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夫人柳氏,以戴罪之身辞世,享年三十七岁。皇上不顾天下的非议,非但没有废除柳氏的封号,反而执意升陈国夫人柳氏为楚国夫人,让众人不解。

然而,死者已矣,无关者不想生事,相关者心满意足,竟也无人在此上面阻拦。

晋封的圣旨落到了序生手上,顿时让他哭笑不得。

这圣旨上为何没有提及娘亲的死因,缘由当日唐介抱着碧染前脚一走,四弟待问后脚便将桌上那封没人注意到的“遗书”收走了,事后待问特别得意地炫耀自己做事谨慎,收走了娘亲“自尽谢罪”的绝对性证据。

娘亲碧染已经复苏,被他师父医仙辛夷接手过去,这会儿正躺在唐宅的大床上,真真正正成了唐夫人。虽然还未转醒,但那也是迟早的事。

这三日,花寻欢来过,听了序生的提示,又回去跟单夭夭在茫茫信件中翻找,终于找着了关键的只言片语,特来告知。

“你让本少特别留意张贵妃的动向,本少命人查了。果真让本少查出点端倪来。”花寻欢得意洋洋道。

序生抬眼等他下文。

花寻欢“嘿嘿”抬手,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风信楼一向办事拿钱,本少与娘子替你二人做牛做马这么些天,可有重金呈上?”

相处了一段时日,序生大概摸清了花寻欢的脾性,此时也不恼,只是讳莫如深地一笑:“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花少可想要这‘千金’的一夜?”

花寻欢脸色一褐,“你…你竟然…”竟然看出了他跟夭夭…

“若是洞房春/宵,那这价钱怕是得翻倍吧?”花寻欢要谈钱,他便与他耗一耗又何妨?

花寻欢咬牙:“成交!”又清了清嗓,才缓缓道:“公主重病,众医官御医束手无策,皇帝下诏聘你为公主诊病,这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本少要说的,是这之后几天,就在我们一行人赶赴京城时,贵妃娘娘托人向公主府送了不少东西,美名曰希冀公主能早日康复。”

序生皱眉,思道:“难道这些东西里…有问题?”

“这…本少便不知了。但,你开了方子后,这方子曾被公主府的一个丫鬟抄了一份,呈给了张贵妃,这张贵妃…事后又见了一位江湖大夫,此人姓万俟,名何就不消本少多说你自个儿清楚。再然后,张贵妃在送了这许多礼后,又送了一味香料给公主殿下,据说是安神所用。”

序生目无焦点看着花寻欢,眼底有深惑。

“不要问本少这消息是怎么探听来的。这可是我风信楼吃饭的本钱,本少只能告知你,这些消息全部属实,绝无虚假编造的成分。”

序生继续看着他,眼底忽的闪过一丝光芒,就像是一阵风荡开了迷雾,仅余湖水清澈明透,“竟可以这样下毒…”

“你可是有眉目了?”花寻欢伸手在怀间摸了摸,递过一物,“本少还甚是贴心地从扣押的物品那儿,替你抠了一点剩余的香料,顺便也替你问了风信楼里懂医之人,此香的确是安神良药,并无毒性。”

序生接过,凑在鼻尖闻了闻,了然一笑:“果然如此。此香的确无毒,但若公主吸入,又服用我方子里的某味药,两相结合便是剧毒,日积月累地沉积在了身体之中,并无征兆。但一旦发作便会要了公主的命。”末了他懊恼地长叹:“是我疏忽了…偏偏恰逢宛宛端药过去的时候,公主毒发…”

花寻欢将手伸进木栏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你也别太自责,张贵妃有心对付你柳家你是躲不过的。唐夫人为保全你二人服毒,你们当好好保重自己,别辜负了唐夫人一份苦心。”

提起娘亲,序生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服了何药,那毒竟如此的顽固,虽不会立时要了她的命,却像是生了手脚,会自己不停繁衍,无论他如何清,也清不干净,只好将辛夷师父请来诊治。

“无论如何,请花少将此香的事告知唐介大人。”序生低头沉吟,“让他去与包大人交涉。定能让我与宛宛早日出来。”

