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将酒楼卖给她的时候,连厨子和伙计都留下了,温柔让朱贵将他们一一请来,问清了他们的情况后,就暂时留用了,又把两个厨艺不太熟练的厨子与铺子里的对调,将整个酒楼的人事调派,采买食材等事情都交给了刘嫂,账目交给温刚去管,她自己则将培训厨子的事情给搅了过来。

虽然酒楼设备齐全,粗粗瞧上去似乎没什么可预备的,但实际上要忙的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多,直到五天后才顺利开张。

为了招待原有的食客,酒楼的名字温柔并没有改,只是拿金漆重描了一遍,不过她在酒楼外头竖了一个类似编钟架的木架,分层挂了许多黑底银字的小木牌,木牌上写着酒楼当天供应的各色菜名,挂在最上层的,就是酒楼的五个招牌菜——

竹筒沙虾、酿香螺,汽锅鱼、葵花鸭片、炊水晶鸡。

招牌菜用的都是不太昂贵的常见食材,像海参、鱼翅、燕窝、鲍鱼等做起来费事,吃得起的人又不多的东西统统没有,而且为了小心起见,她从前开食摊,在赵府,沈府里做过的菜色也没有一样列在上面。

鞭炮一响,新漆的招牌一挂,酒楼门前便站了许多围观的路人,对着那菜牌指指点点的议论着,猜测菜名。

“哎,郭兄,你见多识广,见过这葵花没?”

“这……这古籍上似乎有记载……这……葵……花……这……”

旁边有人插话了道:“嘿,别装了,没见过就没见过呗,有啥丢人的?”

“是啊,葵花没见过,花魁我倒是见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温柔原本正要进酒楼去厨下照看,听见这些话,不知怎的,脑海里竟浮现出“葵花宝典”这四个字,顿时感到有一只乌鸦在她的头顶飞过来,又飞过去,飞过来,又飞过去……

怎么忘了这里没有葵花呢?就连外头卖的瓜子儿都是西瓜子,连南瓜子都少见,更别提葵花子了。好在这道葵花鸭片,也不过是拿青菜铺底做叶,鸭片夹着火腿片和笋片做花,鸡茸,松子做花蕊,摆个造型而已,大不了,明天另想个菜换掉它!

温柔正站在门边想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向她打招呼道:“温掌柜,恭喜你酒楼开张,这可要祝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了——”

她急忙转身,看见一身便装的莫万江站在那里向着她微微而笑。

“莫大人?您怎么也来了!快里边请!”温柔忙笑着招呼,连在一旁帮忙的叶昱也迎了上来与莫万江打招呼。

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人认出了莫万江,顿时嚷了起来,四处一片“大人”声响。

莫万江转身向人群带笑拱了拱手,这才迈进门槛。

酒楼外围的人原本都在看热闹,琢磨门前的菜牌,真进酒楼的没几个,这时瞧见知府大人都来光顾了,有不少人就跟了进来,准备尝尝新。这下候在门前的朱贵等跑堂伙计才真的忙碌起来。

莫万江手里牵着儿子莫离,一边跟着温柔走,一边笑着打趣她道:“你这酒楼开张,也不给我送张帖子去?莫非是怕我吃饭不给钱?”

“大人这样说,可就让我无地自容了。”温柔笑道:“您肯赏脸光顾,我真是求之不得呢!!只是原想着大人公事繁忙,怕打扰您,再说酒楼这地方鱼龙混杂,怕影响大人官誉,这才没有送帖子。”

说着,她又瞧了瞧莫离,笑问道:“这位是您的公子?”

莫万江还未答话,莫离就抢着先道:“爹,您不是说带我来尝上回送糕点的姐姐的手艺?那她到底是姐姐还是哥哥?”

一句话,说的陪在旁边的叶昱笑了,只是望着温柔不语。

莫万江愣了一下,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温柔心里也觉得好笑,她是为了行事方便,才换的男装出门,没想到被这孩子天真一问,倒有些尴尬起来。又不好对他细解释,毕竟这年头,世人多半循规蹈矩,她这样的言行举止,瞧在知情人眼里,应该是很离经叛道的吧?别带坏了小孩子!

