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说道:“我倒是想要尝尝。”贾琏喝了口茶,望着他便笑,宝玉也喝了一口,微微怔住,只觉得这茶淡而无味,细细品来,才品出一股轻微的茶香,便说道:“这茶的味道恁般淡的,是什么茶?”贾琏喷笑出来,说道:“我的宝兄弟,你当这是咱们家那一两银子才得的好茶?这不过是乡下人寻常解渴的,只在饭后喝一口,权当解腻,他们乡下人劳作辛苦,倘若日日喝那好茶,肚子里克化的快,自然就更饿,吃得多也费钱不是,因此茶也自然是淡淡的。”

宝玉听得愣愣的,说道:“竟然如此。”正说着,上面有个婆子下来,说道:“二爷,花大姑娘说给您煮了茶,问您要不要上去喝?”

宝玉先前倒是想的,听了贾琏这一番话,却熄了那个念头,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你叫她们喝就是了。”

两个人对着喝了两口茶,果然见门口又进来几个赶路的客商,并几个衣衫简陋之人,坐下之后,小二的不等吩咐,立刻就送上些吃食,宝玉转头细看,却不过是些粗面馒头,半灰不白的,并一盘子菜,古里古怪,看不出什么油色,然而那些人便大口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说话,毫不在意,又似咀嚼的十分满意。

那几个赶路的客商倒还好,要了几样菜,慢慢地坐着吃,便谈些生意经。宝玉最憎这些生计之事,听他们说这样东西值多少钱要往哪里贩卖,那块地方遭了什么灾什么会涨价……本能地皱眉不迭。然而却仍旧身不由己,一点一点听入耳中去,不由地精神恍惚。

片刻,贾琏这桌上的菜也送上来,贾琏低头一看,忍不住便笑一声,宝玉回过神来,问道:“笑什么?”贾琏说道:“没什么,你尝尝看他们的手艺怎样。”宝玉便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便拿了筷子,看看洗涮的倒是干净,——夹了一筷子过来,先看了看,问道:“这是何物?”贾琏忍着笑,说道:“你只管先尝尝。”

第二十二章 造化

宝玉望着夹过来的那一根菜,问道:“这是何物?”贾琏忍笑说道:“你只管尝尝看。”宝玉便吃了一口,即刻皱眉不已,勉勉强强的吞下去了,才赶紧拿茶来漱口,只说道:“这是什么,怎么只管油腻腻的,竟唱不出味道。”

贾琏拍桌子而笑,说道:“这你自然是尝不出的,这是他们寻常吃的白菜,只因我说让他们仔细些,他们无见识,就只管多加了些油,加些肉,指望弄的香喷喷的就是了。——你哪里吃过这个?”

宝玉哭笑不得,说道:“我果然是没吃过的……真是糊涂了,这菜咬起来倒是可口,只不过做的清爽些倒是能吃,弄得这样肥腻,叫人无法下咽。”忽然想到一件事,便说道:“难道林妹妹也吃这个?”

贾琏点点头,说道:“这也是不可免的。”宝玉吃了一惊,说道:“这样难吃之物,林妹妹怎能下咽?”贾琏说道:“林姑娘脾胃弱,如果不合意,想必更不会多吃就是了。”宝玉想了想,本想上楼见林黛玉,勉强坐了,看着那一碗茶,又夹了一筷子菜,在碗里用水晃了晃。

贾琏奇道:“你在做什么?”宝玉不答,将菜叶夹起,又吃了一口,才叹口气,说道:“这还算是不错的。”贾琏便笑,说道:“他们只以为这样儿好,所以才殷勤的多放了些油,你倒是不喜。”他却不讲究,就着一碗米饭,吃了些菜。

宝玉勉强吃了会儿,又扒拉了两口饭,只觉得饭粒粗糙,难以下咽。看贾琏吃着,他也不好意思,只鼓劲吃了半碗,才停下。宝玉便说道:“哥哥,我上楼看看林妹妹。”贾琏点头,宝玉起身,上楼去探望林黛玉。

楼上房内,紫鹃雪雁正伺候黛玉吃饭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二爷怎么来了,难道是没吃饭?”宝玉说道:“我刚在下面吃过了,特意来看看你们。”说着,就坐在桌边上,低头打量桌上的菜。

却见黛玉跟前摆了两个精致盘子,显然是自己带的,上面乘着些芙蓉糕芝麻糕之类的点心,面前一小碗米饭,一个白瓷梅花小碟子,精细雅致,显然也是自己带的,紫鹃正拿了干净筷子,将菜夹了几根放在里面,端在黛玉跟前。

