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被带到了三位最高执行长老面前。

三位长老一位严肃,一位慈眉善目,一位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慈眉善目的长老和蔼地将一枚药丸交到她手里,“收着,见面礼。”

严肃的长老声音僵直不容人反抗:“吃了它。”

夭夭一头雾水看着掌心的药丸,茫然地抬头望了望三位长老。

眯眼长老没有睁开眼睛,嘴却道:“此药能让你一直留在风信楼。”

“一直…留下?”夭夭紧紧握着药丸,不确定问道,“即便他不要我了?”

眯眼长老笑纹厚重地点点头,“服下此药,即使小力不要你了,你也能一直留在风信楼。”

也就是说,两三个月后,即使他休了她,她也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夭夭迟疑地看着掌心的药丸,正犹豫着要不要服下这来路不明的药丸,身后忽然一热,紧接着右手腕被握住,药丸不翼而飞。

她诧异地回头,见花寻欢气喘吁吁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抓着药丸怒气冲冲看着三位长老:“我才成亲几天,你们就迫不及待给药了?”

眯眼长老捋了捋胡须,“小力,风信楼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楼里的机密太多,她毕竟是个外来之人。”

“到底是因为怕她知道太多乱说还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花寻欢愠怒吼道:“风信楼到底是谁做主?你们还是我?!”

严肃长老板着脸道:“小力,你这是要为了她,破坏规矩?”

花寻欢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似乎暴露了真实情绪,不由得松开抓着夭夭的手,脸一肃朝她吼去:“你这十四年脑子长哪里去了?别人给药你就吃吗?”

“我…”她并没有真的要吃啊…

“别人拉你去成亲你就眼巴巴跟着去吗?别人稍微对你好点你就昏了头扎进去吗?”花寻欢仿佛气不打一处来,拂袖转身而去,“我懒得管你。”

夭夭眨巴眨巴眼睛,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硬是忍住没流出来。长这么大,就算是兄长,也没有这般将她吼得毫无还嘴的余地,偏偏对方句句都是事实,每个词仿佛都可以戳她的痛处。

她呆愣地站了会儿,才想起朝三位长老礼了礼,匆匆离去。

望着小丫头委屈而去的背影,三长老肃着脸叹气:“小力还是这般犀利不留情面。”

二长老笑面虎道:“小力这是在对自己撒气,不能护她周全,却把重话抛向她,故意做给我们看。”

大长老闭目养神:“不如说小力在吃不存在的人的醋,他当真以为小姑娘会随便嫁给不认识的人?”

三长老:“小姑娘缓过神来就该发气了,到时候有的是小力的苦头吃。”

二长老:“老朽甚是期待,到底是小姑娘更泼辣,还是小力气焰更高。”

大长老但笑不语。

十天之后,花寻欢开始花天酒地,可谓本性难移;花夫人在院子里舞起了鞭子,初显其江湖儿女的风范。

一个月后,花寻欢开始夜不归宿,楼众无不对花夫人夫人投以同情的眼神;花夫人则一天一天地望房梁,研究起怎样借助房梁和鞭子做个秋千荡垮风信楼所有屋宇。

两个月后,花寻欢带回了三名如花美眷,扬言要纳妾;花夫人在秋千上边荡边出神,一个疏忽便从秋千上摔了下来,头破血流,无人问津。

然而这一摔,却将一切摔透彻了。被爱情迷昏了头两个月的花夫人在这一刻被摔死了,从前敢作敢当的单夭夭醒过来了。她忽的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风信楼所有房屋的房梁都很坚固,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荡垮的。

第二,花寻欢本性难移,不是她微薄之力可以改变的。

这两件事,前者使她找不到在风信楼待下去的理由,后者令她迷失了留在花寻欢身边的决心。

而当她捂着额头一脸血,撞见了自家“夫君”搂着如花似玉的女子迎面走来,自己却无处可躲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何其地难堪,何其地不想见到他,何其地…想离开他。

逃…

她真的想逃离这里,一走了之。

花寻欢愣了一下,倒是他身边的女子开口惊诧道:“这位姑娘是怎么了?赶紧找个大夫瞧瞧吧?”