幸好莫离也没追着问,小脑袋里装的满是吃食,一本正经像温柔道:“姐姐,你上回做的那个凉凉的糯米团子很好吃,今儿我还能吃到吗?”

凉凉的糯米团子?温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鸽蛋圆子,但店里还真没预备做这样东西的食材,便笑道:“那个凉凉的糯米团叫鸽蛋圆子,你要爱吃,下回我再做些给你送去,今儿是尝不成了,我做别的给你吃吧。”

莫离低头想了想,点头道:“好,我要吃甜些的。”

“甜的那是点心,不是酒菜。”莫万江好笑地轻斥道。

莫离一听,失望的撅起了嘴。

温柔瞧他那模样实在是可爱,不觉笑道:“那就做些甜的酒菜给你。”

“真的?”莫离眼睛发亮。

温柔笑着点了点头笑道:“你一会等着尝。”

说着,她又与莫万江闲话了几句,让叶昱陪着他们父子俩吃茶,自己先道声歉,亲自下厨去做菜了。

给莫万江吃的酒菜,温柔捡拿手的做就成了,但莫离要吃甜味的菜,让她颇费踌躇,想了想,决定做香橙菊花鱼、拔丝山药、太极芋泥和冰糖元蹄。其实她原本还想做无锡肉骨头的,但除了孩子之外,这里的人都不太爱吃太甜的菜,她根本没有预备,无锡肉骨头做起来,光是腌肉,就得花上半天的时间,实在是赶不及了。

不过这四偏甜的菜一上,莫离真是吃得兴高采烈,对拔丝山药尤其感兴趣,因为夹起一块,就能拉出长长的丝来,既好玩又好吃。莫万江瞧他吃得开心,忍不住也稍尝了尝,除了不太可能接受冰糖元蹄和那个裹了一层糖汁的拔丝山药外,对那个香橙菊花鱼和太极芋泥倒是赞不绝口,连下了好几回筷子。

及至温柔将让人特意烧制好的陶制汽锅端上来,开启盖子后,这父子两人都停住了筷子。

莫离好奇道:“这是什么?中间还有个像茶壶的小嘴儿。”

“这是汽锅。”温柔一边解释汽锅的功用,一边将一碟切好的生鳊鱼片和葱段飞快的投入汽锅里,然后拿筷子播散开来,再扣上盖子,笑道:“焖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吃了。”

莫万江听了只道有趣,莫离却有点坐立不安了,过不了一会就问,好了没有?停得一停再问,能吃了吗?好容易等到温柔再次将盖子掀开,他伸筷进去夹了一片烫熟的鱼肉就要往嘴里送,慌的温柔连忙拉住他道:“烫嘴的,你先吹吹!这整锅汤都是原汁鸡汤,面上一层油封住了热气,看着是温凉的,其实很烫。

莫离听了咂舌,依言将那鱼片先吹了吹再送入嘴里,莫万江跟着尝了一片,品味半日,默默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设计巧遇

汽锅鱼上桌后,温柔紧接着又上了一道招牌菜酿香螺,这道菜做起来颇为麻烦,要先将养尽泥沙的鲜螺肉挑出,截取黑肠,剁碎后混入肉末和各种调料,再重新填回洗净的螺壳里,在煸香葱段、姜片的油锅里稍稍翻炒一下,喷入黄酒,加高汤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慢煨干,这样馅料被汤汁润透,鲜味不会流失,吃起来异常香浓可口。

莫离玩兴甚大,看见这个菜十分欢喜,连筷子也不用了,上手就抓起一只,放在嘴边吸的不亦乐乎,结果被莫万江瞥了好几眼,说他没规矩,让他声小点。

席间各色菜肴接连不停的上,莫万江吃的满意后,谈兴也高了,有叶昱陪着,两人偶尔也吟两句诗助助酒兴,时间慢慢过去,等到温柔又端了三小盅汤上来,他才发现桌上已堆满了菜,连忙玩笑着喊道:“够了够了,再上菜,我就付不起这酒帐,要当了衣袍才能出门了。”

