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未蓝天呵呵低笑,眉心朗朗地舒展。

李代桃僵(2)

次日,月氏王颁下一道旨意:大王突发急病,暂由王子未蓝天摄国,处理政事。

又两日,再下一道旨意:大王病情加重,缠绵床榻,传位于王子未蓝天。

连下两道旨意,因由何在,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月氏王人心向背,王公贵族多有不满,听闻王子未蓝天朝夕之间架空大王所有的权势,并把大王软禁在王宫的冷僻之处,并未多加议论,反而,一半大臣力挺王子登位,开创月氏国的新气象。

杨娃娃听着秋霜的讲述,虽是平静,却也能感觉到这几日来他所遭遇的惊心动魄与如履薄冰,虽是胜券在握,仍是生死悬于一线,心惊胆寒。

三日后,未蓝天终于登上王位,成为新一任月氏王,开始其纵横月氏数十年的生涯。

这日便是登基大典。早晨,蓝澈的天空光芒万丈,道道金光灿烂地倾泻于王宫的华顶。整个王宫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明亮、喜庆的色彩犹显气势恢宏;议事大殿更是红绸飘举,华盖遮天;大殿外,礼乐齐鸣,远远地传遍王宫、传向昭武城,隆隆震天;大殿内,两列群臣衣袍盛华,欢颜洋溢着兴奋之色,朝着高位上的新任月氏王齐身下拜,恭敬地高呼“贺喜大王,臣等恭祝大王…”

飞雪苑远离议事大殿,杨娃娃仍能听得到那震慑人心的礼乐之音。如今,虽是解除了来自月氏王的威胁,而来自新任月氏王的威胁,更加巨大。未蓝天已位极尊位,只怕比其父更加狠辣、更加难以对付。

从他的一言一行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爱上自己了,必须在他刚刚登位、政事繁乱的时候逃出王宫,否则,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便如笼中之雀,再无翱翔天空的可能。那么,该如何逃出昭武城呢?

没有出行令牌,根本就不可能!

冥思苦想一整天,仍然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法。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夜风乍起,凉飕飕的生凉。与秋霜共进晚膳之后,正想到处走走,不料未蓝天大跨步走进来,意气风发,毫无疲惫之感。

“参见大王!”站在院中,杨娃娃恭敬地跪了下去,秋霜早已恭敬地跪在地上,满心欢喜。

未蓝天抢先一步,连忙扶住她的手腕,眉眼温然而笑:“无需多礼!秋霜,先候着吧!”

秋霜的腮边抿着一抹开朗的笑,恭敬地退下了。

未蓝天挺傲的身躯撑起庄重的墨色王袍,盘踞咆哮的猛虎图案衍生出一股王者之风,不怒而威,袖口边缘、袍裾下摆以金黄丝线纹绣着日月星辰,华丽辉映,威仪华贵、气度尊崇,全身上下纵横着夺人心魄的君王气象。

“这几天,琐事繁多,无法抽空来看你,可怪了么?”未蓝天仍是握着她的手,温柔的眼神略有歉疚。

如此月氏王,如此用情,该如何了断?杨娃娃心中纠结,脸上浅笑:“大王不必如此挂心…大王用过晚膳了么?”

“嗯,用过了。”未蓝天锐利的眼睛逡巡着她柔美的脸庞,惹得她不自在地晕红了脸颊,生涩地抽出手,侧过身子,静静地看着苑中碧树沙沙地摇摆;他的眼眸突的一顿,怅然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可否跟我说说?这几天,你好像不甚开心…”

“没什么。”她捡起地上的一朵紫霄花,悠慢地把玩着,“自我来到王宫,一直得到大王的诸多照顾,我才得以逃脱你父王的…然而,你父王也因此…咳,都是我不好,大王的父王一定非常恨我…”

未蓝天从背后握住她的细肩,开解道:“深雪,这不关你的事。其实,近十年来,父王无心于政事,王宫贵族早已多有不满,我…我从中斡旋,间接取得他们的好感与信任。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劝父王禅位于我。这两年我已做好安排,时机早已成熟,只是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温热的气息漫卷而来,严密地包围着,杨娃娃心头一紧,却不敢稍有动弹,只怕他有所怀疑。如此说来,是自己让他下定决心?她诚恳赞道:“大王文韬武略,理应是开创月氏新气象的英明君王。由大王当国,是月氏的福祉。”

这话果然凑效,未蓝天受用地轻笑:“深雪果然见识不凡。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的女子。”

杨娃娃转过身来,轻蹙秀眉,不解道:“嗯?我怎么了?”

