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子上,缎料早就架好了。

准备了半月,练习了半月,针线仅仅到了娴熟的地步。而右侧隔着不远距离,湖蓝绢纱裙的娇俏少女端坐在绣架前,一双青葱似的纤手灵巧地穿针引线、下针、回织…绣的是百蝶穿花,细致且内行。真是下了很深的功夫。

韶光徐徐从笸箩里挑线,抬起头,钟漪兰正在堂上微笑——

于是放下针,将另一块素色暗花的料子支在绷子上。

日照在那一刻斜射进内堂,正好将绣架折射成一道刺眼的影子。烟影里,新架起的月白缎绢布盈洁如雪,刀裁边缘,还残留着细碎线头。韶光在袅袅烟光里拿着绣针,那一瞬,余西子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春雨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惶恐。

“余司宝,布料看着还眼熟吧?”

专属于韶光的绣架上,没有宫样,没有绣线,只有一块月白缎的绢布,质地上乘,却是绣工成品——一切谋划、一切等待、一切隐忍,似乎仅是为了此刻。

余西子死盯着那块绢帛,费了好半天劲,才转过脸,僵直地对上钟漪兰笑靥如花的眼睛,“钟司衣,这是什么意思?”

“余司宝不该眼生啊!还记得,三月前,崔尚服嘱命司衣房和司宝房一起打造一批料子,后来因为图样不合,被宫闱局勒令拿到暴室徐妈妈那里销毁。是有这么回事吧?”

钟漪兰说罢,看向徐袖。后者蜷着肩,没底气地点点头。

“不知道,后来那批料子作何用了?”

徐袖咽了口唾沫,“卖…卖了。”

语毕,绣堂顿时哗然。

钟漪兰翘起唇角,步至崔佩跟前,高声道:“尚服容禀。余司宝在任期间,曾多次勾结宫外织造,倒运丝线;更唆使暴室管事妈妈,将本该销毁的缎料私自贩卖出宫,中饱私囊。在局内,曾对下属宫婢进行迫害,导致其枉死宫中。”

崔佩感到极大的震惊,“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余西子罪恶滔天,奴婢岂敢胡言妄语?”

捉贼拿赃,当然不需要半月之久,可她要的是一击即中。哪房没有贪赃枉法的事,单就贩卖宫缎一件,并不能如何。然而再加上敛财、以次充好、谋害宫婢等诸多罪行呢?内侍监用这半月搜集司宝房违制、贪赃的罪状,不知凡几。捅到宫正司,惊动了太后,怕就不是丢差事这么简单了。

钟漪兰微扬起下颌,“崔尚服,因余西子而被迫害致死的宫婢,名叫流萤。”

第四章 锦绣乱(3)

绣堂里已经乱了套。

千余婢子在场,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璎珞则是愣在那里,拿着绣针,不知该继续绣,还是退下去。这时,原本作壁上观的言锦心和白璧惊诧地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地站到崔佩身侧。

“钟司衣,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崔佩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觑着钟漪兰。

如果说徐袖的到场已让她隐隐预料到了什么,钟漪兰后面的话则让她进退两难。流萤是尚服局,乃至整个宫闱局都讳莫如深的名字,竟被这么轻易地叫出来。崔佩下意识地将椅子上的手攥紧,整个人临近暴怒边缘。

“料子的事,老奴可以作证。”

这时,崔佩硬着头皮起身。

崔佩盯了徐袖半晌,幽幽地道:“徐妈妈,你是暴室的老人儿,怎的这么糊涂?”

徐袖攥着拳,手心里全是汗,一咬牙,道:“崔尚服,是老奴一时迷了心窍,答应余司宝将布帛倒卖到宫外。老奴没脸见你。”

话音落地,在堂内炸起一道惊雷。

崔佩哽了一下,瞪着徐袖一时不知如何将话接住。这时,始终没有开口的薛蘅香起身,问道:“那关于谋害宫婢的事,余司宝有何辩解?”

