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细妹正将担子放到地上。

这天气分明已经冷了下来,但她这挑着担子一路走回来,这会儿竟然出了一身汗。

叶蓁蓁叫了一声娘,将手里捧着的水碗递过去。

叶细妹伸手接过来,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将空碗递给叶蓁蓁。一边还问她刚刚和哥哥在家里做什么。

叶蓁蓁就很自豪的回答:“哥哥刚刚教我写字了。”

叶蓁蓁想要读书学字这件事许兴昌早就和叶细妹说过。叶细妹一开始还不大同意。听信旁人说的话,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认了字反倒不好,心会跟着一起野了,往后就会难管教。却被许兴昌劝说,男子女子不都一个样?怎么男子便能读书习字走天下,女子却不能识字,整日待在家中?那些话只是那些无用的男人想要约束女人才说的话。还说若是叶细妹想要认字,他来教。

叶细妹笑着推脱,说她原就不是个精细的人,当初若非她娘逼着,绣花都学不会,还能学会认字写字?还是饶了她。

倒是不反对叶蓁蓁跟着许攸宁读书学字了。甚至还亲自去叶玉珍的杂货店里买了一摞纸回来给叶蓁蓁,以供她练字。

于是现在听到叶蓁蓁的回答,叶细妹就很高兴:“好。你认真的跟着你哥哥学写字。往后若你想要学画画了,你也跟着你哥哥学。”

叶蓁蓁很用力的点了点头:“嗯。”

上辈子她想学这些却没有条件学,这辈子难得有这个好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的学。

房子

叶细妹和叶蓁蓁说完话就去找了一只布袋子来, 将磨好的糯米米浆全都倒进去,要吊到里面的水滴都干了才算好。

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有几分力气, 但要将这样的一袋子米浆吊起来也是一件难事。哪怕有叶蓁蓁在旁边帮忙也不行。

最后等到许兴昌回来, 夫妻两个人一块儿才将布袋子成功的吊到厨房的屋梁上去。下面还放了一只大木盆,好接布袋子里面滴落下来的水。

等到次日吃完早饭,叶细妹将布袋子里面再没有水滴掉下来了,就叫许兴昌帮忙,两个人一起将布袋子拿下来。

打开来一看,见里面的糯米粉团虽然还是湿的, 但基本已经成形了。

正好今儿又是个大晴天,于是等打发许兴昌去学堂教书之后, 叶细妹就扛了一只大竹匾到院子里,将糯米粉团掰碎散在竹匾里面晒。

叶蓁蓁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在一旁看着觉得挺好玩的, 就帮着叶细妹一起掰。

等掰完了, 叶细妹看了看时候还早,家里家外的也都没什么事。想起好些日子没到以前住的房子去看过, 就叫叶蓁蓁好好的看着这大竹匾, 不能让鸡或鸟雀过来啄食这些糯米粉团,自己起身去了村头。

等她走了,叶蓁蓁就在堂屋里面搬了只小竹椅出来, 就坐在竹匾旁边。

叶细妹养的那几只鸡都是散养的,虽然多在院子外面活动,但偶尔也会回来溜达一圈。

院子里面开辟的那几畦菜地外面都用渔网围了一圈, 自然不用担心被鸡啄食,可这些糯米粉团就很危险了。

而她既然答应了叶细妹要好好的看守,那就绝对不能出一丝差错。

叶细妹临走的时候还和许攸宁说了一声,所以许攸宁也听到了叶细妹吩咐叶蓁蓁的事。

现在见叶蓁蓁竟然搬着小竹椅坐到竹匾旁边,目光如临大敌般的盯着在院子里面溜达的一只芦花鸡。好像只要那只母鸡再往前走一步,危及到这些糯米粉团,她就会立刻冲出去一样。他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这个继妹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茶桶已经做好了,许攸宁索性转着轮椅轮子也来到院子里面,就停在叶蓁蓁旁边。

叶蓁蓁听到声音已经转过头来看了,叫了一声哥。

许攸宁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将刚刚放在腿上的茶桶递过来,问:“是不是这样的?我有没有做错?”

其实叶蓁蓁虽然知道有茶桶这么个东西,但其实茶桶具体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也只是大概跟许攸宁讲了下这玩意儿的作用,和大致的模样,但没想到许攸宁竟然真的做了出来。

而且桶盖的提手还被他雕成了祥云的样子,整体看着一下子就精致了不少。

叶蓁蓁既惊且喜,看着许攸宁的目光满是敬佩:“哥哥,你真厉害。”

许攸宁心里对她的这句话还是挺受用的,不过面上却是矜持的点了点头:“没什么。这东西简单,一点儿都不难做。”

顿了顿,忽然又问叶蓁蓁:“你想学画画?”