如今洗冤出狱不难,真正让序生担心的,是沉睡在他身后的宛宛。

三天了,即便他这次加大了药剂,麻沸散的药力也早该过去了,却迟迟不见宛宛醒过来,只一个劲地见她落泪。

又是一滴眼泪滑落眼角,被序生捕捉到,扯得他心头又是一揪。他抬手用拇指揩过,复又托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低喃:“宛宛,你要何时…才肯醒过来?”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宛宛是否已经知道…他们两个半月大的孩子没有了。

无色庄那一夜甚是荒唐,未给他留下任何记忆,事后他才知自己是真的做过这样一件事。作为大夫,他知道此事可能会给一名未婚的女子带来什么,原该煎一碗避子药让宛宛喝下;但作为一个一心想娶宛宛的男人,他并没有在乎那么多,若有了,便生下来就是,他定会捧在手心里呵护。而宛宛体质寒凉,怀胎原本就是不易之事,月事也一向不准,常常隔个两三个月才汹涌澎湃来一次。他们一路上京,宛宛亦没有什么症状,乃至于他竟然忽略了此事的可能性。

如果他能提早发现…

然而这世间,最难买的,便是“如果”二字。

宛宛若是醒来,知道自己曾有个孩子,而如今不在了,是否会如同他一样的悲伤呢?在她沉睡的这一段时间里,她是否又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

世间最痛,莫过于眼见着挚爱受苦,却无法为她分担分毫。

他唯一能做的,是定时对她灌些汤药补品,宛宛偶尔会喝,会下咽,美眸始终没有睁开。

直到十日后出狱,她也没有睁开双眼。

抱着宛宛回到柳宅,本以为一个家会空空如也,哪知开了门,却见娘亲的好姐妹荷姿直直地立在院子中央,原在抬头望天,听见动静便朝这边望过来,眼底波澜汹涌,嘴上轻飘飘地道:“回来了。”

“嗯。”序生抱着宛宛走向她,“姿姨何时到的?”

“刚到。听说你们今日回,便早早到这里候着了。”作为宛宛的养母,养女出事,她何尝不忧心不着急。

“娘亲可好?”

荷姿别过眸子,“不太好。”

序生微微震了一下,“我师父…”

“将宛宛先抱进去吧,床周婶已经铺好了。”荷姿淡淡吩咐。

刚一进屋,迎面便撞上了荷姿的儿子柳泥巴,泥巴先是憨憨对他一笑,又瞄见了他怀中的宛宛,担忧道:“大哥,姐姐怎么了?”

序生答了句“没事”,便径直进房,将宛宛轻轻地放下。荷姿从他身后走上来,抓起宛宛的手,边把脉边道:“你师父辛夷治不好你娘,你治不好宛宛,你们那潋月谷的招牌干脆…”她说着脸色忽然一变,回身便是一掌,硬生生地拍到序生胸口,序生不防她猝然动手,被这一掌拍得退了两步,抱着胸口垂头不语。

“娘!”柳泥巴赶紧上来拉住荷姿,“你做什么?姐姐不醒又不是大哥的错。”

荷姿拂袖挥开他,恶狠狠看着序生咬牙问道:“是不是你的?”

序生捂着胸口默默点点头。

荷姿拼命按压火气,僵着声音使唤道:“泥巴,去给你姐姐煎药。柳序生,你跟我出来。”

柳泥巴不明所以,迫于自家娘亲的“淫威”,缩着脖子乖乖去煎药。

“柳序生,你了不得啊。妹妹都敢染指。”这是荷姿到了后院后说的第一句话。

“宛宛与我并非亲兄妹,这一点我跟她都是知晓的。”序生垂头解释道。

荷姿神情一肃:“你还知道什么?”

