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不扣过路税,来往商队多,附近的马贼也多,而且都非常嚣张,堂而皇之带着抢来的货物和妇人去集会交易。他们通常依附本地豪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连官府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商队遇上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昨天干了一票,马贼们还在清点战利品,寨子里闹哄哄的,寨门前巡守的马贼发现周嘉行五人的身影,忙加强戒备,派人回寨子通禀。

马贼们错愕,“苏晏怎么会来?他不是一直不屑和我们打交道吗?”

一名马贼眼珠转了转,嘿然道:“兴许是那天买走的小娘子很对他的胃口,他要来寨子里挑个更漂亮的?”

众人哈哈大笑。

这种事不少见,有些商队消息灵通,为了以更便宜的价格抢到好货物,会带人来寨子里和他们交易。这样一来可以免去他们的不少麻烦,之前他们一直想说服苏晏和寨子交换货物,被苏晏断然拒绝。

没想到今天苏晏自己来了!

马贼们在鄂州横行多年,正苦于没法打动苏晏,听说他带着四名亲随主动过来拜访,汇聚至大堂,议论纷纷。

有人道:“管他是来干什么的,既然他自己撞上来,我们何必客气!”

以前苏晏一直待在商队里,他们不想得罪商队,只能忍气吞声,如今苏晏自己跑过来,这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寨主斟酌一番,挥挥手,道:“放他进来吧,他身边只有四个人,能翻出什么水花?”

为了威慑苏晏,马贼大开寨门,人高马大的壮汉们手持长弓守在寨门前,每一张弓都拉得满满的,箭尖对准五人。

过了长弓阵,还有几十个壮汉举着弯刀对着他们龇牙,威胁意味十足。

周嘉行翻身下马,穿过长弓阵和刀林,面色如常。

副寨主前呼后拥迎了出来,“卫率登门,蓬荜生辉!”

大厅里已经备下丰盛酒宴,烧起炉火,身姿袅娜的美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副寨主请周嘉行入座。

周嘉行淡淡道:“不必。”

副寨主脸色一变,心生警惕:“不知道卫率今日临门,有何赐教?”

周嘉行扫一眼大厅外严阵以待、密密麻麻的马贼,没说话。

他身后的怀朗咧嘴一笑,“今天郞主过来,自然是要和你们算账的。”

副寨主眼里笑意尽褪,转为厉色,冷笑着问:“算什么账?”

怀朗拔刀,道:“取你们的项上人头!”

他话音未落,另外三名亲随同时拔刀暴起,身影快如闪电,朝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马贼扑去。

一室寒光闪烁。

第57章 归家遇险

咚咚几声,人头落地。

顷刻间,已有八人被斩于刀下。

伤口迸射而出的鲜血溅了怀朗和几名亲随一身,打湿他们的衣衫。

怀朗抹把脸,嘴角勾起,笑得邪气。

侍候的美姬们呆愣半晌后,尖叫着逃出大厅。

“他们杀了副寨主!”

门外的马贼睚眦目裂,大吼着冲进厅堂。

与此同时,寨子内外突然同时响起一阵阵尖利的爆响,然后是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

寨子四周的天空升腾起耀眼的火光,片刻后,火光渐渐变淡,如飘落的雪花一般坠向寨子。等它们落下,全是木质结构的宅子骤然冒起无数道火光,黑烟滚滚,熊熊大火四处乱窜。

先是副寨主身死,然后是地震,接着又是从天而降的火光,转眼间,固若金汤的大寨被高高窜起的火苗吞噬,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呼痛声和惨叫声。

马贼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个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天罚!”

大地还在震颤,马贼们站都站不稳,面面相觑了一瞬,眼看大厅几根梁柱摇摇欲坠,也顾不上为副寨主报仇了,抱着脑袋逃出即将倒塌的大厅。

怀朗四人早有准备,迅速退回周嘉行身边。

阿青一面砍杀那些吓得腿软的马贼,一面笑嘿嘿道:“不枉我带着阿山他们布置了一天一夜,效果比上一次的要好,这东西果然厉害!”