旁边雪雁却正守着小火炉子,小蒲扇微微扇风煮水,想必是要水烹茶。

宝玉见状,便说道:“这菜不好吃,恐怕不合妹妹的口味。”黛玉正夹了一根,闻言一怔,说道:“怎么个不好吃法儿?”宝玉说道:“油腻腻的,没什么味道,我方才在下面,拿茶水冲了才勉强吃了点……”忽然想起花惜跟晴雯的话,生怕黛玉笑话他受不得苦,便又说道,“不过拿茶冲一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妹妹不信,可以试试看。”

黛玉便笑了笑,果然尝了一口,点点头,说道:“真个儿有些腻了,不过倒也将就。”说着,就吃了一口米饭。

宝玉见她神色坦然,心内惊奇,便说道:“妹妹以前吃过?这米饭也粗糙,不如家里的米好。”林黛玉说道:“这是自然,看你说的话,就知道你是个没出过门的……先前我上京来,一路上也没什么大讲究,有时候就也吃这样的菜色,原是惯了的。”

宝玉一听,这般天仙似的林妹妹,竟也吃过这样的苦头,不由心头微酸,说道:“好妹妹,叫你受苦了。”黛玉看他一眼,情知他是真心如此,并非嘲笑,便说道:“我先前虽然也是养在家里,不知民间事情的,但也比你多走了一趟路,你这却是第一次,是以我多知道些事情……有时候,该将就些就将就些。”

她也无心吃菜,想了想,便放了筷子,索性说道:“我想起来一件事,索性就跟你闲话说说,却是我来京路上的。”宝玉怕耽搁她用饭,就说道:“好妹妹,先吃了东西再说也不迟。”黛玉说道:“我在车上颠的有些胸口闷,吃了也不消化的,只等过一会儿,吃上几块点心就罢了。”

宝玉只好作罢,又想了想,急忙说道:“对了,我那里也带了不少点心,等会儿回去,叫人给你送些过来。”黛玉摇摇头,说道:“我也吃不了那许多,别麻烦了。”

黛玉说着,就说道:“那是我第一次出门,上了船,因有些晕船,便不想吃东西,那船娘心细,就特给我做了点,我吃了几口,便推了。因心里闷,就靠在窗口看风景,却不料,看到外头有两个小孩子,围在桌子边上吃东西,也不过是些糙糙的白米饭,一盘子鱼,两个也没人看着,吃的甚是香甜,我看得有趣,却听得船头有人叫,那个子稍微高点的,就急忙放了筷子,说:我去帮忙,说着就跑了。原来是船家的两个孩子,因他们常年跑船,孩子小,便只带着,那大点儿的也不过五六岁,竟已经很是懂事,瞧那干练的样子,却是大人都比不上的。”

宝玉怔怔地听着,也不知为何黛玉会说这些给他,听了黛玉说完,他便说道:“这可真是懂事,想必他的爹娘是很欣慰的了。”黛玉说道:“正是如此,只是虽然他的爹娘欣慰,但他们这样幼小,便如此操劳,我便想到,倘若我是生在这样之家,该是如何的?”

宝玉急忙说道:“妹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快别这样说。”黛玉一笑,说道:“瞧你急的,我不过是一时想乱了罢了,……然而,你细想一想,这世间造化,何其玄妙,倘若你非是生在公侯之家,现在,又是何等造化?”

宝玉听了,双眼微微发怔,紫鹃看着不好,就说道:“姑娘,你何苦逗二爷,瞧他的样子,又是呆了。”黛玉说道:“哪里就呆了,不过也跟我似的,多想了事情罢了。”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便看黛玉,说道:“其实妹妹这心思,我也有过,不瞒妹妹说,前几日我在宁国府的时候,认识了蓉儿媳妇的弟弟,名唤秦钟的,的确是极好的人物,可惜是生在寒门,比不得我们家里,我便心底偷偷地想,似他那样的人品,就该生在高门大户里,锦衣玉食的养着才是,反而是我这样的蠢物,才该跟他掉一个个儿,只是上天偏这样造化,叫我这样又蠢又俗的人,占了这个位子……”说着,不免又唉声叹气了一番。

黛玉听了宝玉这样儿说,便笑,说道:“我不过是淡淡想想,没想到你就想了这许多,何苦来呢?你又怎样又蠢又俗了?你家里,无论是老太太,还是舅妈,还是新来的姨妈,都把你当宝贝护着的呢,你自己倒是‘妄自菲薄’起来了。何不把你先前劝我那话,说给你自己听?——快别这样说。”

宝玉听了黛玉这番话,才笑了起来,说道:“我一时胡说了几句,妹妹别放在心上。”

黛玉点了点头,因趁了这个时候,望着宝玉,便说道:“你虽如此,我知道你心底是当真的,只不过,你也不必那样贬低自己,叫我看,——各人有各人的好处,你说呢?”宝玉对上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说的投机,忽地外面有人敲门,紫鹃便去开门,门口竟是花惜,紫鹃急忙将花惜迎了进来。花惜见宝玉在,便说道:“我倒是为何二爷不回去了,原来是先来了林姑娘这里。”宝玉便起身,说道:“袭人姐姐怎么来了?”花惜微微一笑,说道:“因在路上,二爷说要把点心送些给林姑娘,我便记住了,想这个时候林姑娘正吃饭着,不如赶紧送来,林姑娘看哪些喜欢,捡着吃些就是了。”

宝玉大喜,急忙从花惜手中将盘子接了过来,亲自端给了林黛玉,黛玉低头看了一眼,看看宝玉,又望着花惜,说道:“还叫袭人姐姐你记着,你们吃饭了么?”