序生闭眼,“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连娘…应该说,唐夫人与您,不想让我娶宛宛,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抬起头,打断荷姿的欲言又止:“当年之事,即便不是唐夫人,刘太后亦会想方设法地灭我黄氏一家。祖父作为太后身边的御医,知道的实在太多了…”这一切,乃是几个月前在杭州时,花寻欢递给他的纸条里面写着的。“刘太后既然已死,我便无所谓家仇恩怨,惟愿跟宛宛好好在一起而已。这些话,我原本打算此事一了便亲自道与唐夫人的,哪知这病治出了这么些事端。唐夫人又…”

说到碧染,荷姿语气沉了几分:“辛夷说,染小妞中的不是毒,而是苗疆的蛊,而且是子母蛊。子蛊种在染小妞的身体里,母蛊不知在何人手里。母蛊由持有者的鲜血喂养,若持有者死了,母蛊也会死。母蛊一死,染小妞也会没救。这苗疆的蛊向来诡异,辛夷说须得一味很稀有的名为‘云眇’的药,和上母蛊者的鲜血服用七天,方能将子蛊逼出体内。”

“也就是说…我们如今是杀不得这母蛊的持有者了?”序生接口道,“母蛊的持有者多半是张贵妃,她既能对娘亲下此药,便是为自己留了后路。娘亲若侥幸没死,必会对她复仇。但如今,在没找到云眇前,我们却不能对她下手。”

荷姿冷哼:“她想得倒轻巧,也不想想医仙辛夷是我们的人,还有你唐叔的师娘花也,乃是从前苗疆的圣女,有什么蛊在她手里是无解的?”

序生颔首,沉吟:“无论如何,待我托风信楼的人替我查一查那母蛊的持有者为谁,再做定夺吧。”

荷姿仰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枯枝,悠悠道:“快入冬了,辛夷说这蛊畏热喜寒,只怕染小妞不宜在这北方严寒之地久待。”

“嗯。”序生点点头,“辛夷师父常年在谷中清修,这次为了娘亲特意出谷。之后的事,就让我接手吧。我会随娘亲一起去南方的。”

“问题是…”荷姿敛眸正视着他,“染小妞如今病情不稳,受不得刺激。”

“姿姨的意思是…?”

“宛宛小产之事,别告诉你娘。”

“…”序生沉默了一下,方才点头,“我知道了。”

这个话题刚毕,就见柳泥巴端着熬好的汤药小心翼翼走过来。

“我来吧。”序生接过药碗,对荷姿点了点头,便转身朝宛宛的卧房走去。

然而,打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手一滑,汤碗落地,“啪”地碎成几瓣,汤汁四溅。

“宛宛!”序生飞快地冲进去,四处张望,只见后窗开了一扇,风吹进来,掀起床幔飞扬,床内空无一人。

桌上,留着宛宛的字条。

——我去为娘亲寻云眇,请勿担心,请勿寻找。

序生抓着字条急步跑进院子,抓着荷姿慌道:“姿姨,宛宛不见了!”

荷姿神色一变,接过字条眼一溜,叹了口气:“她若要去寻,便让她去吧。她识毒无数,自有她的门路,找起来想必也比常人要来得容易。就怕…”荷姿眼波一转,意味深长看向序生,“就怕她不仅仅为了找药,而是为了逃避什么…”若真是如此,追回来只会让她伤情罢了,不如让她在外面静一静,散散心。

序生一怔。逃避…

宛宛醒了多久了?他与荷姿的对话,她到底听去了多少?