温柔一边将汤盅放到各人面前,一边笑道:“来云州后,没少麻烦大人,这桌菜自然算我请。”

“这不行。”莫万江连连摇头,“吃酒付钱,天经地义,我可不能占这个便宜。”

“寒门小户,有客人上门,还得蒸条咸鱼,切一碟子腊肉待客呢,何况大人亲自赏光前来道贺,怎有不留饭的道理?”温柔微笑道。

莫万江仍是摇着头笑,垂眼见那黑瓷的汤盅里汤色乳白,热气氤氲中,一小朵拿白萝卜雕出的剔透莲花漂浮在汤面上轻轻摇曳,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汤?美食美器,瞧着倒是雅致的紧,不忍心喝了。”

叶昱先尝了一口,在旁猜到:“这味儿,是江瑶柱吧?”

“你的舌头倒灵。”温柔笑道:“说出来也不值什么,不过是拿江瑶柱和萝卜久熬出来的汤,滤去了渣子,只留净汤,上面飘得那朵萝卜是现雕的,酒后吃了清口醒神,若是不爱那辛辣的味道,撇着不吃就罢了。”

“这朵花好看,姐姐,你雕的么?”莫离眼睛又发;亮了,“比庙会上那个捏面人的老头手还巧!”

温柔见他有趣,忙让人将雕花的刀子取来,又端来一盘水果,净了手后,当场雕起果盘来。这年头的人,虽没有饭后要吃水果的习惯,但她开酒楼前就想好了,凡是前来吃饭的客人,饭后都奉送一个果盘,不值什么钱,纯是敬客,也好让客人吃得满意,下回再来。

谁想莫离看她雕水果看得起劲,一迭声嚷着要学,结果脑袋上挨了莫万江一个暴栗,这才满心不甘的安静下来。

一顿饭吃完,临走前莫万江执意要给银子,温柔万般推脱都无用,这才勉强收下,心里盘算着改天再做些糕点,让叶昱送去府衙里致谢。

接下来的数天,酒楼的生意倒是兴隆,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这一方面是厨子手艺经过温柔指点,与外边别的酒楼相比多少让人尝了感觉新奇的缘故,另一方面就是莫万江带来的名人效应了。温柔这几日每晚结账,发现净利润总有十两上下,若是生意能一直这样维持下去,一月总也有三百两银子的进账,还钱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过上半年,这买酒楼的本钱也能赚回来。

城里没有宵禁,酒楼日夜都可经营,但温柔和刘嫂身为女子,夜晚在大街小巷里行走回家实在不太方便,再说子时过后,生意就冷清多了,压根也没多少人上门,实在没必要日夜开着。因此大家就议定子时过了就闭门歇业,白天的生意由温柔和刘嫂负责,夜里的经营则让温刚和朱贵负责。

这日傍晚,温柔正在柜台后面低着头算账,等着温刚来接替她,忽然听见有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问道:“掌柜,请问你们这里招不招乐师?”

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温柔每日接触的人太多,一时间也想不起在哪听过这个声音,闻言抬起眼来,先见一袭洗得发白的竹布长衫,目光再往上移,就对上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随即,那眸子里就有一抹微讶的神情闪过。

怎么会是他?温柔地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是心念一转,就知道这样做除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外,对事情实在没什么助益,何况这人分明是认出了她,她的酒楼在这里,就算躲得了和尚,也躲不了庙。

温柔正在心里盘算是坦荡荡与他打个招呼好,还是若无其事的假装不认识他好,就听他已先开口:“陆夫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毕竟两人只打过一个照面,听他话语里有迟疑之意,温柔就想告诉他认错了人,但刚要说话,谁想这时温刚偏就来了,还未走到她身前。先笑着道:“外头天阴沉沉的,一会没准要下雨,娘让我带把伞来,你和刘嫂赶紧先回……”

话没说完,温刚看见站在柜台前的那人转过身来,不禁讶然失声道:“裴先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想到了什么,看看温柔,再看看裴景轩就这么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完了!

