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弟在书中六亲不认,自私自利,和宋淮南纠缠了好几年,两人都结为夫妇了,她还是不信任宋淮南。

现在生死关头,自己把藏身的地方占了,多弟会不会怀恨在心?

容不得她左右为难,咻的一声,一支箭矢扎透车帘,正中多弟的胳膊。

多弟中了一箭,反而冷静下来,捂着胳膊缩到角落里,望着面露担忧的九宁:“九娘,别出来!”

九宁看着多弟胳膊上的伤口,欲哭无泪:我好疼啊!

“观音奴!”一匹马驰到马车外边,“别怕,阿兄在这儿!”

是周嘉暄!

他话音落下,身边几个护卫拔刀挡下飞扑过来的箭矢,“郎君,你带着九娘回去,我们留下断后!”

周嘉暄犹豫了一会儿,咬牙点了点头。和马车并行,撕下已经破破烂烂的车帘,伸出手。

“观音奴,跟阿兄走!”

其他几个护卫围拢过来挡在他马前,帮他抵挡杀手的进攻。

九宁听到周嘉暄叫自己出去,赶紧爬出藏身的坐榻底部。

旁边的护卫扯住她,把她从疾驰的马车拉出去,送到周嘉暄怀里,“郎君,你们快走,不要停留!”

周嘉暄抱紧九宁,狠狠夹一夹马腹。

“阿兄!”九宁回头张望,“还有个人!还有多弟!”

多弟不能死呀!

周嘉暄皱眉。

护卫们浑身浴血,怒吼:“郎君,走!”

“快走!”

又有几个护卫被对方的箭矢射中,惨呼一声,倒在雪地里。

九宁趴在周嘉暄怀里,看着那辆逐渐失控的马车:“多弟!”

拉车的马身上中了好几箭,扬蹄嘶鸣,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狂奔,嘎啦几声,马车绕过一块土坡时朝右侧翻,整座车厢翻倒在地。

多弟摔了出来,胳膊上的血流了一地,身下白雪染得通红。

九宁揪紧周嘉暄的衣袖:“多弟!她不能死!”

周嘉暄眉头紧皱,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拨马转身,朝多弟驰过去。

贴身保护的护卫们忙跟上他们,一名护卫抱起摔晕的多弟送上马背,十几人不敢再做停留,在其他护卫的保护下冲出包围圈,不要命地狂奔。

很快有人追上来。

护卫中的一人勒马,喝道:“你们跟着我去引开他们!”

六人拨马转身,拐进旁边的岔道。

到了下一个路口,又有三人主动留下断后。

他们之前在郊外行路,距离江州主城已经很近了,疾驰两个时辰,当身边只剩下仅仅四个满身是血的护卫时,终于甩掉身后的追兵。

城头的守兵发现他们,急忙打开城门,派人下来接应。

“有人设下埋伏!”护卫高喊,“你们速速加强戒备!”

守兵对望一眼,神色有点古怪,叹了口气。

护卫没有察觉他们的不对劲,转身扶周嘉暄和九宁下马,“郎君,回到城里就安全了!”

周嘉暄面色发白,看一眼熟悉的城门,来不及说一个字,忽然滚下马背,栽倒在雪地里。

“郎君!”

“阿兄!”

九宁跳下地,扶周嘉暄起来,手摸到他的背,又黏又湿。

她心里一个咯噔,浑身发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黏稠湿润,沾满了血。

就像那个梦。

九宁颤抖着翻周嘉暄起来,他穿了身深色锦袍,这会儿背上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

“郎君受伤了!”护卫们大惊,“快去叫郎中!”

刚才一片混乱,他们看见周嘉暄似乎挨了一下,但没顾得上细看。

“阿兄,你别睡!”九宁热泪盈眶,“别睡!”

护卫们把周嘉暄抬到一间烧有火盆的温暖值房里,剪开他身上穿的衣裳,撕开最后一层里衣,他背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守兵们倒吸一口气。

房里乱成一团,护卫大声催促,问郎中为什么还没来,守兵们亲自去请人,地上到处是湿淋淋的融化的雪水和血迹。

九宁守在床边,继续拍周嘉暄的脸。

“阿兄,你别睡!”

周嘉暄眼皮底下的眼珠动了几下。

九宁凑近他,泪水掉下来,“阿兄,我害怕,你不要睡!”

千万别睡,别睡……别像上辈子那样,死在她面前!

门外传来吵嚷声,几名郎中都赶过来了,他们在军中服役,经验丰富,查看过周嘉暄的伤口,让护卫送九宁出去。

“别吓着娘子。”

护卫们看着在床边垂泪的九宁,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

九宁闭一闭眼睛,擦干眼泪站起来,对着郎中一揖。

郎中们忙道:“娘子放心,我们定当尽力!”

九宁看一眼周嘉暄背上狰狞的伤口,出了值房。她留下只是添乱,不能打扰郎中们为三哥治伤。

一盏茶的工夫后,护卫中的一人拉开房门,抱拳道:“娘子,郎中说郎君的伤不会伤及性命!”