薛蘅香的问题,道出在场诸位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言锦心和白璧的目光同时落在余西子的脸上,崔佩也在看。这一瞬,数道灼灼的视线仿佛能在那上面烧出个窟窿。

余西子抬眸,凄惶地一笑,摇头,再摇头。

堂上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钟漪兰看在眼里,挑着眉梢道:“姑娘还记得半年前投井而死的宫婢吗?”

薛蘅香看了她一眼,“钟司衣说的是…”

“半年前,司衣房有一名宫婢投井而死。那时,余西子还是我手下的一名典衣。”钟漪兰瞥过去,眼底划过一抹不屑和轻慢,“房里的人都以为她是自杀,直到后来从她的绣架里搜出一本明细册子,才知道原来这名婢子掌握了余西子在司衣房中饱私囊的罪证。余西子怀恨在心,将其谋害致死。”

薛蘅香略微蹙了蹙眉,不置可否地坐回敞椅上。

言锦心和白璧则是狐疑地对视一眼。

唯有崔佩对顶起双手,将手肘安置在椅搭上,“册子何在?”

如果仅有四房宫人在场,崔佩很愿意息事宁人,可惜还有一个薛蘅香。按照弃卒保帅的思路,崔佩会承担一个识人不清、举荐不当的责任。可出乎意料的是,当钟漪兰拿着一本残旧的小册子来到跟前,司宝房的宫婢中,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此事是奴婢所为,请尚服明察。”

站出来的人,是流云。

司宝房另一位典衣。

韶光在这时轻抬眼眸——阳光静静流泻,洒了一地一身,晃得人隐隐睁不开眼。出列的宫装女子,梗着脖子,就这样凛然站在刺眼的阳光下,满脸决绝。韶光见状,不禁回忆起绮罗曾经提过司宝房内部的情况,可说是人脉纵横,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时站出来的,会是她…

崔佩亦是一怔,“你?”

未等旁人多说,钟漪兰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转身,厉声呵斥道:“大胆婢子,内局重地,岂容你信口雌黄!”

“不是的!”流云咬着唇,“崔尚服,钟司衣,流萤的死是奴婢一手造成,与余司宝无关。请尚服明察!”

流云说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崔佩斟酌地看着流云,春雨则借此机会凑近余西子,半低着头说了些什么。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谋害司衣房宫人流萤,并且致其丧命,而并非余司宝?”崔佩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堂下女子。

第四章 锦绣乱(4)

“是。”

“为何现在说出?”

流云叩首,“奴婢自知罪责难逃,不愿连累旁人。”

钟漪兰死死地瞪着她,“你要知道,按照局里规矩,凡属女官罪涉谋害,一律削职,逐出宫门永不录用;致其死者,收押大理寺,量罪处以刑罚。宫正司和大理寺不是那么好待的!你可要想清楚,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流云再次叩首,却不再说话。

崔佩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摆摆手,让左右婢子先将人带下去,“既然有人出来自首,谋害婢子的事到此就算是已经水落石出。至于钟司衣举证的其他罪状,本宫还要细细调查。倘若查明属实,定对司宝房严惩不贷。”

崔佩说罢,看向薛蘅香,后者颔首,表示赞同。

比试就这样不欢而散。

钟漪兰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却被崔佩挥手阻止,然后亲自嘱咐白璧和言锦心将薛蘅香送出内局。言锦心临走,抬眼看了看立在一侧等候的锦瑟,露出一抹嘲弄。余西子在春雨的搀扶下也走了。偌大的绣堂,只剩下了一个钟漪兰呆坐在敞椅上。

蓄积多日的筹备,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婢子轻轻伸出手,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情势如此逆转,竟是快得让人难以接受。

韶光拿着那块月白缎绢帛,转过身,看见偌大绣堂里那一抹颓唐身影。

一罪坐实,罪罪难逃,钟漪兰打的好算盘。可惜,最严重的罪责被推翻,其余都是小事,略施惩戒,离谋划初衷相距甚远。钟漪兰显然还不想息事宁人,可余西子呢?吃了这么大的亏,接下来就要忍气吞声了吗?