叶细妹说话嗓门大,先前她们母女两个在厨房说的话他多少听到了一些,自然能猜得出来她们大概都说了些什么。

叶蓁蓁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嗯,想学。”

反正往后她肯定要请许攸宁教她学画画的,既然现在许攸宁主动问起,她倒不如就承认了。

而且还可以趁着这个话,顺势跟许攸宁说一说这件事。

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就听到许攸宁带笑的声音在说道:“我教你。”

叶蓁蓁:......

竟然都不用她主动开口提这件事,许攸宁就答应了?

她转过头看许攸宁,目光难掩惊讶。

正好许攸宁也在看她。眼中笑意细碎温暖,一张脸庞如画般清隽温雅。

叶蓁蓁被他这副好皮相给晃的整个人有些失神,一时都不晓得该说什么话了。

就又听到许攸宁在问她:“你还想学什么?”

叶蓁蓁想了想,问他:“你还会什么?”

她想学的东西有很多,但是许攸宁从小在龙塘村长大,会的东西应该也有限。就是他画的那一笔好画,这些日子她听许兴昌说起来,还是许攸宁自学的呢,连许兴昌自己都不会。

她总不能说想学一些连许攸宁自己都不会的东西?那许攸宁还怎么教她啊?

只怕心里还会怀疑她。

一般乡下的小孩子,以前还是个傻子,哪里会忽然就知道那么多?所以就只含混的这般一问。

许攸宁一听她这话就笑了起来。

“我还会木雕。”他的笑容看起来温暖和煦,“不过这个我可不教你。女孩儿家学这个太辛苦,我会就行了。”

他看得出来叶蓁蓁虽然话不多,但其实是个性格很坚韧的小姑娘。木雕虽然辛苦,但他若真的教叶蓁蓁,叶蓁蓁肯定会很认真的一直坚持学下去。而且最后应该还会有所成就。

这些日子看她练字就能看得出来了。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想教她木雕。

谋生的事由他这个做兄长的来做就行了,哪里能让叶蓁蓁这个做妹妹的人为生计操心?她还是学一些高雅的,陶冶情操的东西比较好。

便笑道:“你若想学旁的,你可以都告诉我。往后我若有机会我便学,学会了我便教你。”

他是男子,学到东西的机会肯定会比叶蓁蓁一个小姑娘要多。

“好。”

叶蓁蓁心中感激他的这一番好意,也不去想往后许攸宁到底有没有机会还会学到其他的东西,就先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连着三四天都是大晴天,一竹匾的糯米粉团都晒的干干儿的。叶细妹用手将这些都搓碎,就变成了糯米粉了。

再找个东西装起来,便能存放好长时间。

节气也已经过了小寒,时间开始进入腊月。

腊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但对于小孩儿而言却是最有期盼的时候。因为进入腊月,意味着离过年就不远了。

而每逢到过年的时候,哪怕家境再差的人家,也会尽量弄一些比平日丰盛些的吃食。若家境再好些的人家,还要给小孩作身新衣裳呢。

对于小孩儿而言,不用干活,还有得吃,有新衣裳穿,除夕初一还有炮仗可以放,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待一大碗热乎乎的腊八粥喝下肚,家里的大人们便都开始买年货吃食,打扫卫生,准备迎接除夕了。

俗话又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龙塘村那些长年在外做长工,或是在外面揽活,在铺子里面做学徒的村民也都回来了。一时之间都觉得村子里较平日热闹了不少。

这里的村民大多是好面子的,不管平日在外面过的如何艰难,仰人鼻息,这会儿回来了,一定要穿的衣着光鲜,言语间说起来外面的好些名人都跟他们同桌喝过茶,吃过饭,同他们是好相与。谈起国家大事来也是侃侃而谈,简直比朝廷里的宰相还要熟悉,有见地,教人恍惚间便觉得皇帝不请他们去朝里做大官真的是屈才了。

腊月二十二这天叶细妹请了村里的屠夫来家里杀年猪,屠夫一边给猪拔毛,一边跟他们说闲话。

就说起村西头有个人在外面挣了大钱回来,身上穿着崭新厚实的绸子棉袄,腰带上挂了一只装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整天在村子里面到处招摇。