花惜说道:“已吃过了。”见雪雁在烧水,便说道:“姑娘要泡茶么?”林黛玉说道:“想喝口茶,解解乏。”

花惜说道:“姑娘带了什么茶?”紫鹃从旁便说道:“因怕麻烦,只带了龙井跟茉莉香片。”

花惜说道:“我们那尚带了女儿茶,因方才见饭菜油腻,怕二爷吃了不消化,就闷了一碗,姑娘若喜欢,就给姑娘送来先喝。”

黛玉说道:“这倒不用了,因我没吃多少东西,就喝点儿香片罢了,倒是宝玉,方才还嚷着饭菜油腻,不如回去先喝一碗。”宝玉见花惜细心,正在旁边喜滋滋听着,闻言便点头,说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去,妹妹你尝尝我带的点心,倘若喜欢哪一样儿,回头告诉我,我多送些过来。”黛玉便点头,说道:“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晨起

花惜同宝玉两个进了屋,见晴雯正在铺床,宝玉一看,眼前一亮,说道:“果然你们也带了被褥过来。”说着就上前,摸来摸去,笑道:“起先在家里头不觉得怎样,出来了才觉得果然还是家里好。”晴雯回头,说道:“二爷这才出来半天呢,就想家了,倘若如此,咱们赶紧出去找琏二爷,叫人送二爷回去,省得再走远了,要回来也就麻烦了。”

宝玉急忙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跟家里不一样,也没说要回家啊,我倒是觉得这样别有一番风味。”

花惜便说道:“倘若这被褥都没有带,二爷会如何?”宝玉想了想,就笑着说道:“那我也少不得‘入乡随俗’了。”

花惜一笑,将茶捧给宝玉,宝玉喝了口,就问道:“今晚的菜你们都吃了么?”花惜点点头,晴雯说道:“可真是难吃的很,油汪汪的,也不知是炒得什么东西,若不是饿了,我才不吃那玩意儿。倒是袭人姐姐吃了不少……”说着,看着花惜,噗嗤就笑。

花惜不紧不慢地就说道:“你也说了,倘若不是饿了,就不会吃,我也是饿了,先前还说二爷想家,我看你也是正在想,倒不如告诉琏二爷,把你们两个一起送回去得了。”

晴雯便说道:“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就一定不饶着要讨回来了?先前还说你贤惠呢……哼,嘴竟比我还厉害了。”

宝玉就不欲随着晴雯说花惜的不是,因此就问道:“袭人姐姐,你爱吃那菜?”晴雯见宝玉不接腔,知道他有心维护,就哼一声。

花惜坐回桌边,自己也喝了口茶,说道:“我也是入乡随俗罢了……”说着一笑。

花惜在现代的时候,学校里吃食堂,什么古怪东西没见过?炒糊了的菜,有虫子的菜叶,带沙子的米饭,一口咬不到馅儿的包子……都已经是身经百战了,这点儿油水菜叶算什么,而且那菜怎么说也是绿色的,没什么农药跟激素,多可口啊,她自然是不会挑的。

宝玉也就不问了,只说道:“明儿我跟他们说说,做菜别弄那么多油,再教导他们个做菜的法儿,弄得可口些才好。”晴雯听了就笑,说道:“敢情二爷你要在这里长住?还要指点他们呢。”

宝玉就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只先教导他们好了,等我们回来了仍住这里,不是省了事了?”

花惜就点头,赞美说道:“还是二爷想的周到,果然出来走走是会长见识的,也不枉林姑娘夸二爷聪明。”宝玉得意,说道:“那是当然的了。”

花惜就问道:“二爷方才在林姑娘那里,说些什么?”宝玉就说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说这些菜啊点心之类的,令就是林妹妹讲了个她先前上京时候的见闻。”

晴雯问道:“什么见闻?”就过来,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消化,听宝玉说。

宝玉就把林黛玉说的那两个小孩儿的事情说了,又叹:“真是可怜。”晴雯听了,就冷笑说道:“二爷这千里的路才走了一步,就这样感触起来了,二爷跟林姑娘都是大家里的小姐,自是不知道外头疾苦的,这一些,也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何况,能跟着船家,有父有母的,已经是好的了,有什么可怜的?总不至于在外面无人看管照顾罢了。还有那些生来就没爹没娘的,受尽欺负还没人知道呢……”眉头一皱,面色变了变,也不再说下去,自管回自己床上歇着去了。