姑娘?

哦对了,她的确是呢…

花夫人这个头衔,能带给她什么呢?

酸意从心头冒上,直窜鼻子,然后顺着两管腥腥的热流淌了出来。紧接着,眼前一片昏黑。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夭夭无不庆幸,自己流下的是鼻血,而不是眼泪。

醒来后,头仍旧有些发晕,她却想也未想找到了花寻欢,递上休书一封,“你我约定之期将至,该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花寻欢瞪着那封模仿他的语气写下的休书,足足愣了一会儿,才闭上眼不去看夭夭:“你要离开我了是吗?”

夭夭白了他一眼:“很明显是呢。”

“我记得你两个月前,很想永远留下来的。”

夭夭耸肩,“那是两个月前,如今本姑娘待腻了,江湖何其广阔,正等着本姑娘去发现呢。”

“别…”“走”字未出,他注意到有路人甲偷偷摸摸经过,不时朝这边望过来,临时便改了词:“本少与你当初约定的‘两三个月’,如今才刚刚两个月出头而已。你便要走人了?”

“好,”夭夭甚是配合地点点头,“那我就多待一个月呗。”说完将休书往他身上一扔,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花寻欢拿起怀里字迹略显狂放的休书,正要撕毁,二长老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呵呵”一笑:“小力要休妻?”

花寻欢吓得手一抖,慌乱将休书往怀里一揣,装作无事地回头笑笑:“怎会呢?”

“老朽也以为定是看花了,”二长老双目明朗透彻,“毕竟夭夭那丫头恁地率直可爱,如此讨人喜欢,小力又怎会休掉她?”

“嗯嗯…”花寻欢一律乖巧点头,大权未到手前,“休妻”这等事绝对不能走漏了风声,方才那路人甲必定是通风报信去了,否则二老头不会来得如此迅速。

“小力还真是爱妻如命啊…”二长老一如既往端着笑容,甚是和蔼地说出了一个与这两个月表现出来的不符的事实。

花寻欢笑容微僵,复又拆开折扇摇了摇,“对了,本少再过些时日要纳妾,届时还请三位长老镇场子。”语罢逃命一样快步离去。

他当真是禁不起他们任何询问了。

自从两个月前他不经意暴露了自己的情绪,被三个老头子抓住了把柄后,他一直担心夭夭哪一天又会被拉去灌些奇奇怪怪的药,然后永永远远被人掌控。于是这两个月他一直避着她,不与她接触,给人一种新夫人只是个摆设的感觉,甚至从青楼拉了三名红倌来分散三个老头子的注意力。

他一如从前,一直在忍,在等,等待大权到手。然而,他从前一心只想随便娶个女子,骗了大权便放对方离去,而如今…他却不想放人了。

一边要让她扎扎实实地留在这里,让他有着“娶过妻子”的名义;一边要做出对她不在意,迷惑众人视线;而同时,又要想方设法留住她的人,留住她的心。

三边要同时做到,花少爷纠结了。

他刚刚逃开,三长老便钻了出来,一针见血道:“心虚了。”

大长老悠悠走出来,“小力想要保护那丫头,却用了最笨拙的法子,到底伤了丫头的心。这人…他多半是留不住了。”

二长老笑眯眯:“小力到底是嫩了些。吾等又没催他传宗接代,他急着纳妾到底是欲盖弥彰了。”

大长老意味深长一笑:“小力成天嚷嚷要纳妾,不就是给我们几个老头子听的。老夫甚是期待,他要用些什么法子来拖延纳妾的时间,最后将其赖掉。”

