子也过得下去,媳妇儿在家里头伺候孩子,做做饭,收拾收拾家,挺好的,但是后来也不知道谁给煽风点火,说他们那一伙儿跟着工头儿干的人里头,就林荣德这个拧钢筋的分钱分的少,人家什么开铲车的那都比他赚的多不少,这他媳妇儿就不干了,就觉得亏得慌,而且包工头儿也是小包工头儿,不是人家那种干大事儿的,有的时候就有活儿,有的时候就没活儿,这一没活儿,家里就断粮了,所以他媳妇儿就闹着让他换工作,还得换个赚得多一点的,结果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就让他去火葬场烧死人!”

“哟,是吗,这事儿我么那倒是不知道,那林荣德胆子得挺大才能干得了这个活儿啊,换成胆小的那可不成。”贺宁故意反应得轻描淡写。

“那可不是胆大胆小的事儿!”老板娘表情十分严肃的摇了摇头,“你们现在年轻人啊,什么忌讳都没有,以前老人可有讲究了!这人去那种地方干活儿,赚死人钱,胆子大那肯定是必须要有的,除了胆子大,那还得八字够重,阳气够旺,要不然就是比较凶,老百姓话说就叫煞气重,你才能镇得住,要不然的话,一不小心搞不好就能遇到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是啥,你们明白吧?”

“那你的意思是,林荣德遇到那种东西了?”贺宁顺着老板娘的话问。

“那可不就是么!”老板娘激动的一巴掌拍在窗台上,“当初林荣德去那种地方上班,我们这些老邻居都认识多少年了,就跟他说别去,不行,时间长了要闹病的,尤其他这家里又有孩子,孩子还小,万一真把什么不该带的玩意儿给带回来了,吓到孩子,那不就亏大了么!但是他不听,那会儿他媳妇儿一天到晚因为赚钱多少的事情跟他吵架,没完没了的吵,他也是被吵得都要疯了,所以满脑子就想着那边工资高,而且稳定,就去了。嗯,是,可不稳定么,这世界上就两件事儿你拦不住,不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人要生,人要死啊!你说这雨下多了还能想办法驱云,娘要嫁人还可以往死了作,就拦着死活不让,但是那孩子要生出来,你总不能让人家憋着不生吧?这人到了该死的时候,那也是谁都留不住的。但问题就在这儿了,有多少人是自己心甘情愿死了就死了的?那大多数都是没活够的啊,要不哪来的那首歌,向天再借五百!你说是不是?”

“是,你说的没错。”贺宁赶忙点点头,如果不是林荣德牵扯到了偷换尸体的勾当,现在到底近况如何,这些让贺宁很记挂着,搞不好光是听这个老板娘这一番神侃,她都已经笑得快合不拢嘴了,感觉这个老板娘开个小卖店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以她的水平,去说评书都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说嘛!有好多人死都死的不甘心,都还想再继续活着,活不过来了啊,那身子都被人给烧了!那这些玩意儿有怨气儿找谁去撒?那不就冤有头债有主,谁把他们身子烧了,他们就找谁算账去啊?”老板娘似乎对自己的论据感到十分满意,语气笃定,甚至神色之中还有几分得意,仿佛只有她才是最明白的那一个人,准确的找到了林荣德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那你怎么知道林荣德疯了是因为中邪?”贺宁并不想听她说那么多其他乱七八糟的,只想知道与林荣德有关的事情,于是努力把话题给来回来。

“他自己说的啊!”老板娘回答道,“之前就是他忽然说身体不舒服,上不了班了,在家里头发高烧,周围我们都知道,但是谁也没往那方面想,寻思着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啊,是不是,尤其他还在那种地方上班,阴气多重啊!结果后来有一天,一大早上我们就听到林荣德家里头鬼哭狼嚎的,以为出了什么事,都跑去看看,结果这一去啊,真是差一点没把我们给吓死!林荣德他们家有一个屋子里有一个立柜,可高了,得有两米来高,他就在那个立柜顶上缩着呢,手里头还拿着他们家的菜刀,那人一看就已经不对劲儿了,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浑身直哆嗦,他老婆吓得站在柜子旁边,拉他下来吧,够不着,他手里还有刀,不管他吧,又怕他拿刀把自己给弄伤了,孩子也被他吓得哇哇哭。我们进去说啊劝啊,让他先下来,结果他就好像听不到似的,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邻居有个老李头儿,也过去看热闹去了,他那么一进门,这可就坏了事儿了!”

“怎么讲?”贺宁赶忙问。

“林荣德一下子就变了脸了呗!之前还菜刀挥来舞去,嘴里面嘟嘟囔囔的嚷嚷什么,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玩意儿。这老李头儿一进去,林荣德一下子就好像是疯了一样,菜刀当啷一下子就从柜子盯上给扔下来了,差点儿没砸到人,然后他就开始在上头哭,跪在顶上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一边哭一边说什么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他给烧棉衣烧棉裤,冷也别找他了,前言不搭后语的,然后说了半天,哭了半天,最后两眼一翻,一头就从柜子上头栽下来了,直接就摔到地上,幸亏一共也就两米来高的柜子,也没把他真的摔怎么着,就胳膊好像摔坏了,脑袋都没事儿,这要是再高一点,估计都得落点儿残疾。摔下来之后,林荣德就昏过去了,我们都说这样不行,让他媳妇儿赶紧打电话叫医院的来,后来他媳妇儿估计也是吓破了胆了,赶紧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就给人拉医院去了,后来隔了一天回来,说是给他收拾几件衣服什么的,他得转院到精神病院去,人家大夫说林荣德疯了,一个大活人,你说,好端端的就吓疯了!这得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邪门儿的事情啊!要不然怎么可能至于!”