宝玉见状,就偷偷同花惜说道:“她怎么就忽然生气了?”花惜想了想,叹一口气,低声说道:“晴雯的爹娘都不在,只有哥嫂,想必就……”宝玉这才明白,就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只感叹别人,没想到自己身边儿……是我多话了。”花惜说道:“罢了,这也是个人的造化……她也是一时气不忿,你别多心。”虽然是劝着宝玉,自己心里却也有点不自在。

想她一个社会主义红旗下的大好女青年,爹疼娘爱,哥哥又护的珍珠宝贝儿一般,本应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毕业后,找个男友,找份儿工作,然后结婚过日子或者其他啥的,无拘无束,多么自在……忽然之间变成了旧社会里一个伺候人的奴婢,这也是个人的造化了……只是,却是叫人哭笑不得的造化。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哭天抢地也不能回到从前,唯有靠自己,最起码,不能一辈子当丫鬟,以前花惜看古装剧啥的,最讨厌的就是丫鬟,而且这袭人还是个最低等了卖了身的,简直就相当于奴隶……想想就觉得憋屈。

虽然说处境还好,倘若不是这个“卖了身”卡着,或许花惜会舒坦一些,然而想到这一点,她内心那一点属于现代人的“自尊”就蠢蠢欲动,因此花惜想来想去,无论如何都是要给自己谋一条出路,把这个“丫鬟”的身份摆脱才是。

自然,这是不能急的,要一步步慢慢来,她虽然知道袭人有兄嫂父母,但却没有见过,到底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人,倘若是好的,那还算有一条出路,倘若不好……那也得早做打算,总之她现在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花惜伺候宝玉歇了,便自在房内的其他床上睡了。到了早上,晴雯便来摇她,花惜睡眼朦胧地起来,晴雯笑道:“你是越来越懒了,睡得这般沉,先前倒不是这样的。”花惜说道:“我懒,才显得你勤快呀。”晴雯说道:“我本来就勤快,用不着你显着。”花惜说道:“是是,我一时说错话儿了,我们晴雯姑娘是最最勤快的。”晴雯啐道:“少在这里说嘴儿,赶紧起来,我听到外头已经有了动静,别人家都起了,我们这里还睡着,就叫人家看笑话了!第一个笑的自然不是我呢。”

花惜起先还在拖拖拉拉赖床,听了这个,才赶紧跳下床,就穿鞋子,说道:“幸亏你听到了,我竟一丝不闻,二爷醒了没?”晴雯说道:“方才已经去叫过了,也有些赖着呢,轮到你去叫了。”

花惜噗嗤一笑,晴雯就说道:“我这是什么命,竟伺候了两个懒人。”花惜说道:“好命,大大的好命,懒人有懒福,你也跟着我们沾光儿罢。”晴雯便去打水洗脸,回头说道:“什么时候你成了批卦算命的先生了?哼,我倒宁肯自己勤快些!”

花惜便赶紧的去摇醒宝玉,叫道:“二爷起身了,外面林姑娘都起了。”果然是对症下药,最最有效。宝玉朦朦胧胧里听了这个,立刻吓得睁开眼睛,说道:“林妹妹也起了?”花惜答应了一声,宝玉一下子便从床上坐起来,说道:“快快,穿衣裳!”

花惜看他那毛手毛脚的紧张样儿,便笑起来,少不得就赶紧拿了宝玉的衣裳,伺候他穿了。宝玉打扮完了,晴雯那边也进来了,洗了脸,梳理的整整齐齐,宝玉也去洗脸,晴雯就过来,说道:“瞧你这毛躁儿样,头发都乱了也不知道梳?”花惜说道:“一时忘了。”以前读书的时候,常常脸也不洗,直接从被窝里爬出来就去上课,都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学子,谁来得及笑话谁呢?

花惜便央求了晴雯替自己梳头,晴雯手法儿极其利落,不一会儿就替她弄好了,花惜大大地赞了她几句,听得晴雯十分得意,倒也不计较给她梳头的事儿了。

一会儿的功夫这个屋里都整理好了,宝玉便第一个开了门,嗖地跳了出去,花惜知道他去找林黛玉了,就不理会,一会儿店小二仍旧送了早饭上来,却是两万米粥,配着点儿小菜。

花惜正饿了,知道宝玉必会在外头跟贾琏一块儿吃,就赶紧同晴雯坐了,晴雯笑道:“瞧你这饿鬼投胎的样儿,倒是几辈子没吃饭似的。”花惜说道:“快些吃,少说风凉话,一会儿赶路,路上饿了,可没给你吃的。”晴雯说道:“还有点心呢。”花惜说道:“到底不如粥热热的好,来,尝尝这外头的小菜。”