果不其然,之后的十天,花少爷请出了黄历,谓之不可办喜事;再然后的十天,花少爷夜观星象,谓之煞星飞过;这一个月的最后十天,花少爷干脆躺床上称病,不见人。

但这一个月,他没少询问机密权之事,长老们一致的回复:快了。

一个月过去,花少爷将纳妾的时日磨到了极致,到底是磨过了这个月,却忘了,三个月之期已到。

夭夭不知在什么地方蹲了一个月,忽然冒了出来。这次她直接找上了三位长老,要求主持和离。

花寻欢从前的一句气话提醒了她,这风信楼看来还是这三个老头子在做主。

等花寻欢赶到时,夭夭正坐在树上摇晃着腿。她已恢复了当初的小辫蓝衣,鞭子捆在腰间,银铃随着她的摇晃作响,一声一声扣在他的心上。

花寻欢见她晃得欢快,屁股下的树枝比她手臂还细,心头一紧,“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夭夭作势抬起手做眺望状:“坐得高看得远,好让我看清回家的路啊。”

“你当真如此迫不及待想走?”花寻欢急问。

夭夭爽快点头:“今天恰好三个月整,约定时限已到,我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了。”

“如果我…”——想你留下来呢?话未尽,二长老又一次笑眯眯出现在视线里,迫得花少爷将那关键的后半句话吞了进去。

“小力要休妻?”二长老仍旧是这句问话。

花寻欢这次没有答,只是抬头望着树上的夭夭,等她自己回答,毕竟和离一事由她发起。休书纸如今还好好压在他那里,没来得及被撕去。

夭夭望天。

二长老见势,没有再问什么,慢悠悠摸出一枚药丸,对夭夭道:“小丫头,老朽先提个醒,风信楼的人若想脱离关系,必须服下此药。这是规矩。”

不等夭夭反应,花寻欢便上前一步抢先反驳:“不可!”

“这是什么?”见花寻欢反应如此之大,夭夭跳下树,捏起那枚药丸好奇道。

二长老望向花寻欢,让他这个楼主自己解释。花寻欢别过头,闷闷道:“风信楼秘密众多,想要出去除非…”

“死?”夭夭顺下接口道。这药丸难道是毒药?

“小丫头你把风信楼想得太险恶咯,”二长老笑笑,“只是一枚让你忘记这一切的药而已。风信楼内部之事,不容一个外人知道。”

“只是这一切吗?那么这之前的事呢?”夭夭反问。

“不会忘的,只是忘记来风信楼之后的事而已…这药配合风信楼中的一种特殊植物配的,你到了这里之后才与那种植物接触,所以被消除的只有这一段而已…”花寻欢声音越发的小。

“很好。”夭夭只说了这两个字,作势便要吃下。

花寻欢连忙抓住她的手,“别吃,别…走。”就算二长老在场,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为什么?”夭夭抬起头看着他,“三个月已经到了,你忘了?还是说,你需要一个正妻主持你的纳妾大典?”

花寻欢沉默,踌躇着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便见大长老缓缓走来,“小力,关于机密权之事,吾等方才已经决定了。”

花寻欢神情一紧,全神贯注倾听。

“当日吾等让你娶妻,的确是有考虑的。事已至此,若你肯放小丫头出去,吾等便将机密权全权交付予你。”而放夭夭出去的代价是,让她忘记这一切。

此前发生的种种,痛苦也好,甜蜜也罢,都将与日后的她再无关系。

花寻欢一怔,随即怒道:“这之间有任何的因果关系?”夭夭的存在不会妨碍他任何,为何一定要让她离开?

“吾等的考虑你日后会明白的。”三长老出现,硬声道。

二长老笑眯眯:“小力,机密权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任何一位风信楼的楼主在掌握大权时,都付出了代价。”

而花寻欢的代价将是,成为夭夭生命中的不留一丝痕迹的陌生人。

大长老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开一丝缝,露出犀利的光芒,“你自己选择吧。”

是选择手握一直奋斗的权力,还是…夭夭?