“你说的那个老李头儿,长什么样子?”汤力沉默的听了半天,到这会儿了才开口询问了老板娘一个问题。

“老李头儿?”老板娘没想到汤力会忽然打听起这个来,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说,“老李头儿的个头儿不算太高,长长脸,短头发,挺瘦的,就是一个干巴老头儿,还有点儿佝偻,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啊。”

第八章 奖金

她这么一说,贺宁和汤力就已经明白了,他们发现的死者尹厚禄就是一个非常身材消瘦的老人,这一点和正好和老板娘口中的“老李头儿”相符,这就难怪林荣德会一看到这个老李头儿就吓得魂不守舍,直接就导致了后来的精神崩溃。

而这样的一段遭遇倒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了林荣德的确是见过尹厚禄的。所以他不仅知道尹厚禄长得身材消瘦,甚至应该还知道尹厚禄被送去火葬场的时候,身上只穿着非常单薄的单衣单裤,所以才会在被吓得精神有些失常的时候,对着那个老李头儿大喊会烧棉衣棉裤,冷了也别找他,他知道错了。

那么这样一来,他们虽然没有找到林荣德本人,并且还得知了林荣德本人已经因为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的消息,但至少调查方向是对的。

两个人向老板娘道了谢之后,就回到车边上去等林荣德的妻子下班回来,听老板娘说,林荣德的妻子原本是在家里照顾孩子操持家务,不出去工作的,家里的开销都是林荣德在负责,但是现在因为林荣德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为了维持家里面的正常生活,还要负担林荣德住院治疗的费用,他的妻子只能出去临时找一份工作,只不过因为她文化程度不高,之前又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找到太理想的工作,所以就只能在市里临时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赚的不算很多,但至少时间上能够协调开。

眼下已经是下午快四点的时候,估计林荣德的妻子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然的话,她恐怕就要来不及去接女儿放学回家。

两个人在车边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远远的开过来一辆通勤小巴,在大约五十米开外的路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贺宁和汤力立刻就猜到,这应该就是林荣德的妻子和女儿了。之后果不其然,这对母女手牵着手朝林荣德家的方向走了过来,小女孩儿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一边走一边还兴高采烈的对妈妈说着什么,相比之下林荣德的妻子可就没有那么轻松愉快了,虽然她脸上也挂着笑容,很耐心的听着女儿说一些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特别有趣的琐事,但是她微微皱着始终都没有松开过的眉头似乎说明了她内心的愁苦,她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也有些疲惫,短时间之内家里面忽然之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打击一定是很大的,换做是谁恐怕一时之间也会有些难以承受。

贺宁和汤力等其他一起下车的人渐渐散开了,才像林荣德妻子和女儿迎了过去,不得不说,小孩子有些时候是最敏感的,在林荣德妻子都还没有察觉到他们靠近的时候,小女孩儿就先一步洞察了这两个人的来意,十分警惕的伸手扯了扯自己妈妈,然后又朝贺宁和汤力那边示意了一下,林荣德妻子这才看到他们。

“你好,你是林荣德的家人吧?”贺宁上前笑着和对方打了一个招唿。

林荣德妻子一怔,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她的嘴唇抿着,眼神有些戒备的看看贺宁,有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汤力,没有作声。

贺宁摸出证件来给她看,自我介绍说:“我们是a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有些事情想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不知道你现在方便不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贺宁是警察,林荣德妻子好像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连忙点点头,朝自己家门口的方向指了指:“我家就在那儿,进去说吧。”

贺宁他们跟着林荣德妻子和女儿一道进了林荣德的家门,林荣德家里面和外面差不多一样朴素,甚至有一点点简陋,也没有几样家具,屋子里的大立柜贺宁还特意看了一眼,的确挺高的,是那种老式的木制家具,木匠手工打的那种,外面刷着一层漆,估计有些年头了,像是老人给留下来的那种类型,立柜上面到天花板的高度,就只够一个成年人勉勉强强的头顶天花板坐直身子,和火车硬卧的高度差不多,以这个立柜的高度,林荣德能够爬到上面去躲藏,这就足以见得在当时林荣德的心里面是有多紧张和害怕。

进了屋之后,林荣德妻子就把孩子打发到另外一个房间去写作业了,自己折返回来,把屋门关严,然后才坐下来,有些惴惴不安的问贺宁:“你们找我有啥事儿啊?是跟我老公的事儿有关的么?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就疯了,他之前也没跟我说过啥,就是在那之前接连好几天睡不好觉,别的我都不知道。”

“你别紧张,我们确实是来想要了解一下林荣德的一些事,咱们慢慢说,你放松一点。”贺宁看林荣德妻子紧张成那个样子,赶忙开口安慰她两句。

谁知道她才一安慰,林荣德妻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你们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林荣德妻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老公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上班下班,除了跟我说觉得累什么的,别的也没听他多说过什么,我也没太在意,后来他说疯就疯了,别人都说他肯定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儿了,所以才把自己给活活吓疯了,都让我小心一点,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我这一天到晚心都悬在嗓子眼儿上头,晚上睡觉,外面刮大风,树枝子抽在玻璃上头,啪啪那么一响,我都心惊肉跳的一下子就能从床上蹦起来,就怕是之前我老公在外面惹了什么人我不知道,人家追到家里来找麻烦…我这一天到晚带着个孩子,神经都要绷断了,我真的快要受不了啦…”

说到这里,她抑制不住心里面的难过,捂着脸哭出了声。

贺宁这会儿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在门外的时候,自己说明了身份之后,林荣德的妻子会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很显然,虽然她也担心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做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但是来人是警察,至少不会威胁到她和女儿的安全。

“林荣德在单位的事情,回来不会对你说么?”汤力问。

林荣德妻子哭了一会儿,抽抽搭搭的抬起头来,用袖子胡乱的把脸上的泪水抹了抹,摇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他不跟我说,就他上班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这个人本来胆子就小,如果不是为了能多赚几个钱,孩子上学了开销大,我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男人去那种地方上班,外人都戳我嵴梁骨,说什么我把自己丈夫送去火葬场烧死人,结果中了邪,疯掉了,我也不想这样啊!”