晴雯也只得喝了半碗粥,吃了点小菜,花惜吃的饱饱的,趁着晴雯不注意,伸手摸摸肚子,心想:上了两年多大学,吃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倒好,全补回来了……

此刻外头天还黑蒙蒙地,屋内点着蜡烛,灯影下,晴雯正在热茶,娇娇俏俏的小丫鬟,伶伶俐俐的动作……酒足饭饱之际,花惜捧腮看晴雯忙碌,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真不知今夕何夕。

且说宝玉下了楼,果然见贾琏已经站在店内中央,指挥那些小厮搬抬那些东西上马车,见宝玉来了,不由笑道:“竟然如此早起?”宝玉说道:“哥哥也早。”又问道:“林妹妹呢?”贾琏说道:“早些我见紫鹃出来要水,想必片刻就好了。”宝玉点头,贾琏便又说道:“仔细点检着东西,小心漏了。”说着,又对宝玉说道:“我方才以为你还早呢……就先吃了饭,如今你先喝完粥,别嫌粗鄙,热热身子也是好的,我出去看看马车什么的,仔细有错。”宝玉见他办起事来,有条不紊的,就点点头,说道:“哥哥去罢。”贾琏便出门去,宝玉自坐了,小二就捧了热粥小菜上来给他用。

第二十四章 论诗

这回宝玉也没怎样挑剔,就着小菜自己喝了碗粥,一切停当了之后,外头贾琏进来,说道:“都准备好了,宝兄弟,你上去看看林姑娘如何了?”宝玉便急忙上楼去,正好林黛玉也收拾整齐,紫鹃同雪雁两个伴着她出了门,自己房里花惜同晴雯也出来了。

一伙儿人到了店门口,宝玉说道:“我看那车厢也挺大,天又冷,倒不如我们挤一挤,坐在一块儿的好,又热闹。”

旁边贾琏听了,就踱步过来,说道:“可以,这车子就算是六七人也能坐得。”

当下,宝玉同黛玉,紫鹃雪雁先上了车,花惜晴雯收拾了宝玉要用的一概东西,也便挤在一辆车上。

看看收拾整齐,贾琏才翻身上马,重新向前启程。

此一刻,天才蒙蒙亮,天幕尚是蓝色,挂着一弯澄明新月。宝玉入了车内,撩起帘子看了一会儿,才回头来,说道:“我先前读唐诗,隐约记得有两句……好似是什么——‘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我当时便不明白,这鸡声,想必就是公鸡打鸣的声儿,人迹也好说,就是那‘茅月店’,‘板桥霜’又是怎么回事,却是想也想不通,如今赶了这场早起,才明白了。”

当下黛玉点头,花惜笑而不语,晴雯同紫鹃雪雁却是一窍不通,当下晴雯说道:“二爷又在说什么?”宝玉说道:“你只看这平明绝早十分,乡村野店,那茅草屋顶上一弯残月,又方才经过的小桥,因昨夜寒冷落了薄薄一层白霜,便自然是明白了的。”

说完,就看向黛玉,问道:“妹妹可读过这个?”林黛玉说道:“这是温八叉的《商山早行》,我怎么没读过的?”说罢,就轻声念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这其中的意思,我却也是同你一样,先前走过路,才明白了的。”

宝玉说道:“细品来,这其中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竟写得活灵活现的,加上现在这副场景,真叫人感慨万千。”

黛玉说道:“正是,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宝玉拍手说道:“可见我这次出来是正对了的。”喜不自禁。

晴雯等听得似懂非懂,十分气闷,便不出声。唯有花惜想了想,笑着问黛玉,说道:“姑娘,你先前说的那个‘温八叉’不知是何人?这名字倒是古怪。”

原来花惜先前也读过这一首诗,知道他的作者是唐朝的温庭筠,但温庭筠这名字斯文高雅,怎么竟会有个叫‘温八叉’这样古怪的称呼?因此她只不说破,却问黛玉解惑。

果然黛玉捂嘴一笑,就说道:“袭人姐姐问的很对,宝玉,你可知道?”宝玉说道:“我隐约记得是有个什么典故的,却不是他的字,也不是号,竟是什么来的?似乎跟曹植的七步诗……有的一比。”

黛玉才说道:“果然你说的有些儿意思了,正是如此的……”说着就也看向花惜,解释说道:“昔日我读书,看到《北梦琐言》里头,有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所以时人称为‘温八叉’,我也觉得这个诨号很是有趣,因此就这么叫了,且比直呼其名更觉亲切。”

花惜听了这个,仍旧觉得似懂非懂,她到底不是研究古文学的,因此仍旧皱着眉倾听,宝玉看她迷惘之象,玩心大作,便不做声,只张开双手,叉开五指,然后双手交叉,如此反复,做了八次。