温柔轻轻吁出一口气,心想自己真是挺倒霉的。明明来了古代后,除了那些彼此不知根底的食客外,她认识的人压根不多,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却在这离京都五天路程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刚打发走许秀才,还没安静几天,就不知打哪冒出个裴景轩来。

裴景轩心里无奈叹息,其实眼下这场面,是他设计了许久的,目的是为了让温柔无法回避身份的问题,又不至于太过起疑。为此他还悄悄跟踪了温刚几日,掐准他来酒楼的时辰,才演出这番巧遇,此时他心里虽十分不愿,面上还不得不露出疑惑与揣度的神情。看看温刚,再看看温柔,也沉默不语。

三人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温柔深吸了一口气,丢了个眼色给温刚道:“你和先生许久未见,想必有话要说,楼上雅间还空着,你们先上去聊着,我让伙计去预备酒菜。”

事到临头,温刚也无他法,只得拉着裴景轩上楼去了。不管怎么说,先打听一下他的来意,再看看他有何打算。

温柔目送他们离去,站在原地发了一阵呆,才唤来伙计,让他预备酒菜给楼上送去。这时刘嫂从厨下出来,向门外张望了两眼,奇道:“今儿刚儿怎么还没来?天都要黑了。”

“他已经来了。”温柔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古代的交通这么不便,这些人没事干吗到处乱窜?再说了,窜到哪去都没关系,为何偏要窜到她眼前来?

“人呢?我怎没见!”刘嫂说话间才发现温柔神色不对,关心道:“怎么你脸色不太好?太累了吧!”

“我没事。”温柔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将裴景轩的事说了出来。

刘嫂听了先是讶然,紧接着就是沉默,最后纳闷道:“这也太巧了!怎么咱们刚离京,他就跟着来了?”

温柔无言的点了点头,说起来,她避讳的人也就是在陆府、沈府里头见过的那几个,基本都是没有可能再次遇见的,因此她才敢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毕竟一家人要吃饭穿衣,总不能闲着当米虫吧?谁想这么巧,就被裴景轩瞧见了。

“只能说天意弄人了。”温柔叹口气道:“眼下都被认出来了。再追究这个也没用了,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这人该不会像姓许的秀才一样厚颜无耻吧?”刘嫂沉吟道。

温柔摇摇头,“谁知道呢?看着不像那种人,但人不可貌相。”

“你也别太忧心,我还是那句话,这种事儿,搁在咱平民百姓身上,除非不要命,否则就没胆豁出去闹,何况你又与他无怨无仇的……”

两人正说话,温刚独自从楼上跑了下来,还未说话,先露出一脸喜色,及至凑到温柔身边,才轻声笑道:“姐,裴先生答允不将你的事泄露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负气而去

太和城,陆府。

陆策收到云淡的书信,看完后随手交给了身旁的洗竹。他原先一直在猜测沈梦宜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眼下看来,她是真的从那许秀才嘴里听闻了温柔的下落,要不就无法解释裴景轩会在云州出现的原因了。

洗竹一目十行扫完了信,迟疑道:“爷,沈姑娘这是……”

“她这简直是不择手段了。”陆策淡淡道。

打从裴景轩被温刚找来当琴师,他就让人暗中查过裴景轩的身份,这才知道在他借住沈府前,这裴景轩一直在教沈梦宜弹琴的琴师,只是这人来意虽不正,却也没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他也就只当不知道罢了。

“那,我们要不要揭穿那琴师的身份?”洗竹有点担心。

陆策垂眼凝想了一会儿,微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让云淡忙自己的事去,不用总盯着裴景轩。”在他能给温柔想要的生活之前,不想过多干涉她的选择,搅乱她心底的宁静。

洗竹答应一声,退出去给云淡回信了。

沈府中,沈梦宜同样收到了裴景轩的信,展开字筏,入目的依旧是那一笔清素淡雅的字迹,一如他的人。这样的温雅平和的男子,虽然比不上陆策,但想必仍是会让温柔慢慢动心的吧?