周嘉行扫他一眼。

阿青立刻收起玩笑之态,恭敬道:“他们的寨主住在西边最宽敞的那个套院里,我一直守在外面,确认寨主就在寨子里。”

“放了那些抢来的女人、孩子。”周嘉行拔出佩刀,转身往西边走,“其他人,一个不留。”

四名亲随沉声应喏。

这时,寨子外传来几声隆隆的轰天巨响,寨门应声倒地。

阿青回头看过去,留在寨子外面的亲随们骑马冲破寨门,朝他疾驰过来,挥舞着手中弯刀将挡在马前的两名马贼拦腰斩断。

“来得正好!”

阿青大笑,飞身上马,和阿山并骑,冲着关押掳来女子的方向奔去。

这场骚乱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火势越来越大,来不及逃生的马贼们成了一个个燃烧的火球,四处横冲直撞,黑烟飘向高空。

偌大一座寨子,转瞬间已成火海。

附近的马贼看到腾起的浓烟,忙发出信号,策马赶回救援。

然而等他们回到寨子时,只看到一片狼藉,房屋早被焚毁,到处是倒伏的马贼尸首,他们抢来的货物也被大火烧了个干净,至于那些女人,大概也被大火烧死了。

……

集会结束,商队离开山谷,赶往鄂州。

城主苏慕白和鄂州几大世家有生意往来,要把这次换来的货物送去鄂州交换其他东西。

刚晴了两天又落起微雨,雪后的雨天潮湿寒冷,融化的积雪和雨水混在一处,官道泥泞不堪,车马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一处驿站,停下打尖。

阿延那淋了一身雨,抱怨连连,进了驿站,支使下人为他烧火热饭铺毡毯,换下湿透的外衣,靠着火堆取暖,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正迷迷糊糊打盹,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冷风裹挟着雪花扑进温暖的房间,火光一下子变淡了。

“找死!”

阿延那随手拿起刚才喝汤的银碗砸过去。

对方侧身一闪,银碗擦着他的腰带飞出去。

“少主该醒醒了。”

带笑的嗓音。

阿延那霍然睁开眼睛,认出来人是苏晏的亲随怀朗,冷哼一声,“你不是跟着苏晏打猎去了?你家主子一去好几天不回,总算记起正事,追过来了?”

怀朗轻笑:“郞主几天前答应过要给少主一个交代。”

阿延那嗤笑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对,他说要给我交代的,交代呢?”

怀朗拍拍手。

阿青几人跟着进屋,每人手里都提了一个布口袋。

阿延那撇撇嘴角,“想用银钱堵我的嘴?他也太小看我了,我不要钱,我就要交代!”

苏九那样的小美人是能用钱买到的吗?不能!

这种狗屎运千载难逢!

阿青几人没说话,走到不停翻白眼的阿延那跟前,撒开布口袋。

咚咚几声,一颗颗带血的头颅在地板上滚动起来,其中一颗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似乎还没死透的人头直接滚向阿延那,鲜血淋漓,情状恐怖。

阿延那靠在毡毯上,眼睛低垂,刚好和人头的视线对上。

他全身僵直,愣住了。

“啊——”

片刻后,阿延那喉咙里爆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直到抵住墙角退无可退了,才抱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抖成筛子一般。

阿青挑眉,俯身蹲在人头旁边,看一眼那些人头,再瞟一眼阿延那。

“少主不是想要交代吗?这就是郞主给少主的交代。那些马贼,尤其是那天劫走苏九的马贼,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这里了。”

怀朗笑着插嘴:“对了,还有马贼寨主,郞主也杀了。少主不必害怕,我们下手很干净,没有拖泥带水,他们查不出是谁下的手,就算查出来了,也不敢报复商队。”

阿延那哆哆嗦嗦着抬起脑袋,看到那些眼睛瞪如铜铃的人头,呜咽一声,声音尖细:“疯了!苏晏疯了!”

这哪里是交代,分明是恐吓和威胁!

苏晏让手下把那些马贼的人头带回来给他看,就是要警告他,他敢再打苏九的主意……也会是这个下场!