黛玉见状,掩嘴而笑,情知宝玉已经明白了。花惜本来懵懂,如今见了宝玉的动作,蓦地也明白,顿时笑道:“原来如此,我可明白了。”

黛玉说的《北梦琐言》里前几句形容温庭筠的,她自明白,只后面“凡八叉手而八韵成”却不懂,见宝玉如此,心头灵光一闪就明白过来,所谓八叉手,就是将手指叉开,十指交叉八次,每叉一次,就做一句诗,八叉之后,一首诗便做成。

花惜解了一个心头大惑,不由地面露欢喜之色。

黛玉从旁见状,就问道:“袭人姐姐对唐诗也有兴趣?”花惜急忙说道:“哪里,只是我听着这个人的名字很是古怪,故而有此一问。”

黛玉点点头,就对宝玉说道:“你只读过这个,那你记不记得还有一首……”

长路寂寥,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己能说些对心意的话,宝玉自然是兴高采烈,急忙说道:“妹妹你说,我听着。”

黛玉说道:“这是马致远的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宝玉听了,怔怔想了一会儿,便点头,说道:“这一首我却是没有读过,不过,听来甚是萧索。”

黛玉说道:“正是,温八叉那一首‘早行’,隐隐然有市井田园之趣,且又生动活泼,虽然说是人在羁旅,却胜在鲜活。而‘秋思’却只寥寥数笔,写的人心有戚戚然,只觉得悲凉过多。”

宝玉说道:“妹妹说的很是。”说罢,又念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忽然一皱眉,说道:“还是不好,太过悲怆,我还是喜欢早行那一首,何况如今我陪着妹妹,虽然是羁旅,又有什么?”

花惜在一边听着两人谈论,只当是在上一堂“古文学修养课”,却不插嘴,望着黛玉宝玉说话,旁边晴雯便又翻出自己的绷子来,有一针没一针的扎,花惜便凑过来,说道:“你忙什么?小心扎破了手指头,又要哭了。”

晴雯说道:“你见我哭过么?别浑说,哭的是你。”说着,仍旧低头看绷子。

花惜便不理她,只静静听黛玉宝玉说话。

那边紫鹃跟雪雁就将小炉子的火挑起来,架上个小银酒壶,泡在热水里。过了一会儿,便用布包着拿出来,取出两个小酒盅,给黛玉跟宝玉两个各自斟上一杯,说道:“喝一口暖暖身子,去去寒意。”

黛玉点头接了,对宝玉说道:“你喝一口,却要念一句跟现在相衬的诗,不然的话,就是白喝了。”

宝玉想了一会儿,终于喝了一口,暖暖地酒入了肚,宝玉便说道:“我有了……是白居易的一首——《问刘十九》,”说着便念道:“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黛玉一听,抿嘴一笑,说道:“倒是便宜了你。”脸颊边上两个酒窝儿若隐若现,宝玉望着,又说道:“‘早’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着,将空杯一擎,哈哈而笑。

黛玉点头说道:“你果然没白看书,肚子里倒是有些东西的。”宝玉得了夸奖,笑的眼波闪烁。

花惜看两个说的投契,便掀起帘子,向外一看,却忽地惊呼一声。

宝玉黛玉都一怔,晴雯也停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花惜说道:“飘雪了。”宝玉喜得扔了杯子,凑到车窗外向外看,看了一眼,果然见天空里飘飘扬扬有雪落下,宛如鹅毛柳絮,当空舞蹈,宝玉乐得回头,对黛玉说道:“好妹妹,你看看我说的灵不灵?说到了雪,便立刻下了雪了。”

黛玉仍旧浅笑着,说道:“的确很灵。”

如此又走了三两日,便换了船,花惜自诩自己是“属猫”的,从来都讨厌水,且又不会游泳。然而没想到,她前辈子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却在乘船之中出现事故,才穿越到了这红楼梦的世界之中,如今又看了船,不由地战战兢兢,恨不得赶紧叫小二准备个救生圈……然而哪里有?少不得就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上了。

宝玉虽然是第一次在外头乘大船,但他是男孩儿,又玩心重,加上黛玉在旁,故而一点儿不怕,反而觉得十分新奇,上了船之后,就撒腿四处跑,东看看,西看看,又去问东问西,大长见识。

花惜怕他跑来跑去,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就赶紧叫晴雯跟着,盯着看,自己却半步不能动的。

花惜坐在船舱边儿上,靠着桌子,一动不动,脸白如纸。宝玉围着船四处看了一阵儿后,就跑着回来,忽然见花惜面色有异,就问道:“袭人姐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晴雯也说道:“果然脸色不好。”说话间,紫鹃扶着黛玉进来这边,黛玉是乘过船的,见状,就说道:“我看……许是晕船,恐水之症。”晴雯说道:“那可怎么办?”