她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将信看完后撕碎,洒入竹桥下的流水中,看着那碎纸片浮浮沉沉,顺着那溪活水,飘向远处,又默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路过沈梦安住的添香阁时,她忽然想起这位二哥还在被爹爹禁足,想必心里正发闷,还是去找他说两句闲话,下盘棋好。

走到添香阁门外,沈梦宜瞧见大白天房门紧闭着,心里有些纳闷,再转头看看四周,发现也没有一个婢女和小厮候在门外,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就听见房内隐隐传出沈梦安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把人都打发走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沈梦安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的焦躁。

“父皇要我嫁人,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啊!”

这声音,似乎是安宁公主的?沈梦宜听见后吃了一惊,不觉倒退一步,想要离开,但是又有点按捺不住好奇想要听下去,她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这才放轻脚步,将身子掩到了穿前的一株花树下。

“嫁人?好啊!赶紧嫁,越快越好!”屋里,沈梦安兴灾乐祸的笑道:“这样你今后就不能来烦我……”

话没说完,安宁公主已经出其不意的下死劲踩了他一脚,痛得他惨呼一声,就抱起脚跳到了椅子前,一屁股坐下后,抽了半天冷气,才抬眼瞪视安宁公主道:“说好不动手不动脚的,你怎的说话不算?”

“谁让你兴灾乐祸!”安宁公主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沈梦安十分无奈,自从那日被她从天佛寺抓回来后,他的日子就过凄惨无比,不但要被继续禁足,还要陪着这个时不时就找上门来的公主玩乐,偏偏他向他爹抱怨,还被训斥了一顿,让他不得触逆公主。要不是看在公主上门,他能陪着出去放放风透口气的份上,他早就不耐烦搭理她了。

安宁公主看见沈梦安沉着脸不说话,只得道歉,“好了,我发誓今后不再踩你,这总行了吧?你快帮我想法子!”

真没见过有谁道歉都那么理直气壮,没有半点诚意的,话说回来,这样的话安宁公主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但没有一次能做到,信她?母猪都会上树了!

沈梦安无奈道:“你要嫁人是圣上的主意,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看你就听他的话,乖乖嫁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摸着下巴暗自同情那个将要娶公主的家伙,不知那人将这样一个打骂不得的暴力公主领回家后,在她的凌虐下还能活上多久。

“不行!”安宁公主斩钉截铁道:“听说嫁人后要守许多规矩,还不能再偷溜出来玩,这样我活不了两年就会被闷死的!”

这话似乎说反了吧?沈梦安好笑的瞟了她一眼,问道:“说了半天,究竟谁这么倒霉要娶你啊?”

“是我倒霉好吧?”安宁公主一屁股坐到椅子,在桌子上拈起一颗蜜渍樱桃丢进嘴里,咕哝道:“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上回在天佛寺里遇见的威远将军的孙儿,陆策。”

沈梦安一听这话,立刻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惊呼道:“陆策!”

这时在门外偷听的沈梦宜也是一惊,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才忍住了没有叫喊出声,但心里早已慌乱成一团,怎么会是陆策?怎么能是陆策!

沈梦安惊讶了一会儿,想到得了天花病死的温柔,眉头就渐渐拧了起来,最后又坐回了椅子上,淡淡道:“那很好啊,恭喜你嫁了个文武全才的驸马爷。”

“你什么意思啊!”安宁公主又有些恼了,“不帮我想法子,还总说这样的风凉话。”

“我只是实话这实说。”沈梦安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道:“反正你迟早都要嫁人的,陆策很好啊,连我爹都总是在夸他呢,你能嫁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安宁公主终于被他一再的幸灾乐祸和冷嘲热讽给激怒了,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当真巴不得本宫早点嫁人吗?”

安宁公主平时虽然没有什么公主架子,但真的生气时,就会以“本宫”自称,不过沈梦安此时没有心思去逗乐她了,只瞟了她一眼道:“是啊,你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吗?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像现下这样惨!”

“沈梦安——”安宁公主恼得一把将桌上的茶碗和果盒扫到了地上,还在上面重重踩了两脚,将水果和蜜饯糕点统统踩个稀巴烂,这才恨恨的向他道:“告诉你,本宫来找你是给你面子,旁人求本宫与他说一句话,本宫还不屑搭理呢!”

