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朝八娘举杯,“我的不是,惊着八姐了。”

八娘嫌九宁打扰自己看球,脱口就要骂她,可对着堂妹雪堆玉揉般的小脸,望着她那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不知怎么的,抱怨的话突然哽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堂妹小小的、软软的,还香香的,轻纱下的手臂如藕节,双颊一对梨涡,透出一种天真甜美的乖巧稚气。

九娘的漂亮和寻常年幼小娘子的可爱童稚不一样,她好看得夺目。

八娘忽然想起女先生教她们背香山居士的《长恨歌》,说那位险些葬送本朝江山的贵妃姿色冠代,倾国倾城。

美人小时候,应该就像九娘这样好看吧?

八娘有种感觉,很多年后,自己垂垂老矣,可能早就忘了九娘的长相,记不清九娘到底是尖脸还是圆脸。

但她绝不会忘记被近在咫尺的九娘惊艳到的感觉。

有些人天生丽质,皎皎如明月当空,璀璨若漫天星河。

虽然江州的小娘子们都不愿和九娘玩耍,但她们不能否认九娘生得好看。

这个堂妹长大后肯定明艳不可方物。

不过拿她和祸国殃民,惨死马嵬坡的贵妃比较,好像有点不吉利。

八娘恍惚了一瞬,转头继续观看台下的比赛。

一定是错觉,她刚才突然有种冲动,很想把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那枝双蝶金发钗送给九娘。

那发钗她自己都舍不得戴的!

八娘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堂妹太美了怎么办?

八娘:嘿嘿,喂小九吃好多好吃的东西,把她养成一个大胖子!

第11章 五彩缕

球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

九宁看到自己的长兄周嘉言,他额前系红色眉勒,是红队的队长。

乔南韶系黑色眉勒,领黑队。

黑队的人每次抢到朱漆小球,都会把小球送往他的方向。

不懂球的人只看得到乔南韶大出风头,球技高超。

可真正懂球的人都知道,今天场上球技最好最娴熟的人,不是乔家郎君,而是那个沉默的卷发少年。

他就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几个人合围也困不住他,传球果断,击球精准,花样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挥舞球杖的动作利落漂亮,充满力量感,犹如流星赶月,气势如虹。而且他还能不动声色地纵观全局,总卡在最合适的时机巧妙地引导两队队员,既能让乔南韶大显身手,也不会让以周嘉言为首的周家郎君丢脸。

整场比赛,场上的少年郎们无不斗志昂扬,并不是他们真的精力充沛到用不完,也不是他们旗鼓相当难较高下,而是卷发少年一直在控制比赛节奏,让每个人都参与进来。

就像一场精心布置的表演,酣畅淋漓,振奋人心。

看棚里的老百姓嗓子都喊哑了。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卷发少年一个人的临场发挥。

九宁那天在周都督的院子惊鸿一瞥,对这个卷发少年印象深刻,事后曾让冯姑出去打听。

冯姑告诉她说卷发少年名叫苏晏,是粟特商队里跟着萨宝跑腿的,会粟特语、波斯语、突厥语,还会说好几种中原的方言,这次他跟随乔南韶来江州,给乔南韶当向导之余,顺便和江州本地大户做生意。

九宁恍然大悟,难怪少年长了一头浓密的卷发,原来是胡人。

第一次见的时候,她只看到苏晏的侧脸,今天站在高台上,离得太远,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目。

不同于其他进了一球就激动得哇哇大叫的少年郎,苏晏很安静,偶尔他击中一球,全场欢声雷动,他头也不抬,迅速回防,挡住红队的攻势,就好像刚才那个球不是他送进对方网囊的。

半个时辰后,令官敲响铜锣,宣布比赛结束。

乔南韶赢得比赛,哈哈大笑,和略有些失落的周嘉言击掌谈笑。

苏晏勒马跟在一边,束发的金环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几缕汗湿的卷发贴在鬓边,侧脸线条如同刀凿斧刻,流畅分明。

百姓们派出几个代表,簇拥着获胜的少年郎们往高台的方向走。

“找使君讨赏去!”

“请使君赐酒!”

球场闹哄哄的。

周百药找到九宁,指一指往高台走来的乔南韶。

“那是乔家哥哥,你把这个拿去给他。”

他身后的随从拿出一束艳丽的五彩缕递给九宁。

那是给获胜者的奖励。

九宁响亮地“嗯”一声,接过五彩缕,提着裙子走到石阶前的月台边。

阁中的江州属官们对周刺史的打算心知肚明,含笑看着她。

注意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正交头接耳、打听场中郎君是否婚配的女眷们安静下来。

刷的一声,齐齐扭过头。

满室簪钗同时摇晃,折射的宝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女眷们又惊又骇,又妒又恨。

乔家属名门望族,还是一方霸主,乔南韶相貌出众,风度翩翩,这样的美事,给谁不好?怎么偏偏就落到崔氏的女儿头上了!

周家就不怕乔南韶等不及九娘长大,先养一堆姬妾、别宅妇么?

就像她的母亲崔氏一样,家世再好、容貌再拔尖又怎样?周百药还不是在她病逝后立马续娶了新妇?