未蓝天回忆道:“在匈奴的草原上,乌云满天,我们看到一队人马从我们的斜后方狂奔而去,我们觉得奇怪,就追了上去,没想到,居然如此凑巧。三千彪悍的骑兵当中,唯有你一个女子,青色骑装,身姿娇小,却是飒爽俊美,凛冽、豪毅的气度丝毫不让背后的任何一个骑兵。特别是你的眼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领袖风度,倨傲地俯视敌人,根本不把我的三万精锐骑兵放在眼里。”

“身为匈奴大单于的阏氏,你是应该拥有如此气度的,不过,你的脑子并不笨…你伶牙俐齿,口不饶人,浅笑之中便能扰我军心,如不是我使出强硬手段,只怕你不会如此爽快地跟我来到月氏。”

她心中苦涩,真的不想招惹别人,她只想招惹心中最爱的那个男子,禺疆…心中的那片海,只要加入一点点泪水,平静的海面便浮现出禺疆的脸庞,便开始波涛翻滚,涌动不息…

她瞥见他的眼中柔情荡漾,低声道:“大王见笑了!我并不没有大王说的那么好…”

“第一次相见,我…我便无法将你忘怀…”未蓝天握住她的手,拉近她的身躯,热切地问道,“深雪,你可懂得我的心意?”

杨娃娃脑子里一轰,心道:糟糕,真的引狼入室了,老天,谁来帮帮我?医官?秋霜?谁能拿得到出城的令牌?她手脚冰凉,轻轻挣开他的手,别开娇羞的脸庞:“大王…别…”

未蓝天轻叹一声,伸手抚摸着飘飞的柔香发丝,追问道:“深雪,你还在担心什么?”

她低下头,垂下眸光,避开他炽热的目光,看着纯白色的裙摆在风中孤零零地飘动:“我并没有担心什么。”

幽暗的俊脸快速闪过一抹痛色,他的音调骤然转冷:“你是否担心,我会像父王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纳进多位夫人?”未等她回答,他扳正了她的身子,幽深的眸中晃荡着坚决的、炙烈的情意,“我未蓝天,从来不要女子环绕在周身,只需一个有胆识、有心智的女子长伴左右,我爱她,她也爱我,蓝天的一生便已知足。”

未蓝天痴痴地看着她,望进她的眼眸深处,缕缕情丝缠绕在深沉的眸心:“而这个女子,便是你,深雪。”

老天,他的用情已经如此深入,为了她竟然可以放弃整片树林。如果说第一次相见,他的动心是他一个人的事,后来发生的事情,便是她的招惹、她的不是了。咳…如今,怎么了结呢?如果她悄悄离开,他将会如何?是否发兵攻打匈奴?

杨娃娃胸中激荡如海,浪涛卷涌,脸上胶凝出郑重的忧色:“大王,不可,我配不上大王…王公贵族一定极力反对的。大王刚刚登基,实在不宜…”

“我知道,谢谢你为我考虑。我一定会让他们同意的,但是需要一些时日。”他着急地打断她,一双锐眸交织着内疚与决意,“深雪,对不起,现在我无法给你王妃的名份,但是,有一日,我一定会正式地娶你进宫,让你成为我月氏国万民敬仰的王妃。”

他热切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到,你给我一些时日,好不好?”

她愣在当地,惊凝着眸心,双唇微微一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低垂了娥眉,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他才好。

未蓝天见她暗自流转的目光、深思的表情,担心她另有别想,不由得焦急道:“深雪,你不愿意吗?”

“好!三日后,我便颁下一道旨意,封你为王妃。”

听闻他决然的话语,杨娃娃抬眸迎上他热切的脸庞,心口突突的跳动,宁和道:“不,不行,我愿意,我…愿意等!”

未蓝天眉心舒展,爽朗地一笑,拉进她的身子,温热的双唇轻轻地吻上她的娥眉…

她的心里开始哀叫,为何总是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种背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啃噬着她的心,敲击着她的骨血;午夜梦回,总有禺疆悲伤的脸庞与忧郁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她,仿佛对她说:雪,你背叛我,背叛我,我不会放过你…

她凝眉细语:“这几日事情繁杂,大王甚为辛苦,还是早些时候回去休息吧!”