“在林荣德精神失常之前,他有没有过什么比较反常的情况?”汤力又问。

林荣德妻子想了想语气有些吃不准的问:“睡不着觉算不算?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了,总做噩梦,我原来以为他肯定是到火葬场上班,成天看那些死人啊什么的,心里头害怕,夜里就做恶梦,我还给他去买那种什么安神口服液喝,还想让他去医院看看,让人家大夫给开点儿安眠药什么的吃吃,那么大的一个大活人,总不能一直睡不好觉啊。但是他不愿意,我怎么劝他也不听,还跟我发火,让我别管他,我一赌气,就没管。后来他就越来越睡不好,有的时候瞪着眼睛一宿一宿的也不睡,我半夜醒了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坐在那里,两只眼睛瞪得多老大,直勾勾的看着我,把我都差点儿给吓死。”

“除了睡眠不好之外呢?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方面的反常?你再仔细想一想。”贺宁很有耐心的引导着林荣德妻子,想要让她再往深处去挖掘一下。毕竟一个好端端的人,尤其是原本没有任何睡眠障碍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就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并且还频繁的做恶梦,这背后一定有着什么精神刺激,或者是巨大的心理压力,才会压得人精神崩溃,出现最后的那种结果。林荣德妻子说了半天,说的都是表象上面的东西,涉及到背后根源的一点也没说出来。

林荣德妻子看着贺宁,表情有些困惑,可能对于她来说,林荣德最反常的举动就只有夜里不好好睡觉,失眠做恶梦,并且最后还突然精神失常这件事了,现在公安局的人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表现,她一下子好像也想不出来。

贺宁见她的表情是真的很茫然,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便准备换一个方向,抛开林荣德发疯之前的事情,往前追溯,希望能够一点一点的探究出来,到底林荣德之后的那些反应,根源是来自于哪里,与尹厚禄的尸体被人调换这件事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关联。当然了,贺宁并不会直接去提尹厚禄,毕竟以林荣德妻子得知他们是警察之后还能松一口气的反应来看,林荣德参与了尹厚禄尸体调包的这件事,回家以后应该是没有跟自己的妻子说过的,既然如此,贺宁现在自然也不回去提到这件事,以免林荣德妻子出于想要保护自己丈夫的考虑,缄口不语。

贺宁想了想,问道:“林荣德出事之前一共在殡仪馆做火化工做了多久?”

“之前差不多做了快一年吧,”林荣德妻子回答这些问题倒是一点困难都没有,“当初也是托了人才让他进去上班的,之前一直都听人说那个工作虽然也不轻松,但是工资比别处都高,而且稳定,又没有什么风险,反正我觉得比他在工地给人干活儿强,所以就花了人情费把他给办进去的,后来他整宿整宿睡不了觉,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儿了,就请了长假,说是请了长假,其实我心里也明白,那个工作十有**是要保不住了,就是没想到他后来会一下子就疯掉了。”

“是么?殡仪馆的工作待遇他很好么?”贺宁似乎有些不相信似的。

“是,很好的,”林荣德妻子并不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单纯的,听贺宁这么问,不疑有他的认认真真回答说,“以前我老公在工地干活儿,一个月能拿回家来的钱也就四千块钱顶多了,有的时候多一点,能拿回来六七千,但是可能这中间有一个月俩月就能赚一两千的也有,一个月在家里呆着没有活儿,一毛钱不赚的也有,去了殡仪馆那边,一个月固定工资也有六七千块钱,而且旱涝保收,不用担心这个月赚得多,下个月没有活儿就不赚钱。他之前还一下子发了一笔奖金,给了一万块钱的现钱呢,工地的活儿哪里比得了。”

如果说殡仪馆的工作工资相对高一点,福利好一点,这贺宁和汤力都会相信的,但是一下子发了一万块钱的奖金,这听起来可就有些可疑了。虽然说都知道婚丧这一红一白两个行当都算得上是暴利行业了,但是再怎么暴利,好处也不可能落到火化工的头上,中间的环节实在是太多了,一层一层到了火化工这里,估计也就只剩下招聘的时候开出来的高工资和高福利而已。

一下子一万块钱,还是现金支付,这里面就一定是有猫腻儿的了。

“这笔奖金是在林荣德失常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汤力问。

林荣德妻子想了想:“是在那之前,那时候还挺好的呢,他拿钱回来的时候挺高兴,我也挺高兴,我们三口人还坐车去了一趟市里,给孩子买了新衣服,他还带我们娘俩儿下馆子吃好吃的,可开心了。他开始睡不好觉那都是在那之后得有一个多月才开始的。”