一般来说,宛宛若想躲,任谁也是找不到的。即便她消失不到一会儿序生便策马追了上去,也硬是没能找着人。

据说夭夭拿刀架着花少爷动用了风信楼的势力,全天下的搜寻宛宛下落,一个月后得出了一张宛宛这一个月完整的踪迹图。

用几句话总结便是:序生往南,她往北。序生追出城,她偏偏逗留在城里。序生在一个城里四处打听她的下落时,她却又行了千里之远了。

序生做什么,她似乎都能猜中,所以反其道而行。

用花少爷的话来说——柳恶女是吃死了柳小神医的,若真想躲,单凭一个柳序生是绝对追不回的。

不知情的以为,宛宛只是耍耍性子,在牢中受了委屈想在外面作作恶,发泄一下,顺便替碧染找药尽孝道。

知情的则认为,宛宛是遇着了一时半会儿无法释怀的事,想要逃避一会儿而已。

但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都一致认为,她过段时日便会回来。

哪里知道,她这一出走,便是整整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新迟了。

本来这章有5000多字,但是最后那几百字牵连的历史事件太多,于是一直在搜集“历史小知识”,力求做到不架空不编造,所有历史以事实说话。

结果一刷新文发现有人催更了,只好把后面那段砍了,放前面4000多字。

希望亲们原谅某更新晚了的小苹果。

(五十五)一别三年

三年,足够发生许多事。

宛宛出走后,包拯与唐介对此事结案,归为香料中毒,纯属意外,皇帝念及爱妃一片好心,哀痛之余并未怪罪。

但就在要定案的时候,忽然一张被撕成两半的供词被呈了上去,供词出自柳宛宛,还摁了手印。

唐介握紧拳头隐忍不怒,冷静指明此供词中,柳宛宛仅仅说自己知道下毒的手法,而未承认是自己下的毒。柳宛宛自幼通晓毒术,兴许是看透了公主中毒的真相才有此一语。

至于为何供词被撕成两半,是因为他这个录用者觉得此言辞并不算是供词。由此,唐介算是一手遮了书令史勾结贵妃私用刑罚被杖刑致死的事。

风信楼已查处母蛊的持有者为张贵妃,所以张贵妃不能死,至少在找到云眇之前,她不能有事。

好在皇上并未追究,只是还了柳氏一门的清白。

宛宛走后两个月,皇佑二年(注:1050年)闰十一月,其父唐介上奏弹劾贵妃的伯父张尧佐,与包拯包大人联手,迫得皇帝陛下夺了张尧佐的宣徽南院使和景灵宫使,且向御史台与知谏院保证,后妃外戚,不会再进入两府执政。

其后,是贵妃扶持起来的宰相文彦博,惨遭台谏部门群攻,弹劾的奏章由唐介所书,明确指出文彦博由贵妃推荐为相,执政以来,独专大权,把持了朝政让百官敢怒不敢言。

皇帝陛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在一边没有理会。唐介却义正言辞道:“臣忠义愤激,早已做好了下油锅的准备,何惧贬官外放!”

事情的结局是,皇帝陛下将唐介交予了他自己的部门——御史台处理,御史台将唐介贬官下放到春州任别驾,与他一起被处罚的,还有被罢相的文彦博。

此事算是各打了五十大板,贵妃在朝堂的势力一下子瓦解,惟留那岌岌可危的圣宠。

唐介的贬官至春州的旨意刚至,另一封改旨便追了上来,改贬唐介至英州。圣旨上说,春州穷乡僻壤,怕爱卿受累,病死在那个鬼地方,唯恐让朝廷失了栋梁之才,倒让皇帝陛下名声抹黑。于是皇帝陛下深明远虑后,决定将唐爱卿下放到英州去,一路上甚至派了侍卫保护唐爱卿一家。

外人听了,无不是感念皇帝陛下仁慈爱臣;但自己人听了,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琢磨了…

春州那地方,好歹也是大宋的一部分,为何春州的官员就能存活,唐介便不能呢?再穷再苦,何至于死?甚至还破例送唐氏一家迁移…

皇帝陛下,您究竟是担忧唐大人的安危,或者是唐夫人的安危呢?

又有小道消息传,唐介此前曾深夜进宫面圣,阐明了迁移至南方的意愿,但事后皇帝陛下拒不承认见过唐介,只说是御史中丞王举正为唐介来求情,于是圣上才改了主意,由春州变为英州。

唐家正式迁到了南方,供碧染好好地养病。序生更是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碧染,偶尔从风信楼收到宛宛的下落,若是离得近,会追过去。追了几次都没追上,他也就明了宛宛是真的不想见他了,便安下心留在碧染身边调理她的身子,数着日子等宛宛回来。

宛宛出走后的第一年,无色庄小庄主萧陶止迎娶逸水山庄的大小姐卓闵瑶为妻,特意发了请帖过来,序生看着那红底烫金的字,无力扯了扯唇角,写了几句祝福的话,附上稀有的雪参托人送了过去,自己却未参加。

宛宛不在身边,他去了,只怕会伤情吧?