“好!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他爽快地答应着,眼中掠过一抹狡猾的光色,“不过,你要奖赏我一下。”

“奖赏?什么奖赏?”杨娃娃疑惑道。

未蓝天指指自己的脸颊,窃笑着看着她惊异的表情。她撑圆了眼睛,犹豫道:“大王…这…”

他冷哼一声,竟像小男孩一般撒娇道:“不奖赏,我就不回去。”

一个娇羞地低着头,一个窃笑着等待,沉默不语,惟有冷风呼呼而过,飘荡在他们的周身。她的心怦然而动,隆隆地响动,僵持了一会儿,只好无奈地叹气,快速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般迅捷。

“这么快啊,真不过瘾。”他嘟囔着抗议。

杨娃娃不耐地催促道:“大王快些回宫吧!”

未蓝天摇摇头,长长一叹,一步一回首,眼中是满满的眷恋,终于,墨色的王袍慢慢消失在苑门之外。紧绷的身躯乍然松懈,高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仿佛历经一场战争,高度紧张之后、浑身疲惫。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不远处的一声叹息,缥缈地随着风声传来,异常诡异。方才松懈的心口,猛然揪住,杨娃娃惊问道:“是谁?”

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来一个女子的身影,明黄色锦裙,黑色披风,高挑的身姿俏然地站着,微挑的眉目迸现一抹英气,正是月氏王的云夫人。她扬声喊道:“秋霜,过来一下!”

李代桃僵(3)

月氏王被软禁在冷僻之处,曾经的夫人们大多遣散,可留在王宫、也可出宫自谋出路。旨意一下,只有柔夫人自愿陪伴着月氏王,云夫人也留在宫中,仍是月氏王的夫人名分,不过,行动自由,出宫亦是自由,只因她的父亲掌握着月氏一半的军权。

一会儿,秋霜应声而来,站在旁侧,帮她们传递言语。

杨娃娃一边观察着她,一边思索着她是否看见了自己与大王未蓝天的“亲昵举动”。那晚无意中窥见她勾引未蓝天,知晓她对未蓝天到底怀有些许的情意,方才她看见了风情的一幕,不知道她作何感想?是挑衅、示威来着,还是…

她淡淡一笑:“夫人有何要事?夫人的父亲应该无碍了吧!”

“王妃费心了!”云夫人恭敬地笑道。

杨娃娃眉心一敛,莫非她已经看出端倪?于是故意问道:“王妃?夫人为何如此称呼我?”

云夫人的黑色披风飘荡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她一双美眸望向黑暗的天际,目光淡远:“虽然我不明白大王和你说些什么,然而,大王对待王妃如此与众不同,自然随和,轻松嬉笑,又是怜爱,又是痴情,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大王是真心对待王妃的。”

她收回目光,轻笑着看着杨娃娃:“王妃,我说的对不对?”

果然,云夫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的笑意很淡很淡,却是苦涩的,杨娃娃自是看得分明:“或许是吧,不过,我不是王妃。夫人还是不要叫我王妃…”

“王妃谦虚了!要不…我比你年长,就叫你妹妹吧,可好?”

杨娃娃点点头,犹豫着叫了一声:“姐姐…”

云夫人往前迈出两步,幽媚的眸光凝落在杨娃娃含笑的脸上,轻漫道:“妹妹一定在想,我今儿前来到底有何要事?或者在想,为何我不出宫,也不像柔夫人一样陪伴着大王的父王,是不是?”

看见杨娃娃瞬间惊愣的眼神,云夫人得意地笑了,风艳的脸庞凝聚着层层的情丝:“其实我也和妹妹一样, 对大王心生仰慕之情,无奈大王对我不屑一顾,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她柔媚的嗓音中弥漫着浓淡相宜的忧伤与无奈,“因此,劳烦妹妹在大王面前帮我说说好话,只要大王待我能有对待妹妹的一丁点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云夫人姿容美艳,身姿风流,心性高傲,此话说来,却是深深的无奈、浓浓的凄楚,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杨娃娃心中盘算着,应该试探一下比较稳妥:“姐姐说哪里话。大王刚刚登位,政事繁琐,自然无暇理会旁的事情,而我是大王父王的俘虏,姐姐是云夫人,大王即便有心,也要过阵子较为稳定了,才好有所封赏。”

“妹妹考虑的极是,看我,一点都不为大王着想。”云夫人尴尬道,眼睫不自在地眨着,眉梢凝结出深深的惭愧与内疚。

杨娃娃看在眼里,略知一二了;便落寞一笑,眼神凝出悲凉的水色,悠缓道:“姐姐…不怕告诉姐姐,大王把我带到月氏,即便他对我多有照顾,即便封我为王妃,我仍然是匈奴人…在匈奴,我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有一个爱我的夫君。多年的夫妻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我想念匈奴,想念那辽阔的草原…”

云夫人一惊,反问道:“妹妹想要回匈奴?”