司饰房在南侧,隔着宫墙,可见高高的花溪阁。言锦心歪坐在锦缎长榻上,有天青色绢衣的宫人捧着果盘在一侧伺候,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婢子,身着黛青纱绢料,弯腰对着她正说什么。

言锦心微眯着眼睛,不时哼上一声。婢子言毕,递上手报,朝着她敛身告退。

镂窗铺展了一道隔间,中间挂着绡纱帐。琉璃垂帘分割出不同的光晕,摇摇曳曳,朦胧了一室花木疏影。白璧坐在黄花梨大敞椅上,从果盘里拣出一枚杏子,放进嘴里。

“还是你这司饰房敞亮,各色配饰更胜一筹。哟,新换的绡纱帐子吧?钟漪兰可真大方,赶明儿,让她也给我弄两匹。”

沉香青玉案上摆着三色果品,言锦心却看也不看一眼,“殿前齐聚,司仗房也出了不少力。难道她没给你什么酬谢?”

白璧摸摸鼻子,“几匹宫绣罗绢罢了,哪比得上送你的。”

“一等婢子织制的宫绣堪比贡品,价值连城。可若是违制了,不管用在宫里还是拿到宫外都是麻烦。”言锦心瞟了白璧一眼,后者脸色一僵,讪笑不语。

“很久不见钟漪兰的手笔。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狠毒!”白璧看过青萍搜集的手报,欷歔不已。

典饰青萍去了一趟宫正司,宫正司的人却说流云已经被送进大理寺,获罪待审,不日将处以极刑。而司宝房的宫人被挨个查问,部分婢子被搜出私藏物什,获罪严惩。典宝春雨被革职,调往掖庭局。余西子则因渎职罚俸两年,贬谪为六品典宝。

整个司宝房,笼罩在一片阴霾里。

“两个典宝背了黑锅,余西子这次可算万幸了。可那个叫流云的,是怎么回事?”司宝房众多宫人里面,春雨才是余西子的心腹。想不到最终以命相报的,却是另一个不起眼的女官。

言锦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流云是赵德珍时期的老人儿,余西子却于她有知遇之恩。不久前,流云得以出宫为双亲奔丧,也是余西子特赦的。据说,拨了好大一笔安家费。”

第四章 锦绣乱(5)

言锦心说罢,瞥见白璧不以为然的笑。自然,在她看来,没什么值得拿命报恩。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白璧端起一盏浅绿釉茶碗,累丝花纹,甚为精致。

“我?”言锦心侧眸,“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璧道:“这件事与你无关,可其他事却与你相关。经此一场,司衣房风光大胜,在局里的位置也升了一级。我司仗房那边倒没什么,可司衣房新任典衣锦瑟,此次回来据说攀上了很强的靠山。当初你与她结仇,眼下回来了,对你司饰房还能善待?”

言锦心闻言,唇边笑纹更甚,“不善待,能如何?小麻雀就是小麻雀,当初不行,现在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倒是余西子,倒卖宫缎,亏她想得出。崔尚服抓住这个错处,还不去太后跟前讨好?你我都得仔细掂量着点儿了,可别有什么把柄落到人家手里,还不自知。”

说罢,揭开铜顶炭火炉子,毫不犹豫地将手报扔了进去。

三日后,果如言锦心所料,崔佩领着三房掌事到明光宫面见太后。太后吕芳素很满意崔佩在事态扩大之前做了处置,明面上,对钟漪兰进行了赏赐和嘉许,并且嘱命下月初在司衣房和司宝房另作一场比试,宫人皆可参与,谁能在比试中胜出,则可擢拔为司宝房新任掌事。

钟漪兰想推介桃枝的想法落空。

与此同时,放眼整个司宝房,若余西子手下有人能拔得头筹,主导权依然是囊中之物。司仗房和司饰房出奇地没有因不能出席而鸣不平。贪多咽不下,言锦心告诫白璧,近期无常事端频发,不要再蹚浑水。