花惜说道:“没什么,不用着急,一会儿也就好了。”虽说如此,整个人却似要昏迷过去似的,说话都哆嗦,只死命控制着。却听得黛玉说道:“我记得船家有治晕船的药丸儿……”然后耳边就荡漾开来,再听不清说什么。

此刻船还未开,码头上,岸边,贾琏正指挥小厮运东西呢,那水一阵阵拍着船壁,这船儿一阵一阵的荡,花惜觉得身子忽忽悠悠,胸口一阵阵恶心,嘴里还在倔强咬牙,说道:“没事,让我闭一闭眼就好……”说没说完,眼前发黑,“咕咚”一下,从凳子上向地上一倒。

第二十五章 得福

这一顿晕船,却反而是因祸得福,船行之时,伺候宝玉的活计全不用花惜做,她只是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做奄奄一息状便可,宝玉,晴雯还每日来嘘寒问暖,晴雯更是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自那日花惜晕了,黛玉就叫人去寻了一丸儿晕船药过来,喂她吃了,虽说花惜自忖自己这“晕船”,多半是上辈子溺水而死留下的后遗症了……但到底有比没有好,且是黛玉的一片心意,便也吃了。

花惜吃吃睡睡,偶尔起来溜达溜达,透一口气,船行水上的日子,过得十分消散。相比之下,宝玉可就忙了,他要去跟黛玉说话儿,又要找贾琏聊天儿,间或还去跟船家说些行船之类的典故,简直如一个出了笼子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他只是一片新奇之意,却也不知不觉之中学了些风土人情之类。

这日花惜正躺在床上躲懒,晴雯在旁边,因无事,就拿着绷子绣花,绣了一会儿,见花惜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在发什么呆,便说道:“你再忍些时候,我听琏二爷他们说,顶多再过一日,就到了扬州了,到时候上了岸,你就好了。”

花惜就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到了水上,整个人就轻飘飘的,头晕脑胀,像是魂儿都给抽没了。”

晴雯笑道:“别说是你的魂儿,就算是宝玉跟我的魂儿也都抽没了,前日你那一倒,吓得人仰马翻的,还不知你怎么地呢,只道死过去了……幸亏只是晕了,我以前常听人说,那修炼很久的精怪啊之类是过不了大江大海的,是老天下了个坎儿不许他们过,倘若过了的话,就会成仙,难道我们袭人姐姐也是这样的?”

花惜笑道:“好妹子,你放心,等我成了仙,也带擎带擎你,这就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晴雯想了想,就说道:“呸,一口一个好妹子,又说人家是鸡啊狗儿的,果然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白瞎了我这么多天照顾你。”

花惜说道:“我知道这几日让你操劳了,只恨我自己不争气……”说着就叹了口气。晴雯本是随口说说的,见她伤心,反而自己过意不去,说道:“这病症之类的,又不是你说没就没的,做什么自怨自艾的,何况你先前病了一场,如今好不容易好了,大概是身体仍虚着,故而如此……别多想了。”

花惜见她劝说,才微微一笑,就叹息说道:“幸亏有你跟着二爷,不然我真不知怎生是好。”说到这个,晴雯却笑道:“这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你当我不知呢?当初你跟二爷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我就不信,若不是你背地里捣鬼,二爷会叫我跟着?他虽然口里不说,我却知道他心底是不喜我的。”

花惜见她知道根底,也笑,却说道:“二爷哪里不喜了?像我们晴雯妹子这般娇俏伶俐的丫头,我看了都觉得心喜,——何况二爷呢。”

晴雯听她取笑,放了绷子,起身就挠她痒痒,说道:“你虽然病着,这嘴却不饶人,人家都说我的嘴厉害,叫我看,真正厉害的却是你。”

花惜向内一路滚过去,笑个不停,说道:“罢了罢了,我求饶就是了……好妹子,我说错话了,你就饶了我罢。”

正闹着,外面宝玉进来,一见这样,笑道:“这是在闹哪一处?”晴雯这才停手,回身说道:“二爷看的清楚,——我替二爷教丫鬟呢!”花惜起身,上气不接下气,脸颊发红,说道:“这蹄子是造反了,二爷替我训她!”

宝玉看她两个玩闹,就笑,说道:“你们两个自管闹去,我是谁也不插手,只怕我插手了,你们两个都一起怪我才是真的。”说着,就笑嘻嘻坐了,想倒茶喝。

晴雯跟花惜对看一眼,晴雯就上前,抢先提了茶壶,倒了杯茶给宝玉,又说道:“二爷又去哪里玩儿了?”宝玉说道:“方才跟个行船的老人家说了会子典故,实在是受益匪浅,大开眼界。”

花惜说道:“二爷又听人家说故事去了?”宝玉听了,就放下茶碗,说道:“可不只是故事,都是老人家积年行船的大智慧,大经验,有用的很呢,且又有趣,竟比那些说书的更好听三分,可惜林妹妹不能去……不过我都细细记住了,等会儿就去跟她说,她必也是爱听的。”

花惜望着宝玉的脸,只觉得他一派精神抖擞,心头暗喜,却偏偏说道:“都是些什么大智慧,大经验,二爷素来不是讨厌那些人情事故的么,怎地现在转了性子了?”