杨娃娃凄然一笑:“姐姐无需惊讶,姐姐想想,如果你被匈奴人抓到匈奴,远离家乡,姐姐会不会思念家人、思念那曾经熟悉的一切呢?”

“这个…应该会的。”

杨娃娃抓住她的手,哀求道:“那么,我斗胆劳烦姐姐帮我,帮我逃出昭武城,回到匈奴。”她殷切地看着云夫人,“姐姐再想,假若我离开了月氏,大王一定待姐姐更加贴心的。”

云夫人秀眉轻挑,沉思道:“如果大王知道是我帮你,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眼见云夫人饶有兴趣的眼神,杨娃娃知道此事已经成功了一半,便乘胜追击,劝说道:“所以,我们要秘密的行动,预先布置好一切,方可实施这个逃跑计划。只要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了,大王自然不会知道是姐姐暗中帮我。”

云夫人面有难色,凝眉细思:“这个…可是,即使妹妹逃出王宫,也无法逃出昭武城;即使出了昭武城,到达匈奴边界还有好几个关卡,需要令牌才能通行的。”

杨娃娃瞥了秋霜一眼,见秋霜面色平静无波,眼睛无澜,暗自思忖着秋霜会不会泄漏消息…她回转思绪,笑道:“这些…当然需要姐姐的大力帮忙了。只要我不在这里,以姐姐举国无双的才貌,大王一定会另眼相待的,即使大王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姐姐的好,相信以姐姐的聪慧,一定可以得到大王的宠爱。”

云夫人叹道:“大王会不会宠爱我,这会儿还不好说…”

杨娃娃激将道:“姐姐为何不相信自己?”

“不是不相信自己…罢了,”云夫人楚楚一笑,瞬间转换了忧戚的脸色,盯着杨娃娃,眸中光华幽影流转,“妹妹这事儿,事关重大,万一不成,妹妹逃不出去,大王一定加以惩戒…我要好好考虑一下,当然,我是很愿意帮助妹妹的,毕竟,妹妹孤身一人远离匈奴,实在让人心怜!”

杨娃娃心中暗笑,唇角一牵:“是啊,假若姐姐帮我这个大忙,日后需要到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力帮忙。”

云夫人朗笑道:“嗯,那我先回去了,妹妹的事我一定仔细思量的。”

“姐姐慢走,妹妹就不远送了!”杨娃娃望着明黄色的背影轻松地走远了,那锦裙下摆翻飞如蝶,轻盈地翩翩扇动,好似如玉美人的轻快心绪。

她收回目光,转脸看着若有所思的秋霜,笑意盈盈,墨玉般的柔软发丝飘掠在风中,飘出尘寰。而那温润的目光,如刀似剑,直剌剌地逼迫着秋霜的神经。

秋霜被她盯得很不自在,涨红了脸颊,低垂着下颌,言语紧涩:“阏氏…有何吩咐?为何…如此看我?”

“秋霜,你想念家乡吗?”杨娃娃柔和的眸光,却是锐利迫人,让人无所逃循。

乍闻之下,秋霜的脸庞变得怅惘,略略抬脸,无奈道:“家乡?秋霜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哪里都是家,无所谓家乡了。”

“你想回到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吗?”杨娃娃走上前,握住她发凉的手,“如果我能回到匈奴,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月氏吗?或者,你愿意跟我一起到匈奴吗?”

秋霜急切道:“愿意,秋霜当然愿意…”她流红着脸颊,迟疑道,“可是,如果秋霜跟阏氏一起走了,大王一定会怀疑的,为了阏氏能顺利地离开月氏,秋霜还是留在飞雪苑比较妥当。”

杨娃娃惊诧道:“秋霜…”

“秋霜明白,阏氏一定是担心秋霜会向大王禀告。阏氏放心吧,秋霜不是那样的人。连日来,阏氏真心对待秋霜,并没有把秋霜看作下贱的奴婢,而是姐妹一般对待,秋霜很感激,也很珍惜阏氏的心意。”秋霜语带哽咽,眉目凝结,泛起浓厚的愁绪。

杨娃娃动容道:“对不起,秋霜,我不该怀疑你…”

秋霜眼中荧光闪烁:“阏氏别这么说,阏氏也是为了顺利地回到匈奴。”