听完吩咐,绣儿回到屋院便缠着青梅教一些手艺上的技巧,宁霜撇撇嘴,“现在才想起来练习,太晚了点儿吧!”说罢,拿起许久不动的针线,相面般琢磨起来。

青梅和韶光相视一笑。

破格提拔,总是低等婢子可遇不可求的奢望,就如三等婢子做梦也想做一等,宫婢想当女官一般。司衣房的宫人们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落在了头顶,比起新制的宫装和环佩,品阶调升无疑是筹谋锦绣前程的关键一步。

几个人正说笑,片刻,有婢子进来通传:钟漪兰吩咐韶光过去绣堂。

私下传召是时常的,公然召见却从未有过。韶光迟疑的一瞬,宁霜放下笸箩,道:“不会是因为那次你错拿了布料,就要怪罪你吧?”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比试当日,是韶光将布料架在绣架上,钟漪兰才对余西子发起诘难。不仅是缎子,大大小小的罪证,也都是她嘱托内侍监搜集来的。可同屋三人却以为有人故意将料子放在她的绣架上,遗憾错失升任机会的同时,还怀疑她是被人陷害了。

韶光眼底涌起一丝暖意。

钟漪兰没在绣堂。

婢子绕过曲折花径,直接将她带到了寝房外。说是寝房,却比宫婢的屋院不知堂皇多少。二进院原本住了一位司衣、两位典衣。芣苡离了宫,锦瑟还住在扶雪苑原来六合连间的屋子,偌大的院落只住着钟漪兰和桃枝两人。

晌午,院落内冷冷清清的。

暮春时节的桃花正好,深红色的花团攀在枝头,花香浓郁,隔远而望,宛若一片浮动的红雾。寝房就在花木掩映中,十二扇窗扉一道道地敞开着,阳光肆无忌惮地射进堂内,隔着青色鲛绡水帘,丝绦摇曳,暗香浮动。

“钟司衣,韶姑娘来了。”

钟漪兰坐在缃色金钿纹梅花矮案前,案上的茶点早就凉了,也未曾动。自内局回来,她已经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很久,直到婢子将人领来,才抬头,恹恹地道:“是你啊!”

第四章 锦绣乱(6)

韶光敛身,“钟司衣。”

“坐吧。”

钟漪兰脸色有些暗,眼神中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妆容描画依然艳丽。婢子躬身告退,将窗扉和门扉开得更敞些,光线照进来,钟漪兰抬手挡了一下。

来之前,听引路的婢子说掌事精神不济、心绪烦闷。可韶光此刻看着,怎么也不觉得她眼中存着任何颓唐和丧气的感觉。

“五日后,和司宝房另有一场比试。”果然,钟漪兰揉揉酸软的小腿,舒展了一下胳膊,然后揭开茶盅盖子,拿汤匙舀了一勺,入唇慢慢咀嚼。

“奴婢知道。”

银耳莲子冰糖水,入口即化,甜香不腻。可惜,太凉了。

“我要你取胜。”

钟漪兰放下羹匙,目光定定地落在韶光的脸上。

韶光略带惊愕地抬眼。

“若论宫样和刺绣技艺,房里都是女红行家,自然比你出色百倍。”钟漪兰挑起唇,“可我要的不是精妙布艺,而是整个司宝房。如此良机,绝不能让大权旁落,可我也不想身边再出现第二个余西子。你必须获胜。”

说罢,起身走到芙蓉宝架前,亲手合上了一扇窗。

等再转眸,阴霾已经在那绮丽的妆容上分崩离析,眉梢眼角泛着轻慢,依然是往日那个气势凌人、笃定自负的司衣房掌事。精神不济是给别人看的,拿了赏赐,得了赞许,太多人生出嫉恨,在企图尚未实现之前,她深知应当韬光养晦、暂隐锋芒。

“可是,奴婢…技不如人。”韶光轻声说,说得真心实意。

钟漪兰挑唇一笑,“若凭真本事,你自然不行。”