宝玉一怔,却说道:“这可不只是些人情世故……我所厌恶的,是那些虚与委蛇的客气,精致奸猾的交往……像是现在这种,却是实实在在的,都是金玉良言,比那些伪君子、假道学好的多呢。”

晴雯有些不明白,花惜却听得暗喜,心想:果然这一趟出来的值,这糊涂胚子竟也能说出些“真知灼见”来了,果然不愧是补天石,聪明伶俐的很。

宝玉说罢,又问了些花惜的情形,见她精神尚好,就跳去找林黛玉,讲述自己所得。晴雯同花惜自也相安无事,不提。

此后又一日,果然船到了岸,花惜颤巍巍地起了,宝玉已经在船上适应,全不用人照顾,反而自己去凑林黛玉。晴雯扶着花惜,恰如伺候个小姐一般,跟着林黛玉他们上了岸。

花惜双脚落地,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我总算是活过来了。”晴雯忍不住便笑,花惜又摸摸额头,说道:“咦,说来古怪,为何我明明双脚落地,却仍如在船上一般,身子不停摇晃呢?”晴雯果然见她的肩头微微摇摆,想笑又不敢笑,说道:“大概你是一时不适应罢了,再走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不迭,那边贾琏已经张罗了车马过来,一行人又上了车,宝玉原本是要退回来跟花惜等一起,花惜撑着,说道:“二爷你只去陪着林姑娘罢了。”宝玉不解,花惜说道:“二爷细想想,这快到了故居地方儿的滋味,却跟刚刚离开京城又是不一样的……去就是了。”

宝玉细细品了品,忽地领悟说道:“近乡情更怯……袭人姐姐是这个意思?”花惜笑着说道:“二爷快去罢。”宝玉冲她一笑,就赶紧去陪林黛玉了。

这边晴雯扶着花惜上车,说道:“你都这样了,竟还惦记着林姑娘,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林姑娘的丫鬟呢。”两个上去了,花惜立刻趴在车厢内,尚说道:“你才不知道呢……只要林姑娘欢喜了,咱们这位爷自然也就心满意足了,因此我才……唉……怎么我感觉还是在船上一般……”

晴雯见她像是条冻僵的懒蛇一般趴着,又笑又气,便过去,说道:“你真是叫对人跟着了,倘若是别人,也做不到我这样儿的,竟是跟伺候小姐似的……你就慢慢受用罢了。”说着,就抬手,按在花惜的肩心处,略用力,在花惜的背上抚过,是给她顺气之意。

花惜一时也顾不上说嘴,迷迷糊糊地只趴着,晴雯如此了十数次,手腕都有些酸痛,花惜才缓过劲儿来。

花惜起身,正相谢晴雯,却听得外头有人说道:“到了到了!”说话不迭,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慢慢停住了,晴雯上前,掀开帘子看了看,回头就笑着说道:“果然是到了,你也算是熬到头了。”

当下,晴雯先下车,花惜也跟着慢慢蹭下来,却见前头林黛玉已经下了车,旁边紫鹃扶着,是个弱不胜衣之状,果然宝玉跟在旁边,此刻也正略担忧望着黛玉。

贾琏便又叫人将车马安顿,小厮婆子下地,开始搬运东西,前方的御史府内,有人急忙迎了出来,同贾琏两个寒暄几句,也找人出来帮手,又有几个丫鬟婆子出来,见了黛玉,赶紧行礼,也将她迎了进去。

花惜便跟晴雯两个,也跟着黛玉向内进去,贾琏自在后面善后不提。

一路进了盐政御史府,向内而行,蜿蜒走了一段,花惜因“晕船症”还未消退,也顾不上看周围景致,却只听晴雯低低地在耳畔说道:“果然是好地方,真是精致好看,比咱们府内更有不同。”花惜顾不得看光景,略略看了几眼,只点头罢了。

进了二门,便又有丫鬟上来,说道:“小姐回来了。”急着将黛玉迎进去,又有人来招呼宝玉花惜晴雯等人,黛玉有些眼圈儿发红,此刻低低说道:“宝哥哥,你同我一起去见爹爹罢?”

宝玉又是心疼,又是怜惜,见状说道:“妹妹,我也正有此意。”黛玉便叫丫鬟领路,一起去见林如海。

晴雯本想叫花惜先歇会儿,花惜想了想,说道:“我们也跟着去看看。”晴雯只得同她一起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