又说这个人也不晓得在外面听信了哪个算命的说的话,只说自家的宅基地不好,会妨碍他发财,所以这次一回来就琢磨着要换家里的宅基地。

还特地去族长家里走了一趟,想要村里再给他家批块地做宅基地。还说他情愿用他自家现有的宅基地去换。

只可惜叶修和没有同意,说村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宅基地了,让他自己想办法去,他做族长的不管这一茬。

自打上次叶修文闹了一出要收回许兴昌名下田地的事出来之后,叶永元和叶兴平两个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两个人一合计,这叶修文做事心里这般没数也就算了,但自打他继任龙塘村的族长之后,为村里解决过几件事?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花天酒地,都没有回来过几次。一应事不还都是叶永元这个房长和叶德业这个柱首做的?现在叶修文还敢公然将不孝放在口头,言语间也不将他们两个老的放在眼里。

那要是等到他们两个老的往后一旦咽了气,叶修文还能善待他们两个的小辈?这样的族长,要来有什么用?显见得不是他们两家,也不是龙塘村之福。

便也效仿古人说的立贤这两个字,召集全龙塘村的村民来,废除了叶修文的族长之位,只让他做个柱首。让叶永元的儿子叶修和,也是历年来出任族长那一脉嫡出的子孙,出任龙塘村的族长。叶兴平的儿子叶德业从柱首改为房长。

叶修文对此自然十分不忿。但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再不忿,可有叶永元和叶兴平两座大山在他上头牢牢的压着,他也掀不起半点儿浪花来。

最后气的他连柱首也不肯做,索性长住在外面不回来。

叶永元和叶兴平对此也无所谓的很,另外挑选了个老成持重的人做了柱首,完全抛开了叶修文。

而叶修和做了族长之后就做了几件让人信服的事,所以现在龙塘村的村民心里也都很服他。他说不行的事,那大家肯定也都认为不行,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屠夫现在就在嘲笑那个人,说他真是钱多了没处花,听信什么算命先生的话,一定要另找个宅基地盖房子。现在听得说还想拿钱买。但他其实又是个很吝啬的人,只肯出少少的钱,谁会乐意将自家的宅基地卖给他?

其实屠夫口中说的这个人叶蓁蓁也见过。

姓叶名修山,跟叶修文叶修和他们是同一辈。

叶蓁蓁之所以见过这个人,还是因为这个人自己前两日找上她家来,跟叶细妹说要买她闲置在村头的那处房子。

原本叶细妹这些日子也在想着,那房子闲置在那里也是闲置着,若有人诚心要卖便卖了,好歹也能换点钱。但不想这个叶修山是个很不会说话的人。

那叶修山想来原本只是想要挑那房子的毛病,好压价。但不想开口便说叶细妹那房子不好。说什么叶细妹的婆婆,小姑,前夫,都死在那房子里面,那房子能好?只怕阴气重着呢。也就是他,旁人谁敢在叶细妹面前提买那房子的事?

只气的叶细妹当时拿了笤帚就要打他。虽然被许兴昌好歹拦了下来,但也呵斥叶修山,说她便是放着那房子在那里长草,也决计不会卖给他。叫他死了那条心。

那个人想必也是气的狠了,临走的时候还回头说让叶细妹等着,他也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豆花

现在听叶屠也在说叶修山, 叶细妹便将那日叶修山来她家的话都说了一遍。

叶屠听了也骂,说这都快过年了,怎么能跑到人家说这样的话?还说叶细妹当初就算打叶修山一顿叶修山也不冤。

叶屠做事利索, 虽然嘴上在跟叶细妹等人说话, 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很快的就将一头猪杀好洗净。

叶细妹早就和他说好了,这猪杀了, 卖一半给他,由着他拿到外面去卖,自家只留一半。

至于猪下水, 猪头这些东西叶细妹都留了下来,洗干净用大料卤好,吃的时候切一盘, 或是淋点麻油酱料香菜拌着做凉菜吃,又或是调了酱料蘸着吃,都很下饭。

猪血也是好东西。等凝固了,用刀划开来一块块儿的放在水里储存好几天。既可以加葱一块儿炒着吃,跟豆腐一块儿炖,也可以拿出去送人情。

龙塘村可不是家家都养猪的。就算养了, 也不是家家都这般大手笔舍得杀年猪自家留着吃的,多是卖给了上门收猪的猪贩子,得的钱好贴补家用。

叶细妹感念叶荷花和叶小娥当初说成她和许兴昌的这门亲事,所以特地亲自给她们两家每家送了两块猪血,一些儿卤肉。对村子里面跟她相熟的人, 如叶玉珍这样的,也每家都送了一块猪血。