宛宛出走后的第二年,风信楼楼主花寻欢喜得贵子,取名花折柳,捎来了帖子知会他,甚至加大了“折柳”二字,令序生苦笑不得。

宛宛出走后的第三年,陶止的长女出生,央序生赐名。序生看着帖子笑了笑,大笔一挥——萧千宛。

千般情丝(思)宛宛,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再然后…宛宛捎信回来了。

宛宛偶尔捎信回来,总是只言片语的,且书信多半是几个月前所写,除了知道一点她的心境,其余的倒不如风信楼来得迅速。

序生迫不及待拆开信封,摊开之后一目十行,头一句便是骂他的:“柳序生,你每次能不能让娘亲先看?!”

他持信的手抖了抖。宛宛向来料得准他的一举一动,但能这般笃定的,倒也…令他哭笑不得。

但接下来的话,却令他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宛宛的信?咳咳…”碧染披着件衣服,从里间卧房走出,瞧了序生一眼,从他僵硬地手中抽过信纸,细细一读。

信纸上,忽略第一句话,后面的令人…心惊肉跳。

——我已找到云眇,若想取回,须与其守护者成亲。我心已决,还请娘亲与爹不要挂心,不要劝阻。

“宛宛…要成亲了?”碧染半晌才吐出这么句话来。

原本怔在原地的序生被她这一句话激得一震,脸色一沉,当即奔回房里收拾行李。

碧染拿着信纸不知所措,细看了一下角落的日期,乃是两个月前的事。若当真如此…那宛宛现在岂不是已经…

她恍惚地躬□捡起信封,却发现信封角有两个牛蝇小字:用水。

碧染忽的通透,赶紧拿水侵泡信纸,不多时,纸的背面便现出了方才没有的几行字:哈哈,娘亲,哥哥是不是已经冲出去准备行李了?

“…”碧染甚是无语地盯着这句话,末了只好摇摇头,感慨自家女儿是当真吃死了自家儿…改口吧,自家女婿。

三年了,很多事情,该说的都已说明。序生既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又表明了不会伤害宛宛,那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么些年了,她忧心的,不就是这个女儿的安危和幸福么…当年领养了序生后,原本是赎罪,得知宛宛没死,又不好弃了序生,况且她与序生当真是有一种砍不断的母子缘分。于是不惜将宛宛送到哥哥处抚养,当然也是为了宛宛的病着想。宛宛临到出生时,她曾遇刺被人从后心打了一掌,此掌带着寒毒,宛宛出生后便将这大部分的寒毒带了去,幼年常需泡在药池里调养。这药池就只有宣州碧门的碧萝山和杭州的“碧云天”才有。

荷姿乃是碧云天的管事,养在她那里自然是最好的打算。

只可惜,她这个当娘的,费劲心机为了女儿打点一切,却让女儿与她生了隔夜仇,自小就根深蒂固“娘亲不喜欢我,所以把我送人”的想法,任是她怎么做,也无法改变女儿的这种偏见,甚至令她对她的哥哥下毒手。

还好养子序生向来疼爱这个妹妹,纵容她爱护她包容她,让她欣慰之余,又生出了几分不安。

担心他们日后会不顾一切相爱相守,担心有朝一日序生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世,了解到了他这个养母乃是间接灭他一族的仇人后,会加倍报复到宛宛的身上。

爱恨从来一体。

幸得,序生选择了爱,放下了恨。这三年,这孩子日日的思念,还不足以说明什么么?

既然如此,她也就可以放心将女儿托付出去了。

好歹女婿是自己一手养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也不用担心女儿会在婆家受气之类的…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就只剩将宛宛带回来了。宛宛既然能想出用水显墨写那样的话,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成亲,而是刺激了序生巴巴赶去接她回来。若她真的要成亲了,风信楼还不早早就传来消息?

序生当真是…关心则乱。

“序生,”见序生已打包好了行李向她走来,隐隐一副辞行的模样,碧染也不点破宛宛的小心思,只是笑了笑,“宛宛就…托付给你了。”

序生一愣,抿了抿嘴唇垂下眸子,“娘亲,我去找宛宛了,你要多保重。”

碧染露出一抹宽慰的笑,“不用担心。”末了又惆怅地叹一口气,“宛宛是我备了厚重的嫁妆准备嫁出去的…”

序生扯开一丝苦涩的笑:“若我真的没赶上,娘亲你也只有当女儿嫁出去了,嫁妆日后再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