“两房都是刺绣出身,一般教习,手艺技巧难分伯仲,关键在匠心。若有人从中相助,用手段除掉一些碍事的,若…”手抚过花枝,钟漪兰的眼底泄露了一丝贪芒。

疏影朦胧,琉璃塔上的摇手正转着,球环一层含着一层,仿佛有粼粼水色,辉映得满室清凉。韶光将逐渐停下来的摇手再次转开,却一笑,摇头道:“只怕是…就算奴婢胜出了,也难被任命为司宝房掌事。”

没错,那是太后懿旨。

所谓破格提拔,却不过是非常情势下的非常手段。她当场揭发余西子贪赃的罪行,同时揭开的,还有那桩宫闱里讳莫如深却又心照不宣的丑事。为了不掀起轩然大波,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件更新鲜的事来掩盖。毕竟破格提升这样的机会在宫掖很少见,不消一阵,宫人便会因此忘记余西子,忘记流萤。就像有了新伤,而不再理会旧疤一样。

“钟司衣也别忘了,不准女官参加,即便有宫人胜出,也能以才干不足为由驳回任命。上面的这个决定,不过是给崔尚服一个台阶,到时候没有合适人选,风波平静了,余司宝自然会官复原职。”

捏着花枝的手一错,咔嚓一声,刚抽花苞的花枝被生生折断。

钟漪兰背对着光,出神地盯着指尖捻碎的花瓣,就这么站了很久。半晌,像是看清了什么,又仿佛堕入另一潭泥淖,眼神忽然变得幽深,“当初你进司衣房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地向我许诺,这宫掖内除了你,再没人能帮我达成所求。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是你对我报效的时候了。你绝不能让我失望。”

巳时已过,屋院外阳光晴好。

明媚的春光投射在廊坊上,金波离合,泛着一抹揉碎的金色。穿过眼前一道湖湾,就是湖西坊,往北是暴室,往南是尚服局内堂。钟漪兰的寝房如同中轴,联结着宫闱局和掖庭局。隔着石桥,能看见身着碎花浅衫的婢子在湖畔穿梭而过。

第四章 锦绣乱(7)

韶光自屋院出来,便取道湖湾,足下踩着藤木长阶,自廊坊而过。廊柱的红漆是新刷的,有一股刺鼻的涩味。迷离的阳光透过一扇扇镂花窗,在水榭里、藤板上洒下一道道的光晕。

石桥下,早有一个婢子在等候。

如果她自南取道,回绣堂去,便不会碰见。韶光抬手遮了一下明媚的光线,看见前方婢子朝着她恭然敛身,“韶姑娘,晋王殿下有请。”

此时此刻,画屏却已经在凤明宫正殿前跪了很久。头顶上的太阳很大,晃得睁不开眼睛,脸颊和耳朵也跟着烧起来。

“姑娘,奴婢知错了。”

画屏颤抖着肩膀,像是随时要晕过去。她面前站着一个釉绿绢纱宫装女子,看腰间环佩绝非普通宫婢,狭长丹凤眼,长发绾成蝶髻,眉目含春,极为妩媚多情。

“折了殿下的宋白,你倒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给我好生跪着,敢装晕,走着瞧!”

敞殿内,花早就开好了。

魏紫和姚黄簇拥着的细瓷花插,几株赵粉亭亭玉立,中央一株宋白宛若雪中仙子,最是出尘。凤明宫偏殿被不同品种的牡丹花堆砌得恍似瑶台,奇葩嫩蕊,花气袭人。一地碎魄光影中,那绯红锦袍的男子负手伫立,琥珀色的眸一转,流泻出了盎然笑意,直耀得花光满眼,人面迷离。

“连昏倒都不许,你可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杨谅撩开琉璃水帘,跨出了门槛。

董青钿急忙撑起轻骨竹伞,覆到他头顶,“太阳这么大,殿下怎么出来了。”

男子拿扇子敲了一下,“你也知道太阳大。”

董青钿不情愿地扁扁嘴,“殿下最宝贵此姝,好不容易从宫外弄进来,却被个不长眼的给折了,奴婢能不罚她?”嘀咕完,低头去瞥跪着的婢子,“傻愣着作甚?殿下体恤你,还不赶紧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