第九章 不义之财

贺宁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做出了联想。林荣德进去火葬场做火化工,原本好端端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在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之后的一段时间,忽然就开始夜不能寐,到最后甚至还导致了精神失常的情况,看到了一个与尹厚禄外貌有些相似的老李头儿就吓得直接疯掉了,这些种种联系在一起,就串成了一条很清晰的因果关系链,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林荣德那一笔一万元的所为奖金,来源根本就与殡仪馆方面没有任何关系,应该是一笔不义之财,并且十有*与尹厚禄的尸体被掉包的事情有关系。对于一直被妻子嫌缺乏赚钱能力,家里日子过的有点紧巴巴的林荣德乍收到这一笔比较可观的好处费时,应该是感觉非常开心的,尤其是拿回了钱,老婆孩子开心,他就更有成就感了,于是高高兴兴的带着老婆孩子逛街下馆子,但是等到这种收了钱的兴奋劲儿过去了之后,林荣德渐渐冷静下来,这种收了不义之财之后的心虚就逐渐的显现出来。

如果单纯只是胆子小的话,那么林荣德的噩梦早就应该在去做了火化工之后不久就开始,而不是最初一切正常,没有觉得害怕或者特别的忌讳,那么久了之后才忽然之间变得心里压力奇大,精神无法承受。

人有些时候自认为了解自己,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的,有些时候,一个人一辈子都很难真正了解透彻的,往往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有些人为了钱财可以把其他一切都置之度外,但是有些人虽然也爱钱,也会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但是最终却还是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林荣德极有可能低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良知,为了好处,他做了一些违背原则和良知的事情,又是不能与外人去言说的,慢慢的这种罪恶感和不安就像土里面的种子一样的发芽和长大,最终拱破了土层钻出来,他的精神也就彻底崩溃了。

“林荣德在殡仪馆工作期间,有没有什么跟他关系比较好的人?”贺宁问。

“这我倒是不太清楚,他回来之后也不怎么说起来工作单位的事儿,毕竟他上班的那个地方…你们也懂,那种地方的事情,他也不好拿回家里头来说啊,家里头孩子还小,我胆子也不大,他要真说那些事儿,我们娘俩儿都得害怕。”林荣德妻子说,“我老公自己起身也挺忌讳这个的,他一般回到家,连屋子都不进,就先在两道门中间把衣服裤子都给换了,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脸洗头擦身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才往我们娘俩跟前凑合,所以我也不记得听他说过跟什么人关系特别好之类的呀…”

说完之后,她自己又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之前他有几天总跟他们单位一个司机打电话来着,而且打电话的时候还总是躲躲闪闪的,背着我们娘俩,我问过他干嘛总打电话,他说那人有点儿单位里的事儿跟他说,怕在屋里说我们听到了害怕,我一听是他单位的事儿,就没敢问,也确实怕听了之后害怕,而且他平时也不爱跟家里头说单位的事情,觉得丧气,所以我也没把这事儿太放心上。”

贺宁一听这话,心里面就大概有数了。听林荣德妻子的意思,林荣德平时应该也是一个比较多忌讳的人,否则也不会每次下班回家都要经过那么大的一番阵仗才肯和老婆孩子打交道,并且甚少提起与工作有关的事情,生怕触犯了什么忌讳,那么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居然需要和殡仪馆的司机躲躲闪闪的通电话,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情。这个司机很有可能也与尹厚禄尸体被人调包的事情有关,否则仅凭林荣德一个火化工,能够把那具身份不明的死者尸体代替林荣德焚化掉,但却没有办法把林荣德的尸体从殡仪馆里偷偷摸摸的运出去,想要完成整件事,的确少不了一个司机的角色参与进去。

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林荣德原本就是一个诸多忌讳的人,胆子并不大,估计也是一时之间财迷心窍了,为了多赚一笔飞来横财,所以参与了进去,之后还没等事情败露,自己就先过不去心里面的那一道坎儿,被吓疯了。

“你知道这个司机叫什么名字么?”汤力也想到了这名司机与尹厚禄尸体被掉包的事情之间存在的关联,以及林荣德之间可能的分工合作,于是开口问。

林荣德妻子对此也并不能给出任何的回答,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摇头,表示林荣德从来就没有说起来过,林荣德在殡仪馆工作期间,他身边的同事也好,领导也罢,姓什么叫什么,所有的这些,林荣德回家都只字不提,相当的忌讳。

既然林荣德妻子一问三不知,并且看起来应该也不是在说谎,贺宁和汤力就也没有继续多逗留,和她聊过之后就告辞离开了,临走之前贺宁也向林荣德妻子询问清楚了林荣德入院治疗的那家精神病院的名称,然后便和汤力一起驱车离开了林荣德家附近,在返程的途中,贺宁给殡仪馆的负责人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他殡仪馆有几名司机,原本以为并不会很多,调查范围应该不会太大,没想到对方给出来的答案倒是挺让贺宁吃惊的。

“我们殡仪馆一共有十名司机,”殡仪馆负责人在电话里那一端回答说,“有四名是专门到医院或者家里面把遗体给拉到我们殡仪馆来的,不管要不要举办遗体告别追悼会什么的,第一步都得先把遗体带过来才行呢,余下的六个司机是开中巴和大巴的,我们殡仪馆提供这样的服务,因为我们这边地理位置比较远,一般出租车司机也不太愿意往这边来,都有点忌讳,所以我们有偿提供中巴和大巴的包车服务,对方在指定地点集合之后,过去一车就都给接过来了。”

“那这十名司机里面,有没有最近这半年突然之间辞职不做了的?”