留下来的那一半猪肉则多是做了腊肠,腊肉这样能放好长时间的腊货,余下的则是留着节间自吃。

一边制作腊肠,腊肉,叶细妹也忙着炒从镇上买回来的瓜子花生。浸泡了黄豆挑到隔壁村里做豆腐的人家去磨豆浆,做豆腐。

叶蓁蓁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豆腐是怎么做出来的,所以也跟着叶细妹一块儿去了。

就见先将浸泡了一晚的黄豆用小勺子舀着,连水一块儿放到磨盘里面磨。磨出来细腻洁白的豆浆倒到大锅里面大火烧开,然后放了卤水下去,眼见豆浆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凝固起来。

这就是平常吃的豆腐脑了。

叶细妹见了,就盛了一大碗豆腐脑给蓁蓁,叫她趁热喝。

叶蓁蓁接过来,却不舍得喝,说要带回去和哥哥两个人分着喝。

旁边还有其他也来打豆腐的人,听见这话,有个人就笑着跟叶细妹说:“你这个女儿可真关心你那便宜儿子。不晓得的,还要以为这是小媳妇在关心自己个儿的男人呢。”

被叶细妹骂:“这么一大碗豆腐脑儿还堵不住你的嘴?我女儿才多大,晓得什么,你就说这种话打趣她?”

骂完之后也不理那个人,只跟叶蓁蓁说:“你先喝了这碗,待会儿我再盛,你给你哥送去。”

叶蓁蓁刚刚还在看说话的那个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现在看起来才八岁,怎么就会教人联想到那方面去?而且,继兄妹之间就不能关系好了吗?

听到叶细妹在跟她说话,她才收回看那个人的目光,对叶细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豆腐脑,坐到一旁的一张小凳子上喝。

昨儿晚上叶细妹说起今儿打豆腐,就说热腾腾的豆腐脑一定要喝一碗。所以今儿上午挑着浸好的黄豆过来时她就自带了一副碗和勺子。碗里面还预先放了两三勺糖,这会儿叶蓁蓁只要用勺子搅一搅,那就是甜豆腐脑了。

叶蓁蓁上辈子也没喝过几次豆腐脑,早饭基本都是在家里吃一碗稀饭了事,连馒头都没有,所以现在喝到这一大碗甜甜的豆腐脑,她心里也觉得挺满足的。

都说不高兴的时候吃点甜食,人的心情就会立刻好起来。叶蓁蓁以前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体会,但现在却觉得挺对的。

这一大碗热腾腾的甜豆腐脑喝下肚,不但全身都暖和起来,连带着刚刚心里听到那个妇人闲言碎语时的郁闷也都没有了。

而等她这一大碗豆腐脑喝下肚,那边叶细妹早就又盛好了一陶钵豆腐脑。

这只陶钵是她们家烧饭的时候用来装米汤用的,腹大,口也大,这一陶钵豆腐脑够两三个人喝的。

叶蓁蓁将那只茶桶也带了过来,保温用的,不然这一陶钵豆腐脑还没等拿到家就会全都冷了,那还要怎么喝?

屋子里过来打豆腐的人以前都没有见过茶桶,这会儿瞧见,就问叶细妹这是做什么用的,怎么将一陶钵豆腐脑都放到里面去了?

叶细妹很自豪的回答:“这叫茶桶,是我女儿和我儿子一块儿鼓捣出来的。别看就只这么一个小小的木桶,可不要小瞧这个,现在将一壶茶水放进去,隔了好几个时辰壶里的茶水还能是温的呢。”

有不相信的人,就说:“这怎么可能?便是三伏天,一壶茶水放上几个时辰也该凉了,更何况现在是三九寒天。哪怕是一壶滚烫的茶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全都凉了,还能放到这桶里面过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温的?你这是在哄鬼?”

她说话不客气,叶细妹说话更不客气:“你爱信不信,我又没求着你信。”

说着,将茶桶递给叶蓁蓁,叫她小心的提着送回去。

叶蓁蓁点了点头,双手将茶桶抱在怀里,转过身往屋外走。

临走出门的时候还听到有个妇人在叫叶细妹:“这个木桶真个有你说的那样神奇?不然就叫你儿子给我做一个,如何?”

要是这茶桶果真有叶细妹说的那么神奇,那这大冷的天也省的大晚上的经常喝凉水不是。

叶真真没有听到叶细妹的回答,她已经抱着茶桶走得远了。

等回到家,许攸宁听到声音从屋里迎出来,见她抱着茶桶,露在袖子外面的一双手被北风吹的通红,连忙探身伸手接过茶桶。还问她:“你怎么不提着茶桶,要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