拴不住丈夫的心,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么一想,妇人们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九宁背后没有长眼睛,不过她能感觉到那一道道刺向自己的冰冷视线。

如果眼神能凝结成实物,她现在肯定已经被女眷们的眼刀子捅得遍体鳞伤。

五彩缕不止一束,获胜的一方人人都有。

江洲世家全都在场,台下是各地老百姓,这种场合,周刺史让九宁给乔南韶送五彩缕,意图太明显了。

等她给乔南韶系上五彩缕,属官们里的聪明人把话题引到两家交情上,再说几句吉祥的话,在场的乔家人推波助澜,周刺史顺水推舟……

亲事就定下来了。

当真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佳话。

可惜,九宁不想当这段佳话的主角。

月台下传来爽朗的笑声,乔南韶边走边和左右同伴说笑,察觉到阁子里诡异的沉静,心中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到迎面走来的周家小娘子。

正是那日在周都督院子里见到的娇蛮小娘子,头绾双髻,手捧五彩缕,粉面桃腮,脸颊红扑扑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娇俏伶俐。

看她向自己走来,乔南韶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忍不住轻笑出声。

凉阁里,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周刺史和乔家人相视一笑。

河东军势大,李元宗狼子野心,迟早会造反。襄州、江州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又处在李元宗挥师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势必会成为李元宗的头一个目标,乔、周两家必须互为倚靠,两家顺利结成同盟,对双方都是好事。

等着看热闹的妇人们却笑不出来。

乔家郎君笑得那么开心,没有一点为难之色,难道他当真愿意娶崔氏的女儿?

不远处的小娘子们立即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从年纪上来说,乔南韶娶五娘、八娘更合适,而且五娘和八娘是周刺史那一房的嫡出女郎,名声比小九娘要好。

八娘怔了怔,攥紧圆扇,指节发白,情不自禁就要站起来。

一旁的五娘眼疾手快,连忙拉她坐下。

“八妹,别难过,回去再说,其他人都看着呢!”

八娘双眼发红,含恨归座。

小娘子们偷偷看八娘几眼,举起团扇掩住半边脸,借着扇子的遮蔽交换眼神,无声交流。

虽然她们自以为很善解人意,没有出声,可眼里的嘲讽和幸灾乐祸谁都看得出来。

五娘叹口气,小声劝八娘:“八妹,你别怪九娘,她还小呢,不晓得你的心思。”

八娘冷哼一声,冷冷地盯着月台,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月台上的九宁不知道堂姐快气哭了,往乔南韶跟前走去。

她个子娇小,束发的彩绦垂至腰际,高台上凉风吹拂,彩绦飘扬,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眉宇间有种出尘脱俗的清灵气。

乔南韶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下意识想伸手去接。

然后眼睁睁看着九宁从他身边走过。

乔南韶一愣,笑容凝在嘴角。

九宁目不斜视,直接走到那个名叫苏晏的卷发少年前。

“给。”

她踮起脚,捧着五彩缕,笑出一对甜甜的梨涡。

“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同角落同时响起茶碗落地声。

没人顾得上去看谁摔了茶盏,所有人都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他们刚才没看错、没听错吧?

周家小九娘刚刚做了什么?

高台上静了下来。

静得出奇。

连风声也停了,彩旗低垂。

刚才的安静是刻意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九宁把五彩缕送给乔南韶,然后周刺史和乔家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几句,定下亲事。

这一会儿才是真正的安静,静得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九宁仰着头,等卷发少年回答。

周刺史和周百药觉得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想哄着她应下亲事。

她躲过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与其一次次烦恼,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从乔南韶这边下手,斩断一切可能。

乔南韶是乔家小郎君,自小锦衣玉食,少年人年轻气盛,难免自负、爱面子,何况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世家公子。

九宁当众对乔南韶的仆从表露好感,以他的心性,再怎么眼馋周都督手里的兵,也不会娶她。

至于乔南韶会不会因此记恨她,九宁根本不在乎。

一来,她还小,才九岁呢!

童言稚语,谁会当真?

乔南韶真的当真了也没什么,反正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她不怕得罪人。

二来,书中乔家定好的人选是八娘,乔刺史素来看不上周都督,和同样是进士出身的周刺史神交已久,希望小儿子能娶周刺史的孙女为妻,乔家人在乔南韶的坚持下才改了人选。

现在九宁这么一闹,乔家人意识到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乔南韶有再多心思也没用,乔家人不会答应的。

卷发少年垂眸,漫不经心扫一眼九宁手里的五彩缕,神色冷淡。

第12章 苏晏

这一次九宁终于看清卷发少年的相貌。

果然是个俊俏郎君,剑眉星目,肤色白皙,五官比中原人要深刻些,眉宇轩昂,神清骨秀。

卷发用金环束起,肩宽腿长,身形瘦削。

少年气度沉稳,眸色比寻常人要浅,看人的眼神像被月光淘洗过似的,不含一点感情,无悲无喜,身上有一般少年人没有的独特气质。

九宁这么一个粉妆玉琢、明艳娇俏的贵小姐夸他长得好看,他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如果九宁没看错的话,他听见自己问他叫什么时那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有那么几分嘲讽的意思。

她没往心里去,就这么把他拉下水,害他得罪乔南韶,他当然会不高兴。

九宁知道此刻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一点也不觉得难堪,笑嘻嘻扭头看向乔南韶。

“乔家哥哥,他是你们家的人吗?”

乔南韶被她问得又是一愣。

他不愧是乔家郎君,知道轻重,很快调整好心情,收起诧异古怪之色,笑眯眯回答说:“不错,他是我们家的,叫苏晏。”

一问一答。

九宁问得自然。

乔南韶回答得也自然。

气氛不像刚才那么尴尬压抑了。

乔南韶心里的不快和别扭也淡了些。

九宁才不管苏晏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垫着脚把五彩缕系到他手腕上。

他腕上裹着一层兽皮臂鞲,她怕五彩缕滑落,系好后还特意打了个结。

苏晏浓黑的眉轻蹙,表情有些许不耐烦。

九宁笑意盈盈,忽然觉得自己颇有点像调戏良家妇男的跋扈娇小姐。

在一旁等候的婢女们连忙捧着托盘上前,躬身给其他郎君系上代表获胜的五彩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