“有啊,最近这半年,十个人里面陆陆续续有六个人都走了,现在的是我后来又招聘进来的,”殡仪馆负责人唉声叹气的说,“都是嫌忌讳,干不长。”

一听这话,贺宁也皱起眉头,有些犯难了,半年的时间里陆续离职的司机竟然有六个人这么多,足足占了一大半,并且也不能够保证有问题的人就一定会选择辞职不做,毕竟也有一些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管做了多大的亏心事也照样吃得香睡得着,仍旧在原本的岗位上继续工作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最后没有办法,贺宁只好向这家殡仪馆的负责人要了尹厚禄去世当时在殡仪馆工作的那十名司机的全部个人信息,包括已经离职的,也包括仍然还在岗的。殡仪馆负责人满口答应下来,说会核对过之后用短信方式发给贺宁的。

“现在怎么办?司机那边一下子也确定不下来谁会是比较有问题的那一个。”贺宁有些茫然了,十个司机,总不可能逐个去调查,这样做又费神又费力,并且还不一定会有结果,毕竟他们连顶替了尹厚禄身份被火化了的那一位死者究竟姓甚名谁,是个什么样的身份都一点也不知情,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咱们去一趟精神病院吧。”汤力想了想,有了主意,说完之后,他发现贺宁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便对她说,“别担心,有我在,没事的。”

贺宁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汤力是以为自己一听说要去精神病院,所以有些紧张和害怕,她赶忙摆摆手:“我不是因为害怕,精神病院里面那么多有经验的医生护士,还有你跟着我一起去,我不担心。只不过就是不知道林荣德的治疗情况怎么样,咱们两个想要跟他打听的事情,严格来说的话,也算是他的‘病灶’了!我担心,就算是他之前已经恢复的还算不错,结果被咱们一问起那件事来,万一一下子又发作,不但咱们什么也问不出来,还容易刺激到他。”

“先不要想这么多,到了医院那边,询问一下负责林荣德的医生,咨询一下医生的意见,然后咱们再做决定,如果医生认为时机不合适,不利于林荣德的恢复,那咱们就放弃这一条路。”汤力认为还是有必要先尝试一下。

贺宁想了想,觉得除此之外的确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便也点头同意了。这一次他们接手的这个案子实在是有些怪异,好端端的一个自然死亡的老人,尸体被人调了包,偷偷摸摸的埋在了郊外的小树林里头,这肯定是很反常的,顶替了尹厚禄老人被火化的死者到底是姓甚名谁,没人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无从知晓,已经变成了经过高温焚化之后的一捧骨灰,别说是那些东西了,就连可以用来帮助确定死者身份的dna信息都提取不到。过去贺宁觉得那种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无头尸是最棘手的,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无头尸好歹还有一具尸体在,对于法医来说,尸体本身就相当于一部信息库,可以从中得到许许多多帮助确定死者身份的东西,而现在,出了一捧灰,他们什么都没有,只知道一定有一桩命案发生,至于如何发生的,死者是谁,为什么被杀,却全然不知。

不管怎么样,林荣德是他们已知的人里面,唯一一个最有可能与尹厚禄尸体调包事件扯上关联的人,如果不能从他这里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信息,那接下来这个案子能够从什么方向去着手,还真是一个让人为难的问题,搞不好到最后就只能作为一桩悬案,被挂在那里,什么时候碰运气的忽然有了新的进展,到时候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够破案,至于这中间间隔多久,那就不好说了,全凭运气。这样的案子刑警队里也不是没有,有的甚至一挂就是二十多年,如果嫌疑人是明确的,只不过是藏匿得很深,那还好说一些,有的连一个明确的嫌疑人目标都没有,以至于一挂就是二十年,直接就超出了案件的时效,彻底成了死案。

所以说,有些时候空有破案的决心和头脑也不够,想要把案子给顺利破获,天时地利人和,真的是哪一样都少不了,努力占百分之七十,余下也还有百分之三十左右是要看运气的,运气很好就有可能在调查过程中事半功倍,如果运气真的很差,除了主观努力的人和之外,天时和地利都不尽人意,那也只有遗憾的份。

精神病院因为收治患者的特殊性,位置设立在了远离市区的地方,汤力和贺宁之前谁也没有过与精神病医院打交道的经历,最后还是在查过了地图之后,倚靠着手机导航功能才终于找到了这里。他们在门卫处做了登记,又由门卫打电话请示了一下院领导,这才终于得以放行,在医院一名保安的带领下,穿过前院到办公楼那边去见精神病院的院长和负责林荣德治疗的医生。

贺宁本来还挺紧张的,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下来了,因为精神病医院的前院是不允许患者过来活动的,患者可以随意活动的空间是医院的后院,而前后院之间也进行了非常稳妥的阻隔,用以避免有的精神病患者会偷偷的从医院里面溜出去逃走,或者是惊吓、伤害到来访的人。据那个保安一路上与他们闲聊说起来的信息来看,这所精神病院里面虽然有很多精神病患者程度比较轻,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精神状况也比较稳定,但其中的确也不乏狂躁型精神分裂的患者,一旦发作起来,极具暴力倾向,很容易就会造成伤人或者自伤的状况发生,所以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多加小心才可以。

第十章 病根儿

贺宁和汤力跟着保安来到医院的办公楼前,院领导已经等在那里了,顺便还找来了负责林荣德的那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贺宁这是第一次到精神病医院来,所以看到那两名身材结实魁梧的男护士,还一下子觉得有点不太适应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贺宁那小小的诧异,其中一名护士对贺宁笑了笑,说:“是不是很少见到我们这么壮的男护士啊?我们这儿的情况跟别的普通医院不太一样,我们这儿的病人有的时候发起疯来,光是我们俩都按不住,就别说女孩子了。说了你都不一定信,我刚来这儿上班的时候,才一百二十斤不到的体重,后来吃不消,硬是自己增重健身,把自己给练得壮起来的。”