“那就谢谢公主的另眼相待了。”沈梦安干脆唱戏唱全套,站起身来团团的身着她作了个揖,心里却暗自提防着她再来踩自己的脚。

谁想安宁公主这次不踩他了,捏起拳头,对准他的眼眶就是狠狠一拳,打完,恨恨的抽身走人,用力拉开屋门时,咬牙切齿的丢下一句,“本宫今后若再踏进你们沈府一步,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梦安手捂着眼睛,痛得泪流满面,还没忘了回嘴道:“恭送公主殿下,您要是不再登门,我立刻就烧高香去——”

门外的沈梦宜没想到公主说出来就出来,这时要再避开已然来不及,只好藏身在花树后面,幸好树干很粗,公主愤怒之下也没有留意,只边往沈府外面走,边大声喊着随她出来的宫女道:“人呢?都死哪去了?快跟着我回宫!”

门内沈梦安也在喊,“侍墨,你人呢!爷的眼睛要瞎了,你快滚出来给我请大夫去!”

闹成这样,沈梦宜在这里再也站不住了,眼见公主越走越远,趁着婢女小厮们还没赶过来,悄悄的溜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只是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她就觉得心里憋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最后只得放慢脚步,待到气息渐匀时,又忍不住抽出帕子,握着脸轻声抽泣起来。

若说当初陆策被迫纳了温柔,她心里只是妒忌吃醋的话,那方才听见安宁公主的一番话后,她心里就完全是绝望了。她想不明白为何她如此喜欢陆策,可到头来能嫁给他的人,偏偏都不是她?

唯今之计……唯今之计……

沈梦宜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在心里盘算权衡了半日,最后终于咬咬牙,疾步往上房走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破釜沉舟

上房里沈缘的夫人简氏正同着婢女怀香在念米佛,看见沈梦宜来了,立刻停声,向她笑道:“你怎么自个走了来,跟你的人呢?”

沈梦宜向简氏请了安后方低头道:“女儿只是在园子里随意走走,没带人。”

“丫鬟们要是懒待动弹,你也该说说,别总由着她们使性子。”简氏说着,瞧见沈梦宜今日神情不同往日,倒像是揣着满腹心事,忧虑重重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昨儿夜里没睡好么?”

沈梦宜欲言又止,看了怀香一眼,低声道:“睡得还好。”

简氏沉吟了一会,使唤刚端了茶来的怀香道:“去将前儿秦翰林夫人送来的雕花梅球儿和砌香葡萄装些来,再绕到厨房说一声,让厨子晌午多做几个姑娘爱吃的菜。”

怀香答应一声出去了,简氏这才转头望向沈梦宜道:“宜儿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

“娘——”沈梦宜迟疑了一会,头压得更低了,嗫嚅道:“我……我……”这种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说不出口。

“你这样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么事?”简氏催促她道:“在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梦宜听她这样一说,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到简氏身前,低头泣道:“女儿的心事娘一向都知道的,求……求娘成全……”

简氏哪里想到她会说的是这个,听完后还愣了一下,这才猛然站起身来,亲自走去将房门关上,满脸疑色的转回身来,厉声问她道:“你可是背着我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了?”

“没……没有……”沈梦宜羞得满脸通红,抬起一只手道:“女儿可以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教我……”

“行了,没有就没有,用不着起什么誓。”简氏打断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仍是板着脸训她道:“就算没有,可这样的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么?若是让旁人听见,什么难听话说不出来?你的清白还要不要!”沈梦宜一向要强,极少被爹娘训斥的,听见这话脸色又变得煞白,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只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低着头哭。

简氏看她哭得可怜,心又软了,叹口气坐下道:“你起来,把事情给娘说清楚。你不像你二哥,一向是识大体的孩子,就算心里有什么想头,也知道这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怎么今儿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沈梦宜依言站起,又哭了半日,偷眼瞥见简氏脸上所以渐消,这才低声诉道:“我……方才无意间听见安宁公主与二哥说的话……”

“什么话?”简氏好奇道。