“也不知道云夫人会不会帮我…”杨娃娃感叹道,方才与云夫人的那番话,她能看出来,云夫人已经动心了,可到底会不会帮她,能否顺利地离开月氏,还是一个未知数。

杨娃娃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然而,三日后,云夫人秘密传话过来,后日城中有一个传统的春季闹会,各方商旅都会来到昭武城,热闹非常。她明白,云夫人已经答应了,并且计划在那一日帮她逃出昭武城。

做好了万全准备,春季集会的前夕,她跟大王未蓝天请求出宫游玩,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称自己多日待在王宫之中,心情郁结,身子不畅,出去走动走动,对身心都有所裨益。磨了好一会儿,未蓝天方才同意她出宫,并且派遣十名侍卫左右保护她。理所当然的,她欣然答应了。

未蓝天轻柔地拥着她,在她的娥眉上落下羽毛般的细吻,随即笑着转身回宫。她看着那个傲岸、俊伟的背影慢慢地溶入王宫的明媚与阴森之中,脑中浮现的是,乌云密布的草原上、那个威风凛凛的神勇将帅,那个灿烂春光下丰神朗傲的月氏王子,那个明火杀气中气宇轩昂、心狠手辣的谋逆之王,那个位及尊位、不怒自威的月氏君王…那个痴心绝对、深情脉脉的孤寞男子…

一滴珠泪,缓缓滑落…

最终,她背叛了禺疆,也伤害了未蓝天,为什么,她就不能拥有平淡的岁月呢?

顺利地出宫,在闹会上瞎逛,人潮汹涌,谁与谁擦肩而过?一瞬间的功夫,她与十名侍卫失散了,有一双强硬的手臂拖着她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此人正是云夫人安排的一队商旅的头儿,负责秘密地把她带出昭武城,带出月氏。

没有任何阻碍的,杨娃娃躺在商队货物的最下面,安全地一步步地走出了月氏。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顺利,为何侍卫没有寻找、追赶而来,为何各个关卡没有禁止通行,没有从王宫派遣出来的侍卫或者将领,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异样…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难道,大王真的没有发现她的失踪?太不可思议了…

来到月氏与匈奴的边界,商队的头儿突然发难,意欲杀她灭口,此时,她恍然大悟,这一切的安排,都是云夫人,云夫人,要她死,永绝后患。

这个女人,当真可怕!不过,云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杨娃娃并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以一挡十的好手。这些个商队的男子,手脚粗略,几个回合,便被她打趴在地,让他们惨叫不息

杨娃娃牵着一匹肥膘的骏马、带着充足的水和干粮,走过荒漠、戈壁、草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熟悉的、一望无际的草原。

她根本就不知道,一个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真正的燕国深雪公主,被十名侍卫带进了王宫,取代了她的位置。此时的深雪公主,多年的流离失所与浪迹漂泊,丧失了全部的记忆,胆小如鼠,惊慌失措,宛如一个楚楚可怜的十岁小女孩,让人十分心痛。

鸣镝(1)

又是一年五月春华,芳草茵茵,叶儿抽芽,花儿吐蕊,一片姹紫嫣红的瑰丽景象。扑面而来的春风暖人心房,淡淡的花香流淌在风中,流散在花草丛中,熏醉了那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蜻蜓、蝴蝶。

蓝澈的天空,丝丝棉絮般的流云,冉冉飘逸,蜻蜓点水一样轻触着蓝空的广袤胸怀。艳阳高照,一束束金灿的光芒洒耀在每个精锐亲卫的脸上,冷肃的黑脸膛金光闪闪,折射出一种冷骨无血的寒意。

这是单于庭三十里外的训练场。百名勇士跨立马背,分两列排开,各守一边,阵仗齐整、严明,气势夺人;与暖风、阳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们严肃的面无表情,他们的眼睛中、只有手中握着的弓箭,只有大单于随时劲发而出的鸣嘀。

队列的正前方,一匹浑身乌黑的骏马悍然而立,马背上、玄黑色风氅深沉的下垂,霸气纵横,挺伟的身躯摄人心魄,面容沉谙,隐隐闪现着冷酷到骨子里的冷光。

正是,禺疆大单于!