苏九是苏晏的,苏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负苏九、买卖苏九的人。

苏晏还需要为从他手中抢走苏九的事交代吗?

不,苏晏不需要。

将马贼一网打尽,这就是苏晏的态度!

他是强者,就是他说了算!

阿延那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再惊叫出声。

之前苏晏让着他,不是怕他父亲,而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怀朗嘴角一勾,长靴穿过一地滚动的人头,走向瑟瑟发抖的阿延那。

“少主以为我们郞主这些年真的只是帮着首领处理商队的生意?世道这么乱,到处都在打仗,商队每年辗转南北东西,走过那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碰到劫匪或者是各地豪强的勒索,一路顺风顺水,不管到了哪里别人都要给我们几分薄面,我们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

阿延那抬起苍白的脸,双眼慢慢瞪大。

怀朗微笑:“少主,因为您年纪小,首领才没把这些事告诉您。我们郞主是城中卫率,不仅保护商队的安全,也保护部落的安全,他曾经带着部落勇士打退契丹人的进攻,要不是他太年轻,也可以竞争城主之位……他想要谁,连您的父亲都会双手奉上,何况您呢?”

轰隆一声,雪亮的电光一闪而过,映亮半边漆黑夜空。

阿延那哆嗦着扭过脸,齿缝间慢慢吐出几个字:“我认输,苏九是苏晏的。”

他虽然骄纵,也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

怀朗和阿青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命人进来打扫地上的血迹。

“打扰少主了。”

提着布口袋,扬长而去。

……

虽然返程的路上突然落起雨,还是没影响九宁的好心情。

看她高高兴兴地欣赏沿途风景,似乎完全没有因为睡梦中被掳走的事而变得抑郁恐惧,周嘉暄松口气,盘踞在心头的沉重和愧疚慢慢被找回妹妹的欣喜代替。

只要她安全回来,其他的事不重要。

因为落雨的缘故,他们改乘马车归家。

周嘉暄让人在车厢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厚毡子,送九宁上车,“快到家了,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就回蓬莱阁了。”

九宁嗯一声,在马车里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雨滴敲打在车顶上,发出绵密的撞响。

车厢分里间和外间,她掀开帘子唤外间的侍女,“茶。”

侍女忙为她捧茶,动作似乎不大熟练,不是碰倒茶壶就是撞到茶碗。

九宁揉揉眼睛,没往心里去,等茶碗递到跟前,伸手去接。

茶水有点烫,她啜饮一口,漫不经心扫一眼递茶的人。

不看还好,这一看,九宁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咳得惊天动地。

“九娘,是不是太烫了?”

送茶的侍女——黑黑瘦瘦的多弟慌忙接过茶碗,小心翼翼地问。

九宁咳得脸颊发红,双手捂着胸口,欲哭无泪。

为什么三哥带来伺候她的侍婢会是多弟?

九宁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九宁的预感很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和多弟大眼瞪小眼,一句话没说,马车外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然后是护卫们的声音:“拔刀!保护郎君和娘子!”

“往东撤!”

“不行,东边也有人!”

“往南!往南!就快到城门口了!”

喊杀声四起,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护卫们朝马车聚拢,接连响起沉闷的倒地声。

九宁心道不好,来不及掀开车帘往外看,嗖嗖几声,几支羽箭直接射穿马车,擦着她的脸颊钉进木板里,箭尾微微颤动。

虽然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她还是心跳如鼓,扯开车帘:“阿兄!”

还没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多弟猛地往前一扑,抱着她躺下:“九娘小心!”

几支羽箭从她们头顶飞过去,擦下几根发丝。

九宁眼冒金星,怀疑自己的后脑勺是不是磕破了。

多弟坐起身,手脚直颤,掀开褥子毡毯,使出全身力气把九宁往坐榻底下塞,动作粗鲁,就像在擀面团。

九宁知道她这是在保护自己,没有吱声,刚钻进坐榻底下,又是几支羽箭飞来,贴着她的腿飞过。

她赶紧收好腿。

坐榻底部的空间只够一个人藏身,九宁转头看多弟。

多弟毕竟年纪不大,吓得浑身发抖。

九宁此刻只想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