二者只能得一。

花少爷犹豫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小苹果终于回来了…

在海上漂了一周,无网络无手机信号,森森觉得又被资本家骗了…

而且还悲剧地晕船,一看电脑屏幕就发晕。。。。

写这章的时候,总觉得花少爷太嚣张了,想狠狠抽他一顿…

但是抽他要找合适的人…加上合适的契机。

于是我轻轻虐了一点点。

于是你们该知道为什么我家夭夭的武器是鞭子了。。。。

(恶趣味。。。)

逃花夭夭(四)

就在花寻欢犹豫的当儿,夭夭忽然一声浅笑:“原来这才是逼婚的真相。”娶她,原不过是为了夺取最后的大权而已。“如此…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吧?我替你选择好了。”

花寻欢皱眉:“你别擅做主张。”

“原本就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夭夭耸肩,趁着花寻欢不注意,爽快地将手中的药丸塞进嘴里:“我成全你。”

——也成全我自己。

“你!…”花寻欢大惊,用手掰住她的下巴,急道:“别咽,吐出来!”

夭夭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轻巧咽下,末了还砸砸嘴,“甜的,真好。”至少在最后,忘却一切的最后,这滋味是甜的。

“夭夭,别咽!”花寻欢不死心地掰开她的嘴,手指一痛竟被夭夭死死咬住,直到渗血才被放开。

夭夭舔舔唇上的血,悠闲道:“已经咽了,我可以走了吧?”

大长老点点头,“一会儿你便会昏睡,醒来时就离开这里了。”

“那在我清醒的时候,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夭夭慢悠悠转向花寻欢,手向后一摸,鞭子上手。

花寻欢没有反应,只是定定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头。

“三位长老爷爷,还请退后一下,小女子有点个人恩怨,想在出去前处理一下。”说着,缠成一捆的鞭子滑开,鞭尾“啪”地落地。她抬头,看向花寻欢,正色道:“我一直想抽你一顿。”

花寻欢嘴角微抽,“我可以躲吗?”

他话音刚落,“啪——”一鞭子挥过来,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胸膛上,衣衫尽碎,渗出血痕,当真是一点不留余力。

“不准躲!”夭夭大喝,下一鞭夹着劲风接踵而至!

花寻欢吓得跳起来,抱头堪堪躲过,边跳边叫道:“你鞭尸一样地打,我不躲会出人命的!”

“还躲!”夭夭旋身欺近,一抡鞭子缠住他的腰身,用力拉过来飞脚踹过去,“骗本姑娘骗到如此地步,居然好意思躲!本姑娘不把你抽得血肉模糊就不姓单!”

花寻欢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痛呼一声,“不姓单跟着我姓花好了!”说着忍不住抽出折扇想还击,不经然对上夭夭一双怒目,目中带水,细看竟是无尽的绝望,握着折扇的手一软,折扇落地。

罢了…

若真能落一身伤痕,成为二人之间过往存在的羁绊。日后她不记得了,他说不定能死皮赖脸赖上她。

花寻欢闭上眼,等着下一鞭子到来。

三位长老退后几步,偏过头不去看血肉横飞的画面。

“丫头还真是不软手。”二长老“啧啧”道。

“小力自个儿惹上这样火辣的女子,又伤了人家的心,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三长老无情评价。

“老夫瞧着小力痛苦并享受着。”大长老闭目养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吾等看着便好。这二人心性都太高,也不知最后结局会如何。老夫看好小丫头吃死小力。”

“老朽压一枚铜钱,小力即便被抽了一顿还是会不死心地缠上这丫头。”二长老笑呵呵道。

“吾压一根胡子,小力这辈子会栽这女子手里。”三长老面无表情道。

大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其他二老:“吾等三人都压丫头胜了,还赌什么?”

“…”

风信楼中三位眼光最毒的长老一致不看好的花少爷,此时鸡飞狗跳一般四处躲闪,哇哇大叫,仍旧免不了被抽得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