“真不容易啊…”贺宁点点头,感慨了一句,她这倒不是敷衍或者是随声附和对方,而是真的觉得在这里工作不管是对体力还是心理上的要求都很高。

“二位跟我们过来吧,咱们先沟通一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减一减林荣德。”院领导朝一旁的办公室示意了一下,率先走了过去。

这种情况下,提前做足沟通工作自然是非常重要的,贺宁和汤力跟着他们到了办公室里落座,对院领导和主治医生说了一下他们要见林荣德的原因。

听了他们说可能引起林荣德精神崩溃的原因,林荣德的主治医生也感到很惊讶,他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医生,看起来经验很丰富,也很稳重老成的样子,之前有对贺宁和汤力做过自我介绍姓张,是这家精神病医院里比较资深的医生了。

“林荣德从入院以来,一直拒绝跟我们沟通,”张医生说,“不管我们怎么试图跟他交流,他都不吭声,而且还很害怕我们这里的一个保洁员。”

“那个保洁员是不是比较瘦,年纪也不算太小了?”贺宁问。

张医生点点头:“对,是非常瘦的一个人,年纪倒是不大,才三十多岁,但是少白头,也不怎么染,所以乍看好像能显老不少。原来我还奇怪为什么每一次林荣德看到那个人都很崩溃,情绪特别不稳定,又哭又叫,缩在墙角里发抖,现在经过你们这么一说,那我就明白了,你们发现的那个死人,也是这样身材吧?”

“所以我们想知道,以林荣德现在的精神状况,我们能不能跟他就这件事做出沟通?”贺宁有些担心的问,毕竟张医生刚刚才说过,林荣德拒绝与医生沟通,看到了只是身形略微有点像尹厚禄的保洁员也会吓得魂不守舍,这样的精神状态很显然是非常不稳定,非常容易受到刺激的,偏偏他们今天来的调查目的就是关于林荣德最最害怕的尹厚禄和尸体调包事件,这对于林荣德本人来说,也绝对算得上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一方面贺宁担心刺激到林荣德,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另外一方面也是担心之前精神病医院方面做出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张医生也有一点犹豫:“这么个…我也在权衡,我也不瞒着你们,林荣德住院治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有的时候就感觉控制的还不错,本来都准备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康复性治疗,结果他忽然之间就又出现了强烈的情绪反复,有自残的倾向,之前所有的好转就都一夜之间回到原点了。所以说你们今天要找他谈的事情,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刺激,但是刺激不一定是坏事,有的时候也有良性刺激的存在。我个人认为林荣德一直没有办法真的走向康复,原因就在于他的心结一直也解不开。假如这一次你们带给他的刺激,能够让他愿意正面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自己内心里最恐惧的东西,说不定会有一种触底反弹的效果,情绪有崩溃,这种因为被触碰到了根源所以才会产生的崩溃之后可能反而会容易治疗。只不过这件事还有两个困难,一来是我需要征求患者家属的同意,要不然真的出现什么问题,这个责任太大了,二来就是林荣德一旦情绪崩溃,你们想跟他沟通估计也不大容易。”

汤力听了之后,点了点头:“没关系,你联系他家人沟通这件事吧,我们到时候该怎么和他沟通,这件事我们也会再想办法的。”

张医生听汤力这么说,便起身去找林荣德妻子的联系方式,同她进行沟通。

“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院领导听了半天,最后也跟着感慨了一番,“这个林荣德入院以来,我对他还真是挺有印象的,因为别人经过治疗,虽然也会偶有反复,大体上来讲都是能够很快痊愈的,就只有他,每次都是稍微好转一点点,一下子就有反复了,并且每一次反复几乎都是回到原点的那种,他爱人也到我们这里来哭过好几次,听说家里面条件不太好,林荣德这边一直不见好转,她一个人支撑着家里面,还要兼顾丈夫治病的花销,快要撑不住了,我们也是挺同情的,但是没有办法,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组织了好几次的专家会诊,也请其他医院的专家过来会诊过,但是效果都不太好。原本我们都以为他可能是胆子比较小,在火葬场那种地方工作久了,所以就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导致了精神崩溃,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涉及到了什么尸体调包这么大的事情!那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说单纯因为对工作地点感到害怕和紧张,那是一种心理因素,如果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承受不了那种压力和负罪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你们这一次来,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总算是找到林荣德的病根儿在哪儿了。希望这一次你们和我们都能够有所收获吧!”

过了一会儿,张医生回来了,看起来好像是比较振奋。

“我和林荣德的妻子已经联系过了,我没有说林荣德可能涉及到参与调换死者遗体的事情,怕她听说了之后会为了保护自己丈夫,不允许咱们涉及到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我就跟她说,林荣德入院一来,一直拒绝跟我们沟通,封闭自己,并且他反反复复的根源应该就在于一直也没有能够解开的心结,所以如果她肯接受的话,我们医院方面希望能够给他一点良性刺激,帮助他正视自己心里面一直都刻意回避的心结,争取切中要害,避免再出现反反复复的情况。林荣德的妻子很爽快的就同意了,她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最终的结果是能治好林荣德,那就怎么样都可以,她都没有意见。”张医生把沟通过后的结果告诉给他们。