他缓缓高举弓箭,风氅的下摆霍然一荡,力贯双臂,弯弓涨满有如半圆之月;“咻”的一声尖锐的啸声,响箭追星逐月般的飞射出去,劲猛地射向不远处悠然嚼草的骏马,高亢的啸声划过天际,久久不绝于耳,荡人心怀。

箭镞没入大腿,霎时,百支利箭追风而至,飞蝗一样涌向骏马,无一不中;骏马急促地怒蹬而起,仰天长嘶,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窒息了所有人的气息。骏马肥膘的躯体,仿佛箭靶、一根根箭镞坚挺地耸立着…一阵痛苦的痉挛,骏马扑倒在地,已然气绝。

此种演练,已经进行了两个月,各种飞禽走兽射杀无数,不射者,立即斩杀不怠,百名亲卫已经替换了二三十名;然而,大单于的鸣嘀只是瞄准了动物,深雪所说的宝马、阏氏、父亲,毕竟过于冷血。

大单于满意地笑了,刚毅的唇边轻轻一牵,流浮出一丝孤涩的笑意。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心中最重要的那处柔软的地方是缺失的,心爱的女子不在眼前,他的生命是不完整的,而这百名亲卫,能起到什么作用,能夺回他心爱的雪吗?

无论如何,夺妻止恨,他一定要讨回来,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训练结束,大单于命亲卫队回单于庭各司其职,孤身一人留在训练场上,席地而坐,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思…只有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才能与心中的女子深情对话,或许他在自欺欺人,但是他无法遏制对雪狂热的思念…

大地在轻微的震动,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于耳际敲响,逐渐趋近,大单于转脸看去,俊奇的马上男子策马过来,脸上的光芒灿烂得接近于透明。

大单于冷然一笑,霍然起身,玄黑风氅悚然一抖:“兄弟,好久不见,今儿怎么有空来单于庭,也不打声招呼?莫非我单于庭的奶酒比你呼衍部的合你口味?”

呼衍揭儿搭着大单于的阔肩,天青色的袍子欣然而动:“大单于,我的儿子总是嚷着要跟瞳瞳一起玩,我被他闹得没办法,就带他们过来玩了。大单于不会不欢迎吧!”

“哦?兄弟一家子都过来了?”禺疆挑眉问道。

呼衍揭儿笑着点头,英眸一敛,迸现一丝锐光:“大单于,方才的训练,我都看见了,好像有点残忍…”

禺疆朗朗的目光遽然一沉:“如果我不残忍,各部首领将会比我更加残忍。”

呼衍揭儿怅然地点头,眸色立时凝重起来:“是啊,自单于庭北撤,各部首领蠢蠢欲动、叫嚣不止,不遵从单于庭的统一安排与大单于的号令,已经有三四个小部落依附于韩氏,假如再这样下去,后果严重…”

“匈奴的统一得来不易,我绝对不会轻易地让人破坏,谁都不行!”禺疆切齿道,语气绝冷如冰床,让人脊背生凉。

登时,呼衍揭儿不寒而栗,心中明了深雪为何会爱上眼前的霸气男子。大单于是大漠南北稀绝的苍狼、是匈奴草原上绝无仅有的苍鹰,注定由他来统一这片辽阔的草原。他骁勇善战、胆略过人、睿智残忍,他的眼中,只有匈奴辽阔的草原和天空,只有牛羊和马群,即使偶尔过于自信,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匈奴的强大与牧民的丰盛生活。

深雪的眼光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看不上自己…

除了匈奴,大单于的心中,还有深雪;大单于一直不肯再娶阏氏,呼衍揭儿终于相信,大单于对深雪的情意、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

呼衍揭儿俊奇的眼睛坚毅无比:“大单于,呼衍部一定会听从单于庭的号令!”

“好!多年来,呼衍部一直默默地支持单于庭,兄弟,我该如何谢你?”禺疆暗眸如海,紧盯着呼衍揭儿,涌动着让人费解的光芒,“你自己说,我尽我所能!”

呼衍揭儿接触到大单于那迫人的锐光,心中一阵咯噔,笑着反问道:“大单于认为我呼衍揭儿是那种胸怀不阔的小人?”

“那倒不是,”禺疆哈哈大笑,有一瞬间,他确实是惭愧的,居然以自己的想法猜度别人的坦荡胸怀,确实不够光明磊落。他拍打着呼衍揭儿的肩膀:“兄弟,我很惭愧,这么说吧,我原本想呢,几年来你一直默默地支持我,是…因为深雪才这么帮我,不过,自从上次你把我打醒之后,我就完全明白,兄弟的支持,不只是因为深雪。”

“大单于明白就好。”呼衍揭儿朗声笑开,“不过,我也明白,由于我的存在,大单于一直担心着呢。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阏氏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大单于最清楚,当初她选择了大单于,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