九宁抬起头,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这就好……这就好……

路上突然被伏击,护卫们心有余悸,等郎中为周嘉暄上药、包扎好伤口,立刻派车送二人回刺史府。

在所有人看来,刺史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护卫们把昏迷的周嘉暄送上马车。

九宁跟着爬上去,低头为周嘉暄擦拭身上的血迹。

三哥爱干净,醒来的时候看到身上到处是血,一定会很嫌弃。

她双手有些发抖,直到马车驰回刺史府门前,才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刺史府前守卫森严,唐将军亲自带人守在巷口处,看到一群浑身是血的人远远奔过来,示意卫士拦下他们。

“是我!”

九宁掀开车帘。

“九娘?!”

唐将军满脸震惊,足足愣了好几息,才下令放人。

马车驶进大门。

唐将军目送其他人护送马车进府,幽幽地叹口气。

九宁守着周嘉暄,没注意到府里凝重的气氛。

径直到了周嘉暄的院子前。

接到消息的郎中匆匆赶过来,查看完包扎的伤口,点点头,道:“这几天要一刻不离地守着,要是郎君发热,赶紧叫人!”

九宁点头答应。

郎中吩咐完,这才发现守在一旁的人是她,惊讶地张大嘴巴:“九娘?”

九宁俯身给周嘉暄盖好被子,“是我,我回来了。”

郎中面色怪异,既错愕又茫然,抬头扫一眼忙乱的人群,压低声音问:“九娘,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郎中叹口气,“都督……都督没了!”

九宁呆住,慢慢抬起头。

“你说什么?”

“府里传遍了,只有外面不知道……都督在回来的路上身中埋伏,已经去了。”

郎中看着九宁的目光饱含同情,顿了一下,接着道,“据说有人拿你要挟都督,都督一怒之下才会中了别人的埋伏……使君他们已经传令下去让各处加强警戒……”

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房门外长廊里传来周百药暴怒的声音:

“祸害!你就是个祸害!”

门被几名护卫踢开,周百药走了进来,双眼赤红,面色阴沉,目光像掺了冰刀子,一下一下刮在九宁脸上。

“你这个祸害!先是害死你祖父,现在又害三郎受伤,周家迟早会葬送在你手里!”

仆从们吓了一跳,见周百药盛怒,噤声不语。

郎中回过神,悄悄给九宁使眼色,“九娘,你快出去……”

九宁一动不动。

“祸害!你还有脸回来!”

周百药看到床上生死不知的周嘉暄,怒气更盛,大踏步走到九宁跟前,扬起巴掌。

“郎君,不关九娘的事啊!”

旁边的人看他这一巴掌使出全劲,要是真打下去还了得?九娘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呀,哪禁得住这一巴掌?

忙飞奔过来劝解。

周百药推开那些仆从,怒视九宁:“你还要害死谁?”

巴掌落下。

“郎君!”

仆从们哭着大喊。

“哐当”一声。

仆从们低下头,不忍看九宁挨打。

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没人敢张嘴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察觉气氛有些古怪,仆从们大着胆子抬起头。

然后都愣住了。

不止他们,郎中、护卫、婢女们也齐齐目瞪口呆。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倒在地上的周百药。

刚才他那一巴掌甩下去,九娘不闪不避,直接抬起手,把自己的父亲推倒了!

众人瞠目结舌。

摔倒在地上的周百药也愣住了,死鱼一样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众人又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九宁。

九宁望着地上的周百药,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敬畏:“三哥需要静养,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

“孽障!孽障!”

周百药气得直哆嗦。

九宁看一眼左右,“送他出去。”

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威慑之意,但仆从们却不由自主想听从她,忙扶起周百药,架着他出去。

九宁回头,对赶过来的饮墨道:“在这里守着。”

饮墨从惊骇中回过神,点头如捣蒜。

九宁出了院子。

周百药暴跳如雷,扑过来要抓她,被周围的仆从拦下了。

九宁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出了这么多事,父亲与其在这里乱发脾气,还不如回去躺着,免得碍事。”

周百药愣了一下,登时气得面如猪肝色。

九宁没理睬他,叫来管事:“使君在哪儿?我要见他。”

管事看一眼满嘴咒骂之语的周百药,再看一眼个头娇小、狼狈不堪、衣衫沾满血迹但是神色从容的九宁,心里很快作出决定,躬身道:“使君在前面厅堂和幕僚们议事。”

九宁往厅堂的方向走,问管事:“阿翁中伏的消息是谁送回来的?”

管事答:“是跟随都督上京的人,他们身负重伤,有一个已经死了。”

今天刺史府一切如常,周刺史知道周嘉暄今天能带九宁回家,命人撤了部分警戒,在书房给周都督写信,详细告诉他九宁被掳走然后又恰巧让周嘉行救了的来龙去脉。之前九宁没有脱险,周刺史不敢让周都督知道这事,现在九宁脱险了,周刺史立刻写信告知周都督。

信刚写完,一伙浑身浴血的卫士赶回江州,说周都督得知九宁被掳,马不停蹄赶回江州,在城外遭遇埋伏,身中乱箭而死!

刚刚救回九宁,却又传来周都督遇害的消息……

不啻于晴天霹雳。

周刺史当场晕了过去。

周家乱成一团。

周百药忙送周刺史回房休息。

周刺史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各处加强戒备。

周都督一死,虎视眈眈的近邻们岂会放过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