贺宁和汤力向张医生道了谢,没想到这个张医生人还挺机灵的,在他们并没有刻意强调的情况下,考虑的相当周全,也非常懂得说话的艺术。

既然林荣德妻子已经同意了,张医生就决定带着贺宁和汤力亲自去见一见林荣德本人,他带着贺宁汤力,还有那两名看起来就孔武有力的男护士,五个人穿过连接两栋楼的走廊,来到了病房楼,这边可就与安安静静的办公楼那边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了,每个楼层都有不同的区域划分,针对不同类型和不同程度的精神病患者,当他们为了抄近路,从中间一层楼的走廊里面穿过的时候,贺宁听见满耳都是各种唱歌和朗诵诗词的声音,并且绝大多数都让人觉得十分动听。

“这些人如果不是精神病患者的话,说不定能够成为很好的歌手吧。”贺宁由衷的感慨了一句,她觉得方才听到的歌声,甚至比有一些偶像派歌手唱功都要更好,俨然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平,只是这么精湛的演唱,竟然是来自于几个正在发作期的精神病患者,这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惋惜。

张医生无奈的笑了笑,说:“所以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艺术家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遥。有些时候过于克制和理性,可能也会限制住自己的天赋。他们要是没有到这里来接受治疗的必要,很多人说不定一辈子也不会流露出这样的天分。”

穿过了那条充满了文艺气息的走廊,张医生带着他们又上了两层楼,这一层可就安静多了,每一间病房都紧紧的关着门,门上面有一扇小窗,一旁虽然有一扇和走廊想通的窗子,却也是装着栅栏,乍看起来和监狱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一层都是状况比较特殊的病人,有伤人或者自残自杀倾向的,所以必须要住单间,隔离起来,避免他们互相伤害,”张医生对贺宁和汤力解释说,“房间里面的墙壁都是软包过的,防止他们撞墙,也没有任何的电源、线绳和尖锐物品,唉,这些人,你想不到的任何奇奇怪怪的自杀自残方法,他们都想得到!”

几个人走到一间病房的门前,张医生停了下来,示意贺宁和汤力稍等片刻,两名护士先过去打开了门,确认了一下林荣德的情况,然后才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汤力把贺宁拉到自己身后,以免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毕竟这里是精神病医院,面对的林荣德也是精神病发作期的患者,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标准去衡量。

这间病房的空间不算特别局促,对于只住了林荣德一个人来说,空间足够宽敞了,屋子里的墙壁果然和张医生说的一样,都是经过了软包处理的,的确不可能撞上人,屋子里面也是光秃秃的,出了一张同样经过处理,并且很矮的床之外,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林荣德就在这样的一个病房里面,一个人瑟缩在墙角,听到门开了,有人走进来,他便缩得更紧了,浑身发抖,好像很怕似的。

“一直是这个样子么?”汤力小声问张医生。

张医生点了点头:“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少部分就是发作比较严重的时候,会一个劲儿的用头撞墙,一会儿说自己冷,一会儿说自己被火烧的浑身疼。”

听了这话,贺宁几乎更加笃定了他们的推测,林荣德绝对与尹厚禄的尸体被人调包的事情有关系,所谓的冷,估计是与尹厚禄有关,而被火烧一样的浑身疼,估计就是与那名到现在都身份不明的死者有关了。

“林荣德,有人来看你了,你看看你认不认识他们,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啊?”张医生用问出温和的语气,声音轻柔的对角落里的林荣德说,就好像生怕声音大一点,或者语气强烈一点就会刺激到了林荣德似的。

林荣德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的抬起头来,朝张医生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就非常害怕似的垂下了眼皮,把脸埋在自己的膝头,两条手臂环抱的更紧了一些。

贺宁这才看清楚了林荣德的相貌,之前在林荣德家里面她也看到了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那张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的,因为照片上林荣德的女儿还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照片上面的林荣德看起来肤色有些深,这可能和他之前一直是在工地上面干活儿的经历有关,总体来说,算是一个挺结实健康的年轻男人,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和那个照片里面两三年前的林荣德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枯瘦,就好像浑身上下的水分都被人给抽干了似的,眼窝深陷,显得眉弓骨特别的高,颧骨也凸显出来,这使得林荣德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包着皮的骷髅,他的头发也已经白了一大半,那一身病号服穿在身上,就好像是一套衣服挂在衣服架子上一样,并且他现在的这副样子,乍看起来倒是真的挺像死去的尹厚禄了。

第十一章 特殊指认法

张医生在一旁又低声对他们说:“现在连带反光的东西都不敢让他看到,他一看到什么镜子啊、金属啊,或者是玻璃这些上面反射出来的自己的样子,就会被吓得大呼小叫,然后就有撞墙又砸自己的头,所以我们都是特别小心的。”

说着,他朝一旁指了指,贺宁这才注意到,原来林荣德的这间病房,就连窗子上面都贴上了一层磨砂贴膜,的确不能够反射出影像来。

林荣德最害怕的可能就是被他参与调包了尸体的尹厚禄,或许还有那个贺宁和汤力都不知道的相貌的那名已经顶着尹厚禄名字被火化了的死者,偏偏现在他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下,日渐消瘦,形容枯槁,竟然外形上面开始向尹厚禄靠拢起来,这也难怪他一看到自己的影像就会吓成那个样子。

林荣德不开口,就只是瑟缩在角落里面,不停的颤抖着,张医生让汤力和贺宁在自己身后等着,自己向前走了两步,见林荣德缩的更紧了,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墙里面似的,便也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蹲下身子,那个架势就好像是对待一个十分警惕又胆小的小动物一样,他蹲下之后,干脆席地而坐,与林荣德保持着平视的姿态,开口与他攀谈起来,问一些很寻常的话题,比如说林荣德前一天晚上有没有睡好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之类,林荣德几乎不说话,就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来表达,张医生对此早已经是见多不怪,只当他这就是正常反应。

“林荣德,你还记不记得…尹厚禄?”张医生绕着圈子和林荣德单方面的闲聊了半天,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出了尹厚禄的名字,试探一下林荣德。

林荣德听了这个名字,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测的那样突然之间受到惊吓或者表现的十分紧张害怕,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木然的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压根儿就不认识尹厚禄这个名字似的。

“张医生,”贺宁小心翼翼的向前一步,走到张医生背后,俯下身,小声的询问道,“林荣德现在能够清楚的分辨和认出名字来么?”

“能,他只是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智商是没有受到影响的,说他的名字,他身边认识人的名字,他都有反应,”张医生点点头,“我觉得他不认识这个名字。”

不认识尹厚禄的名字,这倒是可以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林荣德在这件事里面牵扯并不深,估计只是拿了一万块钱的好处费,帮人做事而已。

那么那个与他在林荣德去世前后频繁通电话的司机,到底又会是谁,那个人在这件事里的牵扯是会比林荣德更深还是更浅?贺宁看林荣德无动于衷的木然状态,心里面隐隐的觉得有些发愁起来。

汤力倒是不太发愁这些,他从口袋里把殡仪馆负责人提供出来的那一份当时在殡仪馆工作的司机名单拿了出来,递给张医生,又把殡仪馆前任负责人的名字告诉他,对他说:“麻烦张医生把这几个名字读给林荣德听一听。”

张医生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图,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他先对林荣德说出了殡仪馆前任负责人的名字,然后观察林荣德的反应。林荣德很显然是认识这个名字的,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的眼皮动了动,抬眼又朝张医生看了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却好像是在奇怪为什么张医生会忽然提起这么一个人来。

“林荣德,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张医生没有马上往下念名单上面的人名,而是先开口向林荣德反复确认,“他是不是你的朋友?你认不认识他?”

林荣德反应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张医生又回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汤力和贺宁:“那他们呢?”

林荣德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神有一点怯怯的朝汤力他们打量了一番。

张医生回头看了看汤力和贺宁,方才他那么做应该是想要给他们证明,林荣德的确可以区分得了熟人和陌生人的名字和面孔。然后他又转向了林荣德,看了看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问道:“那你认不认识秦雄?”

林荣德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听到他在殡仪馆工作的同事的名字,他似乎稍微有一点反应,不过还好,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总体还算稳定。

“那么…李丹枫呢?你认识么?”张医生又看了看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

林荣德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估计对这个名字他有些记不清楚,所以第一反应认为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后来又想起来了。

张医生又继续往下念名单上的名字,林荣德的反应基本上都很正常,直到张医生念到了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林荣德的反应才变得不太一样。

“苗远,你认识苗远么?”张医生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缓。

可是林荣德的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一听到苗远的名字,他就好像忽然之间身下的地面和身后的墙壁都长出了尖刺一样,以让人惊讶的速度迅速的从地上弹跳起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惊恐,脸色比方才还要更加惨白几分。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不干!我不干!我再也不干了!你去找别人!去找别人!不要找我!啊——!”他两只手的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狠狠的拉扯着自己的发根,就好像是想要把那头上花白的短发连同头皮一起扯掉似的,一边叫嚷着,一边飞快的从原本自己躲藏的墙角跑开,直接朝大门方向冲了过去。

两名护士见状,赶忙上前拦住他,生怕一个没拦住,他就真的有可能冲出去,或者做出什么伤人的行为。这个时候他们健壮结实的身材就有了用武之地,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及时拉住了林荣德的手臂,试图制止住他的冲撞行为。

然而,这下子贺宁可真的见识到了为什么那个明明一身腱子肉还说自己的体力有些时候不够用的男护士为什么会这么说了,两个男护士看得出来是已经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可是林荣德还是一脸惊恐的拼命向外面挣扎,别看他干瘦干瘦,好像一阵风就能够被吹散了似的,现在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力大无穷了似的,硬是把两个护士都差一点点给一并拖出去,要不是两名男护士使出浑身力气来拼命拉着他,搞不好现在已经冲到门口去了。

张医生见状,赶快到门外去叫人,汤力也很戒备的挡在贺宁身前,毕竟他也不清楚林荣德到底是只会自残,还是对别人也有攻击的倾向。

很快就又从外面来了两名男护士,四个人才总算是牢牢的把林荣德给控制住了,张医生让护士给林荣德使用了镇静剂,过了一会儿,林荣德终于不再疯狂的挣扎,人也蔫了下去,嘴里面嘟嘟囔囔的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错了,我给你们立牌位,给你们烧纸…我不该让你挨冻…我不该烧你…”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来来回回念叨的都是这几句话,声音也渐渐的弱了下去,最后彻底没有了声音,估计是镇静剂起了作用,他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最终发出了深长缓慢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张医生安排几个护士把林荣德安顿好,这才带着贺宁和汤力离开了病房。

“看来林荣德的心结就在这件事上,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虽然我还不算特别清楚,但是至少从你们那里知道了一个大概,回头针对这件事作为切入点,重新制定对林荣德的治疗计划应该也不难。不过一提起这件事来,他的情绪波动就这么大,这么容易失控,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按照原本的计划从他那里问出什么。”

“没关系,我们已经有答案了。”汤力摇摇头,表示没有妨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